吉耐特指着毗格娜的头顶,那里本来长着浓密的黑发,现在却秃了一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小的白色犄角。
而在昨天以前,连恩不认为他有见过这样东西,他只能说:“我不知道。”吉耐特铁青着脸把毗格娜带走了,连恩愣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说:“可我是无辜的,我究竟做错了什么?难道身为贵族也有错吗?”我受够了!连恩恨恨地想。因为太生气了,他连课也不想上,转身走向山后的秘密花园。
老实说,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像一个平民了,他习惯了面包加乳酪作早餐,既不会抱怨牛奶太稀,也不再把乳酪中偶尔出现的颗粒仔细挑出来,瞧,他连像沙子一样的黑面包也照样吞下去!
同样地,他也可以忍受拥挤的浴室,臭气熏天的厕所,以及时常流出谜样污水的洗衣房……甚至,他还沾染上了平民的毛病,一有心事就会上秘密花园,去坐那个该死的秋千!
噢,天哪,他还有哪一点不像平民的?
没错,他的确撒了一次小谎,不,也许是几次,还隐瞒了他的姓氏和一部分身世……可是,这样就值得她如此伤心、伤心到打破七重天的封印?
连恩感到苦恼极了,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连恩,你不再是我的王子了。”他又想起毗格娜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狠狠地把秋千踢得老远。
接下来的几天,毗格娜仿佛凭空消失了似的,到哪儿都找不到她。走廊,玻璃屋,后山,花园,全都找遍了仍然毫无踪影。
不仅如此,就连吉耐特也像故意躲着他似的,每当连恩去教室找他,他不是装病,就是早已逃之夭夭,把连恩气得头顶冒烟。
我再也不管她了!
在这样的誓言之后,某一天,连恩终于在秘密花园见到了她。
她就坐在秋千上,黑色的头发随风飘舞,头顶上趴着一只绿色的召唤兽。风吹过来的时候,隐约能听到她的笑声。
“现在我要你变成狗熊吧,原地转三圈,然后举起右爪向我招招手。”毗格娜忍住笑,向地上那只露出白色肚皮的狸猫发号施令,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正向他们靠近。
狸猫吃力地翻了个身,用爪子擦拭并不存在的汗水,摇头说:“不行了,再变下去,我恐怕会死掉,我可不希望别人抬着一头肥胖的狸猫,说那是音沙。查尔那的尸体。”“我倒觉得,你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看,非常适合你。”毗格娜说,遭到狸猫的怒目而视。
幻术师音解除了咒语,取出梳子,对着镜子整理长发。“幻术当中我最讨厌变形术了,可偏偏每次考试都会考到。”他大声抱怨道,“一个贵族是不能容许这些丑陋的动物来破坏自己形象的!”他刚一提到贵族,毗格娜就“扑通”一声从秋千上跌下来,召唤兽海比被弹出老远,于是她头上的犄角一下子暴露无遗。
“啊!抱歉,这个词到现在还是禁语吗?”音仰头咕嘟咕嘟喝水,随口说道,“你不要再为那种傲慢的家伙伤心了啦,一点也不值得!不如这样吧,你把对连恩的热情转移到我身上怎样?”他还在大言不惭地说笑,突然瞥见连恩在一棵树后对他竖起了魔杖,生气的表情着实可怕,吓得急忙改口道:“这……这肯定是不行的,对不对?怎么说我也算半个贵族嘛!”连恩收起魔杖,观察毗格娜有什么反应,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原来你有偷窥的不良癖好啊,连恩?索布里特。”这个声音的主人是?
