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浪小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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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浪小迎春-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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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够了。等会被他看见你的挑衅,又冲过来揍你。」严虑唰开纸扇,挡住她的面容,也正巧挡住李谋仁那记回马枪的怒瞪。要是让这两名仇敌互视,李谋仁看到花迎春做鬼脸、花迎春看到李谋仁瞪她,怕两人又要起冲突了。 

  「我才不怕那个李某人!」花迎春嘴硬。 

  「你该要怕的。不要太挑战男人的脾气,当男人又羞又恼,你又凑着脸叫他『有种就打呀』,他真的会出手。男人很经不起激,不要拿自己的皮肉痛去证明这点。」 

  「你却没打过我。」花迎春突然发现,有些惊喜。「就算我顶撞你,你连扬起手作势要打我都不曾。」若换成李某人,她老早就被揍得面目全非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我家教向来极好。」严虑一时之间看她的笑容看傻了,差点都忘掉要捧捧自己。 

  「噗。」是是是,他家教好,李某人家教差,她举双手双脚同意这句话。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来?」难道……是来看她的吗? 

  「你小妹差人送口信到严府,说要请我替她造景。」然后他来了,正巧听到李某人说他窝囊那段话;然后就看到花迎春从李谋仁臀后将他一脚踢进水池里;再然后,便是她那句—— 

  在我的地盘骂我的男人…… 

  后头她还说了什么,他忘了,一个字也想不起来,耳边不断重复的就只有这句。 

  我的男人,听起来真顺耳。 

  他很少喜欢什么东西,吃喝穿用,他都是能吃就好、能喝就好、能穿就好、能用就好,真要说喜欢,他定义不出来。说他喜欢墨黑色、喜欢辣食,那只是习惯,谈不上真的喜欢讨厌;可是他可以笃定,他喜欢这四个字——我的男人。 

  原来是受妹之托,压根不是为她而来…… 

  花迎春口气阑珊,有气无力,「听到李某人那样诋毁你,你还替他们造景的话,连我都要骂你窝囊了。」她坚决反对他接下花戏春的要求,就算是亲姊妹也无情可说! 

  「我来便是要推辞。最近接了赵府的工,得花费半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全心处理,分不了心。」事实上,他是听见李某人对待花迎春的态度及谩骂,更过分的是李某人扬手要打她,心里一股深浓的嫌恶,才决定推掉花戏春的央求;否则凭她是花迎春小妹这层关系,他会在百忙之中拨冗帮忙。 

  见她微张着嘴,眸子讶然地瞅着他,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你从来不跟我提这些的,以前你在忙什么都不会告诉我。」所以她有些惊讶,也有些高兴,老早就忘了之前还气死他说她胖的老鼠冤。 

  「你没问过。」 

  「有,我问过,你总是摆一副『女人家管这么多做什么』的臭脸。」她还仿效他那时的表情,用手指将双眉扳得高高的,还压低声学他,「还不去睡!这里没有你帮得上忙之处!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越帮越忙!」 

  「那是因为你将参茶打翻在我的设计图上。」将他熬了好几夜的心血摧残殆尽。 

  「明明是因为你不一口气喝光参茶。」 

  「我说了,搁在一旁我等会喝。」就是他推回去她又推过来,他又推回去她又推过来才会发生打翻的惨事。 

  「参茶要喝热的,你每次这样说,然后就忘了要喝,我早上去收茶杯还好好一杯没动!」要翻旧帐吗?大家一块来。 

  「我忙到忘了。」 

  「那参茶是我亲手泡的!」还急呼呼送到他嘴边要喂他喝,最后却落得被轰出书房的下场,她真是死不瞑目。 

  「我知道。」因为那夜他回房,她闷在棉被里睡着,脸上都还是眼泪,小嘴咕咕哝哝在咬被骂他,一整夜的梦境里都在数落他的坏。 

  「你知道还不是不喝……」为了那杯茶,害她难过好久。 

  「我真的忘了。」严虑说着这个理由的时候,竟也觉得自己真是浑帐,她亲手泡的茶、亲自端到他面前,几乎是送到他唇畔,他还是以「忘了」来打发她的一切好意。换做是他,他心里也会不高兴。 

