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重甲步卒顶着厚实大盾,步步紧逼而去。行至约十丈之远,水北大寨忽然响起一声炮响,寨门大开,王杰一马当先,率领骑兵五千,如潮水般宣泄而出,直向水东步卒杀去。
这番冲杀来的又快又急,十丈之距,骑兵瞬息而至,猝不及防的水东步卒瞬间就被刺翻一片。
“抢阵挺上去!”回过神来的杨啸天立即下令。“挡住骑兵,围上去!”
一声令下,步卒逃命似地钻回己方阵营,手持两米长枪的抢阵步兵以枪杆倾斜着顶住地面,枪头直指来犯骑兵。就在即将接触之时,水北骑兵竟同时攥紧马缰,极为潇洒地停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冷笑,随后从马背一侧悬着的包裹中取出连弩,朝着眼前抢阵就是一通乱射。
水东军抢阵顿时哭爹喊娘地向后退去,惊魂未定的重甲步卒重新结队,还未等他们走出几步,就见那些骑兵收起了连弩,狞笑着再次捏起了长枪。。。。
杨啸天脸颊微抽,这仗是没法打了,他摆了摆手。“撤军。”
打?还怎么打?同样的五千人,又是骑兵,又是连弩手。上步卒,被人枪刺马踏,上抢阵,又被人一通乱射。至于上骑兵,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对面肯定扭头就跑,没瞧见对方大营外那两层又高又尖锐的据鹿角么?
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大营,杨啸天又开始不安起来。他将莫言叫来,两人商讨了一番,对于水北军的表现,依然是一头雾水,瞧不明白。
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几个意思?就算是真跑这学习来了,也不带第二天就逃学的吧?
“先生?”
“天王不用焦虑,等等再说吧。”莫言无奈叹道:“没有丝毫痕迹,学生也摸不透陆逊究竟有什么意图。不过目前来看,至少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她在等待,等待一个出手的契机。”
三日后,一封加急信件传入了水东军大营。
山越出山了!七万大军自南方杀来,一路势如破竹,直逼岩城。世子杨硕紧急求援,望杨啸天速速返回,驰援岩城。
接到信件后,杨啸天倒抽一口凉气,莫言面色铁青,这一刻他们终于明白了陆熏为何迟迟不肯出战,她究竟在等待什么。
夷南参战了?为什么!陆家为什么有能力让夷南出兵相助?
“天王,请立即下令退兵!”莫言沉默半晌,果断说道。“夷南出兵,先头部队已有七万,以学生估计,他们再凑十万大军绝非难事,如此一来,两家兵力总和已凌驾于我军。当速速退回岩城,依托城墙之固坚守,以谋后计。”
杨啸天负手而立,久久不语。“先生,或许是我们多虑了?杨某思来想去,也想不到夷南有任何理由去帮助陆家。我水东又不是纸糊的,山越出山,伤亡难免,陆家能给他们什么?他们能给的,我水东一样能给。你说。。。这会不会是薄颜虚张声势之计?”
