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中年汉子抓了几下自己头发,显得无比懊恼和悔恨。
周元鑫好似没在听,一页一页翻着,仔细的观摩画册。
“画册是被水泡过,纸张浸水后膨胀,干透后收缩发皱,时间一长,最容易发霉虫蛀。而且画页上的水墨泡了水都有点化开了,线条模糊不清,已经无法辨识是哪位名仕画的练习之作。”
此话一吐,中年汉子懊恼的对自己的脑门狠狠一拍。
“都是我,我这个该死的……”
“实在太可惜了,如此品相的画册被糟蹋成这样。现在这本画册,给初学者描摹用都有点牵强。”
老头说话婉转,但言下之意,已经说明了画册没有多少价值。
“那能看出这本画册是什么年代的吗?”中年汉子两眼通红,可眼中还散发着希翼的光芒。
“看纸张倒像是晚清的,可这画面实在……”周元鑫欲言又止,似乎不想再给中年汉子打击,只能长叹一口气,把画册往小窗户外推了推。
“老先生,求求您收了它吧。要不是家里老娘病逝,我要赶回去奔丧,工头又不肯支钱。我是不会卖掉这本画册的,留个念想也好。”中年汉子按住送出来的画册,一脸的乞求。
周元鑫眉头皱了皱,然后吩咐周晓飞:“去取500元钱来。”
这明显是救济的架势啊。
“爷爷!”周晓飞有点不情愿的叫了一声,脚步慢吞吞的去拿钱。
“你们爷孙俩这是在干什么?”这时,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捏着把茶壶,迈着八字步晃晃悠悠的走了进来。
陈烽一瞧,认识,这不是和周元鑫并称“东周西陈”的陈福生,陈老吗?
陈福生就是古玩一条街‘博古斋’的老板。他原是中州博物馆的馆长,退休后就在古玩街开了‘博古斋’,因在博物馆内研究馆藏文物,而且和一些考古专家比较熟,经常在一起交流心得,几十年下来,无论经验还是眼力都不凡,特别是字画方面,鉴赏能力尤为突出。
陈烽为何认识陈福生?
那是因为陈老隔三差五都会请一些中州书画名家,到博古斋现场作画出售,陈烽是逢场必到,偷偷学习画技。就算没有这样的活动,闲暇之余,他也时不时会去‘博古斋’欣赏画作。
这么算下来,他半年去了博古斋至少有百来次。每次去还喝免费茶水吃免费点心,陈老一次都没有赶他,吃到最后陈烽都不好意思了。就帮着擦桌扫地,帮那些书画名家端茶送水,洗笔挤颜料,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陈老进门,周元鑫和他孙子一齐迎了出来。
“你来得正好,帮我掌掌这本画册。”周元鑫说。
陈福生没接画册,呵呵笑着转向那个中年汉子。
那个中年汉子见到陈福生,脸红了红,揉搓着双手一副尴尬的样子,估计是他事先去过‘博古斋’了。
“老周,这本老画册我已经看过了。看纸张应该是晚清时期学画之人练手之作。画册以前受过潮,现在霉蛀成这个样子,笔墨难辨。不过中间几张还能依稀能看出,水墨力透于纸,入木三分,可见作画者腕力之重。可惜功工显得稚嫩了些,找了一下也没有任何款识,不好说是不是晚清哪位名家的习作。”
“我也这样认为。”周元鑫点了点头,看着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失望的神色,着实可怜:“我就收下来,给他个车票钱吧。”
陈福生淡淡的笑了一下,没有吭声,在年轻之时,他听了一段妻离子散的凄惨故事后,心生同情之余,就看走眼巨额买下一幅画,差点让自己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因此只要怀揣着古玩字画来出售的人,说的任何话他现在都不会听,只以实物为准。
