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杜中宵便住在樊城,整理常平司钱引和储蓄所的资料。要把这件事做好,对自己的未来应该非常重要,杜中宵不敢有丝毫马虎。至于三司改革意见,杜中宵只是建议,反而不那么重要。石全彬和刘几、李复圭巡视各部,查看准备情况。
这一日,杜中宵正在书房对照钱引发行各期、数目和商场的经营情况,吏人来报,韩绛已到衙门。
急急出了书房,到了客厅,杜中宵见到韩绛站在那里,急忙上前道:“子华前来,缘何不早知会一声,我好带人去接。这样到了衙门,我岂不背后让人指点!”
韩绛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没有办法。若是以前的日子,提前一日派人来,自不会失期。而现在一日就从开封府到了樊城,派人也来不及了。总不能我在车站那里等着,岂不更惹人闲话。”
杜中宵道:“坐火车总有个日期,提前几班车派人不就好了。”
韩绛连连摇头:“现在开封府一日不知发多少车!我们出行都是一节专车挂上,哪个知道安排挂哪班车上?什么时候到达,委实说不准。”
天下铁路,都要连到开封府,以那里为中心形成路网。每日里不知道多少车经过,多少车发出,这个年代的调度能力不能指望,不出大错已是难得。朝官以下坐车,都是由公帑买车票,跟普通旅客没有区别。朝官以上,出行才有包厢。不过这种包厢是通用的,大的车站有,开封府更多。地方上好说,这个级别的官员少,可以提前确定日期。开封府就不行了,几乎每天都有朝官出行,哪里安排得过来?待制以上的官员,才有自己专门的包厢,车站的级别不敢慢待他们,那又不同。
分宾主落座,上了茶来,杜中宵道:“我离任的朝旨未到,子华接任的却来了,这事情可不多。”
韩绛笑道:“没有办法,你现在提举的京西路常平司,委实太过重要。你交待不清楚,朝旨只怕难发下来。未让我接任之前,我还不知道常平司名下有如此多的钱财。几千万贯现钱,治下还有每年收过千万贯的商铺,再加上各种厂社,待晓,我做过户部判官,也没见到如此多的钱!”
杜中宵摇了摇头:“钱多了,显得做事,可事情也多。人人都看见名下的几千万贯现钱,却不知这钱来得如何不易,要如何打理。你以后提举常平,自然就明白了。”
韩绛道:“我没有上任也明白。现在可不是以前,自你在京西路营田,这几年钱贵货轻,几千万贯现钱,当得以前一亿多贯!朝廷一年支出才多少?”
杜中宵点头:“是啊,钱贵货轻,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你来了,此事只好交给你了。”
发行钱引之前,杜中宵就算过,天下的铜钱是有固定数目的。随着工商业发展,流通中的铜钱远远不能满足需要,这些年京西路一直都是通货紧缺,成了为吸引天下货币的地方。常平司钱引是以现钱为本按比例印制,与铜钱一比一兑换,货币紧缺直接表现到了物价上。京西路发展飞速,物价一直上涨,现在的一贯钱,可以当以前的两贯钱用。
作为地方官员,杜中宵有任期,当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没有时间解决。实际上这种问题,也很难由地方官在一地解决。随着经济的发展,货币必须增加供应,但铜钱显然满足不了需要。这当然有很多解决办法,比如直接把货币变为信用货币,不再有本金。但对这个时代来说,这种统筹规划别说是地方衙门,中央朝廷也很难解决,极容易造成通货膨胀。稳妥的办法,还是增加货币储备,必用本金发行纸币的放大作用,来增加货币。信用上任,本金占发行总额的比例可以减小。
第237章 循路而来()
正在杜中宵和韩绛聊着这几年见闻的时候,吏人来报,舒州通判王安石前来拜见。
与韩绛对视一眼,杜中宵道:“却是好巧,你们两人像商量好一样,今天一起来了。”
一起出了衙门,见到王安石带了几个随从站在门前,忙上前行礼问候。
叙礼罢,韩绛对王安石道:“介甫为舒州通判,缘何今日到樊城来?”
王安石拱手:“前些日子狄太尉南下征讨岭南侬智高,本州要支援粮草,送到襄州,由发运司运往江陵府。我今日正是押运粮草,到了襄州之后自有吏人交接,过河来拜访待晓。子华缘何在这里?”