  「反正你什么都能忘,区区一杯参茶也算不上什么。」花迎春有些埋怨。他忘掉的事情岂止喝参茶这一项…… 

  「你话中有话。」 

  花迎春摇头。那些都过去了,当初她不说,现在也不会说。 

  「你要记得推掉戏春的央求,明明白白拒绝她,否则她会跟你要赖的。」花迎春到头来还是怕他吃亏,再三提醒,「不要拿自己的心血去让李某人糟蹋。无论你造出多美的景,那家伙也不懂得欣赏,别做白工。」 

  见他仍站在原地,她不解地眨眨眸,「不是没事了吗?快回去严家休息吧。」看他一副倦累的模样,九成九是才忙完了正事,一踏进家门就被花戏春给邀来让李某人羞辱,她看在眼底总是不忍心。 

  「我有点饿了,不知道花家饭馆营业到何时?」严虑突地道。 

  「你还没吃?」她瞠着眼,没听见自己嚷得多尖细。 

  「嗯。」 

  「你怎么又这样?你不是时常还犯胃疼吗?每次一忙起来连吃饭都可以忘记?!你以为你现在年轻力壮就是了啦,身体爱如何操就如何操,只要不倒下就算没病吗?!」花迎春真的是很想叨念他的不爱惜自己。她就是讨厌他这点,要人叮嘱着用膳。不过现在不是骂人的好时机,先喂他吃饭再来骂。「你到厅里去坐,我让人替你炒几样菜。」 

  花家饭馆严虑是熟的,不用花迎春指点方向,他也能正确走到饭馆厅堂。 

  堂里的椅子都整整齐齐叠到桌上,厅堂里没有半个人——那是当然的,花家饭馆最晚只经营到戌时,早就歇息了。 

  他向来不爱麻烦人,见此情况早该揖身离去,回严家再去吃,若严家厨子睡下了,了不起饿一顿——而且说实话,他并不是真的饿,只是不想那么早被花迎春赶回家去……这个念头,让严虑有着困惑。 

  花迎春推着一名中年男人出来,中年男人睡眼惺忪,看来是被花迎春吵醒的。他嘴里在抱怨,花迎春还是硬在他身后使劲将人顶往厨房,虽然两人交谈声小,但还不至于完全听不见,即使花迎春努力压低嗓,但那中年男人嗓门可大了。 

  「哎哟哎哟,我睡得正好呀,梦里和我家爱妻卿卿我我……」爱妻都去了十年了,想死他了。 

  「宝叔叔,别这样,我替你加钱好不好?就两盘菜!两盘就好,」 

  「冷馒头不行吗?」 

  「当然不可以!冷馒头又硬又难咽,连嘴巴都嚼不烂了,下了肚不是更伤胃吗?!就两盘菜,一盘替你加五十文,够不够呀?不够就七十文啦!」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贪嘴——别推别推 两盘就两盘啦。」 

  「再炒些肉,辣一点……呀,不行,胃痛少吃辣,不要辣不要辣,可是你味道要放重一些,太清淡他不爱。早上不是进了些活鱼吗?帮我熬鱼片粥好不好?米要熬得糊糊的,看不出米粒也喝不出水,还有!你房里不是私藏了块熏肉?!熏肉炒蒜苗很好吃,你割爱好不?我又想到了,你床底下还有一坛老酒,酒拿来熬补汤最好,半水半酒熬起来可香了,宝叔叔宝叔叔,酒!给我酒!」 

  「这样都不只两盘菜了啦!」 

  「反正你火都生了,两盘和四盘有什么不一样嘛。对了对了,煎些粉饼,加蛋加葱!切些卤牛肉、鹅翅,炸豆腐、丸子——」 

  「你你你你……你给我出去坐着!你再继续唠唠叨叨下去,两盘都变成二十盘了!」也不瞧瞧什么时辰了,他宝叔叔肯起来切菜就给足了面子,还点菜呀! 

