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姬政来到太师府,一番行礼之后,二人相对而坐。
太师命人为姬政沏上一杯热茶,问道:“殿下何时出发?”
“一会儿就走,临行之前特来向太师辞别。”
“嗯,此行不易,殿下行事之时务必小心谨慎。其实,那日搬出中行氏惨案实属下策。这样容易得罪晋国,但吴国未能支持殿下,导致诸侯力量悬殊,所以我也不得不两害相较取其轻。”
“怪我没能擒获太子友。”
“算了,事已至此便不必纠结。晋国自恃强大,向来傲慢,此番殿下问责而来,更是难免抵触。如果遭到怠慢,还望殿下千万克制,切记,小不忍则乱大谋。”
“我明白。”姬政微微皱眉,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叹气道:“哎,如今周室对诸侯各国的辐辖管控早已不如从前。此行表面上虽是问责,恐怕最终我也只能敷衍了事,并不能把赵家如何。”
“殿下能想清楚这点就足够了,中行一族已然覆灭,这背后的阴谋算计、是非真相根本无关紧要。至于给中行氏一个说法,不过是冠冕堂皇之词罢了。究其实质,天子安排此行的真正目的是让殿下以代理国事的名义出现,借此向晋国、乃至天下诸侯传达天子预立殿下为太子的意图。”
“嗯……”姬政长舒一口气,说道:“我会安抚好晋王和赵家,妥善处理此事。相信待我归来之时,晋国必将全力拥护于我。”
“哈哈!好!殿下果然聪慧!”太师欣慰的看着姬政,捋须笑道:“不过,殿下也不必太过忌惮,毕竟赵无恤还留置在洛阳嘛,呵呵。”
“多谢太师。时候不早了,在下该启程了。”说罢,姬政起身行礼。
太师也起身相送,行礼道:“望殿下早日归来,臣等恭候殿下荣登太子之位!”
“告辞。”
姬政回礼作别,双目之间透出一丝难以觉察、却又无比真实的喜悦。
此时,王子姬任被囚禁于府中,他自知前途灰暗,心中抑郁不安。
突然,看守前来通报,说是赵无恤求见。姬任现在早已没了怒气,只是悲叹一声,让看守带赵无恤进来。
赵无恤来到姬任面前,见姬任面容憔悴,衣冠不整,不禁悲从中来,痛哭道:“殿下!是我们赵家害了您啊!”
姬任释然的摆了摆手,苦笑道:“这不怨你们赵家,没有中行氏的事情,也会有别的事情。呵呵,眼下败局已定,我也没必要再埋怨什么了。”
“殿下……我已经修书寄给父亲,他会恳请晋王帮助殿下的!”
“算了,其实最开始我根本无意争夺王位。几年前,父王以为二哥早已不在人世,而大哥又阳寿将尽,父王或许是出于无奈,才会视我为继承人吧?”
“不,殿下不能这么说,其实大王一直都认可殿下。只不过黄池会盟的时候,姬政突然出现救下天子,而后的一系列事件又频繁中伤殿下,这才致使殿下失势。”
“呵呵,是啊,这一切都是大哥计划好的。大哥祭出性命来帮助二哥,哼,那我还有没什么胜算?”
“殿下!不可轻易放弃啊!国中尚有半数权贵愿意支持殿下,诸侯又全都站在殿下这边,不管怎样,殿下都还有机会啊!”
姬任摇头,“没有机会了,用不了多久,他们都会反过来支持二哥。这些权贵们还有诸侯,他们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利益,谁能维护他们的利益,谁能给他们带来更大的利益,他们就会拥护谁。这件事情之后,站在我这边就等于放弃自己的利益,谁还会这么做呢?呵呵,这世上只有利益是永恒的。哎,我已经失败了,树倒猢狲散,马上我就会孑然一身。哎,就这样吧,我会向父王请命归隐民间,或许这样,二哥还能念在兄弟情面上留我性命。”
“不!我们晋国一定会坚定的站在殿下这边!”
姬任无奈一笑,沉默不语。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内侍公公的通报声:“天子驾到!”
姬任与赵无恤急忙上前迎接,并深深行礼。
“孩儿拜见父王!”
“臣拜见陛下!”
“起来吧。”天子示意二人起身,看到姬任憔悴的面容,天子顿时心生怜爱,叹气道:“去收拾一下,你们两个随我视察秋收,即刻出城。”
姬任心中不解,虽然有些惶恐,但还是立即应命道:“喏。”
第一百九十四章 天命难违()
下午,姬任与赵无恤陪伴天子来到城郊农田,一行人骑在马上,沿着田间小路缓缓行走。
不远处,一大家农户正在收割粮食,几个孩子开心的追逐打闹,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见此情景,天子欣慰的说道:“任儿,你看那家人多开心啊。”
姬任点头道:“是的,父王。今年丰收,百姓自然欢天喜地。”
“嗯,对百姓家的孩子来说,能吃饱穿暖就是万分的福气了。但是对于帝王家的子嗣来说,福气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姬任低下头,沉默不语。
“你们三个对我来说同样珍贵。现在你们大哥去世了,而我终究要从你们剩下的两个人中选择一个。任儿啊,你要知道,这一选择对于父王来说十分艰难。我不希望你和政儿手足相残,更不能看你们各拥一派,相互攻伐,引得天下大乱。所以……”
“父王,我明白了,我将归隐民间,但求一片良田,换得此生安稳。”
“那倒不必……”
天子话还未说完,姬任却立即行礼,恳求道:“父王,孩儿心意已决,还望父王成全!”
