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月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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竞月贻香- 第3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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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此时已重新穿上了畏兀儿军士的裘皮铠甲,又远远扔出积雪扑灭生起的火焰,听见谢贻香的招呼,当即冷冷说道:“我不会骑。”

    谢贻香微微一愣,想起这小道士不会武功,想必也驾驭不了这些马鹿,便驾鹿上前,伸手将得一子拉上鹿背,让他坐在自己身后。所幸两人的身子都不算重,这只头鹿又甚是健壮,载着两人依然行走如飞。谢贻香依照得一子的指点驾鹿往东,其它马鹿也紧随其后,宁萃则是施展轻功相随,一直在驮着赵小灵那只马鹿身旁照应。一时间但听两旁劲风声响,这些马鹿的奔行速度竟丝毫不输给骏马,转眼间已奔出了十来里地,没过多久,身后又是一声炸响,一朵淡绿色的烟花从一处乱石堆里升上半空,显是经过了言思道提前布下的第二处暗桩。

    要知道四人沿冰道从墨塔上下来,离言思道所约定的午时便只剩一个多时辰,随后步行了五六里,再加上得一子画符念咒、焚烧麝香,又耗去了半个时辰,所以如今虽有马鹿当坐骑,照此速度,在这最后的半个时辰里纵然竭力狂奔,也只能行出四十来里。谢贻香也顾不得许多,只管驾马鹿奋力奔行,待到第三朵淡绿色的烟花升空,身后的得一子已冷笑道:“原来那个家伙倒也谨慎,在这东面布下的暗桩乃是以十里为间隔,从墨塔出发,我们撞见的三处暗桩依次是在五里、十五里和二十五里处;等到了后面三十五里处,便会有第四处暗桩,也差不多到了约定的午时,最多还能余出一炷香的时间。”

    谢贻香知道得一子的脾气,连忙说道:“小道长,我可比不上你的智慧,倘若你已有了安排,还请提前吩咐,我们才好全力配合。”身后得一子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那个家伙想必早已猜到我们会用山中的鹿羊来当坐骑,为了谨慎起见,他提前布下的暗桩应当会覆盖到墨塔周围八十里方圆。而我们逃走的路线虽有二十三条,但归根到底还是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若是四个方向分别以十里为间隔设伏,至少需要三十二处,再加上当中的一些支路,便算他总共设下了五十处暗桩。此番随他同来的畏兀儿军士共有一千一百五十人,若是他派出八百名军士,那么每一处暗桩应当有十五人左右……”

    说到这里,得一子的语调忽然一沉,向前面的谢贻香说道:“你告诉那个官家小姐,等到了前方三十五里处的第四处暗桩,便要立刻出手拔去,然后扒光所有人的衣服。”谢贻香心中一动,说道:“扒去他们的衣服?我明白了,小道长是要我们乔装改扮,混进畏兀儿军士当中?”

    身后的得一子沉默不答,过了半响,才淡淡地说道:“接下来才是真正好玩的地方,甚至这场赌局才算刚刚正式开始。也是时候让那个家伙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12 非攻() 
    话说墨塔第六层“天志”之上,眼见得一子、谢贻香、宁萃和赵小灵一行四人并未取水路遁走,而是绕过墨塔往东而去,神火教和墨家众人都不禁松下一口大气。待到四人转过一座丈许高的小山头,便再也看不见踪影,墨家巨子墨寒山当即微微一笑,向在场众人说道:“此刻距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与其在此干等,不妨请诸位到墨塔上面稍作歇息可好?”

    话音落处,墨剩海和墨白水两大护法已是脸色大变,相继说道:“神火教今日闯我墨塔、杀我弟兄,巨子又怎能开门揖盗?”神火教的明火尊者也怒道:“照啊,墨家要向神火教寻仇,只管划下道来便是,大家明刀明枪判个生死,又何必鬼鬼祟祟?想要靠墨塔里的机关陷阱暗箭伤人,爷爷我可不上当!”

