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名妓柳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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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名妓柳如是-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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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前,河东君临镜卸妆,才发现了诗稿,匆匆读过,不禁叹息。    
    阿娟关切地问:“他写了些什么?”    
    河东君无可奈何地一笑说:“他劝我忘记过去,既已脱离了卧子,就不要再记着他。”    
    “我看钱老爷说得很对,老记着陈相公,有什么用?你的终身还不都误在他手里了!”阿娟说着,拉住河东君手,“你不能再摇摆不定了,钱老爷待你是真心的呢!”    
    河东君只觉得有一泓热油在心里沸腾着,她一把抱住阿娟说:“你不懂得我的心!”就哭了起来。    
    我闻室建在半野堂别墅的前面,中间隔着大花园,与半野堂南北相对。谦益因为想到河东君半生生活在船上,特意将它设计成船形,四周掩映着奇花异木,仿佛是停泊在荷丛绿苇之中的画舫,小巧玲珑,雅致大方。    
    落成之日,程嘉燧恰巧从嘉定来探望钱谦益,喜闻谦益决定在十二月二日延请河东君迁居我闻室,嘉燧便同牧斋一道到尚湖舟中迎接河东君。故人重逢,自有一番乐趣。河东君再三感谢松园老人知遇之恩。在嘉燧的敦促和谦益的恳请下,她舍舟迁入了我闻室。    
    谦益、嘉燧先陪河东君在起坐间用过茶,就一同参观我闻室。在卧室门口,一个小丫头迎上来请安。    
    河东君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初访半野堂时见过的阿秀,不由地笑了,双手扶起她说:“不必多礼,又见到你,真高兴。”    
    阿秀站起来,朝主人乖巧地一笑,说:“老爷说小姐喜欢奴婢,阿娟姐姐人生地不熟的,特派我来侍候你。”    
    河东君回头朝谦益一笑说:“牧翁如此细心,这样周到,谢谢了!”    
    “此乃贱妾的意思。”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要这样回答,是要表示他的家人也同样欢迎河东君呢?还是要表现他妻妾的贤淑?


第三部分 冤家路窄第48节 初访半野堂(3)

    不用解释,贱妾当指朱姨娘了。初访时她派阿秀送来了茶点,现又派阿秀来侍候她,不能不谓之贤惠,可醉翁之意,显然不在酒呢!河东君稍感不快,但仍作出一个感激的微笑说:“请牧翁转达柳是的谢忱。”    
    牧斋觉得她的谢词和笑中都蕴藏着一种苦涩,有些惴惴不安。近日来,朱姨太虽不敢跟他寻衅,却不停地骂儿打仆,发泄不满。他明白,都是因建筑我闻室要延请河东君引起的。当她听说他在为我闻室物色丫环,却一反常态,硬要让出她的贴身丫头阿秀。为了不惹恼她,就顺水推舟,还褒奖了她几句。妇人的小心眼,何必去计较。但他不愿被河东君看出此中的破绽。他立即扭转话题说:“太仲、稼轩、云美就要来看你了,我们还是去前面坐吧!”    
    回到起坐间,黄宗羲、瞿式耜、顾苓七八个门生相继来了。他们—边品茶,一边说话,话题很快就转到国家局势,从阉党余孽阮大铖贼心不死谈到两年前的《南都防乱公揭》;围绕着危害国家安全的是“流寇”还是“建虏”争论起来。黄宗羲坚持说:“外患是因内乱而起,内乱则因朝廷用人不当所致,纲纪糜乱,风俗陵夷,致使朝廷失信于民!”    
    “太仲兄之言极是!”瞿式耜叫着黄宗羲的字,“失信于民,关键在于用人。以权谋私,成为当今官场痼疾。为官不为国民计,不为匡扶社稷计,只图谋一己之利!此种祸国殃民之小人,不斥之,逐之,国能强盛?民能安业?”他说得慷慨激昂。    
    河东君起初静静地听着,这时已按捺不住了:“以柳是愚见,当今之世,欲求清明吏治,惟有在用人上痛下狠心,罗致天下君子贤能,委以重任。驱去身居庙堂高位之势利小人,永不使之近神器,方可挽回民心,国始转危为安!”    