连恩惊慌地回头,原来是洛韦斯!这不是很糟糕吗?因为……
听到声音,毗格娜从地上爬起来了,她怔怔瞧着他们俩,视线先是在连恩的脸上悲伤地徘徊,然后突然认出了洛韦斯,她叫道:“啊!你是那个做王冠的大叔嘛!”“你好!毗格娜小姐,我的名字是洛韦斯。枫丹,呃,其实我不是大叔……”洛韦斯殷切地走上一步面对毗格娜,说话有点语无伦次,“我早就想来看你了,可是实在抽不出时间,请原谅……我很高兴……现在我贸然前来,会不会太失礼了呢?”毗格娜摇摇头,好奇地看着他:“你找我有什么事?王冠不在我身边哦。”“王冠只是举手之劳,别放在心上,就当是送你的见面礼。”洛韦斯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吻了一下,抬起头的时候,望着她,眼神出奇地温柔,“其实我今天来是想邀请你们到府上做客,我的父亲很想见见你和连恩,顺带一提,他和修依。托瑞是老朋友。”
~第八章 枫丹子爵~
毗格娜和洛韦斯坐在一辆饰有枫丹家族纹章的豪华马车里,她在得知洛韦斯也是贵族之后,神情变得很落寞,就好像一团烂泥似的趴在坐椅上,一声不吭。
“毗格娜小姐……”洛韦斯不断用紧张的微笑、恳求的语气呼唤她,想引起她的注意,也丝毫起不了作用。
而连恩更是尴尬,他被完全排除在外,他坐的是一辆牛车,慢吞吞跟在后头,这使他很郁闷。好在还有一个能言善道的车夫,他不停的说着,一路上为他排遣寂寞。
从车夫的口中连恩得知,他们的枫丹老爷是位风度翩翩、极有教养的人,他为人慷慨,对待下人们非常宽容,十分擅长交际,由于本身博学多才,又乐善好施,因此在阿尔坎城郊一带小有名气。
“这位枫丹先生倒和我父亲很像。”连恩心想。
等他来到枫丹府邸时,毗格娜和洛韦斯早已不见踪影。
枫丹子爵亲自出来迎接,果然如形容的那样,和蔼可亲,完全符合一个富有而颇有风度的中年绅士形象。
他穿着银灰色的丝质宽袍,外面披有昂贵的动物毛皮,靴子上饰着银灰色的镶边。他的手杖也刻着纹章,敲在地上声音悦耳,一听就知道是上好的玫瑰花木,流露出贵族的气质。
“你就是连恩。索布里特先生?”枫丹老爷和颜悦色地问道。
连恩点头,走上前鞠躬,用标准的礼仪向他问候。他想,近距离看,枫丹先生在某种地方上更像他的父亲了。
当然,他所指的不是相貌,而是一种久违的、难以形容的触动。
他正在思索着开场白,枫丹先生却躬身对他说:“那么,先生,请跟我来。”“嗯?”连恩疑惑地问,“去哪里?”“去见枫丹老爷。”连恩更加疑惑地瞪着他,您不就是枫丹老爷吗?他很想这么问,但那会使他显得很蠢。于是他什么也没说,沉默地跟随在中年绅士后面。
经过数不清的长廊,仿佛走了很久似的,连恩被带到一扇大门前,中年绅士抬头敲了门。“笃笃!”同时他清了清嗓子大声地叫:“老爷,连恩。索布里特先生来了!”在门打开的一瞬间,连恩下意识挺了挺胸,抬起下巴,准备迎接一个子爵先生的目光审视。
依他想,既然令他错认为枫丹先生的仆人都如此有风度,那么真正的老爷在贵族派头上一定更下功夫,气质教养一定非同一般,搞不好他将见到一个国王般的人物。
“砰!”一个物体飞快地从门里飞出来,擦过连恩的脸颊,撞在墙上摔得粉碎,把他从一番幻想中惊醒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连恩脸色苍白地瞪着地毯上的碎片……从商标来看,那是一瓶波尔多烈酒。
“唔……啊?连恩……索、索布里特?”房间里传出一个醉醺醺的声音,打着酒嗝,“进……呃!进来……”连恩不敢置信地张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转过脸看看中年绅士的表情,以确定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但绅士神情自若,叫来了女仆收拾酒瓶,女仆似乎也习以为常,结果只有连恩一个人被吓到了。
“请进!”绅士一连说了几次,连恩才犹豫不决地踏进屋子里,身后大门关闭时的“嘎吱”一声,使他感到毛骨悚然。
连恩现在确定,他见到了真正的枫丹先生,同时也看到了一副惊人的景象,使得他差点反应不过来。
屋子里像被打劫过似的狼藉遍地,地毯上满是空酒瓶,东倒西歪,空气中弥漫了浓重的酒臭味;一条长长的紫色丝巾从床顶上顺着帷幔垂下,床上躺着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正是枫丹老爷。
连恩只瞄了一眼,就慌忙把视线移开,盯着一只古董花瓶,竭力使自己保持镇静。
这真是天大的谎言!什么风度翩翩、极有教养,太胡扯了,他分明就是一个生活没有节制、贪杯贪色的红鼻子老酒鬼!完全颠覆了他的想像。
连恩心里懊悔地想,他居然仅凭车夫的一番说辞,就把他和自己的父亲相提并论,简直错得离谱!心中暗骂自己愚蠢!