    墨寒山却只是盯着旁边的言思道,笑道:“不知这位……这位金先生意下如何?”言思道呼出一口长长的烟雾,向在场众人笑道:“神火教杀害墨家弟子确然不假,但墨家将公孙教主囚禁了十多年,害得神火教群龙无首、四分五裂,这笔帐又当如何了断?既然双方都有过失,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眼下墨家巨子愿意息事宁人,大家也不妨就此揭过,向寒山老兄讨一杯茶喝,恩仇一笑泯。”

    这话一出,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对望一眼,都是冷哼一声。墨寒山见状,不禁哈哈一笑,当先领路往第六层“天志”正中的石梯而去,墨家三大护法无奈之下,也只得同行。言思道招呼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紧随其后,却吩咐曾无息继续留在这第六层,又叮嘱她切不可和墨家起冲突。随后一行人沿石梯而上,依次穿过墨家弟子居住的第七层“尚贤”和第八层“尚同”,便来到墨塔的第九层“非攻”,乃是一间极大的石室,当中以油灯照明,在地上密密麻麻地摆满了蒲团,作为墨家的议事场所。墨寒山便持主人的身份请众人随意就坐,吩咐门下弟子送来了茶水,又给每人煮了一大碗清汤素面,便算是墨家准备的午饭。

    积水和明火二尊者身在险地,哪里敢吃墨家准备的食物?言思道却是毫不在意,甩开满是肥肉的腮帮子,稀里呼噜地将一碗素面吃了个底朝天,又问墨家弟子再要了一碗。墨寒山一边吃面,一面同众人随口寒暄,无非是说些化敌为友之类的言语。积水和明火二尊者嘴上敷衍,心中却暗道:“待到午时一至,双方便要前去追赶公孙教主,谁先抓到便算谁赢,免不得还要撕破脸皮。当此局面,又岂能和墨家化敌为友?”眼见言思道吃得酣畅,两人也觉腹中饥饿,便从怀中摸出自带的肉脯来吃。

    墨寒山吃完面条,就连面汤也喝得一口不剩,这才清了清嗓子,向言思道说道:“当年在长城的嘉峪关上,曾有幸与这位金先生促膝长谈,聊得甚是欢畅。这些年来午夜梦回,先生的音容笑貌也总是在寒山眼前浮现,想不到今日故人重逢,当真可喜可贺。难得有此机会,不如请这位金先生随我到上面的石室中畅谈片刻、一叙旧情如何?”

    耳听墨寒山突然邀约,言思道似乎早有预料,当即笑道:“有道是客随主便,今日是我作客墨塔,寒山老兄既有吩咐,自然无不从命。”墨寒山微微一笑,便转头吩咐墨胜海、墨白水和墨群山三人留在此处陪同神火教的二位尊者,叮嘱他们不可失礼,随后便起身告了个失陪之罪,孤身往石室后面而去;临行之前,他又将自己方才吃面的粗瓷面碗一并拽在了手里,也不知是要作何用途。

    眼见墨家巨子这般举动,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一时摸不着头脑,齐齐瞪向言思道。言思道好整以暇地填装了一锅烟草,朝两人笑道:“放心,你们的公孙教主跑不了,我已叫曾无息留在第六层照看,若是有任何异动,她自会前来通禀。我先陪墨家巨子聊几句,两位只管在此歇息便是。”说罢,他也起身离席,叼着旱烟杆随墨寒山而去。

    话说这第九层“非攻”乃是墨家的议事之处,除了当中这一间极大的石室,后面还有几间较小的石室;穿过这几间石室,便是通往第十层“兼爱”的石梯。墨寒山和言思道一前一后沿石梯而上,行到石梯的转角处,墨寒山驻足等候,忽然转头向言思道笑道:“阁下果然胆色过人,竟敢孤身随我上来。眼下没了神火教积水和明火二尊者的庇佑,阁下就不怕我翻脸无情、痛下杀手?”

    言思道正在深吸着嘴里的旱烟,听到这话,当场呛了一口烟,一边咳一边说道:“寒山老兄……咳咳,老兄若要杀我,我当然只能坐以待毙……咳咳,只是……只是有一位夫人只怕却不肯同意……想必寒山老兄方才也见过她,便是那位‘无才无德’曾无息曾夫人,乃是中原机关消息术大师曾一问曾老先生的女儿。”墨寒山目光闪烁,沉声问道:“她不同意,又当如何?”

