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夏大夫,薛槑开口说道:“夏大夫,刚才长乐坊的人来找你去替他们坊主治病,已经被我们打发了。不过对方说你要是再不答应,就放火烧你家房子,你有什么对策?”
“让他们烧,就算死我也不会答应给那恶人治病。大明有律法在,难道他们烧了我家,衙门不管么?”夏大夫毫无畏惧,开口说道。
薛槑摇了摇头,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好兄弟曾经说过,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因为君子在青天白日下跟你为难,你还有应对之策,而小人却在夜黑风高时暗算,让你防不胜防。夏大夫,据我估计,他们今晚就要来对付你,到时候黑灯瞎火的,你无凭无据,就算要去官府告他们,也没有凭据啊。”
薛槑这样说着,一旁的袁龄突然咳嗽起来,薛槑哈哈一笑,说道:“哎呀,知县大人,你不出声的话,我还真把你给忘了。这样就好,有你在场,听到了那群人的话,要是他们真敢来对付夏大夫,你就可以按律拿人了。”
袁龄说道:“这是自然,本官身为知县,哪能由得他们放肆。”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有些苦涩,心想长乐坊可是一块硬骨头,岂是那么容易啃的。
院子里,几人说着话,梁中秋突然冲了出来,嘴里大叫道:“你们救我一命,刺我一刀,我都记下了,改天一定有怨报怨,有恩报恩。要不是我赶着回军营操练,一定跟你们没完,若我错过了操练,你们就等着……”
“还不快去,若你再聒噪不休,时间可是不等你的。”薛槑焦急的说道。梁中秋转头就跑,心想将军千万不要前来巡查才好,不然又免不了一顿板子。
“唉,做军士真不容易,早上点卯,晚上巡营,实在是一个苦差事。”夏大夫望着中郎将消失的背影,十分感慨的说道。
薛槑问道:“他要是没有及时赶回去,会不会挨板子呢?”夏大夫一脸苦笑,说道:“这还用说么,军令如山,犯错自然是要挨军棍的。”说完,心想太祖的规定真是死板,当兵的,要世代当兵,从医的,要世代从医。虽说子孙有一个铁饭碗,可终究身不由己,何况这个规定中还有一点最令人头疼,便是没有子弟,也要想尽办法找人顶替自己的位置。
后世之人,千方百计想要获得铁饭碗,不惜用自由去换一个长期饭票。殊不知,有得便有失,为求稳定,不得自由,未必就是自己喜欢的。
就算如今的生活不是自己喜欢的,一定是自找的,这便是成长必须付出的代价。
听到夏大夫的感慨,薛槑问道:“什么是点卯?”他刚问出这句话,便听到外面敲锣打鼓吵闹起来。薛槑被唢呐刺耳的声音吵得不胜烦躁,走到门口,打开门要看个究竟,便看到了一口漆黑的棺材,由四个小厮抬着,向夏大夫医馆而来。
“夏大夫,棺材已然给你备好,请你慷慨赴死。”一个尖嘴猴腮的狗头军师,摇着羽扇,尖着嗓子喊道。薛槑见他五短身材,却戴着纶巾,穿着长袍,真是不伦不类,对旁边吴明说道:“这人是猴子请来的救兵么,还是,他本就是猴子?”