韩绛道:“待晓在京西路数年,即将离任,我是来接提举常平的。”
杜中宵道:“介甫远来,我们入衙门说话,一会摆酒为你们接风。”
韩绛道:“久闻襄州这里是水陆码头,交通要道,菜色不比京城差了,今日我们二人口福。”
把王安石迎到客厅,问过路上辛苦,杜中宵道:“淮南路各州,粮草还要官员押运?京西路现在都有专人搬运,百姓只送到县里,县里送州,州送指定官仓,都有专门的官吏,为搬输法。”
王安石道:“我自然知晓,只是淮南路没有施行。恰巧待晓在这里为官,我顺便前来。”
按说狄青大军出征,军需供应的是荆湖两路。现在通了火车,周边几路也提供,由发运司统一调度运到江陵,之后才由随军转运使接管。舒州位于长江岸边,也是提供粮草的州。若是走水路,那里应该自鄂州到江陵府,运到襄州来,是为了便于发运司通过铁路调度。
看看天色不早,杜中宵道:“自当日授官之后,我们难得聚在一起,今日畅饮一番。这处常平司衙门是营田务衙门的人分来,饭菜带些乡土草莽气,我们出去用些酒菜。我熟识的临河的一家酒楼,虽然不十分大,但餐具洁净,菜色精致,卖有上好的竹叶清,便去那里好了。”
王安石和韩绛自无异议,到后衙收拾,换了便服,与杜中宵一起出了衙门。
走过热闹的街市,到了汉水边,渐渐变得幽静起来。河边的一株大树下,高高挑着一个酒望子,上面写着“江边酒家”四个字。离开路边不远,一幢小楼建在江边,显得分外清幽。
韩绛道:“此处不错,闹中取静,是处聚饮的好去处。”
到了酒楼前,早有小厮过来,引着三人到了二楼临江的小阁子里。递过菜单,小厮静立一旁。
杜中宵点了一份清蒸鳜鱼,几个精美小菜,便把菜单递给韩绛和王安石。
韩绛道:“在京城的时候,常听襄州这里产的好河鲜。到了冬天,不知多少鱼虾运到京城去,和这里运过去的水果瓜菜,成了京城一景。”一边说着,一边照着自己的口味,点些鱼虾。
王安石道:“我在舒州的时候,吃过一味鱼片汤,说是从襄州这里学去的。那主人说自己技艺学得不太好,远不如本地所制。今日既然到了,便点一味鱼片汤好了。”
真正奢华的菜,往往工艺复杂,炒菜不多,是富商们所喜欢的。文人们不同,吃讲究意境,要求原汁原味,简单清爽。以前这些产鱼的地方,出名的是鱼鲙,也就是后世说的鱼生。新鲜的有,也有生切之后腌制的,是江南上品菜肴。杜中宵的习惯,不喜欢这种食物,更喜欢展现厨艺的清炒小菜。官员影响到地方,襄州一带的菜肴以清淡为主。军中所常吃的烧、烤、炸、煮类的菜系,流行于码头下层,类似于后世所说的江湖菜。富商们喜欢的工艺繁复,用料珍路,山珍海味为主的又是另一种菜系。杜中宵因为身份关系,都能吃得惯,不过一个人的时候,更加喜欢这种清雅恬淡的感觉。
酒菜上来,三人一边饮酒,一边说些闲话。自庆历二年登第,三人天各一方,至今已经十年,其间只有几次偶然见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彩经历,无数的故事。
说完过去,说到未来,三人很有默契地避过现在的朝政不谈。当年进士,韩绛第三名,王安石是本来的状元,因为皇帝不喜那句“孺子其朋”,降至第四,杜中宵名次就排不上了。不过到了今天,杜中宵官职高高在上,差遣转运判官兼营田和提举常平几年做下来,已经远远走在了前面。
韩绛和王安石对此并没有芥蒂,只是说起来,总有些谈不到一起去,便都避开。韩绛接替杜中宵提举京西路常平一职,明显已经走在了他的路上。王安石则一直觉得自己历练不够,政治和思想上有许多困惑解不开,宁愿在地方为官,一步一步踏实地走,不追求升迁。这一两年,先是文彦博,后是欧阳修,都曾举荐王安石入京,或为馆职,或做朝廷官员,都被王安石拒绝了。
很多时候杜中宵都佩服王安石,不是他的态度,而是他的自信。一次次拒绝升官的机会,不是他不想升官,而是有自信,终有一天将执天下大权,做前所未有的事业。对于政治,他有自己的看法,对于官场,他有自己的规划。觉得自己未到那一步,宁愿在地方多待几年。
饮一杯酒,王安石道:“自淮南路设常平司以来,副使分司庐州,着意学待晓在京西路所为。舒州大州,兼管蕲州和无为军营田。常平司管下,州城和治下各县均开设商场。待晓在京西路所为,现在淮南路都学来,一一都要做上一遍。这几个月,又有意学这里发常平司钱引,遍设储蓄所。王知州看重,命我做这些事情。此次前来,正要向待晓请教。”
杜中宵道:“正好,这几日我正把这几年你说的事务,一一条列整理,以供朝廷参考。那便在樊城多待几天,我们一起做这件事,岂不正好?”