“或有可能。”莫言摇头道:“但这并不重要。天王,即便山越是出来走个过场,可一旦他们发现有可乘之机,岂会白白放过?我大军被拖延在此,岩城只有区区两万守军,且是临时招募不曾上过战场的新兵,只需一番试探,便会知道取下岩城不会太难,届时。。。”
“先生,我予你五万兵马,你速度回援岩城。”杨啸天沉声道:“十日!杨某要你为我坚守十日,确保岩城不失。杨某领大军再此,或可寻机击溃陆家。一旦得胜回师,以我军力之盛,山越也只能乖乖退去。”
“既如此,学生领命。”莫言一揖到底,严肃地说道:“学生临去之前,尚有一句话需嘱咐天王。”
“先生但说无妨,杨某洗耳恭听。”
“天王为人自傲,面对陆逊极为自信,皆因自认对其十分了解。但这种了解却是一把双刃剑,人是会变的。此言或许并不讨喜,但学生还是要说。对陆逊此人,绝不可掉以轻心,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学生去后,凡事还请天王慎之又慎。”
“杨某谨记。”
“那学生即刻便走,静候天王大胜而归。”
…
夜。
王杰,马如龙,孙德明,吴耀辉四将各自领兵三千,臂缠红带,马蹄裹布,从水北营寨后门悄然而出。中军帐外,陆熏立于星空之下,遥望敌营,她眸色清冷,面无表情地矗立许久,直到对面忽然响起了震天喊杀,这才拉了拉肩头冬衣,转身返回大帐。
许久之后,四将陆续回营。孙德明,吴耀辉满脸兴奋之色,一入帐门,孙德明便朗声笑道:“大都督神机妙算,两侧丘陵守军果然无备,我与吴将军几乎没有遭遇像样的抵抗,各自歼敌千余,所损不足十员,大获全胜!此战定可一挫水东军锐气。”
“两位将军辛苦了,先回帐休息吧,此战记一大功。”
“谢大都督。”两人兴高采烈地并肩而出。
不多时,王杰,马如龙走入帐来,可这两位老兄显然吃了不小的亏,灰头土脸。王杰的头盔掉了,头发杂乱地如鸟巢一般,马如龙胸前军甲多了几个窟窿,衣摆处已被撕成了条状,虽未受伤,却也极为狼狈。
两人对视一眼,苦笑着向陆熏抱了抱拳。“大小姐,咱们栽了。水东正营早有防备,咱这一冲进去,险些没能杀出来。六千人马,所回不足四千。”
陆熏挑了挑烛光,扭头问道:“可尽力了?”
“这是自然。”
“突入几寨?”
“八寨。”马如龙回道:“再入一寨恐怕就回不来了。”
“八寨。。。”陆熏沉吟片刻,淡淡道:“你们也回去休息吧,此战记一功。”
“啊?没成功也能记功?”王杰愕然道:“大小姐,这不合适吧。”
“孙德明,吴耀辉夜袭两侧驻军大营,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而你们夜袭水东主营,只可失败,不可成功。”陆熏笑了笑道:“杨啸天会有防备,我早有所料,让你们前去,目的也并非劫营厮杀,无需多问,我自有主意,下去吧。”
“是。”记了一功,好歹是个安慰,两人将挫败感抛之脑后,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
翌日清晨,杨啸天挥军前来,再次吃了一个闭门羹。水东军叫战半日,陆熏依旧高悬免战牌,杨啸天只得无奈撤军回营地。
当夜,王杰四将再次出动,合力劫杀西部丘陵的杨家驻军大营,杨啸天吃过一亏,提前埋伏了一万伏兵,原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想陆熏将蛋全放在一个篮子中,甚至出动了三千连弩骑兵,厮杀半宿,大获全胜而还。
杨啸天暴跳如雷,却又无可奈何。为了控制全局,水东军布寨太多,防东难以守西,兵力虽众却难以聚集,一连三日,陆熏皆是白天免战,一到夜晚便到处劫杀。
实在不堪其扰,杨啸天无奈下令,撤回两边丘陵驻军,龟缩回谷,为防陆熏再次骚扰,结联营四十三寨,四面布防,静待陆熏上门。(。)
第193章 火烧连营(四)()
中计了!
