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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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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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只可以在公众场所隔着一个距离见面,绝对不能面对面交谈。〃
  一说到公事,聂君的声音冷且硬,完全是另外一副面孔。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见他一面。〃
  〃你想怎么样?与他整天共游迪士尼乐园?〃
  宦楣温和的答:〃你不必出言讽刺。〃
  〃对不起。〃聂君叹口气。
  〃母亲仍然问毛豆什么时候回来。〃宦楣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只能给你一个人去。〃
  〃我会考虑。〃
  他不方便送她回去,她在门口叫了街车。
  宦楣累得浑身似挨过一场毒打,每个关节生痛,肌肉酸痛,倒在床上便睡。
  一夜无语。
  转眼又是一天,又是一天,又是一天,又是一天。
  新闻部诸色人等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新同事,开头几天,也有好奇好事之徒,特地走了来一睹庐山真面目,只看见一个异常瘦削五官清秀的女孩子在埋头撰稿,衣着打扮都与其他记者没有两样。
  但是他们都知道她背上有着一个传奇。
  这样窄的香肩,受得住吗?
  男同事特别感兴趣。
  女同事却道:〃传说中她是一个最最风流的人物,闻名不如目见,身边少了衬托她身分的华厦名车锦衣,也不过像我们般是个普通女子。〃
  宦楣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一天下午,信差送来一只信壳。
  她拆开一看,是一张来回纽约的飞机票,当中只停留一天,星期五下午去,星期天深宵返来。
  宦楣即时明白是谁送来的东西。
  下班她与许绮年见面。
  是她先问许小姐:〃生活如何?〃
  许绮年答:〃大同小异,时常替叶凯蒂小姐订飞机票订台子。〃
  呵是,老好叶凯蒂,永远的叶凯蒂,一个女人到了这种地步,怕已经成精,百毒不侵。
  〃你呢,〃许绮年反问,〃你可喜欢新工作?〃
  宦楣点点头,〃很好。〃
  〃老赵对你还不错吧,他若亏待了你,我拧甩他的头。〃
  宦楣骇笑。老赵是她的顶头上司。
  〃宦太太有没有进展?〃
  〃难得胡涂。〃宦楣不欲多说。
  许绮年吁出一口气,〃有一日,内心的她会决定走出来面对现实,那时,她会清醒。〃
  〃医生说她可能决定终身封闭自己。〃
  〃说实在的,心烦的时候谁不想躲起来。〃
  〃她说你约她喝茶。〃
  〃是,宦太太接着问我,宦先生下班没有。〃
  〃你怎么答?〃
  〃我只得说宦先生不在本地。〃
  〃谢谢你,你答得很好,宦晖的确不在本地。〃
  许绮年苦笑。
  〃有空请来看看她。〃
  〃我一定会,你知道我会。〃
  带着简单的行车进飞机场,宦楣满以为她会看见聂上游,她没有。
  头等舱隔壁位于一直空着,飞机将在东京停一站。
  宦楣不可避免地碰到熟人。
  是冉镇宾,靠在他身边的仍然是叶凯蒂,他替她挽着化妆箱。
  叶凯蒂见到宦楣,几乎没揉一揉双眼要看真一点:什么,搞到这种田地了,还乘头等飞机,倒是神通广大。
  忍不住,她挨过去,坐在宦楣身边。
  宦楣苦笑,躲开她也是抬举她,只得敷衍数句。
  叶凯蒂说:〃现在我们是同事了,你知道
  吗?〃可不是,同一家电视台。〃是公费出差?〃
  〃不是。〃
  〃哟,你大小姐派头不改呢。〃
  〃不必担心,你没听说过,烂船还有三分钉。〃
  凯蒂语塞。她胖了,更显得容光焕发,唇红齿白。
  说叶凯蒂没有脑筋,她却是个厉害脚色,老谋深算,可是把她归为聪明人呢,又还差那么一大截,始终不得人欢喜尊重。讨厌的时候,她是天字第一号,可怜起来,又使人恻隐,叶凯蒂是个奇人。
  冉镇宾见到了宦楣,向她点点头,宦楣只得颔首。
  〃我不在大房子住了。〃叶凯蒂低声说。
  宦楣闭上眼睛假寝,不去睬她。
  〃半夜三更,我听到书房有叹息声。〃
  宦楣一震。
  〃像是有异物。〃叶凯蒂颇为紧张。
  宦楣转过头去,眼皮一紧,落下泪来。
  〃吓得我第二天就搬走了。〃
  宦楣心中暗暗祝祷:是你吗,父亲,是你吗?