舒州知州王琪,是杜中宵等人的同年,庆历二年的榜眼王珪的从兄。有这一层关系,对王安石着意栽培,很是看重。州中主要政务,一向都是王安石打理。
杜中宵在京西路的成功,朝廷有意推广,到淮南路提举常平的是李参。李参恩荫出身,本人长于吏事,曾任转运使,依资序不该再任常平司这样的路级监司,可见朝廷对此事的重视。此时的政区,在长江中下游是划江而治,淮南路治江北,江南路和两浙路治江南。淮南路治下都是开发成熟的地区,是此时天下发达的地方,又有水运之利,条件并不比京西路差,人口还更加稠密。
李参眼里,营田务显然不只是开发闲田,还兼有贯彻朝廷意志,打击地方豪强的作用,所以也照搬了过去。常平司更是一模一样,杜中宵在京西路做的事情,他挨样在淮南路做一遍。李参提举常平官衙设楚州,在庐州分司,管淮南西路,舒州正在治下。
依李参的布置,常平司事务由本州通判兼掌,王琪又把营田务也交给了王安石。现在王安石在舒州做的事情,正是杜中宵前些年在京西路做的。不过杜中宵是路,王安石则是一州。
第238章 营田务的作用()
已入深秋,窗外汉水边黄叶满天,白帆从河面上划过,消失在一片雪白的芦苇荡里。
秋天是打仗的时候。粮食收了,农活闲下来了,北边的草木枯萎。游牧民族秋高马肥的时候,正好也是中原汉民粮草丰足的时候,经常要做过一场。今年又加上了广南的侬智高,秋冬暑消,瘴气渐退,正是大军南下的好时机。杜中宵看着飘在江面上的落叶,想着一个月后自己该如何带领大军出征。
饮了一会酒,王安石道:“待晓,淮南并不是地广人稀的地方,如果要营田,该如何做?”
杜中宵回过神来,道:“不管是哪里营田,其实相差不多。京西路最开始措置营田,是为了安置无事可做的营田厢军,并不是为了开发地方,这一点与淮南不同。这一带地广人稀,营田务有人地闲地,地方风波不大。以衙门所在的枣阳县为例,不过是因为营田务招人待遇强过地方,大户人家的庄客全部离了主人进了营田务。营田务一开,乡下财主全部经营不下去,只好卖地去做别的了。”
王安石道:“正如待晓所说。淮南路营田,各州又无土地又无人手,正不知从何处下手。”
杜中宵道:“只要不把营田务看成衙门,而当作种粮食的场务,就没有那么难了。各处有烧磁的场务,有制酒的场务,为什么就不能有种田的农场呢?只要投钱下去,官府主持,难待种地的人吃喝收入还不如在大户家里做庄客?如果不如,这种营田不做也罢!”
韩绛和王安石听了,一起笑了起来。确实,如果官方主办,农民待遇还不如地主家的庄客,何必搞什么营田务?淮南路那种地方,开营田务的目的,不就是一缓和地主对农民的压迫,二让官府掌握一部分稳定的粮食来源,可以作为常平仓的补充。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处?粮食可以靠税赋收集的。
杜中宵又道:“只要有了本钱,一是可以买地。选那些大块田地,无水无路,地方不愿耕种的。营田务买来之后,修路开渠,改成良田。二是选无人耕种的闲田,一修路开渠,开垦出来。这两样俱可以让地方作为徭役地方协助,以人力来代本钱。有了地,再招人就是。依京西路的经验,吸引人来,一是要有营田务的公田,百姓在公田做活,要能分到四成到一半的粮食。为什么这个数目?因为庄客从主人家那里租种土地,也多是如此。有了这些粮食打底,营田务又有农具耕牛,就不怕没有人来。再一个,一定记住让各户都有私田。数目不要太多,一户成丁田女一到二亩就可以。有这些私田,他们可以种果树菜园,种些杂粮,作为补充,换些现钱到手里。剩下的无非桑柞,最好各庄安排一些。这些要有,有了之后营田的妇人就有事做,足够一家忙碌。这些做了,再在庄中留些闲田,营田务也就开起来了。”
杜中宵说的是官营农庄,也就是后世的国营中小农场,现在都已经有了模板,照做即可。官府营田有个好处,就是可以调整各农庄人均耕地在最经济的规模,实现收入最大化。随着农业发展水平不同,新式农具的普及,良种的出现,基础设施的完善,人均耕地的最优数目是不断变化的。目标不同,如追求粮食最高产量,这个数目是一个数字,追求最高经济效益,又是另一个数字。如后世中美两国,因为自然禀赋不同,国情不同,追求的效益最大化也不同。一个偏向最高产量,一个偏向最佳收益,人均耕种土地数字必然不同。以产量为导向,中国哪怕是工业化农庄,农民人均耕种的土地也会比追求收益的美国少得多得多。一提农业就比照美国大农场,是美国回来的经济学家,加上大资本相结合的舆论导向而已。
王安石想了想,问道:“为何营田务土地,要买别人不愿种的田地,再去开荒地?直接买好种的熟田,其余一切如前面所议,不是好上许多?”
杜中宵道:“介甫,官不与民争利,买熟田,就倒过来了。”
王安石道:“天下之利,不在官则在民。入于官,终究还是用到民身上,强似民间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我们读圣贤书,起圣贤之心,这样想也不奇怪。太学李助教讲平土,便就是要耕者有其田,把天下田土分到耕种的人手里。这样想是好的,但能够做到的?官不与民争利,是说这利在民,而不是在几个豪强大户手里。现在天下人口不多,闲田所在都有,少的是人,不是地——”
韩绛道:“待晓如此说,也不全对。天下各地不同,有的地方是人少,有的地方是地少。”
杜中宵道:“总体上来说,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