他明白这画册不是赝品,但不值一文钱,周元鑫收下来纯粹是出于一片善心。
“周老,还是那么心慈念善。”
周元鑫谦虚的摇了摇头,叹道:“500元钱收了吧。”
“我不当了。”可中年汉子听到两老的对话,闷吃闷吃的说完,把画册收了回来,转身就走,把周陈二老弄得有点哭笑不得。
没想到这个中年汉子,还相当的有血性。
“大哥,这本画册能卖给我吗?我想买回去照着临摹。”这时,陈烽上前拦住了中年汉子,诚恳的请求。
“这……”中年汉子停下了脚步,为难的看着陈烽。
“我学画半年了,可水平很普通,半年来一直都在临摹《芥子园画谱》”陈烽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继续道:“正所谓有钱难买心头好,我看这本是晚清的画册,就想看看前人是怎么画的。”
中年汉子咬着牙有点为难,想了一会最后还是把画册交给了陈烽。
“你只要给我从中州到雪兰州的车票钱就行了。”
“这些钱除了买张车票,再买点其他的东西吧,不要空手回家。”陈烽把640元钱拿了出来,还自掏腰包把这个月卖画的钱中拿出了160元,凑成了800元整数,一股脑的塞给了中年汉子。
中年汉子捏着钱,眼泪立时从如同沙皮纸一样粗糙的脸上滚落下来。
“小兄弟,真谢谢你了,那本画册听我爷爷说是个木匠画的。”中年汉子哽咽的道完谢,留下一句话就走了。
“木匠?”陈烽疑惑的跟着汉子出了典当行。
“啊,啊……天下还有这种人,在我们典当行里收东西?”周晓飞指着大门,首先叫嚷起来。
周元鑫也如此,自己发善心准备给个500元钱,做做好事,却被刚才那个当金蛋的小子半道拦了。不过这物欲横流的年代,还有这样悲天悯人的年轻人,着实不多了。反正都是出于好心,他忙喝住年轻气盛的孙子。
“原来是这个小子!”这时,陈福生认出了陈烽。
“老陈,认识这个人?”见陈福生认识陈烽,周元鑫不由问道。
“这个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那个经常光顾我‘博古斋’的臭小子,这小子茶水点心可没少吃我的,不过人挺勤快,就由着他了。”陈老说着,心里在嘀咕,难道这穷小子入不敷出,都到典当行当东西过活了?但典当行有规矩,不能过问其他人来典当的物品。
“哦,原来就是你说的那个靠卖画为生的穷小生。”周元鑫恍然大悟,心中不由疑惑,他刚才典当了一个金蛋,当了6万多,哪里穷了?
陈福生还在想那画册,想起了中间几张画的画面,这几页描绘的全都是吉祥花卉,譬如并蒂莲花,缠枝牡丹,如意寿桃。那中年汉子临走前说的话中,“木匠”两个字久久在脑海里徘徊。
突然,陈福生脑袋嗡的一声,似乎想到了什么,惊跳而起。
“赶快,拦住那个小子。”
“陈老怎么了?”周元鑫被吓了一跳,好久都没看到过陈老头如此激动地蹦跳而起了。
……
第五章 画册之谜()
……
“我怀疑,那本画册是齐白石年少时的练手画作。”
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周元鑫惊诧得眉头直跳。他怎么会不知道,齐白石出身贫寒,小时候跟随叔祖父学过木匠,次年改学雕花木工,从民间画工入手,曾习古人真迹,摹《芥子园画传》并据以作雕花新样。
当时的家具桌椅,人们为了讨好彩头,都要雕刻上寓意着吉祥如意的图案。因此年少时学木工的齐白石,描画了很多的吉祥图案。
