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古人座次是极为讲究的，呼延逸身为皇太子，坐在左下首当之无愧；而坐在呼延逸对面的是一个面黄无须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四十几岁，很瘦，但看上去却显得很有精神，一双发黄的眼珠子总是有意无意地射出一股精光来，一看便是精明的主儿。
“对面这位是？”柳风瑾悄声问道。
呼延逸淡淡道：“吴国公马云星。”
柳风瑾微笑点头，原来这就是昨天那个马小姐的老爹，好吧，这算不算冤家路窄？因为昨晚那个马小姐并没有怎么开口说话，柳风瑾对那个马小姐倒是谈不上有多讨厌，只要她今后涨点脑子，不和那个华韵继续沆瀣一气，自然会放她一马！
呼延通的身边空着，华敏未来，大概方才被气得不轻，就听呼延通道：“诸位卿家，昨日乃太子大婚，喜庆之气犹在，朕心中欢喜之情难以抑制，今日宴请大家，只为接洽我朝之喜事。别无意，诸位爱卿无须多礼，开怀畅饮便是。”
众人纷纷起身拜谢，几个老臣和得宠的臣子又上前说了一些讨好的话儿，千篇一律的溜须拍马。
柳风瑾在人群里微微扫视了一眼，看见柳洛泽也在。离自己的座次不远，从座次来看，这柳洛泽也甚为受宠。
她冲柳洛泽微微一笑，但柳洛泽却表情淡漠，在柳风瑾看来，那是严肃过了头。但是文武百官都在场，自然也不好作出儿女之态。在那里嘘寒问暖。
宴会开始没多久，一个中年男人跑了进来，步行有些不稳，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看样子四五十岁，身材高大瘦削。五官端正而眉目深刻，虽然算不上是个美男，但也颇为阳刚沉稳。只可惜这一身的酒气毁了他这通身的气质。
呼延通一见这人眉头皱起来，喝道：“华鹏飞，你成何体统！朕宴请百官，你无故迟到，又带着一身的酒气，衣冠不整便面君，统统都是不敬！”
柳风瑾看了一眼呼延逸，呼延逸淡淡道：“我舅舅。”
原来是华敏的兄弟，那就是当今的国舅喽！
“对不起，陛——陛下！微臣不胜酒力，喝、喝多了！请陛下恕罪。”他艰难地跪下来，身形仍旧是不稳，倒了又爬起来，接着跪着，道：“皇上恕、恕罪！咯——”顺带打了一个响亮的饱嗝！
太没体统了，呼延通的脸上布满了阴云了。
柳风瑾也为之惋惜，这华家太不争气了，一个华韵如此，一个华鹏飞又是如此！难怪华敏底气不足却又急功近利，根源就在于娘家不够强势，她想扶持、想提拔、想拉拢，但显然烂泥扶不上墙。
众人见呼延通脸色不对，有些人见不惯华鹏飞自然要站起来呵斥指责一番，有些人则急忙劝慰呼延通不必为了这等小事动怒，以免伤了龙体。
柳风瑾有些不解，心道：这华鹏飞怎会这般不识大体？
“皇上，皇后娘娘她不开心，说是受了欺负……”华鹏飞大着舌头说道。
呼延逸微微一抬头，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嫌恶，道：“不用理会，父皇会处理的。”
柳风瑾漫不经心地看着，而呼延通眼看着就要雷霆大怒了，他甚为王者，自己的大舅子当众醉酒，醉酒也罢了，竟然说出皇后受欺负，而华敏今天偏偏又没来参加，这相当于当众揭了呼延通的家丑，显示这帝后二人不和……
“来人，拖出去！”呼延通喝道。
两个牛高马大的侍卫急忙上前将那醉醺醺的华鹏飞拖了下去。
华鹏飞顿时醒酒了，喊道：“你们都愣着做什么，等死么？我没醉！”他的嘴巴被侍卫堵住了。
座位上的一些大臣开始不安，有些人甚至想要起身，那神情十分警惕。
就在同一时间，柳风瑾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么多年惊心的经历让她的第六感非常准确，她轻声道：“老公，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呼延逸拍拍她的手，笑道：“大概是酒气上来了，你受不了这些味道，你看看晓尘不是挺好的？要不让她陪你出去走走？”
