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步男 作者:[日] 小林泰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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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步男 作者:[日] 小林泰三-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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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又怎么样?你描述的虽然恶心,但那只不过是你日常生活的错觉罢了。如果真的在时间之中逆行的话,那什么恶心都不会感觉到了。”
  “那和别人的交流怎么办?所有的话都是倒着的,你能听懂吗?是不是打算把别人的话先录下来,然后再倒着放?”
  “这只不过是习惯问题,听多了就好了。就和学外语是一样的。”
  “问题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生活在正常时间中的你和生活在逆行时间中的你,差不多是根本没有办法对话的。
  举个例子:一般情况下,对方先提问,然后你做回答;现在则是要你在对方还没有问出问题之前就把答案回答出来。这可能吗?”
  你沉默了一会儿,牙齿轻轻咬着嘴唇,然后慢慢地说:“应该是不可能的……不过,这也并不算什么大问题。”
  “为什么?”
  “和我说话的人,十有八九会认为我的精神不正常,不过这也是要在和我谈话之后了。但是对于我来说,他们的谈话之后其实是我的谈话之前,那么这对我又有什么影响呢?”
  我自己开始的这个讨论,居然把我自己也弄得思维混乱了。讨论这种自己都没有经验的事情,真是讨论得越来越奇怪了。看来,还是说说自己的经验比较好。我这么想着,说:“你认为在对大脑处理过之后还能保持时间的连续性吗?说不定你想错了呢?说不定你会突然跳到多少天前的过去,或者跳到多少天后的未来呢?也说不定你做了一半的事情突然就全都没有了,需要重新开始做呢?这些情况你都考虑过没有呢?”
  你突然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晌。
  “我想,没有任何理由认为时间不是连续体。你为什么会那么说?”
  糟糕,你起疑心了。
  “难道说,你认为时间不是连续体?”你的声音里带着一点震惊,“难道你已经知道时间不是连续体了?”
  每一次我都不得不叹服于你敏锐的观察力。不过这一次我事先已经有了准备。你刚刚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我就已经从口袋里拿出沾了麻醉剂的手帕,捂在你的脸上,等你昏过去以后,我把你送到了医院。在医院里我对医生撒谎说,你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尖叫起来,然后就昏了过去。值班医生作了简单的检查之后把你送到了病房里。我知道,今天晚上十之八九是不会给你做药物反应检查的,而到了明天的话,麻醉药的痕迹早就检不出来了。
  当然,你肯定会说些什么东西,不过医生大概都会认为你是神经错乱,不可能相信你的话。即便你声称自己没问题,早早出院的话,我也觉得自己还是有办法对付你的。
  其实,我今天根本没有说服你的必要,直接把你当成疯子,不管你说什么都不理你就行了。只不过,我到底还是希望自己能够说服你,让你彻底死心罢了。我曾经为了能独占神的能力而把你当作自己的障碍,但是现在,我已经知道那种能力其实是只虚幻的,也知道自己能做和不能做的事,所以不想让你陷入同样的痛苦中。
  但是,我最后还是没有成功。我说服不了你。这样也好。你这家伙要是再陷入时间混乱的境地,可就没有我的责任了。我已经尽力做了我能做的事情,没办法做得更多了。
  我这么想着,努力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无论如何,我已经避免了自己的脑部手术。今天晚上,我终于可以从几百次的轮回中解脱出来,安心地睡一个觉了。
  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时间回到了一周之前。
  我看到手表上的日期的时候,忍不住大声尖叫了起来。妻子听到声音,慌慌张张地跑上楼来。
  “你怎么了?”
  “今天是几号?今天到底是几号?求求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不要再骗我说是五月七号了!”
  “哎呀,什么事情啊?开玩笑的是你吧?我从来没骗过你……不过,今天确实是五月七号啊。”
  我又一次尖叫起来。
  那么,即使不对大脑动手术也没有用了。我会永远,永远具有时间旅行的能力。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也许,大脑和精神是不同的东西。也许,并不是大脑在感知时间,而是精神在感知时间。破坏了大脑的一部分,就同时破坏了精神的一部分。当我回到处理之前的时候,精神可以重新寄存到未被破坏的大脑上,但是已经破坏了的精神却无法再复原了。这就好比录像带和录像带上所记录的内容的关系。如果有一盘录制着节目的录像带,其中恰好有一部分被损坏了,那么这一部分上录制的节目也就同样被破坏了。假如说现在有一个人想看这部分节目,但是看不到,他认为这是由于录像带被损坏了,所以就准备了一盘新的录像带,然后将节目从原来被损坏的录像带里复制出来,认为这样就可以看到完整的节目——但是实际上,录像带被损坏的时候,节目的内容就已经无法再恢复完整了,即使换用新的完整的录像带,也不会有任何帮助了。我现在可能也是同样的情况……我以为自己的大脑恢复完整之后就可以摆脱噩梦一样的命运,但实际上我精神的损伤已经无法再修复了……当然,这种解释到底是否正确,我并不知道。我只是就我所能理解的东西,对我自己经历的这份苦难作一个解释罢了。

