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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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火-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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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感受到喘不过气的敬畏感。

    往下的工艺流程就十分直观了,每个人都十分熟悉,尤其是女人。何不疑说,
这儿是活化室,是模拟人类卵子的环境来激活DNA。这儿是分裂室,激活的DNA 在
这儿分裂成8 胚细胞;最后是孕育室,几千台模拟子宫在轻轻地抽动着,几根粗
大的软管又分为几千根细管连在子宫上,无疑是输送养料的。子宫呈半透明状,
从外面就能看到婴儿在里边舞手动脚。忽然,就在他们面前的一具子宫内响起响
亮的儿啼,董红淑一愣,旋即眉开眼笑地趋前聆听,笑着问:“在子宫内就能啼
哭?这在人类中是不多见的。”何不疑简捷地说:“这儿的所有类人婴儿出生时
都相当于四个月大的人类婴儿。至于为什么这样安排,待一会我再解释。”

    远处又有几个婴儿呱呱坠地,不过等他们赶到时,降生的婴儿已经被传送带
送走了,送到检验部。董红淑目醉神迷地看着,赞叹这里的宏伟、肃穆、简洁的
美妙和震撼人心的神秘。斯契潘诺夫肯定也被深深震撼了,不过从表面上看他还
能保持平静。

    出了厂区,看见十几个类人聚成一堆,大多是近50岁的中年男人,手里都端
着高脚酒杯,琥珀色的葡萄酒在杯内闪光。他们平静地交谈着,似乎是一场非正
式的聚会。其中一人肯定是谈话的中心,忽然那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走向两个客
人。客人认出,他就是刚刚为他们引路的那个类人。他含笑道:“你们好,何总
好。我在同朋友们告别,马上就要进入轮回了。”

    何不疑点点头,同他握手拥抱。董红淑也机械地伸出右手,握到了对方光滑
无指纹的手指。这时她恍然悟到对方说的轮回是怎么一回事。死亡,他说的是死
亡!中年男人回过头,同众人告别,饮光杯中的酒,把酒杯递给同伴,然后神色
自若地走进一间小屋,向众人扬手作别。

    厚重的屋门缓缓关闭了。

    董红淑简直是目瞪口呆,她看看何总,看看立在门口的十几个类人。他们的
表情十分肃穆庄严,但总的说十分平静,绝无半点悲伤。屋门旁的一串指示灯闪
了几次,随后变成绿色。十几个类人悄悄离开了。何不疑平静地说:“走吧,回
我的办公室。”

    董红淑痴痴呆呆地跟着走了,她忍不住问身边的斯契潘诺夫:“那人真的死
了?”

    斯契潘诺夫点点头:“当然。他在那里化作原子,很可能要回到这套流程的
开端,重作DNA 的原料,这就是他说的轮回。”

    何不疑唇边含笑,一言不发。董红淑踌躇着,仍忍不住开口:“他们……”

    何不疑完全明白她的话意,答道:“他们不惧怕死亡,他们的生命直接来自
于元素,而不是上帝。所以,过了强壮期的类人就自动选择死亡,从不贪恋生命。”

    董红淑在震惊中沉默了。

    他们回到办公室,秘书又送来三杯咖啡,把一只竹蒌放到何总的巨型办公桌
上。何不疑笑着说,这是一位浙江朋友送来的金华火腿,绝对原汁原味,中午我
请客,品尝一下它的味道。“好,开始正题吧,今天你们一定会写出一条极为轰
动的新闻,咱们事先约定,如果二位因这篇报道获得普利策奖或邵飘萍奖,奖金
可要分我一半唷。”他开心地笑着,“不过宝盖不能一下子揭开,还是让我先回
顾一下历史吧。”