  这时,冉镇宾请侍应生叫凯蒂归座,宦楣脱了难。
  叶凯蒂若不是十分寂寞,就不会借故过来攀谈。
  飞机停在东京成田。
  有人上座,宦楣正低着头,一眼瞄到身边男士纤长清洁的手指,便抬起头来。
  聂上游对着她笑,〃叫你久等了。〃
  宦楣毫不忌讳地轻轻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松出一口气。
  叶凯蒂在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还指手画脚叫冉镇宾留意。
  老冉瞪她一眼,她才噤了声。
  宦楣假装没看见。
  聂上游低声说:〃瞧你,面孔肿肿。〃
  宦楣找不到借口解释,便推说:〃老了。〃
  聂上游笑,过一会儿道:〃我这一走,就是邓君的天下了。〃
  宦楣不出声,他们不明白,她懒得分辩。
  〃我带了一段新闻给你看。〃他郑重地自公事包内取出一份剪报。
  宦楣一听新闻两字,吓得耳边嗡一声,连忙把剪报抢过来读,只见头条写着:〃离地球一百二十亿光年,遥远星群被发现,较银河系大十倍,该项发现,令银河系形成的时代,提早约十亿年。〃
  聂上游说:〃这个新发现的银河系,比地球所在的银河系大十倍。〃
  宦楣闷闷的把剪报还给他。
  聂上游见她情绪如此低落,再也不去逗她,反正他也是强颜欢笑,明知缘分已尽,黯然销魂。
  旅程像是永远不会结束似的,飞机不停的向前飞去,似欲奔向新发现的银河系。
  宦楣一时间不知道她是为送聂上游抑或是为见宦晖而走这一趟,压力太大,她双目中一点泪意始终不褪。
  偏偏这个时候,叶凯蒂为着好奇,特地走过来要看清楚聂上游的面孔,以便散播流言时更具权威性。
  宦楣厌烦地转过面孔,凯蒂正探头过来,聂上游忽然发言:〃小姐,你再不回座,我就把整架飞机炸掉。〃
  凯蒂明白了。
  他们都这样维护宦楣,开头迷上她的娇纵活泼,跟着沉醉在她的苍白憔悴之中,宦楣注定会得到他们的爱护。叶凯蒂落寞地回了座,不由自主,学着宦楣的样子,把头靠在老冉的肩上。
  飞机终于抵达目的地。
  宦楣先下去,故意不与聂上游一起。
  她没有与任何人说再见,很简单,她不想再见任何人。
  过了海关,宦楣一贯不带寄舱行李,一出闸口,便看见一个穿制服的司机举着她的名牌。
  她随司机上车。
  跟着进酒店办手续。
  一小时后,接待部送便条上来:现代美馆荷花池,四点三十分。 
 


  
 
 
  
 

第10章 
 
  宦楣立刻出门,以为宦晖在等她。
  美术馆就在酒店对面马路,她买了门券入内,走到那幅名画面前,只看到聂上游。
  他笑说:〃我们不能继续这样见面,人们会开始疑心。〃
  宦楣低下头微笑。
  〃我们去吃点东西。〃
  他刚要拉她到食堂,忽然松开手,低声匆匆说:〃明晨十一时半洛克菲勒广场,找张台子喝咖啡。〃然后撒手走远。
  宦楣也习惯了,若无其事地在荷花池前坐下,与身边一位老太太一起静寂地欣赏这张印象派名画。
  她坐了很久,肯定聂君已经远去,才独自到礼品店选购若干卡片以及小件头工艺品,直选到美术馆关门。
  她叫了简单的食物到房间,只略动两口。
  街上照例呜呜警车声不绝,凄清恐怖。
  宦楣躺在床上,发誓此刻她愿意嫁给第一个来敲酒店房门的男人。
  她把闹钟取出,拨到九点钟。
  睡是睡着了,整夜梦见自己迟到,极迟极迟,迟得不像话,迟得广场上所有的咖啡桌经已收起,改为溜冰场,她知道毛豆已走,放声痛哭。
  惊醒时枕头的确潮湿。
  她不敢睡去,估计只有十分钟路程,一直看着时间,挨到十一时十五分,有种感觉,是浑身肌肉僵硬,呼吸系统变得似生锈铁管,紧张得晕眩。
