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与西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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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与西厂-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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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千户步入衙门,一个东厂厂役在前引路。签押房门口,一个身穿黑软缎夹袄,外罩狸猫皮坎肩,头戴瓜皮帽的中年师爷站在那里,躬身作揖:“请秦大人这边来!”    
    秦弘梧走进签押房,里面空无一人。那师爷指着椅子:“秦大人请坐!看茶!”    
    厂役奉上茶后,退了出去。师父在茶几的另一边坐下:“秦大人光临东厂衙门,不知有何见教?”    
    秦弘梧没料到以自己堂堂西厂掌刑干户之尊,来到东厂衙门竟只出来个师爷在签押房接待,这真是大失面子!一瞬间,他的脸涨得通红,沙哑着嗓子问道:“贵厂的尚厂主呢?”    
    “哦,秦大人,尚厂主进宫办事去了。”    
    “掌刑千户庄萧祥庄大人呢?”    
    “庄干户今天没来。理刑百户钟大人也不在。”    
    “你是何人?”    
    “秦大人,在下尚传鑑,是东厂的掌案师爷。”    
    秦弘梧一听是尚传鑑,心里稍稍消了些气,他知道这人是东厂总督尚铭的堂侄儿,虽然没有一官半职,却是个在尚总督面前说一不二的人物。于是,他说:“贵厂昨晚在‘德丰楼’抓了一个名叫云珠子的道士,此人是西厂衙门的暗探,且无不法行端,因此本大人前来向贵厂交涉,请贵厂把此人放了!”    
    尚传鑑脸上露出大吃一惊的神色:“竟有这等事?那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自家人’了,误会!误会!请秦大人宽坐片刻,在下这就招呼诏狱放人。”说着,他拱拱手,站起来走了出去。


第一部分第19节 密捕云珠子(4)

    这“片刻”至少有半个时辰,秦弘梧坐在那里,茶喝干了没人来添,炉子里的木柴燃尽了无人来加,屋里温度渐降,他直觉得背脊上抽冷风。好不容易盼来了尚传鑑,带来的却是一场空欢喜——    
    “秦大人,在下查遍诏狱,没关押这么一个人。”    
    “啊?不可能!”    
    “在下又查了总值事房的掌刑记载档本,昨晚东厂各部未曾抓过一个人犯。”    
    秦弘梧站起来:“绝不可能!”    
    “秦大人如若不信,在下可以请大人查阅诏狱人犯刑名册。”尚传鑑转脸朝门外叫道:“来!把册子给秦大人呈上!”    
    一名厂役双手捧着一本又大又厚又重的册本走进来,放在秦弘梧面前。秦弘梧往本子上扫了一眼,没动手翻,眼露凶光,盯着尚传鑑:“尚师爷,真的没这个人吗?”    
    “不错!”尚传鑑脸不改色。    
    “哼哼!甚好!甚好!”    
    言毕,扬长而去。    
    秦弘梧回到西厂衙门,一张脸涨得像酱猪肝,下了轿子,一边往掌刑千户值事房走,一边大声吩咐:“叫毕显世来!快叫毕显世来见我!”    
    西厂钦班毕显世慌慌张张跑来,以为秦弘梧要处罚自己,进门单膝跪下,规规矩矩行礼:“标下拜见秦大人!”    
    “起来!起来!”    
    毕显世站起来,垂手站在一边,睁大眼睛望着泰弘梧。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瘦高个子,长条脸上长着浓黑的络腮胡子,脸颊上有一道刀疤,更为这张原本就恶相毕露的脸凭空增添了几分狰狞。他是西厂衙门名气最大的行动专家,专事暗杀、绑架,遇上他犹如遇见了阎罗殿派来的勾魂鬼,所以人人都称他“毕(必)勾魂”。    
    秦弘梧呼呼地喘着粗气:“毕钦班,东厂衙门诏狱的看守卒你可认得几个?”    