    他慢慢呷着咖啡,似乎在酝酿情绪。董红淑几乎急不可待了,侧脸瞄瞄同伴,
他倒是气定神闲。她把情绪稳住了。

    “98年前,”何不疑缓缓说道,“即1997年,克隆绵羊的消息曾激起轩然大
波,因为,克隆人类的前景已经近在眼前了。时至今日,我们还能从当时的科学
文献中,摸到那个时代的悸动:恐惧、困惑、迷茫或是急不可待……当然,现在
看来,这些世纪末的燥动显得很可笑,很幼稚。因为最终改变世界的并不是克隆
技术,而1999年的一篇不起眼的小文章。那篇文章说,人类已经接近于制造生命
——不是用杂交、基因嵌接、细胞融合之类生物或半生物的办法,而是用纯物理、
纯技术的方法去排列原子,构成最简单的生命。”

    “当时,这似乎是天方夜谭,至少对99。99%的中国人来说是天方夜谭。但仅
仅过了40年,即2040年,就实现了突破。第一个被创造的是最简单的疱疹病毒,
这是自然界最简单的生命,只有几十个基因,甚至可以说它是介于生命和非生命
之间的过渡物。但无论如何,第一个人造生命已经出现了,激起了轩然大波。不
过,恐惧、愤怒、绝望都挡不住自然之神的步伐。在此后20年中,各种人造生命
让人类应接不暇:大肠杆菌、线虫、水蛭、青蛙、鸟类、老鼠……最后的结果是
不可避免的,到了2068年,这项技术就攀到了绝顶,第一个人类的DNA ‘组装’
成功了。它包含着十万个基因,23条染色体。这项技术发展得太快了,以至走到
了语言的前面,直到第一个人造人降生后几个月,人类才就某些技术名词制定了
规范用语:这种人造人被称为‘类人’,其人称称谓也可沿用你、我、他、她这
些人类用语。”

    这段历史两个客人都很熟悉,但两人仍不由陷于一种怀旧的历史情绪。斯契
潘诺夫轻叹道:“是的,历史发展得太快了,反对意见还没来得及汇聚起来,就
被历史潮流冲走了。”

    “是啊,从历史上看,体外授精、试管婴儿、克隆人、人脑嵌入电脑芯片,
人类的基因改造……这些都遭到了顽强的抵制,惟独类人诞生时反而没有激起多
少涟漪——反对者已经无计可施了!已经见多不怪了,已经听之任之了。当然,
类人的出现确实使人类处于不尴不尬的地位。人类是万物之灵呀,是上帝之子呀,
是神权天授呀,人类智慧是宇宙进化的极致呀……忽然人类有了逼真的,不,是
完全不失真的仿造品!人类现在是腹背受敌,前边是已超过人脑的电脑,后边是
用泥土(元素)组装出来的人造人!不过,不管人类精英如何担忧,如何反对,
类人很快就大批出现了。截止今天为止,”何不疑停下来,对旁边的电脑低声下
了一道命令,少顷,电脑上出现一列数字:124589429。“一亿二千四百五十八万
九千四百二十九个类人。因为日益走向‘虚拟化生存’的人类极其需要这种有感
情、在人格上又‘低于’人类的仆人,这种市场需求根本无法遏制。世界政府只
来得及制定了几条禁令。一,全世界只允许开办3 个类人工厂,其中就包括这一
个2 号。知道吗?”他笑着说,“这儿是我的家乡,我筹建2 号时,有意选中这
儿,选到恐龙蛋聚集的地方,我想这儿最适合作生命轮回之地。”

    他接着说:“第二条禁令,就是类人不得具有人类的法律地位,不允许有指
纹,以便与人类区分,不允许繁衍后代。”

    女记者已经急不可待了,笑着打断主人的话头:“何先生,这些历史我们都
很清楚。不要说这些了,快揭宝吧,你今天到底给我们准备了什么意外的礼物?”

