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站在甲板上吹着海风,听到小孩子的询问声,皱起了眉头。
    “那是因为季节的关系,现在吹的是东北风,海潮也是自北向南流,有了这些天时地利的因素,所以归航时速度一下子就加快了。”
    “啊?!是吗?”
    铃一回头,看到清秀依在一个船员身旁。
    “船真是好神奇好有趣。我也去做海员吧!”
    “那也不错啊!”那个海员笑着回答到。
    从奏国出发到位于庆国东南部的港口,航程大约花了半个月左右。
    整个旅程已经过半,乘船的人不多,因此几乎都已见过面,当中年龄最小的就是清秀,那孩子好像无论跟谁都能很快混熟,因此谈话方式极为讨人喜欢,让人发笑。所以让人觉得机灵可爱,连船员也极为疼爱他。铃焦虑地看着这一切。
    那是因为他是个孩子,什么都不理解是没有办法。
    但是对铃自己来说,如此痛苦的遭遇,不得不跟故乡永久分离的下场,却被说成是平常的事情,所以她生气了。
    平常?你认为这世界到底有几个海客啊!
    想到这里突然扭头转过身,走进船室。
    整个船室充斥着柴油的臭味,最初时虽然很吃不消,但现在已经习惯了,即便如此,一旦进入船室,那股无法控制的摇动感和臭气还是会使人感到恶心不舒服,也许是这个原因吧,天气很好的日子里几乎那里的人都来到甲板上。所以当时,那里只有铃一个人。
    船室的宽敞还表现在另一方面,所有人都挤在一起唾。虽然是分成男休息室和女休息室,但是因为现在的乘客很少,所以还是混在一起睡。
    铃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不由自主地长叹了一口气。
    背后又传来了令人不快的声音。
    “大姐姐,你一直盯着我,不要这样子做。”
    铃没有回过头来,装做正在忙的样子,拿起了行李,打开包裹。
    “你在说些什么啊?”
    “我现在不是被船员责备了吗?说我老是乱耍人,欺负人。”
    “是啊。”
    “我说你啊……”轻轻的脚步声靠近了,清秀就坐在铃的身旁。
    “为什么你这么生气,要发这么大火?”
    “我并没有特别生气。”
    “真是没有大人样,好不成熟的家伙。”
    听到对方发出这么夸张的叹息声,铃侧视着清秀。
    “我是大人,怎么可能生气,对方是孩子的话就算你再生气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清秀闻言一瞬间很是认真凝视着铃的脸。
    “……又怎么了?”
    “如今,你外表看上去很温柔,其实本性很坏啊!”
    闻言,铃突然牢牢地瞪视着清秀的脸。
    “你在讲什么,乱讲。”
    “你从来都是没有被这样说过吗?姐姐,你真是个厉害的家伙。”
    如果我生气就是输了,虽然铃也了解这一点,却怎么也抑制不了怒气上扬,怒于颜表。
    “你没有朋友吧?毫无疑问是个被遗弃的家伙,这一点有错吗?”
    这句话深深地刺中了铃内心深处的痛楚。等她回过神时已经伸出双手再敲清秀。
    “你在说什么婀?”
    ——梨耀也好,黄姑也好,不管是谁都讨厌铃,冷言冷语的。
    清秀猛地大张双眼。然后笑了起来。
    “怎么了,还是我说对了?”
    “我说你给我出去!”
    “人哪,一旦被说中心事,就会恼羞成怒哟。”
    “快给我滚出去——”
    “无论是谁,只要他说了这样的话,你就会这么介意么?我,并没有说错话啊。无家可归的人到处都是啊。大家都很痛苦无助。并不是只有大姐姐一个人特别痛苦。因为你连这种事都不了解,以才会被讨厌的。”
    “什么啊——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
    铃说着就痛哭起来。
    因为清秀所说的都是事实,所以就更加痛心了。在这个世界里遇到的人没有谁喜欢铃。连一个可以理解铃的人都没有。甚至连可怜同情都没有得到过。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大家都讨厌我。洞主也好,你也好。为什么要欺负虐待我?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啊?”
    “洞主大人,是谁啊?”
    “是才国翠微洞的洞主大人。”
    铃回想起了往事。梨耀是怎样一个残酷的主人啦,自己是如何竭尽全力拼命忍耐下来的。然后得到才王的救助。本以为是从此脱离苦海了,现在却又颠沛流离,历经磨难。
    ——铃明明知道对这么小的小孩说这些,是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说了。
    “真是没办法。大姐姐,你比我还像小孩子。”
    “……你说什么啊?”
    “大姐姐,你喜欢自己么?”
