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直觉答道:「这世上哪来的三头六臂怪物?」
他微微一笑。「是啊,又不是神怪。只要是江湖人,只要是市井平民,云家庄皆有眼线,这你是知道的。你说,除此外,还有什么能从云家庄的眼皮下脱逃?」
她傻眼,不由得看向他。「是……是……京师那个……」不会吧?
他点头。「闻人盟主跟春香都有同样推论。朝廷跟江湖的关系一向微妙,国泰民安时削减江湖势力;天下大乱时反倒靠咱们。每六年一次武科举,这十几年来却再无下文,而近几年间,朝官因血鹰而死有十名,我怀疑血鹰背后是高官主使,前杀江湖人只是混淆视听,后杀朝官才是真正目的,到头来嫁祸江湖,一举数得。」
她闻言一阵寒凉。「那、那……不就没希望了吗?」
他凝视著她,柔声道:
「谁说没希望?被我揪出了这条线索,接下来,我想要的一定会拿到手的。」
她默然不语,将他抱得更紧。
「想睡了么?」
「还不想。」她哺道。
「那你就想想,咱们的未来好了。」
她跟他的未来?她偶尔会偷想,但不敢深想,只当是一个非常美丽的梦。她会想,等他跟她有孩子承下云家庄的重担后,她就可以跟他回岛上,跟著兄嫂一块过隐居生活。每次想到这里,她就傻笑一阵,然后眼泪就掉下来了。
也偶尔,她会想,梦想不能太大,否则老天爷是不理的。那只要,显儿带著他的妻小回岛,让她看看他,玩玩他小孩,过几天平静的日子就好了。
公孙一家能够平安最重要了。
虽然每次想到这个梦想,心头肉总是会一阵阵的痛到难以自制,但她宁愿实现这个梦,不想再毁了他的未来。
突地,她腰间一微疼,意识顿时扑灭,双手缓缓地摊软垂地。
公孙显望著她的睡容半晌,才起身替她穿妥鞋子。
他就坐在她身边,凝望夜色,直到夜里冷风遽起,他才抱起她走向营地。
不知何时,傅棋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看他迎面而来,立即道:
「公孙先生……你真娶妻了吗?」
「嗯。」
「可是……」他瞄瞄正在熟睡的山风。「公孙小姐该怎么办?」
「那干我什么事?」
「听说,先生与公孙小姐青梅竹马……」傅棋搔搔头,爽快地笑道:「傅棋本以为先生有师娘的血统,不管辈份呢。既然你娶妻了,那就是说,公孙小姐……云家庄人人都有机会了。」他可是跃跃欲试呢。
「随你。」
公孙显正要走过他时,傅棋又有点担心地说:
「现在公孙小姐出现了,消息势必很快传出去,万一血鹰不放弃她,这……」
「如果再让他们得逞,云家庄也不用在江湖立足了。」语毕,举步回营地去。
傅棋摸摸鼻子,咕哝:
「听起来,好像有点杀气……你功夫虽高,但他们也不是好惹的啊。」
他叹气,跟著回到营地。
公孙显似乎不打算让他妻子跟公孙要白共睡一辆马车,只从车内取出薄毯,又跟公孙要白说了几句话,两人客气中带著几分熟悉,这一切全落入傅棋眼里。
后来,他又看到公孙显拿著薄毯回到树下,妻子就睡在他身边动也不动的,一篮食物摆在她的面前,这女人……被点穴了吧?