  她慢慢下楼,没发觉有人跟踪。
  一直朝目的地走去,途中还停下来向小贩买只热狗吃,嘱他多放些芥辣。
  走到洛克菲勒广场,金色的普罗米修斯像手中掬着一朵火,宦楣的心也似受煎熬。
  接近吃午饭的时间,广场的人渐渐多,宦楣站了半晌,已经过了十一时三十分,每张桌子上都有人,宦楣细细用目光寻遇,没有宦晖。
  她开始急。
  侍者带她入座,她叫了一杯咖啡坐下。
  一位女游客背着照相机走过她身边,撞一下,连忙说对不起,跟着一句是〃看你对面〃,宦楣猛然抬起头,看到宦晖同自由站在喷泉边的栏杆前,正向她凝视。
  宦晖反而胖了,有点肿的感觉,他似笑非笑,向妹妹轻轻挥手。
  宦楣再也无法控制,不顾一切站起来,要向哥哥走过去。
  才迈开第一步,已经有人与她迎面相撞,原来是个冒失的侍者,手中捧的饮料摔得一地都是。
  宦楣冷静下来,这一切当然不是偶然的,待她再抬起头来,宦晖及自由已经走开,前后不过数十秒钟。
  她付了帐,离开挤迫的广场,钻进附近的百货公司。
  刚才的一幕不住重播,直到宦楣筋疲力尽。
  现在,至少她知道宦晖安然无恙。
  宦楣再也没有收到任何电话、便条、讯息。过一日,她回到家里。
  第二天早上,她紧接着上班,上司老赵看她一眼,〃你没有事吧,面色像个病人。〃
  宦楣正懊悔出血来,她根本没有时间与聂上游话别,就这样风劲水急,一句话都没有,分了手。
  不管有没有机会重逢,宦楣本来都想告诉他,她永远不会忘记他。
  一时又想,这样也好,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就像战时情侣,今日在一起,明日拆散,生死难卜。
  等到再见面的时候,也许数十年已经过去,尘满面,鬓如霜,面对面可能也不再认识对方。
  邓宗平终于找到宦楣,听到她在电话中一声喂,立刻说:〃我马上过来。〃如释重负。
  他以为她不顾一切抛下母亲及工作随那登徒子私奔流亡,整个周末紧张得食不下咽。
  问她家佣人,一味说小姐不在家,问许绮年,又不得要领,邓宗平急得如热锅上蚂蚁,抱着电话机打遍全世界找宦楣。
  白天每隔半小时致电宦宅,到今朝才知道她上了班。
  放下电话,他几乎没流下泪来。
  不管三七二十一,嘱咐秘书该日不再与任何人接头,便直奔电视台。
  他到的时候,宦楣正在忙,他二话不说,自己招呼自己,端过张椅子,坐在她对面,看她做工。
  新闻室里人来人往,大家都认识律师公会会长邓宗平,见他逗留一段那么久的时间,满以为他来交待什么大新闻。
  老赵平白兴奋起来,问宦楣:〃是怎么一回事,会不会有内幕消息,问问他,明天李某上堂,廉政公署是否会加控其它罪名?〃
  宦楣只得税:〃他只是来请我吃中午饭而已。〃
  老赵一怔,只得说:〃我的天,要这样苦候才能获得一饭之恩?难怪许绮年不肯同我出去。〃
  宦楣如在黑暗中看到一丝曙光,不禁露出一丝难见的笑容,〃你想同许小姐共餐?老总,包在我身上。〃
  老赵满面红光,〃这话可是你说的。〃
  〃决不食言。〃
  老赵被同事找了去做更重要的事,宦楣回到岗位上,轻轻跟邓宗平说:〃如果你不想我尴尬,请先到外边等等,这里每个人都认识你是个风头人物。〃
  宗平若无其事说:〃时间也差不多了,何用请我避席。〃
  〃我不会失踪的,宗平。〃
  〃是吗?在你戴上刻我名字的戒指之前,我不会这样想。〃
  〃宗平,我有满桌公文待办。〃
  宗平温柔地看着她,〃现在你也明白什么叫工作了。〃
  宦楣叹口气,〃好,请出去谈,两时正我非回来不可。〃
  她瘦得如一只衣架子,长袖晃动,胳臂极细极小。