莫言屹立于枫杨城头,不断指挥着守军将巨大的檑木朝城楼下砸去,他的嘶吼声已渐渐沙哑起来,可城外的山越军却仿佛永远不知疲倦,一整天下来攻势竟然毫无停顿,不曾给守军丝毫喘息的机会。
莫言面色铁青地看着山越军前一脸微笑的少年,他曾见过他,那个曾经单枪匹马跑来杨家大营议和的“陆家人”。此刻却摇身一变,成为了数万山越军的统帅。到了此刻,莫言才渐渐发现,对方编制的这张网究竟有多巨大,多缜密。
受杨啸天之命,他提军五万,本想立刻赶赴岩城,不想才出了夷丘,迎面就遇见了屯朱在不远处的山越大军。兵力弱势之下,莫言不敢冒险,欲带兵绕过,却问探马来报,山越军遇袭,水东北部十六城援军已至,共计大军六万。
六万,加上自己手头的五万人马,且是在两面夹击之下,这仗不打岂非坐失良机?莫言并未纠结太久,便立刻下令结阵,向敌军冲锋。这一交手他才发现自己错了,来了六万援军不假,可谁能想到,他们竟然是山越的援军,转过身便向水东军砍出了手中的刀剑。
十三万对五万,平原野战,正面冲锋,这几乎是一场没有任何悬念的战斗。莫言败了,不但在一瞬间损失两万多军马,甚至连前后退路都被切断,无法前往岩城,无法退回夷丘。无奈之下,他只得携败军一路退往枫杨城暂避。
那六万援军立刻前往岩城驻扎,而眼前的少年却带着山越主力追至此地,显然想将莫言这三万军马吃干抹净,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十三万敌军,若是前往夷丘与水北军联兵一处,天王岂能不败?莫言望向夷丘方向,心中越发不安起来,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有尽量多拖延几日,尽量为天王争取时间。
姜云极为悠闲地站于城楼之下,回头望了眼一身军甲,满面苍白的小蝶,笑道:“让你别来,现在知道怕了?”
“我。。。我不怕。”小蝶吞了口唾沫,瞅着鲜血飞溅的城头,不忍地错开视线。
“战场之上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怜悯无用。若是不忍再看,我先派人送你回营吧。”
“我不走,我要跟着相公。”
你就犟吧!姜云微微一叹,向前走出两步,双手搁在嘴边,憋足一口气,大声叫道:“莫先生!何苦顽抗至此?孤城一座,早晚必破,何不早降呐!”
“学生受天王知遇大恩,岂肯屈膝降敌!唯死而已,你休要再劝!”
“为了名节,就要让这三万守军平白牺牲了性命,先生的做法,是否太过自私?”
“休要乱我军心!三万士卒,皆是杨家儿郎,为主而死,何其壮哉!”
“若是杨啸天败亡,先生何以自处?”姜云朗声说道:“在下与你赌上一赌如何?”
见姜云发话,山越军逐渐放缓了进攻的动作,莫言稍得喘息,回声问道:“如何赌法?”
“我等暂且息兵,坐待夷丘战局!若杨啸天胜,我立刻携大军返回夷南,从此不再踏出大山一步!这夷北之地,便送与杨家。若是薄颜获胜,先生又当如何?”
“你要学生如何?”
“择木而息,择主而事,改投陆家,此生不叛!先生可敢应赌?”
莫言思虑半晌,这才咬牙道:“赌就赌!学生应下了,还望阁下莫要失信才好!天王绝不会败。”
姜云笑了。“收兵!”
绝不会败?不!杨啸天一定会败,因为他的对手是陆熏,陆薄颜!对于这点,姜云从不怀疑。他只是有点好奇,好奇自己这媳妇,究竟打算如何吃掉那十五万大军。夷丘之战。。。夷陵之战,丘陵。。。呵呵,莫非又是个巧合?
