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世·重生] 空明传烽录 作者:公子易(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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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世·重生] 空明传烽录 作者:公子易(历史)-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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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预料之中,定是要有一场恶战的了。可是没想到鞑子将领瞧见自己的大旗,居然喝令收兵,号令甫下,正在冲杀的鞑子骑兵纷纷勒马,骑术之精,军纪之严,叫善于治兵的袁督师也叹为观止。

  他半信半疑地瞧着鞑子大阵,只听对面一员将官大喝道:“来者可是袁督师?”说话的却是一个汉人。何可纲大声答应,过不多时,只见一骑从敌阵之中缓缓出,马儿行得甚是缓慢。袁崇焕举目远眺,瞧得真切,只见马上骑士身材魁梧肥胖,虎背熊腰,上唇留着两撇短须,眉目之间隐隐有一股威风凛凛的气概,正是自己的老相识、老对手皇太极。

  一眼瞧见皇太极,心中便是微微一惊。他亲自领兵前来攻打,莫非是想就此破城而入么?抬眼瞧去,京营的官兵已经溃不成军,有些掉头奔逃的,已经冲入了满桂的阵地之中,引起一度小小的骚乱。此时此刻,哪里容得他多想,当下大声喝令副将,排开阵势,放京营的溃兵过去,用手中这五千关宁铁骑先抵挡一阵子再说。

  一刻过去,两刻过去,半个时辰过去了,鞑子大阵之中,仍然是毫无动静。京营已经顺利撤回城下,辽东健儿人人握紧了火枪长矛,一万多双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对面的虏兵,只待拼命那一刻的来临。可是鞑子兵却并不见有丝毫裹挟在京营败兵之中冲杀过来的势头,皇太极身经百战,岂能白白放过这等天赐良机?袁崇焕的心中愈来愈是不安。

  副将谢尚政打马上前,问道:“督帅,虏兵进又不进,退又不退,究是何意?”袁崇焕瞧他一眼,目光中有几分犹疑,终于摇了摇头。忽然对面阵中一员将官飞马驰出,大声叫道:“汗王单请袁将军一人阵前叙话!”

  袁崇焕微微冷笑,鼓足中气,提高了声音答道:“回复你家大汗,彼此既为敌国,当以兵戎相见,方此两军对阵,并无可叙之话!”那将官兜马奔回,不多时又再出阵,叫道:“汗王诚心相邀,只是故人叙旧,并无他意!倘若袁将军心中害怕,不妨多带随从,我家汗王当匹马相见!”袁崇焕自不会将这等小小的激将之法放在眼中,微微一哂,更不答话,回头低声吩咐了几句,明军阵中一片号令之声,士兵纷纷端起了火枪弓矛,枪上膛,箭压弦,尽数对准了敌人。 

  
 卷二 国之干城 九十九回
 
  那敌将眼见袁崇焕不为所动,只得拍马回阵。又过片刻,只见鞑子大阵后队变前队,偃旗息鼓,竟然缓缓退去。袁崇焕知道自己兵少,况且这是野战,没了营垒可以凭恃,倘若当真硬拼血战起来,取胜的机会万中无一,因此虽然心中觉得十分不妥,却也不敢贸然下令追击,只是眼睁睁地瞧着数万鞑子兵如潮水一般地退去了。

  皇太极的杏黄大纛也是越行越远,袁崇焕叹了口气,心想就算换作了旁人,当此情势,也只能如此了局,自己扪心自问,确是丝毫无愧。至于结局究竟如何,只好交给老天去罢。正要下令收兵,却见方才那鞑子将官又策马奔了回头,大声叫道:“汗王不能亲睹故人风采,深以为憾,特令小人代为致意袁将军,请袁将军切莫忘记了壬子之约!”