    “啊?”闻言,铃吃惊得张大了双眼。
    “有没有觉得自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我是不太喜欢自己……”
    遭遇到如此多不幸的自己……
    “如果真是这样,你有没有想过别人讨厌大姐姐你也是理所当然的。所谓人类,不就是一种对自己最为宽容温和的生物么,无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铃不禁张大了嘴巴,一脸吃惊。
    “连真实的自己都无法喜欢上的人,要求别人也能喜欢自己,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你怎么这么说……”
    铃慌慌张张地想要辩解。
    “不能用这种讲法来解释,我当然喜欢我自己了,只是其他人都不喜欢我,慢慢地我也变得不喜欢自己了。我是这个意思啊。”
    “是吗,那么就是那些没有喜欢上你的人错了吗?因此你才说只要改变了态度就会被喜欢上。这种事更加丢脸,让人接受不了。所以你才会被讨厌的。我要说的说完了。”
    “我,我……”
    铃紧张得握紧拳头。
    “你是永远不会明白的,因为我的身份是海客……。我是海客,与这里的人是不一样的。所以大家讨厌我这件事并不是毫无理由的。”
    “我最讨厌像你这样的家伙了。”
    清秀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就是这样子的。碰到比别人不幸的遭遇,就把所有都推在这个原因上面,这样做就轻松了。”
    铃大口地喘着粗气,怒火飞扬,脑中一片晕眩,竟然恨起才这么丁点大的孩子来。
    “看上去好象傻瓜婀,大姐姐,你只是在单纯炫耀自己比别人的不幸遭遇,就算本身并非十分不幸,也会强行使自己变得不幸起来,大姐姐,你就是这种家伙!”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你为什么非得要说成这样,说到这分上呢?我都已经这么痛苦了。”
    “有不幸的遭遇就那么值得炫熠吗?遭遇不幸却仍能坚持下去那才让人佩服。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会想方设法使自己不会那么痛苦的。”
    清秀微微侧过脸说道。
    “如果不是海客,就不会有不幸和痛苦了吗?有这种道理吗?作为仙人,不会经历生老病死。你去看看那些因为生病而经受折磨的人们,你还有脸说这些吗?如果是仙人的话,也不用为果腹担心吧?那再去看看快要死去的人们,你还能说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人吗?”
    “我不想再被你说教。因为你得天独厚,一帆风顺,所以才能这么说。”
    “我真的是受老天眷顾吗?”
    “再这里出生,在这里成长,身边有一堆亲人,还有一个温暖的家。”
    “我,也是无家可归的。”
    “什么?”闻言,铃又一次圆瞪双目。
    “不要说家了,连庐也全都没有了。”
    说着,清秀像是要保护自己似的环抱双膝。
    “家园现在全变成虚海里的垃圾了。山崖倒塌,全部沉入大海。算了,连住在庐里的人们也不能幸免遇难,因此只剩下我一人,怎么解释也无法释怀!”
    “而且……”清秀哭着补充道。
    “留在家中的老人也好,孩子也好,全部都死了。有命活着已经是赚到了。”
    铃无言以对。她当初在庆国流浪时,常常会想起位于海边的有天然屏障的,紧紧的依附于悬崖边而建的庐。整片悬崖异常陡峭凶险。
    “到巧国一看就会明白像这样的人到处都是。王上驾崩了,台甫也死了。因此在下任王登基即位以前还要经历漫长的等待。大家都逃离了巧国。我不知道下任王何时会出现。但我也已经无法再走回头路了。也许就是最后一别了吧。”
    “但是……”
    “但是,我的庐就位于国边境的地方。能够暗暗逃出来我就感觉很幸运了。巧国渐渐地会变得更加贫困衰败,那个时候就算想逃也逃不出去了。”
    “但是,是因为喜欢才逃出来的。”
    “谁都不想背井离乡。不管怎么说,金窝银窝比不上自己的狗窝。很多人逃出来就在国境边上结伴住了下来。因为妖魔的出现而被吃了大半。他们虽说留下葬可以回去的房子,却再也无法回到那里。”
    “……那你母亲呢?”
    “已经过世了。”清秀有些抵触似的说道。
    “原本应该一起乘船到庆国去的。但是在船来港之前就已经过世了。因此把原买给母亲的票让给了叔叔。”
    和清秀同行的是一个一身寒酸打扮的中年男子。
    “叔叔听说也是巧国人,只身一人逃了出来。即使想要乘船却没钱买票上船。”
    “为什么是庆国呢,为何不逃往奏国呢?”
    奏国是十二国中最为富饶充裕的国家。
    “那是因为我们原本是庆国的人啊。”
    “庆国的?”
