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循心中的不安到达了极限,这种话绝不可能出自离目之口。他注视着离目,想从他的神情里寻找一些异常,可是除了面色苍白之外,就再没有任何神情了。
内侍将离目的弓拿给天子,天子反复查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便问道:“这弓怎么看都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弓而已,你说它神奇,究竟奇在哪里?”
离目抬起眼睛,说道:“我指给您看。”
天子点了点头,示意内侍将弓拿给离目。
“不可!”张循脱口而出。
众人被这一声吸引了注意,所有人都望着张循,不知他要做什么。
张循有些无措,支吾道:“不能给他弓。”
“为什么?”天子笑着问道。
“嗯……为了天子的安全。”
“哈哈,无碍,无碍。孤相信天下子民都是为了捍卫周室而生,谁会对孤居心叵测呢?更何况,这位勇士一看就是忠诚之人,绝不可能有非分之想。去吧,把弓给他。”天子想要利用这个机会展示自己的爱民之心,但说完这话,还是给内侍使了一个眼色。
“喏!”内侍走上前去,又亲自将离目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身,最后甚至摘去了离目的发簪。确定离目身上没有任何锐器之后,才将弓给了离目。
离目接过自己的弓,无比珍爱的将弓贴在脸上,轻轻的亲吻了一下那朴实无华的弓臂,然后他将弓挺在胸前,说道:“神奇之处就在这里!”
只见离目左手将弓挺出,右手绕至颈后,做出拔箭的姿态。他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伴随着一声剧痛的嘶吼,他竟然从背脊的皮肉中拔出一支细长的铁针来。原来离目之前脸色苍白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正在忍受着剧烈的疼痛。
说时迟,那时快,离目已经将那染满鲜血的铁针架在弓上,紧接着,他拉开弓弦,瞄准了高台之上的天子。
众人大惊失色,高台两侧的侍卫刚要上前护驾,却听离目大喝一声:“不准动!”
此时,铁针正对天子头颅,只需一瞬间,离目就可以结束天子的性命。
天子强作镇定,压了压手,示意众人不得贸然行事,“你……你想要什么?”
“要你的命!”
“为何?”
“不为什么!你当天子当的太久了!该让位了!”
“勇士,你的主子是谁?他能给你的,孤都能给你!”
离目没有回答,而是侧过脸,将目光精准投向天子身旁的一个人。天子顺着离目的眼神看去,发现离目所注视的不是人,正是小王子姬任,而姬任的脸上似乎正挂着期待的神情。
危情万钧,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注意力都集中在离目身上,殊不知有一个身影已经悄无声息的来到了高台上。
“多说无益!纳命来!”
话音刚落,离目撒开弓弦,铁针呼啸而出,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个无人注意的身影竟然如同闪电一般挡至天子身前。
刹那间,铁针已经射入了那身影的胸膛。
离目大笑一声,向高台的底柱拼死撞去。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高台都被震得晃了一番,众人向台下望去,只看到了离目的尸体。
天子这才回过神来,他急忙蹲下身子揽住替他挡箭的人,当他看清这人的脸时,心头一阵惊颤。
天子颤颤巍巍的说道:“你……你是……”
“父……父王……”
“你是……你是政儿……政儿?”
姬政点了点头,抓住天子的衣袖,艰难的说道:“父王,孩儿救驾来迟,让父王受惊了……”
“不迟……不迟……”天子的眼角流下泪来,他慈祥的看着姬政,心疼不已,“是父王的错,这些年让你受苦了,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父王……父王没事就好……”说罢这话,姬政昏了过去。
天子抱着姬政大喊道:“太医!太医何在?!”
太医匆匆忙忙的跑上高台,立即给姬政把脉。
天子命令道:“务必救活我的王儿!务必!”
半个时辰之后,吴王怒气冲冲的闯进太子姬志的营帐,大骂道:“姬志!你这是搞的什么鬼!”