  袁崇焕心中一惊,就是这么片刻迟疑,那将官已经打马急奔,追赶本部去了。怔了一怔,回头瞧瞧自己阵中官兵,并不见有甚么异样,谢尚政也是神色如常,就如不曾听见那人的古怪言语一般。他不遑多想,挂念着自己营盘抽空了兵力,恐怕给敌人趁虚而入,当下叫全军变阵,尽速回广渠门防地去。

  这一日,袁部的将官都觉得他们的督帅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一反入关以来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作风,中军帐中斥候信使络绎不绝,上至赵率教祖大寿等几个总兵,下到帐前布衣幕僚程本直,督帅都一一召进帐去单独面谈,甚至于连守卫的亲兵也给赶得远远的,也不知他们说的是些什么。

  白衣程本直走出中军帐,时候已经将近黄昏。想起方才会面的情形来,他的心里横亘着一个大大的疑团:督帅究竟要作甚么?方才他叫了自己去大帐之中,两人单独交谈了半个多时辰,却似乎只是在叙旧论交,从当年一介布衣的程本直仰慕袁崇焕赫赫威名,远赴辽东投奔效力说起,宁锦苦战,广义大捷,入关赴援,两个人倾盖相交的点点滴滴,有些事情自己已经没了印象,督帅竟都是记得一清二楚。说到初见之时程本直那双走了十几天山路,露出脚趾头来的草鞋,两人都是大笑不止。

  可是程本直在感怀往事之余,心中也不能丝毫无疑:督帅干么要无缘无故地寻自己说这些陈年往事?临别时候,袁崇焕更解了自己的佩剑送他。主帅的佩剑岂是随随便便可以送人的?程本直心底的狐疑与不安愈来愈强。

  他扬起头来望着西方。日头已经快要从天边落了下来,仍是挣扎着在北京城高高耸起的城墙洒下最后一抹叫人心碎的金色。轻轻叹了口气,程本直向着自己的营帐走去。

  夜幕终于垂落在北京城下,袁崇焕送走了最后一位部下,站起身来伸展一下腰背,只觉得困坐半日,筋骨竟然略略有些酸痛。不由得暗叹一声,自己竟已老了么?屈指算来,今年已是四十有六(按崇焕生于万历十二年四月二十八日戌时,依古人计算年龄方法此时当为四十六岁),投笔从戎也已经七年。七年之间,单骑巡边,苦守宁远,督师蓟、辽,金戈铁马、谈笑用兵,手下这些将领,赵率教,祖大寿,何可纲,没一个不是一同身经百战过来的。自己的官服上染了他们每一个人的鲜血,他们统带的精兵也都浸透了自己的心血汗水。七年的生死与共,至今记起,仍是感慨万端,在他心中激起些微波澜。

  他信步出帐,只觉得冬日的晚风如同刀子一般吹在脸上,吹透了他身上披着的重甲,叫人从骨头里直冷了出来,一时不由得打了几个寒战。营中值守的兵丁见主帅走来,纷纷躬身行礼。袁崇焕一一与他们点头招呼,顺口问些棉衣可暖,两餐可饱的闲话。无意中一转眼间,瞥见一个小个子年轻军士,扛着长矛匆匆行开几步,仿佛竟是有意躲避与自己照面一般。

  大敌当前,容不得半点疏失。他心中起疑,便要赶上去盘问,却听远远有个旗牌大声呼喊,确实天子降下圣旨,要他速速回帐中接旨去。他不敢怠慢,随口吩咐那旗牌先去,回头再寻方才那个年轻军士,却早已影踪不见了。

  接了圣旨,却只是嘉奖今日退敌有功,三军皆蒙犒赏,赏赐的彩物却并没随着运来。传旨的中官满脸堆笑道:“咱家奉旨出宫之时,陛下曾传口谕,袁大人公忠体国,丹心可鉴。本当厚加褒奖,无奈城中用度亦紧,只得权且记下,待退兵之后,定当如数兑现,还要大人莫改初衷,仍当激勉各部将士,同心戮力,为国效命。”

  袁崇焕接旨,并不多说甚么,用一番漂亮说话送走了天使,打开圣旨又读了几遍,目光漠然,在帐中来回踱了几个圈子,忽然间仰天长啸,似要将满腔的郁闷牢骚,一起叫将出来一般。

  帐外守卫的亲兵给他的叫声吓了一跳,只怕主帅生变,两三人一拥而入。袁崇焕也不理他们,自顾自地叫到喉咙嘶哑,顺手一抹嘴角迸出的血丝,神色如常的道:“本部院不加传召,何以擅离值守?速速各回本哨去罢。”