被强点的吗?为什么?他正满腹疑问,听见傅玉轻喊:
「七师兄,还不快养神,明天还要赶路呢。」
傅棋笑著点点头,跑到小师弟身边坐下,一块闭目养神。
「老八,公孙显跟他老婆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傅棋非常好奇地问。
傅玉瞄瞄那对夫妻,回以同样的低音道:
「我瞧不算好,这里头应该是有什么内幕,至少,公孙显不太高兴她出现。」
「哦……」傅棋正要闭目,忽地瞧见公孙显疾身而起,朝他们摆了个手势,他愣了下,赶紧推推傅玉。「快起,有人来了!」
他用力眯著眼,黑暗里的林子毫无动静,完全察觉不出有任何人正在接近,这让他背脊起了阵阵寒意。公孙显的武艺远在数字公子之上,今天他算是见识到了。
他的目光不著痕迹地落在公孙显身后的妻子上头,而后,他又移向载有公孙要白的马车上头。
这两者间,为什么维持一段安全距离呢?到底是谁在受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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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身在异处。
她早见怪不怪。显儿在岛上的那几年,不管她睡在哪儿,隔天保证她只穿著中衣在床上醒来。
但这一次,她面色微异,啃著食篮里的水晶糕,垂目看看自己整齐的衣衫,再瞧瞧坐在床缘的蒙面女子。
「侄媳,你醒了啊,真准,显儿说你这时候醒,果然他料中了。」
「嗯……」她实在喊不出姑姑那两个字。「请问……公孙显在哪儿?」
蒙面女子掩嘴在笑,笑得眼儿弯弯,笑得她脸红心跳。显儿到底在哪儿认识这样的姑娘,连同性都迷,显儿这种年轻男人没有入迷,真是……可以当和尚去了。
蒙面女子浅笑道:「昨晚有人夜访显儿,也难怪你不知道,那时你睡得正熟,所有人都被惊动了,就你还在睡呢。」
她闻言,薄面更加红透。「我……一睡就沉了……」
「看得出来。显儿抱你上马车时,你连动都没动,那时我还以为你是不是昏迷了,吓我一跳呢。」
山风掩嘴咳了咳,转移话题:「这是哪儿?」不像客栈,更不像是云家庄。
「我听傅棋说,这是铁拐魏林的府邸,侄媳你听过吗?」她亲热地问。
她摇摇头。
蒙面女子一笑,柔声道:
「铁拐魏林在三十年前小有名号,后来退出江湖,不再过问江湖事。我想了一夜,为什么魏林会找上显儿?就是想不出个答案来。等他回来后,咱们就知道答案了。」语毕,突然抓住山风的小胖手,道:「我叫你山风,可好?」
「……好啊。」她暗自想抽手,但真的不是她错觉,这个假公孙要白的手劲不小。「是公孙显请你陪著我吗?」
「是啊。我瞧你跟我年纪差不多,让你叫我一声姑姑,想必你也不甘愿,这样好了,我小名延寿,你叫我延寿就好。」
山风怔住,她的小名正是延寿,是显儿的爹取的,希望她能延长年命,她嫌太难听,从不允庄里的人这样叫她。
这女子连她小名都知道,可见显儿下足了功夫,决心拿公孙要白诱出血鹰来。
他一向过份小心。只要一出岛,绝口不提她的下落,不提他心中关於公孙要白的那部份,不提他的计画,甚至,即使是面对她,也绝口不喊她的真实闺名,不把她当真正的公孙要白看待,因为他怕隔墙有耳。
在这种情况下,他要找人冒充公孙要白,此人必得他无比的信赖,才会……
她咬咬唇,偷偷打量眼前的女子,不料对方目光微厉也在观察她。她暗暗受惊,勉强笑了笑。
清厉的目光立即隐去,延寿装作无事笑道:
「显儿自幼跟我亲近,我一直以为他不喜女色,要论婚嫁恐怕得凭媒妁之言,哪知他早成亲多年,你们……你们夫妻感情挺好?」
「……还好吧。」她很含蓄地答。
延寿拢起细眉。「只是还好?那你……是不是真心喜欢显儿?」
山风眨眨眼,有点惊诧她的问题,但还是答道:
「嗯,我喜欢他。」