“哪家不知好歹的小子,竟敢讥讽鄙人沐猴而冠,左右,给我割了他的舌头。”獐头鼠目,尖嘴猴腮的狗头军师,尖着嗓子说道,两名精赤着上身的壮汉听他吩咐,向薛槑走来,摸出匕首,就要割掉他的舌头。
“老君,靠你了。”
吴明抄起手,冷哼一声,没好气道:“我才懒得管,他们割掉你这小子的舌头也好,省得成天乱说话,招惹是非。与其将来得罪手眼通天的大人物,还不如今日永绝后患,灭了这祸胎。”
“既然如此,我就不要这舌头了,可我还有双手,我要将你的罪行写下来,告诉四妹,你觉得你袖手旁观,她会怎么报答你今日对我的恩情?”薛槑威胁道。
吴明拳头握得咯咯响,心想那鬼丫头肯定不会放过我啊,只怕要打断我的手脚,让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想到这里他就不爽,“砰砰”两拳将两名壮汉砸倒在地。
“喝,狗贼,竟敢袒护那夏志安,你可知我们是……”
“吴某只是奉命行事,仇怨只管算在我主子头上,对了,他姓薛名槑,是薛家的二公子,你们给我好好记住了。”吴明有心要替薛槑四面树敌,一拳打掉了那狗头军师两颗门牙。
第四十九章 光天化日之下抢人()
吕春晓虽然只是一个举人,可自打进了国公府,金陵的达官贵人都对他礼让三分,不要说打,就连大声说话也要掂量掂量。此刻,他在明堂医馆外,被一个带着帷帽的江湖游侠儿打落了两颗门牙,这对他而言,自然是奇耻大辱。
吕春晓吐出牙齿,连带着一口血,他连忙捂着嘴,疼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用羽扇指着吴明,示意手下动手。他手下那些帮闲,眼见两名壮汉在瞬间被打倒,知道这个游侠儿是一个武林高手,不敢轻易上前。
抬棺人抽出木棒,就像吴明劈头打来,吴明并指如判官笔,戳中了几人的穴道,几人倒在地上,哀声连连。剩下几人冲到吴明身边,被吴明打倒在地,不敢再爬起来动手。
薛槑问夏大夫:“夏大夫,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为何要你的命啊?”
夏大夫愁眉苦脸,说道:“他们是国公府的人,魏国公幼女的病,老夫实在束手无策。我是大夫,并非神仙,没有起死回生的本领,肺痨病药石无医,历朝名医都没辙,区区在下又如何能够想出办法来?”
夏大夫语气委屈,对于魏国公强人所难敢怒不敢言,谁叫对方是勋贵之后?他已经去过好几次,对魏国公幼女的病深表同情,作为一名医生,不能救死扶伤,他心中也不好受,可是有些绝症不是他能够医治的,这便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吧。
夏大夫口中的魏国公,正是中山王徐达的后辈。大明开国后,徐达官至右丞相,封魏国公。他为人谨慎,善于治军,戎马一生,建立了不朽的功勋,被称为明朝开国第一功臣。在他死后,皇帝明太祖朱元璋追封其为中山王。而到了后来,他的后人徐承宗还做了南京守备,跟鄂国公常遇春的后人常复(授南京锦衣卫世指挥使)一样,在金陵是名副其实的世家显族。不过宣德年间的这个魏国公,叫做徐显宗,是徐承宗的哥哥。
徐显宗重情重义,对子女尤为疼爱,可惜肺痨病在明朝属于绝症,当时的医疗水平,确实难以治疗这样的疑难杂症。徐显宗地位虽然尊崇,却不敢草菅人命,就在昨夜,他的幼女夭折了,他便将怒火撒到了夏大夫头上,让人抬着棺材来,将夏大夫装入棺材中活埋了。这不过他的气话,自然不会真的活埋,可是吕春晓有心要讨好徐显宗,所以自告奋勇前来,要让夏志安受一些苦头,谁知被吴明这个野蛮人打得满地找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獐头鼠目的吕春晓狠狠地看着吴明,说道:“薛家的人是吧,我记住你了,我们走。”他领着手下人回去了,薛槑在后面喊:“把这个棺材抬回去啊,摆在这里不是浪费么,棺材不要钱啊?你带回去给自己,早晚用得上啊。”
“哼,不知死活的小子,我倒要看看我们之中,到底是谁先进棺材。”说完,快步离去。薛槑看着那只新漆不久的棺材,对夏大夫说道:“夏大夫,留着吧,将来你省了买棺材的钱,挺好的。”
明朝的人,将死亡看做一件大事,老人往往很早就给自己准备棺材和墓地了,有些人备好了之后,迟迟不死,棺材在家中一放就是十多年,到了出殡之时,还得重新漆一遍。而百姓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未雨绸缪嘛,俗话说人有旦夕祸福,指不定哪天走在路上就被一道雷给劈死了,或者喝水给呛死了。
那个时候的人命是脆弱的,作为大夫的夏志安,更是见惯了生死离别,早已悟道人命如同朝露昙花,转瞬即逝。所以薛槑的话他也不以为忤,点头说道:“这个自然,老夫即便是大夫,也不能自医,自然也有大限之日。这棺材留在医馆也无妨,哪天要是治死了人,正好给那人。再或者因为治不好患者,其家属怀恨在心,一刀将我砍了,有现成的棺材,入殓也方便不是?”