  袁氏部下向来军纪严明,众亲兵不敢违抗,默默走了出去。袁崇焕嘴角扯动,微微苦笑,瞧着夜空中开始纷纷飘落的雪花,沉沉叹了口长气。

  军营一角一个不显眼的帐篷之中,桓震咬紧牙关,扭动身体,试图挣脱铁索镣铐的束缚。他心中知道这是徒劳的,赤手空拳怎能挣脱这两指粗细的铁链?他又不是甚么武侠小说当中的绝世高人,懂得开山裂石的神功!可是三天多来,他却从没一刻放弃过挣扎。手腕脚腕都给铁链磨破,流出殷红的鲜血,又凝固成紫黑的血块,粘在铁镣之上,稍一扯动就是钻心的疼痛。

  不得已,他停止了徒劳的努力,喘着粗气颓然软倒在地。

  沦落至此,桓震除了苦笑摇头,再也没有别的可做。虽然头上蒙了黑布,仅仅留出口鼻处一个大洞让他喘气吃饭,但凭着几年军伍生涯累积起来的经验,他还是能约略感觉到,帐篷外面有着二十个以上的卫兵。袁崇焕还真是看得起我啊!他的心中满是后悔。悔不该那晚袁崇焕前来巡营,力劝袁崇焕回师辽东不成,一急之下竟然将自己的身世由来竹筒倒豆一般和盘托出。

  袁崇焕听了,先是惊疑不信,这也难怪,毕竟任何人听到这种奇谈怪论,都要以为是对方存心耍弄自己,何况袁崇焕这种军伍中人,原是不信邪的,瞧那桓震眼耳口鼻俱全,与常人并没甚么两样,怎么说出这等胡话来?说甚么是从四百年后来,四百年后的人,那不是自己二十代玄孙的同辈人么?如何会得站在自己面前说话,在自己手下统兵打仗?

  细思他平时为人处事,确乎也有许多异于常人之处,可是就因为这些许不同,便要相信这等无稽之谈,那自己这四十多年岁月,岂不活在狗身上去了?然而瞧他认真急切的神情,却不像是瞒哄自己。再说,编出这等一个拙劣笑话来瞒哄自己,于他又能有甚么好处?

  那么难道桓震所言的一切都是真的么?可是四百年后的人,又为什么站在自己面前?鬼神之说,从军之人原是不怎么相信的。可是倘若不是神灵安排,又怎么会给自己遇上这种诡异奇特的事情?一时之间,这个自以为活了大半辈子,什么都见过一见的袁督师,竟然头一次没了主意。

  桓震急切之际一句话冲口而出,心中旋即后悔,也是忐忑不安,不知道袁崇焕会有甚么样的反应。是惊惧骇怕,还是震惊慑服?他握紧了双拳,手心背心都是冷汗淋漓,给寒风一吹,禁不住微微发抖。

  过得半晌,袁崇焕忽然问道:“既如此说,难道日后诸般事情,你都能预先知道不成?方才你说陛下要杀本部院,那可是真的?”桓震见他略有动摇,心下大喜,急道:“并无半句虚言。督帅倘若不信,但请留意朝中动静,这一二日间,必定有太监出首参告督帅通敌谋逆。”

  袁崇焕轻轻哼了一声,道:“陛下不加召对,本部又哪里会知道朝中的事情?”语声之中,竟然满是无奈悲凉之意。桓震微微一怔,心中也是充满了无奈。忽然想起甚么来,急道:“那么督帅须得留意,这几日虏兵倘来搦战,那皇太极邀督帅出阵叙话之时,切切不可应承!否则日后给人拿住了把柄,便要借此诬栽督帅与他暗通款曲了。”袁崇焕半信半疑,听他言之凿凿,于将来的事情似乎如同亲见一般,不由得着意望了他几眼,只见火把照耀之下之中他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似乎含满了泪水,显是大动感情,不由得心里一动,忽然想起当年宁远战事,他跟从满桂来援,与自己初次会面的情形来。

  那时候他也是这般地流了眼泪,当时自己还奇怪何以一个男子汉竟然如此婆婆妈妈,难道是畏战怕死吓得哭了?心中对他还有几分鄙夷,后来瞧了他的战功,这才另眼相看。如今想来,倘若桓震一早便知道自己这个人,知道自己给皇帝杀死的下场,那么以往种种,也就没甚么可奇怪的了。

  呆呆望了他半晌,心里波涛起伏,脸上却是分毫不动声色。许久,终于一咬牙,拿定了主意,摇头道:“戎马倥偬之际,百里莫要开这等玩笑。本部院累了,这便回去歇息。好生照料营伍,莫让士兵因为白天的事情起了甚么变故。”