她闻言,既高兴又失意。「喜欢就好,喜欢就好……显儿真是好福气呢。」
山风就算再粗心,也听出那浓浓的失意。那失意分明是对著显儿的,只怕这女子早就喜欢显儿,却没料到他早已成了亲。
延寿浅笑,又道:「显儿话不多,却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男人呢。」
山风注视著她,慢慢点头,突然间她笑颜灿烂道:
「你说得对。只要他娶了妻便会一心一意的对待她,如果哪天我不在了,他又娶妻了也一定会一心一意的待另一名女子,这一点请你一定要记住。」
延寿闻言,美目流露惊愕。「山风,你在说什么啊?」
她扮个鬼脸。「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说一点点实话而已。你别瞧我有点圆儿,可我身子不太好,这种事很难说的。」
「那也别把这种话说出口,多秽气。」廷寿紧紧握住她胖胖的手。
山风笑著点头。
两人闲聊著,多半是绕著铁拐魏林请显儿过府的原因打转,但山风隐约察觉这名女子似乎很喜欢跟她相处,哪怕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一阵,这女子也引以为乐。
这么开朗又大胆的女子,应该很适合显儿的……
「妹妹,我叫你妹妹好不好?」延寿突然道。
她瞪著她。
「你是显儿的妻子,照辈份於理不合,尤其云家庄最重伦理辈份,但你我一见如故,我叫你一声妹妹,你还是喊我一声延寿就好了。」
山风简直傻眼。有没有必要跳级跳得这么快,就算对显儿有情,也用不著这么快以姐妹相称吧?她还没死耶……
延寿见她没有拒绝,开心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妹妹,以后无论如何,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让我喊你一声妹妹,绝不能反悔。」
「……」这女子的意思是,在她还没死前就出手抢显儿,也请她见谅就是了。
「妹妹?」
「……说不得你年纪还比我小呢。」山风低声咕哝著。
「不管谁年纪大小,你瞧起来就是比我小,喊你一声妹妹也理所当然。」
换句话说,这女人就是想当大的。以后公孙家的脾位上,她也要排在这女子的后面就是……有没有必要这样逼她啊?
牙又开始蠢蠢欲动,很想奔去咬显儿的背,让他知道她的心有多痛;很想推开这女人的手,要她懂得先来后到的礼貌。她人还活著,就要跟她抢显儿,是不是有点过份?
正当她闷啃著食物时,叩门声遽起,延寿立即捏捏她的小胖手,要她小心点。
「请进。」延寿道。
推门而入的,是魏府的仆役。「公孙先生请公孙小姐过去书房,有事相谈。」
「是吗?」延寿沉吟一阵,笑著对山风道:「妹妹,你还是跟我一块过去吧。昨晚显儿跟魏老爷进书房,就没再出来过,我想一定是很重要的事。他把你交给我,现在我不能让你独自一人,总得把你交还回去才是。」
「当然。」山风听出她的弦外之意,连忙下床抱过她的食篮。同时,她注意到延寿转身取出另一篮食物,以备不时之需。这女子,真细心,细心到……她很想开门见山地问:你这么照顾我,是不是对公孙显很有意?
她能问吗?就算她能问,她也不想听,至少,不想这么快听到。
铁拐魏林的府邸如同普通富户,没有沾染半分江湖气息,一路行来,府内竟然没有半个寄住的江湖人物,甚至仆役也不多见。
「铁拐魏林果然已经成为一般平民百姓了。」延寿低声道。
两人跟著仆人来到书房,还没有敲门,就听见傅棋气恼地喊道:
「我不同意!这般危险的事,托给公孙小姐去做,公孙先生未免太过薄情!」
屋外二人对望一眼,都是一脸疑惑,延寿轻轻在她耳畔道:
「那公孙小姐指的是我,不是你。妹妹放心,凡事有我挡著呢。」
山风有点愕然。人家是乌云罩顶,她是雾水淋了一身,这女子总在言语间对她很好,但实在太过亲热了点吧?