  无论如何,我继续在时间中跳跃着。
  每一天,我不停地准备着自己的演讲,不停地吃安眠药,不停地乱发脾气,不停地对妻子怒吼,不停地在演讲中失败,不停地称病不去演讲,不停地哭泣,不停地在演讲中成功,不停地向神明祈求,不停地从最初准备开始新的一次轮回,不停地绝望下去。
  然后,在我经过了几年的主观时间之后,更大跨度的时间跳跃开始了。




第十三章

  我起先的时间跳跃大体只是从几天到几个月的范围,但是几千次之后,跳跃的范围扩展到了几年到几十年的范围。然而最初开始大跳跃的时候,我还对此根本一无所知。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高中生的时代。一开始我还以为这是梦,可是随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现实感越来越强烈,最后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了。我置身于过去的自己的房间里,桌上的参考书和习题集堆积如山,随便打开一本,一股熟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以往那些苦涩而又难忘的日子都在一瞬间苏醒了过来。而且苏醒的不仅仅是我头脑中的日子,,整个现实也将我的人裹挟着一起回到了那个时刻。有那么一会儿,我想到我自己可以从未来地狱一样的岁月里解放出来,不仅沉浸在巨大的喜悦感中。然而接着我又想到这个时代也绝非幸福,自己的情绪便又低落下来。

  我走出房间,去到餐厅里吃早饭。我下意识的期望着能够看到妻子的身影,但是迎面看见的却是正在读着报纸的父亲和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准备早饭的母亲。对,就是我的已经过世的双亲。
  那一刹那,我的心里并没有一点点对亲情的怀念,只有恐惧。巨大的,无边的恐惧。仅仅是与过世的人的目光相对,就已经是相当恐怖的事情了。
  “哎,丈夫,干嘛傻站在那边?”父亲从报纸上抬起头来看着我说。
  “怎么了?”母亲回过头来问。
  “啊,不知道,丈夫好像看到什么古怪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很奇怪。”
  “丈夫,你怎么了?”
  我抬起头,然后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忍不住伸手扶住了桌子。
  “怎么了?学习太累了?”
  ——的确,如果意识回到了少年时代,我的父母确实应该是活着的。
  “学习虽然很重要,太过于用功了也不好,身体会搞坏的。学习得差不多就行了。”
  ——在我的主观意识里,他们都已经死了很久了。
  “但是,丈夫今年要高考了,稍微加把劲也是应该的吧。”
  ——只要变换了主观和客观的视角,死了的东西也可以活过来吗?
  “可是如果生病的话,就什么都谈不上了。”
  ——我知道他们绝对,绝对已经死了。
  “一天不睡觉也不至于生病吧。”
  ——父亲是在我二十岁的时候过世的,母亲是在我二十五岁的时候过世的。
  “就算不生病,太疲劳了也不好。”
  ——在火葬场,我亲眼见到了他们的骨灰。
  “我在丈夫这个年纪的时候一天只睡四个小时,什么病都没有。”
  ——他们的死亡就这么简单地被颠覆了吗?
  “丈夫的身体可不像你那时候那么结实。”
  ——我一直都认为死亡是无可回避,无法取消的。
  “不管怎么说,坚持到一月份就结束了。”
  ——死亡是不分善恶,超越善恶的。它是宇宙间绝对平等的法则,是一切理论的基础。
  “是啊,不过还有第二志愿呢,还要多一个星期。”
  ——这个法则就在我眼前覆灭了。
  “只有拼命才行啊。”
  ——只不过对大脑作了一点手术而已。
  “只是今年一年,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颠覆死亡居然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所以就算有再大的困难也不能放弃。”
  我再也忍受不了了,向门外飞奔而去。
  “喂,丈夫!”
  我飞奔着跑出家门的时候,迎面正开来一辆大卡车,我刹不住脚,一下子撞了上去。

  再一次睁开眼睛,时间又往回退了三天。
  我根本没有为考试专门复习过。而且,我成功考入平成大学的事件也已经非实在化了。难道说我还要从现在开始专门为了考试再从头学习吗?可就算学习了又有什么意义?参加考试的我不一定就是具有学习意识的我。况且就算学好了,考试通过了又能如何?只要再一次返回过去,所有的事件都被重新非实在化。所以还不如全都不去学得好。

  在我这么决定以后,我又有许多次跳回到了考试结果发布之后的日子。但是和考试合格的结果比起来,考试不合格的次数要远多得多。我想,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我一点都没有学习的缘故吧。即使偶尔考试合格了,我也不再是平成大学医学部的教授。这就像建筑在考试那一点上的我的人生轨迹都完全变化了一样。确实,当我返回到过去的时候,那一点之后的日子应该都幻化成了无边无际的波函数的海洋,无数种非实在化的可能重新叠加在一起了。
  啊,所有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无益的,不敢怎么样的努力都不过是浪费而已。我就在这样的境况下,身心俱疲,放弃了一切希望。然后,又有了更大跨度的时间跳跃。