    “回秦大人话,卑职略认识几个。”    
    “听着,现在有个名叫云珠子的道人,是汪厂公点名要的人,被东厂衙门逮进去了。方才亲自前往东厂衙门索要此人,不但没要到,还受了一肚子气。尚铭的堂侄儿尚传鑑这个鬼王八蛋狗杂种一口咬定东厂没抓过这么个人。既然你不仁,那我也只好不义了!你去出趟差,给本大人抓一名东厂狱卒,务必审清云珠子关在诏狱的哪个牢房,本大人在这里坐等禀报。”    
    “遵命!秦大人。”    
    “毕勾魂”领命而去,点了四名膀大腰粗的厂役,抬一乘轿子,前往东华门外东厂衙门附近的一条胡同里守候。诏狱有一个名叫石深的狱卒就住在这条胡同里。此时暮色初上,正是交班回家的时候。“毕勾魂”等了一会儿,见石深大步从远处走来,便轻轻吹了声口哨,示意厂役做好准备,自己隐身暗角处。那石深根本不曾料到有人会在距东厂衙门一箭之距的地方算计东厂的人,大摇大摆走进胡同,抬眼见前面一顶轿子横停,挡住了进路,禁不住破口大骂:“操他……”    
    刚吐出两个字,“毕勾魂”一个箭步从侧里窜出来,手臂一挥,肘弯已钩住了他的脖颈。石深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一团乱麻已经堵住了嘴巴。几乎是同时,四个厂役已经猛扑过来,分别下手揪住了石深的四肢,用铁链阻止了他那下意识的挣扎动作。接着,一个厚厚的黑布口袋套住了石深的脑袋,袋口正和脖颈齐平,上面缝着绳子,一收一扎弄了个牢牢实实。    
    “上轿!”“毕勾魂”一声低喝。    
    厂役将石深塞进轿子,放下轿帘。“毕勾魂”脱下外面的衣服,露出里面的大户人家仆人的装束,从轿子下面取出一个灯笼,点燃后提在手里:“走!”    
    厂役将轿子抬了就走,“毕勾魂”在前面提着灯笼引路,一面喘气,一面急煎煎道:“快!去得快,咱家老夫人还有救!”这样一路念叨过去,经过东厂衙门门口时,站岗的厂役竟然真以为是哪家大户有人患了急病,差仆人去请郎中出诊的,连问都未问。    
    轿子抬进西厂衙门,在院子里停下。厂役撩起轿帘,揪住缚住手脚的铁链,用力一拉:“出来!”    
    石深从轿子里跌出来,倒在地下,一动也不动。“毕勾魂”觉得不对头,上去踢了一脚,倏然一惊:“不好!这小子已经‘老掉’了!”    
    厂役急忙解开绳子,拿下黑布袋,灯笼一照,石深脸色青紫,口眼俱闭,早已一命呜呼了!    
    “啊?!”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


第二部分第20节 东厂、西厂之斗(1)

    “毕勾魂”怎么也没想到石深竟会这样经不起折腾,绳子稍稍一勒就一命呜呼了。如今这事儿麻烦了:秦千户只让绑架东厂的一名狱卒,从他口里掏出关于云珠子的情况,并没有说过可以把人弄死;而且,人弄死了,口供一句也没得到,这如何向秦千户交账?    
    几名厂役望着“毕勾魂”,静候吩咐。    
    “毕勾魂”稍一定神,吩咐道:“待会儿把这家伙的尸体送回原处,不要露下一丝痕迹。”    
    “遵命!”    
    一个年长些的厂役问道;“毕钦班,那么秦大人交下的差使……?”    
    “你们说呢?”    
    另一个厂役说:“要不再去逮一个?”    
    “毕勾魂”摇摇头:“这不要!已经死了一个,再去逮一个,就把事情弄大了。东厂衙门不是吃素的,他们若对西厂报复起来,那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东、西厂一火并,就会惊动皇上,那事儿就闹大了。”    
    “那怎么办?”    
    “毕勾魂”的二杆子脾气上来了:“不关你们的事儿,你们是奉我的命令行事,账算不到你们头上,天大的事儿由咱姓毕的一人担待!咱去见秦大人,甘愿领受责罚,大不了豁上一条性命!”    
    说着,“毕勾魂”直奔秦弘梧的值事房:“秦大人!”    
    秦弘梧已在灯下翻阅一本线装书,见“毕勾魂”来了,料想事情已经办妥了,笑吟吟道:“如何?云珠子……”    
    “禀秦大人,标下把事儿办拙了……”“毕勾魂”把绑架石深的经过说了一遍,临末道:“此事全由标下粗心失察而致,于手下弟兄毫无干系,标下甘愿领受一切责罚!”    