柳风瑾摇摇头，抬眼看见孟晓尘吃得正欢——这丫头，胃口一直不错。
一瞬间，酒气中弥漫着血气，无数的黑影从门外以及横梁上冒出来，就好像是幽灵一般，对着很多大臣冲过去就是厮杀——那动作干净利落，就像是敲打一片落叶那般简单。
哀嚎声充斥着耳鼓，只不过是转瞬之间就此起彼伏；隔壁的女眷宴会厅更是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柳风瑾的身子本能地颤抖了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呼延通稳如泰山地端坐在龙椅上，嘴角似乎还带着笑意，他身子微微倾斜，一只手肘撑在腿上，那神情似乎在俯瞰这些卑微的生命，没有怜悯，只有鄙视。
孟晓尘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冷笑道：“原来这是陛下演的一出鸿门宴，真是大开眼界！”说完她重新又拿起筷子，继续吃东西。
呼延通笑道：“这宫里御厨的手艺还不错吧？”
隔壁厅堂传来女人凄厉的喊叫，孟晓尘的筷子又放下了，冷道：“必须做得这么绝吗？”
呼延通似笑非笑，道：“朕没有退路。他们逼迫朕。”
柳风瑾冷冷地看着呼延逸，呼延逸没有与她对视。
“你早就知道这宴会的计谋？你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柳风瑾冷道。
呼延逸没有说话，却抓住了柳风瑾的手，道：“已经没有退路了，今天他们不死，将来死的就是我们。”
这句话很好明白，但是，真的遇见，如何对待是另一回事——柳风瑾才不要听他这些苍白的解释！
柳洛泽呢？她忽然想起了柳洛泽，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搜寻过去，而柳洛泽同样在人群中寻找她。
“你没事吧？”柳风瑾焦急地问道。
柳洛泽摇摇头，看见呼延逸好好地护在柳风瑾的身边，放心许多，道：“我没事。很快就会过去了。”
柳风瑾自然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殿堂中的混乱渐渐停歇，那几个还在挣扎的人早就在围攻下处于下风，其中一个大汉怒吼道：“呼延通，你这个卑鄙小人，枉我们跟着你一路出生入死，竟落得这般下场！你不得好死！”
另一个头发斑白的老者愤怒道：“天理不容，天理不容啊！兔死狗烹！呼延通，你的下场会比我们更惨！”
隔壁女人的哀嚎更加凄厉和耍蠢此狼耙苍馐芰思蟮恼勰ィ谴蠛号溃骸昂粞油ǎ愀且桓鐾纯欤∧阋彩怯衅拮佣娜耍∥易载卦谀忝媲埃 �
说罢手中的宝剑一横，引颈而亡。
柳风瑾深深被震惊了，抬眼看着呼延通，眼泪在打转，同样的生命，同样是人，为什么有些人却可以理所当然地掌握他人的生死？
“没事的，会好起来的。”呼延逸柔声安慰着。
殿堂的混乱彻底平息下来，剩余的大臣各个战战兢兢，仿佛从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一遭让他们魂飞魄散，早已魂不附体，更有人吓得尿湿了裤子。
那些黑影迅速消失，就好像从来没有到过这里，若不是满屋子的血腥，若不是满地的尸体和血迹，还有那满地的狼藉，谁也不会想到这里就在前一刻有过激烈的战斗。
孟晓尘见柳风瑾神色不好，急忙走下来，道：“姐姐，你没事吧？”
柳风瑾茫然地摇摇头，道：“你照顾好自己，过几天就回西辽去吧。”——这样的环境，她仅仅是仰赖呼延逸而进行自保，若是孟晓尘为此有了三长两短，她这一辈子都难以心安了。
孟晓尘点点头，重新回到座位上。
很快，有人将那些尸体拖出去，接着又有人面不改色地过来打扫地上的血迹和满屋子的狼藉，再接着，又是一群宫人进来布置桌椅和座次，房间内还摆满了盆景，将满屋子的血腥味掩盖了不少。