“哎……”天子深深叹了口气,良久才点头低语道:“也罢,也罢。就依你意思吧。”
“谢父王!”
随后,众人继续沿着田间行走,只是再无言语。
转眼日薄西山,此时此刻,姬政刚刚离开洛阳地界。
队伍即将进入一处山坳,姬政突然勒住马匹,队伍也骤然而止。姬政盯住前方山坳仔细观望了一番,立即觉察出些许异样。他翻身下马,一番寻觅之后,从潮湿的泥土上捡起一块碎石。
而后,姬政拨马回身,下令道:“绕过此处山坳,沿小路进发。”
青门不解,问道:“殿下,天色已晚,此时绕道,恐怕今晚就无法赶到最近的驿站了。”
“赶不到驿站露营便是。带兵打仗之人,难道不能在外过夜么?”
“喏。只是……属下不解,殿下为何要绕路行进?”
“此时黄昏,正是飞禽走兽躁动之时,然而前面山坳却一片寂静,恐怕有所埋伏。”
说罢,姬政将手中石块扔给青门,青门接住石块,捏在手中仔细观察,却并未发现任何奇特之处。
“殿下,这是何意?”
“我从潮湿的泥土上捡到这块石头,可这块石头的底面却完全没有潮湿的迹象,显然是刚刚落在泥地上。所以,不久之前这里必然有人马经过,应该是无意中将这块石头踏到了泥土上。”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前方很可能藏有伏兵。”
“嗯,此行凶险,务必时刻谨慎。”
“明白了!”
于是,一行人立即掉头返回,沿小路绕过山坳,继续向晋国方向进发。
张循躲在山坳旁的树丛中,远远看到姬政掉头返回,不禁赞叹道:“呵呵,王子殿下果然非同一般。不过今晚,咱们的账必须算个清楚!”
天色渐晚,光线越发昏暗,城郊的田垄上,天子等人正在返回洛阳城。
姬任始终神情凝重,面色忧伤。天子想找些话说,却终究不知该说什么好,也只能一路无言。
洛阳城墙上飘扬的周字旗帜已经映入眼帘,要不了多久,父子就将天各一方,骨肉亲缘也会烟消云散,或许,这就是帝王之家无法避免的悲剧。
众人即将走出田垄,而就在这时,垄边的高草中竟突然钻出一条大蛇,大蛇吐出信子,一下扑至天子马前。骏马受惊,猛然从田垄上跃入农田,一路狂奔不止。
“父王!父王!”姬任慌乱,急忙带领众人上前营救。
然而马背颠簸,老迈的天子根本无法驾驭,眼看前方出现一条沟渠,那骏马腾空跃起,登时将天子狠狠甩了出去。
姬任紧跟着越过沟渠,见天子正倒在不远处,他慌忙翻身下马,将天子抱了起来。
“父王!父王!”
无论姬任怎样哭喊,天子始终没有丝毫反应。原来坠马之时,天子的后脑恰好磕在一块尖锐的石头上,此时早已气息全无。
白发苍苍的内侍公公也瘫软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呜呜呜……天子驾崩了……天子驾蹦了……”
突如其来的情形令众人悲伤不已,而赵无恤却大喜过望,他急忙上前拉起姬任,低声耳语道:“殿下,此天意也!”
姬任擦去眼角泪水,深吸一口气,而后死死盯住赵无恤,问道:“天意如此,我该如何行事?”
“先下手为强!”
只见赵无恤猛然转身,抽剑抵在内侍公公的脖子上,说道:“天子临终之时将天子之位传于王子任,你们都听到了吧!”
内侍公公大惊,他惶恐的看着赵无恤和姬任,一时无话可说。
赵无恤面向众人,高声喊道:“天子驾崩之前,用最后一口气将王位传于王子任,在场众人皆可为证!圣意如此,不得违背!”
说罢,赵无恤将剑身一紧,质问道:“公公!你我皆可为证,没错吧?!”
内侍公公不得已,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
接着,赵无恤立即向姬任下跪,行礼道:“臣,拜见天子!”
其余众人也只好学着赵无恤向姬任下跪。
谁知,就在众人跪拜之时,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赵无恤起身回望,只见一人正催马扬鞭,拼命向洛阳方向飞奔而去。
赵无恤心中一惊,急忙命人放箭。然而那人马速飞快,十余箭均未能射中,转眼那人便已逃出射程,奔向洛阳城,赵无恤急忙对姬任说道:“那人定是太师藏在天子身边的亲信,眼下成败就在旦夕之间,请陛下立即行事!”
姬任仍然有些慌乱,他将手搭在赵无恤肩上,说道:“好……好……一切都请赵大人定夺,事成之后,我,不,孤,定不忘赵家的汗马功劳!”