    何不疑笑着,仍不慌不忙地自顾说下去:“类人不允许有指纹,不是指用手
术方法去掉指纹,那太容易了。而是去掉DNA 中所包含的产生指纹的指令。这个
工作太困难了!那就像把高熵世界返回到低熵。你们也许知道,人的指纹型式不
仅取决于基因,还取决于皮肤下神经系统的排列,后者在很大程度上属于量子效
应的范畴。不过,尽管这项工作十分困难,科学家仍把它完成了,在建造亚利桑
那1 号工厂时就完成了。我是这项技术的发明人之一。”他说,并没有自矜的成
份。“能摸索出这项技术在很大程度上是侥幸。”

    斯契潘诺夫不动声色地揭“疮疤”:“第二条指令的原文是‘不允许类人具
有生育能力’。可惜,这条禁令从来没有达到。”

    何不疑老实承认:“对,你说得对。如果是用手术或药物的方法使类人失去
生育能力,那是再容易不过了。但是,若是修改基因中关于生育能力的指令——
很难。凡是对此有效的技术,势必影响DNA 的生命力。看来,繁衍后代的欲望是
生命的第一本能,抽去这个本能,也就消灭了生命本身。所以,这项禁令没有能
得到执行。”

    “至于消除指纹技术,”何不疑说,“那是绝对可靠的。迄今生产的一亿二
千万类人中,没有出现一次例外。现在警方已把有无指纹当成识别类人的唯一标
准。你们知道,自然人中也有极少数没有指纹的特殊例子,全世界不过几十例吧。
世界政府为他们颁发了严格的‘无指纹证书’,这些不幸的无指纹人不得不极其
小心地保护着这些证书,否则他们在人类社会中将寸步难行……说远了,还是回
头说2 号吧。虽然这项从基因中‘擦去’指纹指令的技术极为可靠,2 号内仍有
严密的监督系统。每一个出生的婴儿都要接受严格的检查,一经发现,立即自动
报警,整个2 号会在2 秒钟内进入一级警戒。我刚才说过,这儿的胎儿实际都是
怀胎14个月——这只是一种比喻的说法。实际上这儿的生命成长是快速进行的,
从制造出DNA 到婴儿出生,只有一个月的时间——所以类人胎儿出生时身体相当
于四个月大的人类婴儿。为什么让类人婴儿在这么大才出生和出厂?因为人的指
纹在3 个月后才能长出来,才能被检验。”他突兀地宣布,“这就是我邀请二位
的目的。”

    他的转折太突然,董红淑呆呆愣愣的,猜不到他的话意。斯契潘诺夫多少猜
到了一点,但也不敢肯定,因为那个想法太惊世骇俗了。两人紧张地盯着何不疑。

    何不疑苍凉地说:“我一直在做着一件违逆自己心愿的工作。从某个角度看,
所有类人都是我的亲生孩子。我十分喜爱他们,但不又不得不冷酷无情地防止他
们混入人类。因为那将使人类社会走向大崩溃。我准备提前退休了,退休前想对
2 号的安全性作一次实战检验。请听好,”他庄重地说,“我已经对主电脑霍尔
下达了指令,修改了制造程序,使生产线中能产生带指纹的婴儿。世界上能修改
这一程序的,不会超过3 个人吧。”他说,仍然没有丝毫自矜的成份。“请注意,
2 号内只有总监和我知道此事,对其它人完全没有事先警告。按时间计算,再过
25分钟,第一个有指纹婴儿就会出生,随之应该自动报警,全部生产程序中止,
大门锁闭,全区处于一级戒备。”他加重语气说,“我再重复一遍,绝对没有事
先警告,我以人格担保,总监正在隔壁瞪着眼监视呢。咱们看到的将是一次完全
真实的实况转播,而你们是有幸观察现场效果的唯一记者。如果25分钟后没有警
铃声,那我就要丢人了。怎么样,二位还有问题吗?”

    两个客人绝对没有想到,给他们准备的是如此刺激性的实战场面。两人都紧
张得喘不过气。董红淑又是点头又是摇头:“是的是的……不,我们没有问题了。”

    “那好,请静下心来品尝咖啡,等着这一刻吧。”何不疑气定神闲地坐在他
们前面,又唤佳佳送来两杯热咖啡。佳佳应声进来,她的笑容还是那样优雅。她
一定还被蒙在鼓里。

    佳佳带上门出去了,屋里一片碜人的寂静。只有墙上的电子钟嚓嚓地响着,
轻微的响声似乎慢慢放大,变成雷鸣般的声响。两个男人无疑也紧张,但他们尚
能不形于色,董红淑则几乎不能自制。小董忽然注意到两人端杯的事都在微微颤
抖,她想,原来你们也一样紧张呀。