    “庆国当时的王——是现在的王的前任。在现任王登基即位之前国家的情况极为糟糕。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逃到了巧国。而且好不容易落脚在那个庐里,母亲曾经说过如果庆国的新王即位就回到庆国去。”
    说罢,清秀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母亲和父亲一样没什么运气。……母亲是操劳过度而死的。”
    铃略显尴尬地瞪着清秀。
    “我的双亲也是历经艰辛,操劳不停的人。因为家里贫穷,连吃的也没有。再这样可能会熬不下去了。因此我被卖了做奴仆,我是被家里赶出来的。”
    “太惨了……但是总比大家一起死要好一些吧。”
    “你得天独厚,受老天爷照顾,因此可以说得这么轻松。你的双亲是心地善良温柔的人,而我的父母却是能买儿换取自己生存的人。”
    “嗯,我的父母的确是好人。但最终还不是留下我一个人,很寂寞。”
    “如果讲到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啊。你运气很好,能和家人一直等待到最后。但是我呢,我却是从那时起再也见不到家里人了。再也见不到了。家里现在惰况是怎样,我也不知道。父亲母亲现在一定也已经过世了吧。”
    “所以我才说和你拥有相同的境遇嘛。”
    “并不一样哦。只是承受了亲人的死亡,你还是幸运的。我想要守护父母双亲。”
    “母亲,就不再提了……但是我的父亲却是被妖魔吃掉的。这种死法,我并不想看到。”
    “尽管如此,直到最后你还一直待在他们身边不是吗?我不管如何悲惨的下场,都想守在他们身边。直到最后也不离开……”
    清秀闻言侧过脑袋。
    “大姐姐,现在是你在逼迫自己变不幸的吧。”
    “什么?”
    “好过分啊,大姐姐你。自己的父亲在自己面前被妖魔撕碎分食,你觉得是亲眼目睹还是不看见比较好呢。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不是吗?我,不想看到。连跑近都无法做到,即使已到了极限,仍然劝自己坚持下去要逃出去。父亲连个坟墓也没有,身为人子,连去葬父都无法办到。这样真的,还好吗?”
    铃慌乱地张口欲言。
    “我……我……”
    “到底谁比谁不幸,这些全是谎言。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痛苦不幸。如果有谁活着不痛苦的,我倒是想见见他。”
    “对不起,我……”
    铃羞愧地低下了头。孩子亲眼目睹父亲的悲惨下场当然不可能有好的一面。
    “是真的很痛苦,人类就是为了摆脱这些而竭尽努力的。如果你没打算这样做的话,说明你的痛苦并不像其他人的痛苦那样,痛彻心扉。”
    “但是……”
    “你说我不理解你讲的,指的是就算到死你都在努力却仍然无济于事的事吗?”
    “那个……”
    “如果是这样就简单多了。大姐姐,你并没有像要死般痛苦。没有谁会同情一直把自己沉浸在不幸当中的家伙。那是因为大家为了生存已经竭尽全力了。自己也是不幸的,如果有人说‘请同情我吧’而强要别人同情的话,一定会引起厌恶情绪。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因此,怎么说呢,因此无论是谁,都和铃一样痛苦地生活着。
    铃怎么也无法想象梨耀和黄姑也会觉得生存很辛苦。
    “喂——”
    铃抬起头,想要问出疑问时,却发觉清秀把脸伏在膝盖上。
    “怎么了?”
    “大姐姐,你好固执啊,搞得我的头都疼起来了。”
    “那是因为你太傲慢了。”铃微微地瞪着清秀。随之她注意到清秀额头上油腻腻的一片,全是汗水。
    “真的很疼么?……到底怎么了。没问题吧?”
    “没事,没问题的……”
    骨碌一声清秀倒了下来。脸色也是蜡黄蜡黄的,看上去像是病入膏盲。
    “等一下,快来人啊,救……”
    “没关系,让我睡一会儿就没事了。我已经习惯了。”
    铃紧紧地盯视着眼前的这张脸。
    “经常会这样吗?”
    “嗯,有的时候,只是伤口痛。”
    “伤口……?”
    “被妖魔咬伤的。伤口在后脑部。有的时候会很疼。”
    “是吗?”
    “我说了没事,睡下后不久就会没事了。”
    铃急急忙忙拿来了被子,盖在了清秀的身上。
    Ⅳ
    祥琼身处天宫之中,是属于掌管宫中建筑物的掌舍人的管辖主列。更为准确地说,是被当作掌舍人的下宫使用的更为低级的奴仆。
    祥琼一日工作的开始于黎明之前。在还没有看见拂晓晨光时就得起身。从掸去所有家具上的灰尘开始一天的生活。擦拭窗上的玻璃,往地板上撒水,扫地,再用清水冲刷。所有的这些活儿必须在王和各位官员起身之前全部擦净风干。
    一旦王和各位官员开始商议政事,祥琼就开始整理庭院。拔去杂草,清扫石椅,扫地,这也必须在各位官员上完早朝退出各府之前全部干完的。像是追寻着王和各位官员退出的场所似的,祥琼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整理完毕。吃过晚饭后就早早地上床睡觉了。
    而且,在往地板上石椅上撒水扫地时,如果王和各位官员要通过时,就必须平伏在地上让他们踩着自己通过。要么在地板上卷缩着身子,要么就是平躺在水中当人肉垫子,要么就是背着塞满了大扫除时所用的布块到处走动。如果听到‘这里脏了。’就必须飞奔过去趴着擦去污点。
    住的地方是位于王宫一角的宿舍,会分给要穿的衣服。从来没想过会有好吃好穿的。恭国的冬天比起芳国来要好过一些。云海上方比起下界要来得更为舒适。——但是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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