    秦弘梧一听,火冒三丈,真想先赏一顿拳脚,然后再关押起来处置,但他明白云珠子这件事极其重要,不办好连自己也不太平,而要办好,还得靠眼前这个“毕勾魂”,于是强迫自己压下火气,说:“毕钦班不必说罚不罚的话儿,眼下是办事要紧,你看还有什么办法能摸到云珠子的情况?”    
    “毕勾魂”忽然急中生智:“秦大人,标下去诏狱走一遭,好歹也要把事情弄清!”    
    “你去?”秦弘梧看着他,直摇头,“连本大人去,他们都不卖面子,你去如何行?”    
    “秦大人,卑职去,和大人不同。大人是坐轿前往,公事公办;标下是周瑜打黄盖,演一出苦肉计。”    
    秦弘梧有了兴趣:“如何演法?”    
    “标下这就去大街上,佯装喝醉了酒,撩拨东厂巡夜人员,他们必定将标下逮进诏狱。到了里面,凭标下的能耐,总是可以弄清云珠子一事的。看守诏狱的卒子儿里,一半是认识标下的,最多到明天就可以放我出来了!”    
    秦弘梧想想,病急乱投医,到眼下这个关头,看来只有这么干了,便说:“也好。明天上午你若还没出来,本大人亲自去东厂衙门交涉。你不比云珠子,东厂不能不放!”    
    主意议定后,“毕勾魂”正要走,忽然一个厂役在值事会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秦弘梧喝道:“这厮如贼一般,鬼鬼祟祟干什么?”    
    那厂役进来,单膝跪奏道:“小人有事禀报,只因听见这屋里大人在说话,不知……”    
    秦弘梧不耐烦道:“休啰唆!什么事?禀来!”    
    “外面来了一个小叫花,一定要见秦大人,赶都赶不走,挨了两巴掌,躺在那里耍赖。”    
    “小叫花?”秦弘梧忽然想起在泗河镇老店曾见过一个小乞丐,后来他们一行返京时,他也黏黏糊糊跟着云珠子一路同行,每顿都吃些他们吃剩下的饭菜,比要饭生活自然强上十分。到京城后,小叫花给汪直、汪文铎、秦弘梧等逐个磕头,说了许多感恩话儿。莫非现在正是这个小乞丐来求见?    
    想着,秦弘梧说:“把他叫进来!”    
    小乞丐进来了,秦弘梧一眼认出正是在泗河镇老店遇到过的那个狗剩儿,还是那么副装束,方才在地下打过滚,身上更脏了。    
    狗剩儿跪下:“秦大人!”    
    “哈哈,小叫花,是你吗?有何事要禀本大人?站起来,说吧!”    
    狗剩儿望望站在一旁的“毕勾魂”,但有顾虑,不过还是说了:“秦大人,云珠子师父给东厂衙门抓进去了,关在诏狱里,你能去对东厂的老爷说一声,把他放出来吗?”    
    秦弘梧问:“你如何知道云珠子被关在诏狱里?”    
    “是这样的,今个儿傍晚,我去东直门外的一个小酒铺要饭,那里有两个穿东厂衙门厂役服色的人在喝酒,边喝边聊天。我听得他们在说什么那个云珠子道士法术厉害,要小心他从诏狱里逃出来,另一个说什么他被关在单人牢房里,日夜有人看守着,逃不了他。我一听就着急了,马上赶过来……”    
    秦弘梧倒还沉得住气,旁边那个“毕勾魂”耐不住了,一个箭步上前来,一把揪住狗剩儿:“真的?云珠子确实关在诏狱里?”    
    狗剩儿吓得差点马失前蹄:“这……这……我是听得他们这样说的。”    
    秦弘梧说:“小孩子没假话,这事错不了!来人——”他对应声出现在门口的一个厂役吩咐道:“去取五两银子赏给他!小叫花你去吧,以后听见什么事儿再来禀报。本大人若不在衙门,你可向这位毕钦班毕爷禀报。”    
    狗剩儿跪下,叩头谢恩,把银子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欢天喜地而去。    
    “毕勾魂”笑道:“秦大人,如此,标下就不必去撩拨东厂那帮子了!”    