………
水北军大营。
两军对持已有十余日时间,除了先前几日的夜袭之外,白日几乎没有多少摩擦,当杨啸天龟缩之后,一连三日的夜袭全以失败告终,水北军损失不小,众将也都弄不明白陆熏到底在想什么,明知对方早有准备,还一次又一次地去送人头?这可不像是大都督的平日作风。
如往常一般,陆熏再次升帐点将,只是这次显然郑重许多,她穿上了许久不曾穿戴的军甲,环顾诸将,微笑着开口说道:“我军与水东军僵持已有十数天,虽尚未正面冲突,但通过小范围摩擦,水东军的将领,兵员战力等,想来诸位心中有数。时至今日,决战的时机已经成熟。”
要决战了?众将闻言,心潮澎湃。为将者,不打仗何以建功,不建功何以立业,他们已经等待了太久。
出战之前,士气的鼓舞是必要的。陆熏继续说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军避战十日,水东军携水西大胜之威,已不足为惧。连日袭扰,杨啸天选择龟缩防守,亦是我军大展拳脚之良机。今日傍晚,消息传来,我陆家姑爷姜云,已率山越大军围困主莫言五万军马,水东北部十六城叛军逼近岩城,随时可以展开攻城战。”
她慢慢地将目光在众将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说道:“换言之,杨啸天麾下十五万大军,就是我水北一统夷州的最后阻碍。陆逊有幸,与诸位一同参与这历史性的一战。胜,则夷州一统,我陆家与诸位同享富贵,共治夷州。败,则水北不存,玉石俱焚!告诉我,你们怕不怕!”
“不怕!请大小姐下令!”
“怕个球!大都督下令吧!”
“好!”陆熏抬手从竹筒中抽出一支令箭,大声喝道:“含霜听令!”
“属下在。”
“我命你统近卫营三千,手持火把,马跨连弩,于今夜子时从水东大营正门突入,期间不可恋战,务必突至十六寨,其后九寨,所有营帐右侧皆有青砖盖土,掀开砖块点燃引线,随后一路放火,赶至粮草大营,焚其粮草。”
“属下领命!”含霜接箭而退,
“王杰,马如龙听令!”
“末将在。”
“我命尔等各领骑兵三千,于今夜子时自大营两侧突入,劫杀敌军,制造混乱,务必配合近卫营行动。”
“末将领命!”
“孙德明,吴耀辉听令!”
“末将在。”
“我命尔等各领本部兵马三千,于今夜亥时,埋伏于西侧丘陵,待见谷中火起,便立即向水东大营冲锋,于正面攻打!”
“末将领命!”
“钱召,冯习锐听令!”
“末将在。”
。。。
一番点将,二十九人皆有任命。众将知晓此战事关重大,脸上也不见了平日里的轻松模样,几位关系较好的将领互相之间递了个眼色,暗暗鼓舞一番,这才陆续出帐,提前准备去了。
待众将退去之后,陆熏静坐许久,约一炷香后,这才扶着木桌站起身来,走出两步掀开帐帘,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天气刚刚入春,夜风中尚且夹带着寒意,迎面扑上陆熏脸庞,让她的眸色更为清亮了几分。
“风,吹起来吧。。。”(。)
第194章 火烧连营(五)()
夜已深沉,水东中军大帐灯火通明,杨啸天身披秋衣,静静坐于桌前,观望着桌面上的盏纸头地图。
一个多时辰前,他已宽衣睡下,可心中莫名出现的不安却让他始终不能平静,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不安,强烈的不安,这是动物在危险降临前与生俱来的本能。大营的布防已准备就绪,想来并无遗漏之处。他知道陆熏今夜依然会来劫营,同时也知道,她依然会再次铩羽而归。
问题是为什么?强烈的不安来自于对未知的恐惧。杨啸天敢于打破夷州数百年的平衡,挑起三大家族的全面战争,所依仗者,除了心知李善命不久矣之外,就是自己对陆熏的了解。这个孩子是在他的“监视”下长大的,经过无数次暗中实验,陆熏的一举一动,想法决策,他都能在事前猜出个**不离十。
陆熏聪慧,这点杨啸天心中明白,但聪慧是没有用的,正是因为这种了解,杨啸天才会放任其成长,从未想过将她掐灭在摇篮之中。可就在此时,对夷北局势至关重要的一战的紧要关头,杨啸天忽然发现,自己看不透她了。
为什么?她为什么会选择这种近乎于“愚笨”的进攻方式?她究竟在想什么?杨啸天对此一无所知,他不由想起了莫言临行前的那句话。
人是会变的!他此刻就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境地。而莫言,同样是他不安的因素之一。他带军离开已有多日,以行程来看,早该到达岩城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