  花迎春被人推出来了,但她不死心又追进去,「还有虾,虾要挑新鲜的,沙肠别忘了挑掉呀……」一只大手将她顶出去,木门磅的关起来,并且落了闩,禁止她再跨近半步。 

  花迎春只好摸摸鼻头走回来。 

  「你等会儿,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她与他对桌坐,先倒了一些瓜子和花生给他嗑。「宝叔叔在花家饭馆的资历可比我年龄更久,他擅长快炒,毕竟不能让客人饿肚子久等,所以他端出热腾腾料理的速度一等一的快。」 

  「似乎太麻烦他了,那些菜肴钱全数加倍给他。」 

  「不用啦,宝叔叔连睡着都还能洗菜切菜炒菜,他现在说不定边睡边在片鱼哩!」 

  果然才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宝叔叔已端出两样小菜、粉饼及一锅晚上卖剩的冷饭,严虑似乎真的看见宝叔叔是闭着双眼在打盹的。 

  「吃吧。」她连筷子都替他拿好了。 

  「你也吃吧。」 

  「不嫌我胖啦?」她自己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严虑不爱替自己多辩解什么。 

  「反正你爱嫌就嫌,我饿了还是会吃,才不会饿着我的心肝宝……」她嘴一闭,赶紧将「贝」字藏回嘴里,抬眼偷觑他,他似乎也听见了那三字。 

  见他眉峰微动,花迎春放开咬着的下唇,僵硬扭转,「才不会饿到我的心呀肝呀胃呀肠的……」边说还边干笑地将手分别搁在胸前腹上。 

  严虑挟了块肉到她碗里,没再追问什么,她才大松口气,将那块肉尝到嘴里咀嚼。 

  宝叔叔又陆陆续续上了炒青菜、蒸鲜虾及豆腐羹,严虑发誓,他听到宝叔叔在打呼…… 

  「真厉害,菜的味道真好。」睡着了还能煮出好食物,这才叫真食神。 

  「对吧。尝尝豆腐羹,淋在白饭上更好吃。白饭有些冷,豆腐羹热热的正好。」 

  花迎春还没说完,严虑已先拿调羹替她舀上几匙到碗中。接下来她夸了哪道菜,他便先将那道菜送到她面前之后才自己浅尝。 

  花迎春本来只是看着他的举动,没多想什么,但是眼眶率先微微泛湿泛热起来。 

  她不记得嫁给他的时候,一块用膳时他是不是这样待她,她想不起来……那时总埋怨他的冷漠,没心思去仔细观察。 

  盼春告诫过她,不要将他的无心之举无限制放大,不要想像他对她好,自以为是地继续迷恋他。 

  严虑决计不会再娶她,毕竟她让他丢脸丢大了,他砍了严府里所有的迎春花,也拒绝为任何一名客户再植上迎春花——他明明知道她喜欢迎春花,也老拿自己和迎春花相提并论——他如此的行径,还不够说明他的嫌恶有多明显吗? 