    “河东君一言正中要害!”黄宗羲以兴奋的音调叫起好来,众门生无不对河东君刮目相看。黄宗羲又突然叹息一声说:“惟有君子方可识君子,用人之权柄操在势利小人之手,怎能斥小人,起君子?”他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谈锋转向起用钱谦益的话题上来了。大家越说越兴奋,惟有他自己一言不发,以一种莫测的目光看着他的得意门生们。    
    “牧翁忠贞为国,声闻宇内,我等极关注老师复出之事,不知近日可有圣意传来?”    
    谦益没有回答黄宗羲的提问,只是笑了笑,扭转话题说:“文宴在那边举行。河东君也累了,让她歇息一会儿,我们上半野堂去好吗?”他率先站起来,“老夫提议,今日文宴不谈国事,尽兴一乐,如何?”    
    诸门生不知牧斋为何要回避谈及他复起之事,他们互相交换了个困惑眼色,也就相继站起来,与河东君道别。    
    送走了客人,阿秀立即为河东君换上了一盏茶。    
    河东君看了一眼阿秀,心里不由地一阵兴奋,管她是不是朱姨太安在身边的耳目,她要利用她进一步了解钱府。她笑吟吟地把阿秀叫到身边,握住她的手说:“有你侍候,我一定会过得畅快。”说着就喊阿娟,“把为你阿秀妹准备的礼物拿来。”    
    阿娟应声拿来一只精巧的小盒递给阿秀。“见面礼儿,别嫌弃。”河东君说着,揭开盒盖儿。一只包金的小簪子横卧在紫色丝绸盒内。    
    阿秀长这么大,跟朱姨娘也好多年,从未得过如此贵重的赏赐。她有些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捧在手里,怔怔地看着,她的眼睛湿了,滚下了两颗泪珠,朝河东君跪了下去说:“奴婢不敢领受这样贵重的礼物。”    
    河东君爽然地笑起来,从盒内取出簪子,斜插在阿秀发间,把她拉到妆镜前说:“你看,配上这支簪,你更好看了!收下吧。”    
    阿秀想到自己是受朱姨太派遣,来窥探老爷和柳小姐动静的,但柳小姐待自己十分和气,又赏这么贵重的礼物,心里很是不安,说:“你要使得着奴婢,只管吩咐!奴婢谢谢了。”    
    文宴从下午延续到夜阑。半野堂中,弦歌朗朗,笑语晏晏,觥筹交错,银烛摇红。    
    谦益以主人的身份为文宴首先献诗,题为《寒夕文宴,再叠前韵,我闻室落成,延河东君居之》。    
    他诵过之后,参加文宴的人,争相和咏,诗篇像雪片一样,飘落到河东君的面前。    
    半野堂淹没在酒海里,醉迷在诗谷中。宾主如醉如狂,举杯痛饮,忘了人间还有苦难和不幸。河东君为酬答主人的盛情,拿出自己的绝技,给文宴助兴。她一会儿弹丝吹奏;一会儿度曲放歌;一会儿狂舞。惊得四座眼花缭乱,如醉如痴。    
    这时,窗外的竹丛中,立着一个黑影,借助竹叶的掩映,目不转睛地窥视着堂内的活动。文宴接近尾声,河东君已烂醉如泥,被阿娟和仆妇搀扶送到我闻室时,那个黑影又偷偷地跟踪到我闻室外潜藏到另一丛竹影中。    
    河东君被搀走后,谦益的门生们余兴未尽。他们对河东君的才艺赞不绝口,一齐向老师进言,敦促他趁此吉日良辰与河东君合卺。    
    谦益早就心醉醉,意绵绵,早日得到她,是他的愿望,可是,河东君还没有肯定应承他,怎能如此行事呢?但他又多么希望今晚能与河东君一醉蓬山啊!门生的提议,击中了他心里那块难言之隐,他意怏怏地低着头。    
    嘉燧碰了他一下。    
    他仿佛突然看到了希望,抬起头,求援地望着嘉燧说:“松园老,弟寄望于你这位月老。只有兄台能说动她!”    