    秦弘梧沉思了一会儿,说:“此事须禀报汪厂公定夺,我马上去厂公爷府上。”    
    次日上午,一群西厂厂役护押着一乘蓝呢大轿来到东厂衙门门口。轿子停下,一个司房去门房投了名刺:“西厂掌刑千户秦大人求见贵厂尚总督!”    
    门官差人进去禀报。一会儿,里面传出话来:“有请秦千户!”


第二部分第21节 东厂、西厂之斗(2)

    东厂总督尚铭在衙门大堂后面的客厅里接见秦弘梧。秦弘梧带来的一班厂役,跟着进到院子里,侍立一侧待命。秦弘梧大步走进客厅,见尚铭身穿官服,端坐干主座,他的堂侄尚传鑑侍立一侧。见秦弘梧进去,尚传鑑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秦千户假装没看见,朝尚铭躬身作揖:    
    “西厂掌刑千户秦弘梧见礼!”    
    尚铭没有站起来,点点头道:“秦千户,你来东厂有何公干?”    
    “尚厂主,下官奉汪厂公之命,前来商请开释道人云珠子。”    
    “云珠子?什么云珠子?”尚铭一脸惊异。    
    尚传鑑说:“禀厂公爷,此事秦千户昨天已来交涉过,小人着人去诏狱查过,并把名册呈给秦千户,里面没有云珠子,连道士都没一个,和尚倒关了三五个。”    
    尚铭问道:“秦千户,是吗?”    
    秦弘梧说:“昨天下官确实来过……”    
    尚铭勃然作色,怒道:“那你今天还来干什么?莫非是认为东厂衙门好欺负,打上门来耍蛮耍泼!”    
    秦弘悟不慌不忙问道:“如此说来,尚厂主可以肯定云珠子不在东厂诏狱?”    
    尚铭还从未遇到哪个下官敢对他这样说话,大怒,喝道:“来人,与本督把这个无事生非的狗杂种赶出去!”    
    四个如虎似狼的厂役从旁边侧门里冲出来,直扑秦弘梧。    
    秦弘梧大喝一声:“且慢!”对尚铭冷笑道,“尚厂主,下官看你如何收场!”    
    尚铭咆哮道:“放肆!汝等还不动手?”    
    秦弘梧一个转身,高声叫道:“请王命!”    
    话音未落,尚铭已经愣住了。只见两个西厂役长一头抬着一个木架走进客厅,上边端端正正插着一把金龙蟠鞘、牙玉嵌柄的宝剑。这就是所谓的“天子剑”,平时藏于大内,凡遇皇帝派大臣去执行重要差使时,由于内容机密,不宜以圣者形式公本,便授予“天子剑”,以强迫有关文武官员绝对服从,予以配合,所以“天子剑”也称“王命”。持“王命”的官员,说明他是代天行事,代表皇帝的意志,如果有人不服从,则以此剑杀之,不必奏准!昨晚秦弘梧去向汪直一禀报云珠子被捕之事。汪直马上意识到这是东厂在从中作梗。为了压住东厂,他连夜进宫将此事奏明成化皇帝,请求动用“王命”。成化皇帝自然不愿意将此事张扬,否则下面文章就不好做了,寻思不能用圣旨或者口谕命令东厂放人,便同意汪直的请求。把“天子剑”抬到东厂去,尚铭不敢抗命的。照例,这趟差使应当是汪直亲自出马的,但汪直认为自己不仅是西厂总督,而且还是司礼监提督,身份比尚铭高,亲自出马太抬举尚铭了,就命秦弘梧代己行事。秦弘梧一生一世也摊不到这么一个机会,自是踊跃而为。    
    当下,西厂役长把“天子剑”放在堂前。秦弘梧站起身来,冷冷地望着尚铭:“尚厂主,公事公办,下官要去诏狱走一趟,搜上一搜?嘿嘿,自成祖皇帝降旨开设东厂以来,只怕还无人敢去诏狱搜查呢,今日下官算是第一个!”    
    尚铭没料到西厂会如此厉害,竟请得来“天子剑”,心知这定是汪直搞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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