柳风瑾冷笑了，这个情景恐怕只有权术之家才会发生，那么熟悉却又陌生无比，她不知道该嘲笑自己还是憎恨别人。
她想出手，但是她做不到；她想彻底无视，同样也做不到。
“你没事吧，瑾儿？”呼延逸关切地问道。
柳风瑾摇摇头，却感到头痛欲裂，胃内一阵翻江倒海，而前面那血流四溅的情景历历在目，在她脑海里轮番出现，只觉得鼻孔内的血腥越来越凝重，让她无法呼吸，似乎吸进去的都是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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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9章 风轻云淡看成败
呼延逸见她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忙道：“我带你出去走走。”
柳风瑾摆摆手，努力平静自己的思绪，她不是弱者，既然入宫这条路是自己选的，就要适应这宫中非人类的生活模式，接受者非人类的权术斗争，她没有什么好畏惧、好担忧的！
“我没事。”柳风瑾淡淡道，语气里尽是冷漠，她是在怪呼延逸，她并不是不准他这么做，而是怪他故意隐瞒自己。
身为皇太子，身为呼延通最信任最得力的臣子及儿子，她绝对不相信这件事他事先不知情，他方才那般淡定与从容，一看便知这件事是早就谋划好的。
打着太子新婚的名义宴请百官，其实，自己不过是这场权谋的道具，她就是个引子——连太子、太子妃都参加的夜宴能有什么问题？
柳风瑾从来不是个笨拙的人，有些问题，只需轻轻一想便明白过来。
“我也是迫于无奈，南梁才建立，很不稳定，而这些人蠢蠢欲动，想要谋反，父皇不得不先下手为强。”呼延逸轻声道。
柳风瑾冷道：“理解，不用解释。”
很快，整个殿堂又恢复了明亮一新，甚至比先前更有喜庆的气氛，更像是一场喜宴，方才的狼藉一扫而空，桌上又摆满了美酒与美食。
“方才，各位卿家受惊了。不过，这些人已被查明预谋造反，朕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所以，给他们一个惩戒。”呼延通含笑说道，心情似乎丝毫没有受到先前那场屠杀的影响。
众人战战兢兢，丝毫不敢答话，尤其是一些胆小的，浑身依旧在哆嗦。
但是，坐在对面的马云星依然沉静。那双黄眼珠子依然波澜不惊，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态，柳风瑾顿时明白，为什么马云星能封为吴国公，这样的人必然是权术过人，又老谋深算，手中有实力，皇帝不得不拉拢。
“马爱卿。”呼延通叫唤马云星。
马云星起身，从容不迫道：“启禀皇上，自古以来。谋反乃是十恶之首，恳请皇上下旨，将这些谋反之人及其五服族亲杀无赦，杀一儆百。”
好狠。竟然要连坐！
柳风瑾明白，为什么这马云星受宠了，冒天下之大不韪，甚至被仇恨的风险，将皇帝想说的话都说了，这样的人。注定要受宠，但下场也会很可怜……兔死狗烹的道理，他不会不懂，但是。他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别无选择，如果他不选择立场，也许今天的刀下鬼就多了他一个。
“准奏！”呼延通道。
马云星之后又有许多人站出来明哲保身，对那死者不但不同情，反而深恶痛绝，又称赞呼延通是何等的英明神武。
在一片歌功颂德之中，宴会重新开始。而且比前一场显得更加歌舞升平。柳风瑾轻轻抿着酒。慢慢感受着这血腥与醇香的结合，她有些茫然，她不是不可以做一个狠厉而充满谋划的女人。但是直觉告诉她，那样的生活会很累。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呼延逸，那天神一般的面容，除了俊美还有杀气，这样的男人注定是毒药，明知饮下会死，但仍让人不由自主地飞蛾扑火——她不后悔。她现在想要做的就是永远陪在他身边，他身侧的这个位置永远属于她。