    门生们一齐鼓掌叫好,鼓动嘉燧去见河东君。    
    说孟阳是月老,也是也不是。四年前他专程来虞山向谦益传话,把河东君介绍给他。后来,他就再也没见过她。此次邂逅虞山,见谦益将她延请进家,他又突然感到种怅然若失的悲哀,忆起了她游嘉定时他们游宴的快乐,特别是他做东那日的情景宛如就在眼前。河东君酒喝多了,就像今日这样,醉得软绵绵,仆妇把她扶回西厢房。那夜,他怎么也不能入眠,几次三番下床,想去她窗下听听她的呼吸,想借月光窥一眼她的睡态。可是,他心跳得厉害,像做了亏心事。此刻,他触景生情,感到是那样提不起精神。她再也不会去游嘉定了,再也不会歇息在他家了!她的美丽,她的歌喉,她的才华,都将为谦益独享了,留给他的只有那缕难忘的回忆了。他无精打采地站起来说:“老夫尽力去说合吧!”起身往我闻室走去。    
    河东君筋疲力尽地斜靠在书房的躺椅上。阿娟在一匙一匙地给她喂醒酒汤,嘴里唠唠叨叨嗔怪着:“你的病还没有好,就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要是再发病,看你怎的是好?”    
    阿秀立在椅边,紧紧握着河东君的手。    
    嘉燧在画桌边悄悄坐下。阿娟的话,使他又是心痛,又是愧悔。他仿佛理解了河东君,她并不满意谦益,她这是想借酒浇愁,以乐来驱忧,想从尘世的痛苦中得到片刻的解脱。一种难忍的痛苦压迫着他,也迫使着他鼓足勇气来规劝她,早早结束这样的生活。    
    他移步到河东君的椅前,轻声地说:“柳子,牧斋是诚心诚意想娶你呢!”    
    河东君脸色苍白,突然一歪身子,“哇”的一声吐开了。    
    他待河东君缓过气来,又说:“孩子,你该醒了!不要错失良机呀!”    
    河东君撑开无力的眼皮,看了他一眼,说:“你是在劝我嫁给他?”    
    “既然你已住进了他家,你看,这新筑的我闻室多雅致,文宴的气氛多热烈,今天又是吉日,宾朋无不兴高采烈,何不趁此良辰,行了花烛之礼?”    
    河东君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湖水,涌了出来,继而又捂住脸痛哭。    
    嘉燧慌了手脚,不安地看着她说:“你还有何迟疑的呢?结束飘零,应该是高兴的事呀!”    
    河东君突然止住了哭声,转过身,以灼灼的目光直逼着孟阳说:“松园老,你今天的举止真叫学生怀疑,是不是想同他一道来算计我呢?”    
    嘉燧尴尬地往后退着。河东君从来没有这样无礼地对待过他,他的嘴唇哆嗦着:“算我多事!”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河东君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她挣扎着爬起来,追上去:“先生等等……”    
    阿娟没扶稳,河东君跌倒在地上。    
    嘉燧这才停住脚步,转过身来。    
    河东君撑起身子,说:“恕我失礼了!孟阳老。这些年,我尝尽了人间的苦涩,我岂能就如此不明不白地跟了他,让我的求索付之东流呢?别人不知我,难道先生你也不知我心吗?钱学士有情于我,敬重我,视我为儒生、国士,可谓是知己知音。可是,他要娶我,就得以正妻礼仪来娶。若以我为姬妾,我宁愿飘零而终!”    
    嘉燧哑然了。扶起河东君,眼中滚下两滴老泪。他在想,牧斋的原配陈夫人曾两次受过朝廷的诰封,大明的礼制,可以允许姬妾成群,但不许两房正室。陈夫人尚健在,这是一个多么棘手的难题哟!