  那么那么那么地讨厌她呀…… 

  花迎春扒了好几口饭入嘴,用力嚼着咽着,和着饭粒入喉才能一并吞下苦涩。 

  她要听盼春的劝才是,不要去想他的好,无视他、无视他、无视他—— 

  一只剥好壳的虾放在她碗里时,花迎春又很窝囊地感动个半死…… 

  不对,剥尾虾而已,不算什么。无视他、无视他、无视他—— 

  新端上来的熏鸡虽然有些冷硬,他将最嫩的鸡腿留给她,她双眸闪动闪动得快要淌泪了…… 

  不对,鸡腿罢了,不稀奇。无视他、无视他、无视他—— 

  「你为什么突然沉默不语了?」方才明明还很热络,现在倒是低头猛吃。 

  「唔唔唔唔唔唔。」她含糊回笞,别说严虑听不懂她说了什么,连她自己都听不懂。 

  花迎春咽下嘴里食物才道:「吃饭不要说话。」 

  这句话也是严虑最常拿来堵她嘴的话。有时她想献献宝,数数哪道菜是她亲手煮,听听他夸赞好吃 或是嫌弃难吃——也没机会。 

  「吃饭确实是安静些好。」 

  严虑默默进食,花迎春则是在心里不断默念着「无视他」的神咒。 

  厨房里传来弄熄柴火的声音,宝叔叔一路睡回自个儿的房去了,偌大的厅里只剩一盏烛及两道身影,静谧用着膳,这一顿,足足吃掉一个时辰。 

  严虑不知不觉注意到花迎春的挑食。不是每一样他送进她碗里的食物她都爱吃的,像姜丝她绝对不碰、葱丝她爱卷着肉片吃、吃鸡不吃皮、一块完整的豆腐她爱与白饭搅和成泥才吃、青菜只挑叶不吃梗……这些都是他未曾留意的小事。 

  他这才发觉自己在「丈夫」这一身分上做得有多失职,也难怪花迎春会怒气冲冲地休掉他。她生气是有道理的,他却一直以为她在胡闹、以为她是性子骄纵。仔细去想,他没错吗?他当然有,一个让娘子对他百般不满的丈夫,怎可能没有错?最驽钝的是他至今不知自己错在哪里,无从悔改,而且就算是悔改了,她也不见得会原谅他。 

  记得吗?那日他玩笑似的说要与她再度成亲,她拒绝得多麻利,根本是不假思索了。 

  花迎春念得很认真,不过「无视他」神咒到底有没有效呢? 

  「嘴角沾到饭粒了。」他伸指撷去那颗顽皮的白软饭粒时,神咒拐了个弯,而花迎春犹还不自知,嘴里喃喃复诵着—— 

  迷恋他、迷恋他、迷恋他、迷恋他、迷恋他、迷恋他、迷恋他…… 

  用完膳,花迎春温了壶茶来,为两人解解油腻。 

  明明夜已深,两人谁也没有睡意,优雅品起香茗。 

  「我问你一件事哦。」花迎春偷偷瞧他。 

  「问吧。」 

  「你到现在是不是还很气我休掉你?」 

  严虑看了花迎春一眼,看见她谨慎地等待他的答案,他心笑脸不笑,「我们是『协离』,不是你休掉我。」协离便是双方协商解除婚姻关系,是他也点头,不是被休得很不甘愿——他坚持这个说法。 

  「好好,协离就协离。你生气吗?」 

  「那是当然。」 

  「我承认我是有一点点点点点的过度冲动啦……」她委婉地粉饰自己的过错,润润唇,「如果——我只是说如果啦。如果我没有那么冲动的话,说不定我们现在还是夫妻哦。」 

  不知道他要是知道自己要当爹了,会不会开心得大叫?要是没有离异,她真的好想告诉他……这是他们头一回当爹娘,心情一定都是又紧张又惶恐又激动的。 

  花迎春想探探他的口风,如果他的表现不错,兴许……她真的会说哦。 

  「不会。因为你的休书比我早一步掏出来而已,我袖里也同样有一张休书。」严虑倒是很诚实。在那当下,他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点的过度冲动。 

  花迎春重重抽息,这次扎在心口上的可不单单只有一根无形的箭,而是千千万万根,将她的心窝捅得片甲不留。 

  「所以我不休你,你也会休了我?」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还能那么平静更是见鬼了。 

  「是。」至少在那天那时那分,他会。 

  「原来如此……」花迎春,得到这种答案了,能死心了吗?你眼前这个男人真的不爱你,还不绝望吗? 

  严虑本以为接下来花迎春会一如以往跳起来和他争吵,张牙舞爪地要争个赢,但她没有,她沉默的看着他,他第一次看到她的眼睛是那么湿润,像要哭了一般,但她也没有,她动动唇角,唇畔浮现的又不像是笑,但是什么他又说不上来。 

  花迎春起身,娓娓走到柜台,抽出木算盘,纤指拨了拨。 

  「大厨夜里特别爬起来为你煮食,得加钱;还有,我们花家饭馆最美丽的小老板娘——也就是我,陪你吃了一顿饭,得加钱;饭馆歇息了还招呼你这名贵客,等于你包下我们饭馆,得加钱——一共是三百两。小店恕不赊帐,严公子,请付讫。」 

  而你伤了我的心,无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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