  刚巧坐她身边的一位女同事是大块头,肉腾腾,转身的时候,宗平看到胖女士的后颈脂肪层层堆积涌起一如肥佬,如此对比,更显得心惊肉跳。
  一个人,如何会衣带渐宽,不足为外人道,如何竟囤积了一身肉,更不足为外人道。
  走到街上,宗平说;〃周末你很忙哇。〃
  〃我去看宦晖。〃
  〃他回来了?〃邓宗平大吃一惊。
  〃不是,他没有。〃
  〃你到纽约去了?〃
  〃仿佛每个人都知道他在那里。〃
  〃那人竟然指引你做那样危险的勾当!〃
  宦楣顾左右而言他,〃你可认识我老板赵某?看样子他打算追求许绮年,是本年度惟一好消息。〃
  宗平恻然,表面上宦楣还要装得这样平静无事,而且演技逼真动人,若非双眼中红丝出卖她,谁会猜到她内心凄苦彷徨。
  〃你准备好没有,我们随时可以结婚。〃
  〃宗平你最奇突的习惯便是挨义气,记得吗,当年为着一宗警察殴打小贩案……结果打人的原来是小贩,一场误会。〃
  宗平也一语双关的回答她:〃彼时我年轻,现在我完全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
  宦楣回答:〃再过几年,你就会觉得此刻的你才幼稚不堪呢。〃
  〃不会的,到了一个年纪,人会停止生长。〃
  宦楣只得笑,〃我要走了。〃
  〃慢着。〃
  宦楣抬起头来。
  邓宗平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看着宦楣黄黄的小面孔,想到与这个女孩子相识十载,每次都差那么一点点,最后还是有缘无分,不禁黯然销魂。
  他终于说:〃多吃一点,太瘦了。〃
  宦楣当然知道他要说的不是这个,欲语还休,索性取过手袋回公司去。
  过两口,许绮年到宦家来吃饭,闲谈时说:〃你学做月老替老赵拉线?自己身边有人倒看不到,别错失良机才好。〃
  宦楣知道她指邓宗平。
  〃大家自小一起长大,性情脾气都有一定了解,难得的是,分别这些年,他身边无人,你也一样。〃
  宦楣夹一箸菜给她:〃多吃饭,少说话。〃
  〃是因为自尊心作祟?〃
  〃哪里还敢讲这个,我早已脱胎换骨,再世为人。〃
  〃我不明白。〃
  宦楣亦没有解释。
  宦太太过来问:〃你们在谈什么,津津有味?〃
  许绮年连忙站起身,〃当然是讲男人。〃
  宦太太说:〃毛豆外游那么久,也该回来了,你们怎么不跟他去说一声?〃
  宦楣与许绮年面面相觑。
  天气回暖,宦楣记得很清楚,去年这个时候,伊与兄弟,甫自外国返来,彼时宦家,真正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只有十二个月?
  一浪接一浪,不知发生几许事,此刻宦宅家散人亡,昔日繁华烟消云散。
  原来才短短十二个月。
  下班,她约了小蓉见面,在电视台门口等计程车,一辆白色小房车渐渐接近,停在她跟前,司机将车门打开,宦楣连忙退开一步,以为身后有人要上车。
  司机是个年轻人,探出头来,看牢宦楣,〃宦小姐,我有宦晖的消息。〃
  宦楣的身手比以前不知灵活多少,立即跳上车去,关上门。
  司机一边驾驶一边打量她。
  宦楣出乎意料之外的镇静,身经百战,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刺激她失常。
  〃小聂叫我来告诉你,宦晖考虑返来自首。〃
  宦楣听到这个消息,反而如释重负,低头不语,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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