她不及回答,魏府家丁已报声道:
「老爷,公孙小姐来了。」
第四章
书房内,除了公孙显、傅棋、傅玉外,还有一名眼生的老人家。
这名老人家,拄著铁拐,眉目依稀有著江湖尘味,体态比她还圆润可亲,可以想见这三十年来的百姓生活,让他过得十分安心无忧。
她与延寿一进书房,正好听见这名老者道:
「老夫不在江湖多年,但也听说过公孙小姐的事,今日有缘目睹小姐芳容,也算是老夫运气……」笑著往门口看来,一怔,目光在她俩脸上来回游移。「这……敢问,哪位是公孙小姐?」
傅棋跟傅玉同时背过身咳了咳,公孙显眉头微地一拢,神色自然道:
「山风,你过来。」
山风慢吞吞来到他身旁。那名老者还在盯著她直看,让她尴尬不已。
「这是内人山风。」公孙显状似随意的介绍,指著蒙面的延寿又道:
「这位姑娘才是公孙要白。」
「原来公孙先生已成婚了,老夫还以为有两位要白小姐呢。」魏林哈哈笑道。
山风听见傅玉又掩嘴咳一声,更加发窘,不由得偷偷狠瞪傅玉一眼。
傅玉朝她扮个鬼脸,那表情像在说,魏林人老眼花,竟把你误认成公孙要白!
真是过份,她记得上一代数字公子个个温和有礼,令人如沐春风,哪像这一代,连遮掩一下情绪也不肯!
她眼角瞄到傅棋,本以为他也在忍笑,哪知他正打量她,眼神古古怪怪的。
众人重新落坐,公孙显清冷的声音响起:
「魏老爷,我也不瞒你。公孙要白失踪时,我年仅十岁,对她印象并不深,现在这真假之分,恐怕还是要等三公子跟春香亲自验证了才算数。」
傅玉低声叫:「公孙先生,要白小姐在场呢!」这样岂不是会伤人家心吗?
延寿微微一笑,道:「真金不怕火炼,要白是不介意的。何况,我此次重返中原,也没有要贪图云家庄什么,只是拜访故人而已。」
傅玉噫了一声,道:「云家庄算是要白小姐的家,怎么不留下呢?」
「我十多年来长居海外,早已习惯那样的生活,再者……」她苦笑:
「我十二岁那年发生过什么事,在座各位是清楚的,如今血鹰未除,实在难保我的安危。」
山风低头默默吃著她的枣儿糕,再翻翻篮子里各式小糕点都有。嗯,交错吃好了,她刚才没听见血鹰,没听见没听见,没什么好怕的……
桌上轻微的声响引起她的注意。她抬眸平视桌面,有人正拎著茶壶倒水,那位子应是傅棋,他就坐在延寿身侧,茶水果然移到延寿面前,接着,细白的玉手伸出,将那杯茶水改挪到她的面前。
山风暗诧,抬头看向身侧的女子。延寿朝她笑了笑,她的脸又不争气的红了。
魏老爷一句话抛了过来。他道:
「这么说,公孙小姐果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喽?」双目微亮。
延寿闻言,美目透著苦恼道:
「这得看魏老爷的过目不忘是指什么了。江湖传言夸大,若要强记几页书文,要白是做得到的,但江湖传我一见招式,即能默写口诀,这就真是无稽之谈了。」
「老夫也认为如此,可惜血鹰误信江湖传言,这才连累了小姐。」瞄一眼公孙显,魏老爷起身作揖道:「还望公孙先生成全,保全魏府一家老小。」
公孙显跟著起身—抱拳道:「公孙尽力便是。」
「显儿,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延寿好奇问道。一个个望去,除了山风闷不吭声的吃东西外—人人都神神秘秘的。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谁说大不了?」傅棋难得与公孙显起冲突。他语气不悦道:「要保住魏府一家老小,有许多方法,何必连累要白小姐?」
公孙显定定地注视他,黑眸内完全读不出任何情绪来。傅棋咬咬牙,终於闭嘴愤而坐下。
公孙显跳过坐在他旁侧的山风,视线落在公孙要白,平静道:
「今年年初,朝廷命官遭毒杀,尸身上绘著红色的老鹰,这已经是第十个惨遭血鹰暗杀的朝廷命官。这名朝廷命官姓齐,与魏老爷交好……」
「今日之事,请在场诸位切莫外传。」魏老爷急声说道,等到众人一一点头,他才松口气。
公孙显再道:
「齐大人与魏老爷交好,这事鲜有人知,才能在一时间保住魏家老小。我也不遮自家丑,云家庄虽能掌握江湖大小消息,但恐怕远不及血鹰,也许,正在当下,早有人潜伏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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