  在那以后的事情没必要再细说了,无非都是那些无聊而漫长的故事罢了。我流浪于自身的各个时代中,而且情况愈来愈恶化。从婴儿到老年的整个人生阶段我都体验过了,甚至还有胎儿期的经历。啊,恐怖的胎儿期!在那个时期,我只能看见外面透进来的一点模模糊糊的光线,我的四周也时刻回荡着含混不清的声音。你能理解那样的痛苦吗?人们都喜欢说自己希望回归到胎儿的状态,可他们何曾真正理解胎儿期的恐怖与痛苦呢?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人生之中又哪里有比胎儿期更好的时期呢?

  我的双亲是资本家。这是因为在我出生前波函数重新发散,而在我出生以后波函数又因我的观察而探索到目前状态的缘故。
  在这个新的人生中,我从来不知道客观上的昨天的事情——对于其他人来说,这就是记忆障碍了,所以我很难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只能依靠变卖土地、股票、家具之类的东西勉强糊口。我一直担心什么时候这些东西都会被耗空。可是资产并不会跟着我一起跳跃,所以即使我担心也完全无能为力。幸好,虽然我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会发现资产有所变化,但是终究还没有遇到资产全部耗光的悲惨局面。

  虽然不去工作也可以在社会上生存,但是我也不能把自己和其他人的联系完全切断。只是对于一个没有记忆的人来说,和他人交往实在是相当困难,所以我每天睡觉前必须要把一天的事情写到日记里去,以便让明天的我了解今天发生的事情,就像给明天的我写的书信一样。而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也必然是找到日记本,读一下昨天的我所写的内容,好确定今天自己该做的事情。不过,数十年的日记积累下来,那个记录实在是太庞大了,所以实际上我也只是读一读最近几个月的记载而已。尽管如此,每天读这些纪录也实在是相当累人。除此之外,每天要记录的事情也是要区分的;毕竟不可能吧每天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记下来。不过,即便我作了这样的努力,可在别人的眼里,我恐怕仍旧扮演不出正常人的样子。

  不管怎么说,最难办的还是幼儿时代。幼儿会把每天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不分重点地记录下来,所以每逢这个时候,我只能把前一天的记录读一遍,然后把原来的内容总结成很短的文字重新写下来,再把原来的扔掉。可是由于原先就缺乏重点,所以这样做常常会导致丢失相当多的重要信息,于是我的行动也就难免会变得和昨天不一致,而问题也就随之而来,特别是我的父母常常会为此而感到悲伤,甚至认为我的大脑有问题,所以我也曾经遇到过住进精神病医院的实在化状态。不过,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我还没有碰到过比这更糟糕的事情。

  然而,我早已经厌倦了这种在时间中漂泊的日子了。我不知道为此自杀过多少回,不过最近已经不这么做了。
  最初的时候,我试过吃安眠药,也试过上吊自杀,可一旦意识消失,我就会清醒于另一个日子。后来我也试过卧轨,也试过直接枪击自己的头部,然而结果还是一样的。在我死亡的同时,意识的跳跃也就开始了。不过很显然,在那些我自杀了的情况下,我的意识从来不会跳跃到未来的日子里去。因为从我自杀的那刻开始,以后的人生都已经不存在了,当然也就只能往过去跳跃。而一旦我跳跃到过去,那么我的死亡也就再次成为非实在化的状态,我的人生也就再一次以波函数发散的状态非实在化地复活了。

  就是这样。在我主观的意识当中,我就这么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地生存下去,但什么都不会残留下来,连无边无际的绝望都在枯萎,凋谢。
  对了,最近我一直在想着手儿奈的事情。回顾她从最开始的的一言一行,我总觉得她好像真的了解所有将要发生的事情一样。她到底是什么人?她为什么会知道所有的事情?也许,在我经历的如此漫长的时间里,我头脑中关于手儿奈的记忆一直都在悄悄地变化——换句话说,是我无意识地调整着自己关于她的记忆——以至于我会产生出错觉,认为她是无所不知的了吗?不,应该不是那样。因为我的主观意识是把手儿奈当作我的恋人一样记忆的,如果我会调整关于她的记忆,那也应该是向着美化她的方向调整。然而她的那种表现即使在今天的我看来,也是相当奇怪的,所以,应该不是我无意识调整的结果。那么手儿奈究竟是什么人呢?
  我不知道。
  小竹田的话讲完了。




第十四章

  我浑身都是冷汗,汗水浸湿了我的衬衫,黏黏地贴在背上,很难受。
  “你说的这些东西,都是你写的科幻小说吧?或者应该说……是恐怖小说?”
  “你确实没有必要相信我说的话。只不过是你要求我说出真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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