还有,连恩想着,洛韦斯和毗格娜上哪儿去了?他们把他一个人丢给这个老酒鬼,这样像话吗?
枫丹先生睁开惺忪的眼睛,挣扎着坐起来,向连恩问道:“唔……年轻人,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噢,天哪!一阵酒气迎面而来,连恩立刻屏住呼吸,不着痕迹地后退了两步。“我听说是您想要见我……”他不禁怀疑自己究竟是来干嘛的,“对不起,我想大概是我弄错了。”“啊,你要走了吗?”枫丹先生含混不清地咕哝道,“可你什么都没有说明,老实告诉我,你是哪个老爷派来调查我底细的吧?”“当然不是!”连恩大声反驳。
“那么你是来陪我喝酒的?呃!”“更不是!哎……我想我该走了。”连恩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快点离开这里,他正要去转动门把手,又一个酒瓶朝他飞了过去,“咚”的一声,不偏不倚砸在他脑袋上。
“年轻人,你去找女人吗?否则干嘛这样着急。”他给自己倒了杯酒,问连恩,“你要不要也来一杯?”连恩捂着后脑勺,忍住气,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多谢您的好意,我从不酗酒!”“哎呀,那可真是难得!你不会喝酒,你也不是女人,那么你到底是来干嘛的?”噢!受够了,除了这两样,他就不会想点别的什么吗?连恩刚要开门,枫丹子爵带有醉意的声音又一次传过来,这回却使他停下手头的动作。
他问道:“你真的姓索布里特吗?”“依我看,你大概是某个上流贵族人家的少爷吧?”他慢慢站起来,给自己披上一件非常讲究的深蓝色裘皮大衣,“到了我这把年纪,你就会全明白的││气质这种东西就像爱情一样,既伪装不来,也舍弃不去,虽然你看来年轻,但我相信你懂我的意思吧?”连恩转过身盯着枫丹子爵,喃喃道:“是的,您猜得没错。”这时候门外有人说“少爷来了”,然后门打开了,洛韦斯满面春风地带着毗格娜走进来,后者已经换上了一件体面的衣服,却如同灵魂出窍一般飘来飘去,从她的脸上看就知道她有多么不情愿。
“父亲,我来给你介绍,这位就是秘咒师毗格娜小姐。”洛韦斯把毗格娜领到枫丹先生面前,郑重其事地介绍说,“毗格娜小姐,这位是我的父亲,他是一位调毒师。”“很高兴……见到你……”枫丹子爵瞪大了眼睛,从头到脚将她打量一番,带着悲伤的神情感叹道,“真像,简直像极了。”“像谁?”毗格娜问,她记得洛韦斯也说过相同的话。
“一位可敬的夫人,她的名字叫那塔莎。托瑞。”他摸了摸红色的大鼻子,好像酒瘾发作那样不断清嗓子。
但连恩看得出他在掩饰真正的情绪,他开始为自己把他当成普通的老酒鬼而隐隐后悔。
为了更清楚地向毗格娜说明那位夫人,枫丹先生请各位跟随他前往另一个房间,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一幅巨大的油画,足有一扇门那么宽,金色的画框和枣红色的帷幔交相衬托,显得画布上的色彩十分亮丽。
画中的女士穿着白色纱裙,身材颀长,皮肤白皙,体态优雅,神态安祥;她的黑发盘在耳朵和脖颈两侧,只露出一张精致的脸,嘴角微微带笑,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
连恩注意到,她的眼睛也是灰色的。她的手中抱着一个婴儿,五官端正,脸颊肥嘟嘟的,头发呈暗金色,又隐约带有点暗红色。