对于这人的调侃,薛槑僵硬的笑了笑。他生性乐观,为人滑稽,原本是跟夏大夫打趣的话,如今却从夏大夫的话语中,感受到几分苦涩的味道。原来医患关系的对立,已经由来已久,不是现代社会的所独有的现象。想到这里,薛槑不由得替夏大夫悲哀起来,悬壶济世,妙手回春,看似风光无限,看似功德无量,其实背后的心酸与苦涩,却不足为外人道。
“夏大夫,你的家人呢?”薛槑开口问道。夏大夫差点流下泪来,半晌之后,沉痛的说道:“当年出手医治一名江湖门派的寨主,没能医治好,他手下之人气不过,便将我娘子掳走了,七岁的孩子也一并掳去了。如今七年过去了,我连对方谁什么来头也没有查出来,只怕他们俩已被折磨而死。唉,都是我的错,要是我不管闲事,不去医治那些大奸大恶之人,也不至于落得这样的下场。”
夏大夫说着,就要抹眼泪,薛槑拍了拍肩膀,开口说道:“夏大夫,我之前当你是庸医,没想到你还是挺有医德的嘛。医者仁心,哪能见死不救,在大夫眼中,只有病人,没有坏人,自古如此,你也不必太过介怀。”
夏大夫擦去眼泪,对薛槑点了点头,薛槑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夏大夫,你可以续弦吧,你真打算一辈子光棍么。我看你最多六十多岁,说不定还能再活一二十年,你再娶一个女子,还来得及啊。听说孔夫子他老爹,在古稀之年才有了他这个孩子,你注意调养,相信你没有问题的。”
薛槑安慰道,夏大夫却气得双颊抽搐起来,没好气道:“老夫才过不惑之年,有你说得那么老么?你不能因为老夫自称老夫,就真的以为我老了啊。”
薛槑呆住了,尴尬笑道:“夏大夫你不老,只是显得老成,不错,很不错。”嘴里这么说,心里却苦笑,夏大夫发如雪,面如霜,皱纹如沟壑,怎么看也不像四十出头啊。
一开始他听夏大夫说孩子才十四岁,还当他老来得子。如今听到夏大夫的话,才知道他算不上老来得子,顶多算晚婚晚育(古人一般十多岁成家,夏大夫二十六七有孩子,所以算晚育)。
正在这时,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疾驰而来,卷起片片尘土。那人马不停蹄,差点将薛槑撞飞,要不是吴明及时出手推开薛槑,薛槑就算不是,肋骨也得撞断十根。那人一甩鞭子,便将夏大夫拦腰卷了起来,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利箭一般窜了出去。
被推倒在地的薛槑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大声嚷道:“抢人啦,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当着我们的面抢人。知县大人,你管不管了?赶紧派人去追啊。”
在大榆树下喝茶乘凉的袁龄听到薛槑的叫喊,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见薛槑如此焦急,便叫过小石头,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小石头说夏大夫被人绑走了,袁龄大叫:“还不快追?”