齐白石原名纯芝,字渭青。白石的别号其实是他27岁之时,恩师胡沁园所起。以后才有了这样的名号,而他以前的画,保留下的不多了。
要是这本画册真是他少年时所绘,虽然残破不值钱,但却有相当有研究价值,要是认证出真是齐白石初学画作,将会在艺术画界掀起狂澜大波。
周晓飞张大的嘴巴,呆若木鸡,完全傻了。而陈老早就把茶壶一扔,老腿连晃,追陈烽去了。
“都怪你这个死小子,还不快去追!”周元鑫知道事情的轻重,苛怪了句周晓飞,让他也去追。
转身吩咐其他店员关:“你们也去找,关照好陈老,对了再去净月湖找找。”
苦着脸的周晓飞,和店员们一起出去追陈烽去了。
留下来看店的周元鑫,懊恼的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半响,周晓飞扶着陈福生,和店员们满头大汗的回来了。
“爷爷,没找到。”周晓飞抹了下脑门上的汗。
“湖边也找过了,画摊还在,除了一条狗外,人不在。”其他店员纷纷回复。
陈福生紧蹙着眉头,异常后悔,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气,不发一言。
“陈老你也不要着急,等找到那小子,再买回来就是了。”周元鑫知道陈福生在博物馆中研究最多的就是画作,生平最喜欢研究不同年代名家的画作,找寻这些名家的学画历程。这次走眼不说,还见心头所好被别人买走了,心里肯定又郁闷又心急。
“不是这个原因,主要是想不明白,这个小子怎么会一眼就看准了那本画册的来历?”
“凑巧吧。”周元鑫心中也纳闷,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有多少眼力?他们这些老古董,还不是磕磕碰碰交了不少学费,积累了经验,现在才能辨别物件尽量不走眼。但要说完全不走眼,那谁也不敢打包票。
“这小子要那本破画册干嘛?要临摹学习还不如去新华书店买本现成的。何必买这一本破画册。”周晓飞满脸抑郁的嘀咕着,眼睛轱辘一转有了。
周晓飞拿出陈烽刚才填写了一张典当金蛋的凭证依据,夹在指尖摇了摇。
“跑得和尚,跑不了庙,不是还有这个吗?有了这个还怕找不到他?”
……
陈烽哪里去了?
他出了典当行,就接到在医院看护方嬷嬷的叶依柔打来的电话,叶依柔是陈烽一同长大的伙伴。
她说医院要求方嬷嬷立刻转院,再不转院就要直接被赶出去了。
陈烽一着急,直接打了一辆出租车去了中州医院,哪里知道自己走了典当行还有这么一出。
来到医院,陈烽急匆匆朝住院区跑去,走到过道的时候,就见方嬷嬷病房门外,围了几个病人的家属在议论纷纷。
“8病区17床的病人,没钱交,停药都三天了,今天医院让她转院,直接赶人了。”
“现在穷人生不起病啊,可怜呐……”
而此刻病房里传出病区护士长的说话声。
“我们这床位本来就紧张,你都来一个月了,一直迟迟不交手术费我们也没有办法。对不住了,请赶快收拾东西走吧,我们医院床位实在太紧张了。”
接着一道柔软低哑声音传来。
“手术费,我们会尽快凑齐的,你们再宽限几天。”
“抱歉,医院不是慈善机构,也有自己的运营体制。你们已经欠了医院三天的住院费了,我们看在老人家是孤儿院的工作人员就减免了。”
这些话说得冠冕堂皇理由充足,却让陈烽感觉这是一个莫大的讽刺,一个在慈善机构工作了一辈子的方嬷嬷,把每月的工资都贴补在孤儿院中一帮孩子身上,到头来却没钱而得不到医治,要被赶出去。
天地不仁!这个时候,谁能对方嬷嬷伸出慈善之手?