    1‘分钟,2 分钟,10分钟,25分钟……秒针的声音象是一记记鞭抽,这时连
何不疑的额头也沁出细汗。当时钟走了25分38秒时,忽然一阵铺天盖地的警铃声!
虽然早有准备,董红淑还是象遭到炮烙一样从沙发上蹦起来。

    屋门被撞开,笑容优雅的佳佳变成了一只遭遇枪口的小母兽,高声喊着何总!
一级戒备!何总!门外的高声喇叭声清晰地传来:生产线发现故障,一级戒备!
严禁人员走动,警卫严密警戒!

    何不疑笑了,这时,一位秃顶的白人男子从屋外进来,与何不疑相视而笑,
两人立即对着麦克风宣布:“我是总监杰克逊,我是总工程师何不疑,请安静,
刚才是我们布置的安全检查,重复一遍,刚才是我们布置的安全检查。请恢复正
常生产。谢谢。”

    何不疑向电脑霍尔下达命令:“霍尔,演习结束,请退出刚才的程序,开始
正常生产。另外,把刚才的带指纹婴儿迅速送到总监室。”

    总监微笑着同何不疑握手:“祝贺你的安全程序通过了实战检验。两位客人
请坐。佳佳,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这么高的嗓门,我的天,至少100 分贝!”

    佳佳知道了是一场虚惊,含羞带笑地退出去了。总监看到办公桌上的大竹蒌
:“老何,这是什么特产?”

    “是朋友送的金华火腿。不过你甭想染指,那是我内人最喜欢吃的。”

    门外响起脚步声,四名剽悍的警卫抱着一个白色的襁褓走进来,向总监和何
总行了军礼。何不疑接过襁褓,在接收单上签了字。警卫象机器人般整齐地迈着
步子出去了。何不疑对两位客人说:“准备拍照吧。这是最难得的拍摄机会。”
他和杰克逊先生一同来到里间,这里有一架激光全息像机,已经做好了准备,两
个镜头射出红色的激光束,何不疑打开襁褓,把婴儿放到拍照用平台上。

    一个赤身裸体的婴儿,粉红色的皮肤吹弹可破,睁着眼,正向这个世界送去
第一个微笑。这不奇怪,他的发育已经相当于四个月的人类婴儿了。他脸上的皱
纹已经舒展开来,很胖,小屁股肉呼呼,胳膊腿圆滚滚。这是个男孩,胯下长着
小鸡鸡。大概是冰凉的平台刺激了他,他的小手小脚使劲踢蹬着,咧开嘴巴哭了
两声。不过他的哭声并不悲痛,给人以敷衍其事的感觉,而那双明亮有神的双眸
一直急切地打量着四周,想在来到人世的第一瞥中留下更多的内容。

    苍凉沉郁的生命交响乐在董红淑心中缓缓升起,黄钟大吕震击着她的心房。
泪水不觉盈满了眼眶。小董羞怯地侧过脸,掩饰了自己的激动。

    这绝不是她见到的第一个类人,不过,当一个呱呱坠地、混沌未开的婴儿以
全裸的形式被放上祭盘,对她视觉的冲击仍是太强烈了。看到这个可爱的、精美
绝伦的小精灵,怎么可能相信他是用“完全人工”的办法生产出来的呢。他不是
上帝和女娲的创造,不是自然之子,他的基因是用激光钳雕刻而成,他是工艺或
技术的普普通通的产品。上帝的法术在这儿已经被还原成毫无神秘感的技术。

    斯契潘诺夫似乎没有她这些感受。他正在紧张地抓拍。激光全息相机也开始
工作了,两束柔和的红色激光照在目标上,产生了干涉,把干涉条纹记录在乳胶
底片上。平台旋转着,改变着倾角,以求得到各个角度的祥图。最后,何不疑又
对婴儿的手指肚和脚趾肚拍了特写,这个镜头同步反映到屏幕上,经过放大的手
指显得更为娇嫩和精致,皮肉近乎透明,浅浅的指纹似有若无。作为2 号的总工,
何不疑已在指纹世界中浸淫了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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