    言思道缓过气来,继而夸张叹了一口气,说道:“话说我们此番前来墨塔,原本是想由墨塔西面的密道悄然潜入,谁知却被宁萃那个丫头抢先一步,还放下‘断龙石’封死整条密道。那位曾夫人好不容易才寻到密道所在,却被‘断龙石’所阻,气恼之下,便令同行的畏兀儿军士搬来上千斤火药,尽数堆放进密道当中,想要将当中的‘断龙石’一举炸开。我一来担心动静太大,惊动了塔里的墨家朋友,二来也怕掌控不好火药的分量,若是径直炸毁了整座墨塔,岂不是愧对寒山老兄?所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她劝住,倘若我突然丧命于此,那位曾夫人‘无才无德’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说不定真会引爆密道里的那上千斤火药。”

    这话一出,石梯上的两人同时沉默,相互对视半响,继而哈哈大笑起来。墨寒山摇头叹道:“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阁下又何必当真?阁下乃是我朝思暮想的贵客,墨寒山又怎会行出粗鲁之举?”言思道也嘿嘿笑道:“不巧得紧,我也是和寒山老兄开了一个玩笑。试问在别失八里这等西域苦寒之地,仓促间我又去哪里去找来上千斤火药?”

13 论战() 
    当下两人也不再多言,继续沿石梯而上,经过三处折返后,已到了石梯尽头,乃是两扇虚掩的石门。墨寒山将石门缓缓推开,门后是一间比第九层“非攻”还要大的石室,成一个巨大的四方形,约莫有三丈高低,在四壁挂着照明的长明油灯,但石室当中却是空无一物,就连一张桌子、一把茶壶也没有。墨寒山踏入石室,缓缓说道:“这里便是墨塔的第十层‘兼爱’,也是我这十多年来闭关静思之处。所以当年嘉峪关一别之后,‘天山面壁’的承诺墨寒山并未食言。”

    言思道也进到石室当中,笑道:“天底下所谓的‘承诺’,又或者是‘约定’,甚至是‘誓言’,不过是约束庸俗世人的手段,是聪明人编造出来糊弄傻子的工具,寒山老兄乃是人中龙凤,又岂能将这些虚幻的东西当真?你看我此番将墨家囚禁公孙莫鸣的消息透露给神火教,还带着积水和明火二尊者一路攻上墨塔,岂不是早已违背了你我当年在嘉峪关定下的承诺?所以寒山老兄若是还因为当年的一个承诺耿耿于怀,未免也太过迂腐了些。”

    墨寒山顿时一愣,他原本是要以此作为口实指责言思道,谁知他抢先一步供认不讳,而且还辩解得理直气壮,自己倒不好再次责骂于他,只得冷笑道:“方才阁下自称是不要命也不要脸之人,看来果然不是谦虚之言。”

    言思道缓步走到石室当中,已将这整间“兼爱”石室打量了一圈,眼见地上连一个蒲团也没有,索性就地坐下,盘起双腿大口吞吐着旱烟,又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寒山老兄此番邀我上来,难不成是要替当年嘉峪关一役找回场子,再来与我论战一番?嘿嘿,倘若只是因为‘天山面壁’这么一个承诺,那倒大可不必;你随时想要出山,墨家随时想要入世,只管自行决断便是,与我无关。”

    墨寒山也在言思道对面席地而坐,将之前吃面的那个粗瓷大碗轻轻放在两人当中,口中缓缓说道:“春秋时期,公输盘替楚国设计云梯,想要以此攻陷宋国,墨家祖师闻之,便接连赶路十天十夜,前往郢都面见公输盘。一番交谈之后,祖师便解下腰带作为城郭,叫公输盘用器械来攻,双方以此进行论战。最后祖师爷相继化解了对方上百种攻城之法,令公输盘输得心服口服,‘墨守’一说也由此名垂青史。所以除了‘墨守’和‘机关消息术’以外,‘论战’也是墨家世代相传的绝技之一,乃是以言语代替刀剑,免去双方的兵戎相见,从而将战事消弭于无形。”

    说到这里,墨寒山直视言思道的双眼,沉声说道:“墨寒山身为天山墨家的巨子,半生专研墨家世代相传的这几门绝技,从不敢有丝毫懈怠,窃以为‘论战’第一、‘墨守’第二、‘机关消息术’第三。谁知当年在长城嘉峪关上的那一场论战,却败在阁下这位名不见经传之人手里,当场摧毁我了数十年来建立的信心,在此间闭关静思的这十多年里,更是心丧若死、万念俱灰。所以你我之间就算没有承诺,今日与阁下的这一场较量也是在所难免,否则既有阁下在世,墨寒山又何必入世?”