第三部分 冤家路窄第49节 计驱城南柳(1)

    半野堂的烛光,偶尔闪进窗外的竹丛,滑过潜藏在那里的黑影,竹丛突然一亮,那张满月似的白脸,叫人一眼就认出她是钱谦益的宠妾朱姨娘。    
    自从河东君初访半野堂,她就意识到自己即将要失去老头儿的宠幸,真是惶惶不可终日。她知道,要保住自己在老头心里的位置,就得阻止住老头儿纳娶那个小妖精。要实现这一目的,她一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她苦思冥想,只有调唆陈夫人一起来反对这桩婚事,或许能成。她非常了解陈夫人,她禀性懦弱,过去受过王姨太的欺负,对她的恃宠骄纵也忍让为怀。她好像看破了红尘,迷上佛法,一心一意吃素诵经,还招了个赤足尼姑解空空在家养着,整天参禅讲论。虽是主母,却不理家事。她是丈夫舅舅的内侄女儿,大家闺秀,从小接受三从四德的古训,非常关注钱氏的门风、丈夫的声誉。只要拿到柳氏有损害钱氏利益的真凭实据,向陈氏一抖落,就好计议对策。    
    河东君在文宴上放诞不羁的举止,使她吃惊,又叫她暗暗高兴,仅此足以让陈夫人吓得目瞪口呆,钱家哪能容如此荡妇!    
    第二天一早,她就打轿去了老宅,跪扑在陈夫人面前,把她亲眼所见所闻,详详细细禀告给她。最后还说,这是一摊祸水!若不尽早将她赶走,让老爷把她纳入内室,那将给钱家带来灾祸,老爷名声扫地。说着,她就哭了起来,声泪俱下地乞求着说:“夫人是钱府的惟一主母,你一定得想法阻止这桩婚事。决不能让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败坏了钱氏家风,祸害子孙后代!”    
    朱姨娘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哭诉,果然打动了陈夫人。她想,朱姨娘平时虽然争强斗宠,但她一心为钱氏的昌盛着想,难能可贵。她当然不赞成丈夫纳这种女人,但她不能出面阻止。她是贤淑的女人,不是妒妇。她痛苦地叹息了一声,双手扶起朱姨娘,说:“起来,大家来计议计议,总有办法的!”    
    朱姨娘自以为得计,一反往常的强横傲慢,再次跪下去给陈夫人磕了个头。巴结地说:“姐姐是钱家的保护菩萨,只要姐姐这句话,钱家子孙就得救了!”    
    陈氏叫人把解空空请来,大家一道商量如何才能劝阻住老爷纳柳氏。    
    解空空帮助她们想起了十几年前发生在钱府里的一件事:    
    天启末年,谦益因东林事发,削职归田,等待处置。全家人惶然无措,围坐啼哭。他的头生子正生病,发着高烧。那孩子突然望着他说:“爹勿怕,明年就拜新皇帝,新皇帝好!”    
    谦益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儿子回答说:“影壁上的公公都穿上了朝服坐在楼下呢!”    
    果然,第二年崇祯即位,谦益被起用为礼部左侍郎。    
    此后,谦益就极为相信童言。    
    解空空由此想到一条对策。她说:“老尼我敢担保,如此一来,老爷是决不会留下她的。”    
    世界上的许多事,仿佛都遵循一种规律:容易求得的,往往不被珍惜;反之,那些可望而不可即的事,则倍具引力。    
    谦益在进入桑榆晚照之年,遇到了像河东君这样一个才貌俱全的知音女子,他以阅尽人间沧桑的眼力,认准了她是块无价之玉,是旷代的佳人兼才女。能得到她,是人生最大的快事。因而他的追求不同于年轻人那样无理智的狂热,但却远比年轻人迫切和执著,甚至表现出一种勇敢的牺牲精神。程嘉燧转达河东君的企求后,他很难受,他没有怪罪她想入非非,也没说她是有意难为他。不管怎样,他也舍不得放弃她,但现在,他又无能满足她的要求。他的嫡妻虽因他的削籍被追回了诰封。但她仍是正室,她又没有犯过七出的过错,大明的礼制不许有两房正室,这就是他的苦衷所在。他正在为复起活动,朝野又有这个呼声,复起看来只是个时间问题,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怎敢去触犯礼制,惹动众怒呢!他矛盾重重,惶惶终宵。河东君自文宴豪饮过后,身体一直不适,他为此焦虑,又感到一种因祸得福的快慰,她可以留下来同他度岁了!    
    他一面请医为她治病,一面劝慰她,对她表现了百般的怜爱和尊重。她是重情义的,他相信真诚定会赢得她的欢心,也许,有一天她会同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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