她不怕别人说她自私，她本来就不是个无私的人，她也不屑于做一个无私的人，无私的人不会去爱，而她最想做的就是好好当一个爱人，完美爱人她不要，她也不会给任何人当完美爱人，她要用自己的方式和想法去爱一个人。
走出永乐宫的时候，柳风瑾觉得有些冷，呼延逸将她把大氅裹紧，道：“对不起，今天让你受惊了。”说完便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柳风瑾笑道：“不要紧，你也费心了，前面握着我的手，手心里是凉的，有冷汗。”她没有去追问那些“罪臣”是如何处置的，有些事她不需要知道，知道得太多反而没有好处。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您们慢走，容奴才说句话。”一个年老的太监颠簸身躯跑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太监。
“何事？”呼延逸冷道，和呼延通一样心冷，但呼延通至少表面温和，但呼延逸却是从内到外都是冷冰冰的。今晚，本来想借此帮着呼延逸树立亲民的形象，没想到自己不但达成目标，反而成为近乎诱饵的摆设。
老太监是呼延通身边的管事，也算是这临时皇宫里的总管太监，他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给呼延逸与柳风瑾打了千儿行礼，道：“皇上让老奴过来传话，说是今晚让太子妃受惊了，特意命老奴送来千年雪参一支，让太子妃压压惊。”
不等呼延逸开口，柳风瑾急忙领碧秋接过来，道：“劳烦周公公了，请公公代本宫向皇上表达谢意。”说完将头上的一根金钗摘下来递给那老太监。周公公受宠若惊地推辞了一番，便将那金钗接下来了。
眼见着要到晋阳宫，却有小太监过来通传，说是柳将军在宫门处求见，呼延逸不悦，道：“这么晚了，不见。”
柳风瑾笑道：“我还是去见见吧，一会便回来，今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哥哥定然是不放心，我若不去宽慰他几句，说不定要出事。你先回去，我领着碧秋过去就行了。”
呼延逸指了指那两个女侍卫，让她们也跟着过去，这两个女侍卫都是有官职在身的，是呼延逸破例提拔的人，特意派遣过来保护柳风瑾的，同出师门，师姐名叫赵欢，师妹闺名李响，人如其名的爽利干脆。
见了柳洛泽，他一脸的阴沉，道：“我后悔将你嫁进皇宫了。这样的环境太危险了，无论是呼延通还是呼延逸都太危险了，是你无法想象的！他现在对你好，那么将来呢？如果有一天他另结新欢了呢？你要怎么办？还有，我听说皇后娘娘几次三番找你麻烦，这样的生活你会开心嘛？”
柳风瑾半天插不上一句话，听着他急切的话语，知道他是发自内心的担忧和顾虑，她能说什么呢？
“对不起，哥哥，让你担心了。”柳风瑾道，“不过，我会好生照顾自己的。”
柳洛泽摇摇头，道：“今天的势头你也看到了，死的那些人并非全部是造反者，他们甚至不明真相，呼延通却因为猜忌而他们全部杀死，这样的做法与那慕容允络又有什么差别？”说起慕容允络，他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柳风瑾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的心肠现在很硬，她虽不赞成呼延通的做法，但是也不反对，设身处地地想想，如果她是呼延通，她将如何做？她总不能让辛苦打下的江山毁在几个谋反者的手里。
但是，这样的话，她不能对柳洛泽说。
“我见到慕容允络了。”柳洛泽咬牙切齿道。
“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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