姬志笑而不语,只是抬手示意吴王坐下。
吴王怒不可遏,站在姬志面前继续吵嚷:“是你让我提议竞赛的,还说范蠡能给我必胜的人选,结果呢!结果就是给我找了个刺客?!还有!范蠡呢!他人呢!”
“他们两个时辰之前离开了。”
“明天就是祭天大典,越国人这个时候走了?!你告诉我!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说!”
“呵呵,吴王莫急。”
“莫急?!现在天下人都知道吴国射手意欲刺杀天子!可恶!那个死鱼眼明明是个越国人!我现在该如何辩解?!可恨!可恨至极!”
“吴王,这一切都是为你好啊。”
“为我好?!你别胡说八道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天子!”
“呵呵,刺客是哪国人并不意味着他就为哪国君主效命。放心,天子不会责怪你的。”
“哼!如何不会?!”
姬志站起身来,走到吴王身边,心平气和的说道:“咱们来设想一下,如果你是天子,现在有人要刺杀你,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指使的?”
“我哪里知道!哼!”
“吴王,愤怒没有任何意义,思考一下吧,对你有好处。”
吴王喘着粗气,过了片刻,才没好气的说道:“刺杀者一定是为了达成他主子的目的,所以天子的死必须对某人有利才行。”
“嗯,这就对了。”姬志笑着点了点头,他拍了拍吴王的肩膀,继续说道:“然后呢,那天子的死对谁最有利呢?”
“想当天子的人……”
“哈哈,是啊,想当天子的人。”姬志大笑,而后,又平静的问道:“是我么?吴王,你觉得会是我么?”
“不……不是你,天下人都知道你大限将至了。”
“没错,我活不了多久了,这个太子的位置一直都是留给王子任的。”
吴王恍然大悟道:“天子会以为想刺杀他的人就是姬任!”
“没错,一旦父王这样认定了,他就必然心生芥蒂,进而对姬任的舅舅——晋王,产生防备心理。如此一来,向来追求制衡的父王就会把霸主之位让予你啊。吴王,你放心,我保证这霸主之位一定是你的!”
听了这话,吴王的怒气消散了一半,他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然而,他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急忙收敛笑容,说道:“不对,不对,你把我说糊涂了。”
“哦?哪里不对了?”
“这一切的一切分明都是你安排的!虽然天子会以为是王子姬任想要杀他,但实际上想杀他的人是你才对!所有的行动最后都是为了达成你的目的!”
“哈哈!哈哈!吴王啊,你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
“竞赛是你让我提议的,人也是你给我推荐的,他之所以行刺也一定在你计划之中,更奇怪的是,那个死鱼眼射术如此高超,最后竟然会射偏?姬政又是怎么出现的?他居然是天子的儿子?哦,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苦肉计!我不过是被你利用的棋子罢了!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你的阴谋!目的就是让姬政在天下诸侯面前华丽登场,进而帮助姬政争夺天子之位!对不对?!”
“哈哈,哈哈!吴王真会胡说八道,污蔑起人来,也是够能联想的。但吴王不要忘了,我好歹还是周国太子,如果吴王不想要这个霸主之位的话,我倒是可以帮些忙。”
“哼!霸主之位是你欠我的!”
“呵呵,算是吧,那我便许诺给你,明日霸主之位非你莫属!”
“哼!”