  桓震对他的反应做下种种推想,就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不屑一顾地扬长而去,一时不由得愣在那里,瞧着他微弓的背影渐渐远去,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卷二 国之干城 一百回
 
  现在再想这些,又有甚么用处?后悔也已经迟了!桓震叹口气,深切感受到作为敌人的袁崇焕是多么可怕。那日半夜,袁崇焕的亲兵忽然前来传令,说督帅召集各部将领议事。桓震不敢怠慢,也没多想,匆匆赶了去。哪知道进得帐中,这才发现除却袁崇焕与几个亲兵之外,只有自己一个人跑了来。他心中奇怪,正要出言询问,脑袋已经给一个黑布口袋劈头罩下,跟着几个亲兵推推搡搡,不由分说地将他弄来此处关押。

  起初桓震吓得心惊胆落,以为袁崇焕要将自己一杀了之,不久却发现食物饮水都有人喂在他的口中,看来又不像是打算取他性命的模样。虽然生命并没危险,可是几天来头罩始终不曾拿去,这种晨昏不辨的日子,过起来也实在难熬。看守的亲兵似乎并不知道他的具体身份,只是督帅交代好生看管此人,他们便尽心竭力,半点不敢松懈,非但桓震进来时候所戴的铁镣不曾解去,反而又弄了一个木桩楔入土里,将铁链系在上面。桓震双手捆在身后,取不下头罩,自然更没法拔出楔子。即便想逃,那也无从逃起。

  数着吃饭的次数,桓震知道自己已经给关了接近两日两夜,算算日子,应当是二十八日了。他心里清楚,袁崇焕既然将自己扣押在此,那是已经相信了他的说话,承认他是四百年后来人了。即便退一步讲,也多半将自己当作了甚么未卜先知的神人或是妖人。可是扣押自己,那又表示他决不会听从自己的建议,撤师回辽,弃崇祯皇帝与大明国都于不顾,弃顺天蓟州的生民百姓于不顾。然而他更清楚,任由事态这样下去,每过一个时辰,袁崇焕便向着死亡走近一步。接踵而来的就是边将离心,降的降叛的叛,明朝一亡,满清大举入关……历史又要重演了。

  虽然并不甘心,可是他毕竟生活在四百年后,从小耳濡目染的是五十六个民族一家亲,满族是中华民族的一份子之类,待到来了这个时代,与后金人打交道也只在战场之上,从没亲身体会过所谓满族人的野蛮统治,不知道衣冠沦丧能是多么严重的事情。在后世的时候,每每想到近代的落后挨打,总要将满族人切齿痛恨一番,可是满皇帝汉皇帝总是皇帝,封建社会不都是这个样子的么?若说历史发展的必然就是如此,那么他也无可奈何。

  脑中掠过“无可奈何”四个字,不由得悚然一惊,只想提起手来痛掴自己两个耳光。初进京时在卢沟桥头,不是早就立下了志愿,要不计结局放手去做,好歹给中华汉族留下点甚么东西么?两年多来历尽艰难,总是咬着牙苦撑过来,始终不曾动摇,怎么今日却如此丧气起来?

  可是他愈是给自己鼓劲,反倒愈是提不起精神,只觉一股疲倦的情绪从心底渐渐蔓延到全身,耳中似有一个声音不住对他说道:“算了罢!关你甚么事?崇祯自取其辱,北京城里的大瞎子小瞎子们自寻死路,要你操甚么闲心?你心心念念要给他谋一条生路的袁崇焕,眼下亲手将你困在此地,如同一个囚犯一般,你还图些甚么?”

  桓震的眼皮愈来愈重,听着那声音在耳边不断地劝诱,意识渐渐模糊,终于身子一侧,睡了过去。

  这天早些时候,午朝方散,崇祯皇帝坐在龙案之后,面前摊开着一本奏折。

  他的目光从最右逐渐向左扫去,脸色愈来愈是铁青,嘴角抿成了刀削般的一条线,原本清俊的脸孔显得有些扭曲狰狞起来。终于他的注意力停留在八个字上:“通敌叛逆,擅主和议”!

  崇祯的手指有些颤抖。奏折给他抓在手里,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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