护士旁边站着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嘴唇紧紧抿着,无可奈何的看着叶依柔,这位医生是肿瘤病区的主治医师,林宏君。
心中一片寒凉,陈烽一个箭步,穿过围在病房外面的人,闪入了病房之内,终于看清楚了病房内的一切。
只见孤儿院的同伴叶依柔,纤弱的双臂横亘在护士面前,硬是不让护士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方嬷嬷出去。
“小柔,我们走吧,我们不要耽误别的病人治疗。”方嬷嬷坐在轮椅里面,整个人被病痛折磨的骨瘦如柴,可还强打精神,两只皮包骨头的手,借助轮椅的力量把身体拉直了一点。
叶依柔紧紧咬着下唇,瘦弱的双臂执拗的挡在门口,犹若一株小草,不畏狂风的肆纵,逆风而立,坚韧顽强,虽纤弱细小,但照样俯瞰大地。
这是个外表柔弱内心坚强的女孩。看似柔弱骨子却坚强执拗,要不是她拦着,估计陈烽没到医院,方嬷嬷早就被送出病房了。
看到这样的叶依柔,陈烽鼻子里酸酸的。
“方嬷嬷,等小烽哥来了再走。”固执的叶依柔还是不想走,故意拖延着时间。
“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我能看到你们平安快乐,就很满足了。小柔我们走吧!”方嬷嬷笑了起来,慈蔼安详。
刹那间,陈烽眼中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记得自己刚到孤儿院的第一个夜晚,因为自己新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害怕得晚上不敢睡觉,就是方嬷嬷用她那双温柔的手,一边拍着自己背,一边给自己讲着故事,一直到天亮。
就是那双手,让自己度过了那最难熬的一夜,可如今这双手没有当初的丰润饱满,老人斑遍布,青筋微凸,可陈烽还是觉得依然那么美。
此刻的方嬷嬷,整个人就像晨曦中好似得道高僧的那座十二层妙光塔,年复一年看尽人间百态之后,不悲不喜,沉淀出看淡生死的详和安然,却隐透坚毅。
林宏君深深的看了一眼方嬷嬷,心中也是一阵佩服,老太太是位至善的圣人啊,值得人尊敬,但是现实社会是残酷的。
“护士长帮忙把她们的物品整理一下吧。给你们个建议,找一些网络大v帮忙倡议捐款,说不定就能筹到医疗费了。”林宏君声音放柔和了一点,无奈的下达了最后通牒。他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些了,再不走,等会上来的就是医院保安了。
“林医生,我带钱来了。”陈烽赶紧把背包一拉,露出了六沓毛爷爷。
“去交住院费吧。”林宏君瞟了一眼装钱的包,呼出一口气,点了点头。
一场危机化解了,陈烽也松了一口气。
“林医生,谢谢你。”陈烽感谢了一下林宏君,住院期间这位医生,还自掏腰包给方嬷嬷挂了一个星期的药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这位仁心仁术的医生。
“明天,我再给老太太检查一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后天就动手术。”林医生跟陈烽交代了一下,带着护士离开了。
“小烽哥。”叶依柔嘴角上翘,脸颊上顿时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
“小柔你这段时间照顾方嬷嬷辛苦了!”陈烽走了过去和煦温暖的一笑。
“不辛苦。”叶依柔摇了摇头。
“小烽,你来了。”方嬷嬷一见陈烽,露出欢喜的笑容。
陈烽吸了吸鼻子,赶紧把方嬷嬷安置到病床上,然后把背包交给叶依柔。
“小柔,你去交住院费,我在这里陪方嬷嬷说说话。”
“小烽哥,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钱?”看到满背包钱,叶依柔惊疑的问。挽救方嬷嬷的生命固然重要,但小烽哥的安全也很重要,不由担忧的问。
方嬷嬷也是一脸担忧。
一个靠买画而生的人,突然间出现这么一大笔钱,自然让人产生不安,对于叶依柔的问询,陈烽早就料到了。
“我一不偷二不抢,你们放心好了。”陈烽对方嬷嬷露出真诚的笑容:“方嬷嬷,钱从哪里来我暂时不能说,但我是你养出来的孩子,绝不会做坏人的。”
方嬷嬷点了点头,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品性如何她心知肚明,就不再问了。
“估计是小烽哥爱面子,借某位大美女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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