赵无恤点头道:“陛下,洛阳禁卫军统领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所以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你是说……兵变?”
“不,应该说是用武力来拥护陛下。毕竟,太师等人恐怕不会那么轻易就放弃,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叫回姬政。所以,臣今晚就能拟出遗诏,而陛下天亮就要宣布登基!”
“可是……父王尸骨未寒……”
“自古成王败寇,眼下生死瞬间,陛下决不能有半点犹豫!”
“好,那孤明日便宣布登基。”
赵无恤笑道:“正是!哼哼,恐怕今晚洛阳城里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
赵无恤立即命亲信赶回洛阳向太傅报信,并从周边农舍找来一辆装稻草的马车,他将天子尸首藏入稻草中,悄悄运入洛阳。
夜幕降临,繁华的洛阳城逐渐褪去了白天的喧嚣,沉浸在一片安详之中。殊不知这静谧的夜空下,致命的暗流正汹涌而起。
太师府中,太师正一边享用着美酒佳肴,一边欣赏着歌舞。
这时,那名亲信拼死赶来,跪地拜道:“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太师见亲信神情慌乱,心中着实一惊,他立即挥手退去舞女、仆人,问道:“出什么事了?!”
“天子……天子他驾崩了!”
“什么?!你再说一遍?!”
“天子驾崩了!”
太师大惊,他大口喘息着,极力稳住自己的情绪,并命亲信说清事情由来。听罢亲信的陈述,太师神情凝重,问道:“你确定是意外么?!”
“是的,绝无人为可能!”
“天意……天意啊……”太师长出一口气,而后紧锁眉宇,握紧拳头说道:“我们已经无路可退,纵使天意如此,也必须拼死一搏!”
太师猛然起身,命令道:“立即派人唤回王子政,他刚走出半晌,应该才离开洛阳不久,此时天色已晚,他们定然在最近的驿站休息。”
“我这就派人前往驿站寻找,快马加鞭的话,一个多时辰足够赶到,之后立即返回,子时前后就能带王子政赶回洛阳!”
“嗯!只要天亮之前找王子政回来,一切都还有机会!此外,通知所有党众,集结家丁,全部武装,今晚恐怕会有一场血战!”
“喏!”
将近子时,清冷的夜风吹过,篝火摇曳不停。
青门捡起一些干柴扔进火堆里,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姬政身上的毯子掖好。
谁知,姬政却突然坐起身来。
青门忙行礼道:“抱歉,臣惊醒殿下了。”
姬政却抬手示意青门不要说话,他警觉的竖起耳朵,仔细搜寻着夜风中的微小声响。
“有人来了。”姬政肯定的说道。
青门将耳朵贴在地上,聆听了片刻,便立即起身叫醒众人,他拔出双刀,紧紧护在姬政身边。
急促的马蹄声愈发清晰,很快,一众人马便奔至跟前。这队人马的数量与姬政这边相差无几,他们气势汹汹,杀气逼人。
为首者跳下马来,唰的一声抽出一把金灿灿的青铜宝剑,直指姬政,问道:“你可认得此剑?”
姬政微微颔首,注视着青铜宝剑上跃动的火光,轻声道:“认得。”
“哼!亏你还认得。此剑外塑炎火之躯,内蕴炽热之心,非浩然君子不能驾驭!然而,彼时执此剑行走天下之人,如今安在?!”
姬政咽喉抽动,低语道:“他……他早已经死了……”
“哈哈,死了?这就是你拙劣的借口?!”
姬政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凝视着张循瞳孔中燃烧的烈火。
对视良久,张循苦笑道:“十五年前我便与他相识,他道德高尚,勤奋克己,胸怀天下之责任,肩负苍生之重担。他是我的兄长,更是我一直以来的榜样。”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是谁,上苍都会公平的对待,所以,即便是这样一个完美的人,也经历了命运最大的残忍。他失去了光明的前程,失去了问鼎天下的剑法,更有甚者,他失去了最爱的女人。”
“然而,就算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痛苦,我依然坚信,他的心念仍会如同烈焰一般生生不息。”
“可是我错了,为了王权,你玩弄权谋,屠杀百姓,甚至连至亲的兄长都不放过!哼,更有甚者,你还娶了兄弟的女人!”
听到这里,姬政仰天狂笑,突然,他横起重黎剑,怒指张循,质问道:“痛苦?哈哈,哈哈,你又怎么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痛苦?!自出生之时,我的血脉就是一种枷锁,而那悲哀又可笑的心念更是一种渗入骨髓血肉的诅咒!”
“因为这个诅咒,我日复一日的苦练,年复一年的探寻,直到现在我依然坚信,我能将这天下平定!我能带给百姓安康!”
“可世上又有谁知道,我承受了多少伤痛,经历了多少苦难。”
“当我遇到哈娜的时候,我曾经想过放弃一切心念,就此归隐林间,在那林间的清澈水畔,种一园雏菊,筑一间茅屋,从此男耕女织,不问世事,休管他尘世的战乱与纷争。”
“呵呵,可这命运竟一步一步把我逼上绝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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