    听完墨寒山这番讲述,言思道不禁长叹一声,摇头说道:“看来是我出门前没查黄历,所以有些晦气,这才短短两个时辰不到,怎会有这许多人要来找我较量?方才那双瞳小道士咬住我不放,权且当作一条疯狗便是,但寒山老兄身为一派之主,又怎能如此意气用事?照我看来,寒山老兄的说辞是假,要想以此阻挠我追捕公孙教主才是真,是也不是?”

    墨寒山微微一凛,兀自沉吟半响,反问道:“阁下一再托推,莫不是怕了我这个手下败将?”言思道大笑道:“激将法对我没用,只要寒山老兄开心,说我是懦夫也好,说我是废物也好,哪怕说我是猪是狗都行。”

    听到这话,墨寒山的脸上略一抽搐,缓缓问道:“眼下并无旁人在场,阁下可愿真心回答我一个问题?”言思道笑道:“我的每一句话当然都是出自真心,否则不只是在浪费寒山老兄的时间,也是在浪费我自己的时间。”

    眼见对方这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墨寒山恨不得将眼前这个叼着旱烟杆的胖子击毙当场,却又只能强压心中怒火,沉声问道:“阁下伙同神火教前来讨要公孙莫鸣,就连别失八里的畏兀儿族也被牵连其中,自然是有所图谋。且不论阁下到底有何图谋,试问天山墨家倘若重新入世,拼尽全力阻挠阁下的图谋,仅凭‘墨守’这两个字,对阁下而言当真没有丝毫影响?”

    这话一出,言思道顿时收起笑容,深吸了一口手中旱烟,这才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所谓的‘天山墨家’,我还从未放在眼里;我真正在意的,只是寒山老兄你一人而已。”顿了一顿,他又补充说道:“若是寒山老兄出山与我为敌,嘿嘿,嘿嘿……无论如何,多少还是令我有些头痛。”

    墨寒山当即说道:“墨家以‘兼爱非攻’为己任,似阁下这般作为,墨家上下纵然力不能及,也要尽力一试。我墨寒山身为天山墨家这一任巨子,今日便代表整个天山墨家再与阁下较量一番。倘若再一次败给阁下,墨寒山便算是彻底认输,终此一生再不敢与阁下为敌,而且整个墨家上下,只要阁下在世一日,便绝不复出。”说到这里,他忽然拔高声调,扬声说道:“但败的人若是阁下,那么无论阁下有何图谋,还请就此罢手,往后便留在这座墨塔里面颐养天年,墨寒山定会将阁下奉为上宾,不敢有丝毫怠慢。”

    耳听墨寒山划下道来,言思道不禁心中暗道:“若论才智,这位墨家巨子也算是当世之翘楚,虽然看似谦卑恭顺,实则心高气傲。眼下若是一味退让,日后他难免不会与我为难,倒不如借今日之机和他做个了断。”当下他哈哈一笑,反问道:“所以寒山老兄这十多年来面壁天山,专研论战,已经想出了胜我的法子?”

    墨寒山点了点头,随即却又缓缓摇头,说道:“这些年我阅尽前人典籍,的确想通了其中关键,那便是世间万事皆有利弊,持刀杀人,亦有其利;施药救人,亦有其弊。所以任何事到了阁下的口中,都能以诡辩之术夸大其利,从掩盖其弊,以此抨击对方的见解。更何况所谓的‘论战’到底只是纸上谈兵,根本无从验证,以此方式与阁下进行论战,到头来只是浪费唇舌、自取其辱。所以今日请阁下上来,并非是要与阁下再来一场论战,而是另有一个较量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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