“追不上了,那人骑着一匹追风马,现在已经全无踪迹。”小石头双手一摊,无可奈何的说道。薛槑和吴明也是束手无策,片刻之后,薛槑对袁龄说道:“知县大人,那人一头赤发,很好辨认,只要你回衙门贴出告示,一定有很多知情人士前来举报。”
袁龄依言跟小石头回了衙门,薛槑让吴明将医馆的门关了,让他翻墙出来。吴明出来之后,问薛槑:“时候不早了,你该去夫子家读书了。”
“是啊,我们回家拿书箱,也不知道夏大夫被谁给抓走了,一头赤发,不像汉人啊,难道是外邦人?”薛槑对吴明问道,吴明不理他,他不想管闲事,因为惊鸿一瞥之际,他便感觉到那个赤发男子,是一个武学大家。
第五十章 老太君的故友——郑和()
老太君喜静,是以居于别院,并不在薛府之内。别院在竹子巷尽头,距离薛府约有一里路程,老太君的“竹韵雅居”掩映在翠竹之中,清幽古朴,怡然有趣。
老太君怀抱着一只胖大白猫,名曰:“胡馋儿”,大白猫在她怀中尤为乖巧,半眯着双眼,仍由老太君抚摸着它的毛发。它似乎已经老得动不了,不再去树上捉鸟,也不再去邻里打架,能这样躺在主人怀中,走到生明的尽头,便是它最终归宿。
丫鬟知竹给老太君披上一件薄衫,即便是这盛夏时节,老太君也不会像年轻人那样穿着单薄的衣衫。人一旦上了年纪,便尤其怕冷,一旦感染了风寒,便迟迟不好。丫鬟知竹从小被人遗弃,老太君一手将她带大,虽说是丫鬟,却待她很好,好似孙女一般,是以知竹感恩戴德,不惜为老太君牺牲性命。
老太君教她武功,却从不让她在人前显露。知竹何等聪慧,这些年的经历,她早已明白了自己的身份——薛家的死士。表面上,她是最普通的丫鬟,跟知兰、知人、知心三人一样,是老太君身边的四大丫鬟,不受薛府中任何人指挥。而实际上,她们都是老太君苦心培养的小卒子,所谓小卒子,便是在将帅遭受攻击时,用生命去守护将帅的安全。
老太君曾说过,一旦老太君仙逝,她们便自行散去,不要再为薛家保驾护航,这些年的血雨腥风,真是苦了她们几个孩子了。知竹跟其余三人商量过了,若老太君仙逝之后,不再有她们值得效命的人,就各自离去,嫁人生子,过普通人的生活,若薛家有英明之主,她们便继续留在薛家,终此一生,即便是双手染血,也无怨无悔。
跟白莲教那些等级森严的组织不同,知竹四人只需要听老太君的命令,没有要遵守的规矩,除了执行任务之时,余下的生活很轻松。只是这真的自由吗?死在她们手中的杀手也不少,对方临时前脸上解脱的笑容,让她们明白一个道理:一入江湖终身误,不论退到哪里都身不由己,罪孽只有鲜血才能洗净。
这个时期,有个天下闻名的杀手组织——望舒阁,打着专杀贪官污吏的旗号,四下作恶。贪官是杀了,可是钱财却没有分给百姓,也没有上交朝廷。说白了,还不是中饱私囊,作为扩大势力所用。出名的杀手组织并不见得是第一,而那些地下世界的组织才更让人心悸。
人生如行船,看得见的激流风浪能够避开,看不见的暗礁漩涡却往往触没。
所以,十二金牌杀手谁也没有见过他们的真面目,见过的也只能在阎王面前描述了。知竹等四人虽然没有进入杀手榜,可是一点不输给他们。对方精通各种行刺暗杀之法,她们学习的却是如何克制那些杀人之技,能够克制对方,自然对敌人的武功路数了然于胸了。
知竹看了看老太君,突然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低声对老太君说道:“老太君,外面有客人来了,我去打发了吧。”
老太君抱着白猫,轻轻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闻到那股熟悉的蝉蚕香(交趾国的贡物,唐代宫中称为“瑞龙脑”),轻轻出了一口气,感慨万千的说道:“不必,这次来的是我多年好友,我要亲自出门迎接。替我准备两坛‘君留’,我这老友,脾气最是古怪,在一般人面前就饮茶,在莫逆面前,却是一个十足的酒鬼。”
知竹依言退了下去,老太君抱着“胡馋儿”,拄着龙头拐杖,兀自走入院子里。她脸上挂着笑容,好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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