“我没有说错吧?”枫丹先生看着画像中的母亲说,“这位就是那塔莎,你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你说她叫那塔莎。托瑞?”看到和自己十分相像的脸,毗格娜吃惊地问,“我的父亲就姓托瑞,她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当然有,亲爱的,”枫丹先生和颜悦色地说,“她是上一位秘咒师,托瑞先生的妻子,同时也是洛韦斯的母亲。”修依。托瑞这个名字,连恩已经是第二次听到了。
当时骑士团的团长谬夫人向毗格娜打听它时,他就感到奇怪,然而关于别人已故的父亲,他又不好多问什么。
可现在听枫丹子爵这么说,好像在他的身上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他便格外留心起来,因为这里面说不定还能挖掘到有关谬夫人的线索。
“走吧,孩子们,这里太拥挤了,我们还是回厅里坐!”枫丹老爷关上灯,也恰到好处地止住他的伤感,催促他们回房间。
洛韦斯始终凝视着画中的母亲,最后才依依不舍地走开,连恩总算明白他为何会把秘咒师称为“世界上最美丽、最纯洁、最完美的女性”,因为看起来他有严重的恋母情结。
“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回到原来的房间,毗格娜十分犹豫地说,“我的父亲的确是修依。托瑞,可我的母亲不叫那塔莎,她叫梅拉,而且在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过世了。
“事实上,我根本没听过那塔莎这个名字,而且……我也没有哥哥。”她朝洛韦斯看了看。
洛韦斯和枫丹先生对视一眼,仿佛就知道毗格娜会这么说。
“这事说来话长……”枫丹先生一坐下来就四处张望,他的酒瘾发作,急需要来口波尔多烈酒镇定自己的情绪,最后在床底下找到了半瓶喝剩的酒,他迫不及待地凑上瓶口,想大口的喝,嘴唇还没沾到就被洛韦斯一把夺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杯红茶。
“要不要加糖?父亲大人。”洛韦斯以浑厚低音问道。
“咳……嗯……”枫丹先生吞了吞唾沫,盯着酒看了半晌,才极其不情愿地打消喝上一口的念头。
他低声咕哝了几句,然后挪动肥胖的身躯,仰头看着上空,沉浸在回忆里。
“事情要从二十多年前说起││”枫丹先生说,“那个时候,我和修依。托瑞都是圣玛度魔法学院的学生,我们同样都是调毒师,又在一个老师门下学习,彼此的关系很密切。
“他的年龄比我小两岁,魔力却很强,天赋和创造能力都是整个调毒门最顶尖的,因此很受老师的喜爱。
“那时大家都以为他将来会进入皇家研究室工作,为皇家效命,他似乎也以此为目的,卖力学习更艰深的魔法,最后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从魔法学院毕业,顺利找到工作。
“而我则由于一些原因,离开阿尔坎去了外国,我们暂时失去了联系,直到……
“两年后,我又回到阿尔坎,某一天突然收到了修依的来信,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唔……我记得当时是新历九五一年。噢,我很吃惊││因为他才二十出头,而且工作也才两年。当然我也非常高兴,准备了许多礼物前去参加婚礼。就是在那场婚礼上,我见到了那塔莎。托瑞太太。”“这不可能!”毗格娜叫道。
“噢,听下去,我的孩子,如果你想了解真相的话。”枫丹先生一口气往下说,“她非常年轻,大约只有十六岁,可以说惊人地美丽、楚楚动人,而且富有教养,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
“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