吴王知道他已经与姬志达成了利益的共识,于是不再更多言语,甩袖准备离去。
当吴王走到营帐门口时,身后又传来了姬志的声音,“吴王,明天就是祭天盛典了,还是一切照旧,放心,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吴王没有回头,甩起帘布离开了姬志的营帐。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内应()
离开姬志的营帐,吴王回到营地休息,他躺在行床上,将手贴在心口,轻轻**着那里的一块伤疤,往事顷刻涌上心间。
十六年前,夫差还不是吴王,甚至不是太子,他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世子而已。虽然如此,他却并不打算向自己的身世妥协,他渴望权利,渴望高高在上的王位,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一名勇士,那个勇士姓陈,他将那名勇士收入麾下,并视为上宾,终日诚心优待。那勇士感恩,决心为他赴汤蹈火。
终于机会来了,太子外出视察公务,这正是刺杀他的大好机会。勇士向夫差辞别,此次有死无生。但是勇士并没有成功,刺杀计划败露了,勇士被太子逮了个正着。
太子勃然震怒,命人将勇士关押起来严刑拷打,无论如何都要问出是受和人指使,勇士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却始终没有供出夫差。
最后,勇士死在了狱中,也将这个秘密永远埋藏了起来。
夫差并没有为勇士的死感到太多悲痛,令他痛心的是,这次的失败很可能意味着他再也没有机会杀死太子了。
然而就在夫差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叫颜灵御的高人找到了他。颜灵御告诉他,那个勇士有一个哥哥,名叫陈音,陈音决心为自己的弟弟找他复仇,而这次复仇将会为他创造一个施展苦肉计的机会,能够极大的帮助他争夺王位,不过他也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夫差不在乎风险,只要能够成为太子,他愿意承担任何风险,付出任何代价!
颜灵御告诉了他陈音伏击的时间和地点,到时候,他必须戴上头盔走在王辇一侧,并将心口暴露出来,目的就是为了方便陈音射击。
颜灵御还给了他一块护心镜,那护心镜很奇特,很薄,很脆。颜灵御说,这块护心镜无法完全挡住箭矢,但可以抵挡致命伤。当箭矢射穿之后,护心镜就会碎裂,这样他才不会穿帮。
果然,在颜灵御告知的时间和地点,陈音向他射出了复仇的一箭。他高呼着“保护大王”,假装替父王挡下了这一箭。这一箭射碎了他贴在心口的护心镜,护心镜果然挡住了致命伤,但箭矢还是扎入了他的身体,他疼的翻身落马,在落地之后,他急忙取下碎裂的护心镜,并将碎片悄悄埋进了土中。
父王以为是夫差帮自己挡住了致命一击,从此对夫差疼爱有加。
没过多久,太子意外身亡,而夫差则在颜灵御和伍子胥等人的帮助下,从其他世子中脱颖而出,逐步走向胜利,并最终成为吴国太子,进而登上了权利的王座。
夫差从回忆中缓过神来,斟满一杯酒,自言自语道:“呵呵,为了权力,又有何不可呢?”
这时,张循正在周国营地外面焦急的等待着,他来回踱步,不时踮起脚尖向营地里面张望。
天子贴身的内侍从营地里面走了出来,张循急忙凑上前去。他从怀里摸出一块金元,悄悄塞进内侍手中。
张循恭敬的问道:“公公,姬政的伤势怎么样啊?”
内侍笑眯眯的说道:“没事,没事,王子政吉人天相,万幸那铁针没射中要害。太医已经帮王子敷上草药并且包扎好了,只要休养一段时间就能痊愈了。”
听到“王子”这个称谓时,张循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些关于姬政的片段,他不禁自责,其实自己早应该猜想到姬政的身世。不过今天,姬政的身世也已经大白于天下了。
“那就好,那就好。”张循点了点头,又问道:“公公,姬政既然是王子,为什么会流落民间啊?”
内侍叹了口气,“没娘的孩子没人疼呗,哎,这些年王子政可真是不容易啊。哎呦,我看了,那浑身的伤呦,啧啧,让人心疼呦。”
“哦,那就麻烦公公照顾他了。”
“张将军就放心吧,王子政也是我从小看大的,我肯定会好好照顾他的。那行,我先回去了。”
“嗯,多谢公公!”
姬政躺在床上,刚刚包扎的伤口仍沁出血来。天子坐在一旁,心疼的**着姬政身上的伤疤。
“父王”姬政睁开了眼睛,看到天子正在自己身边,于是连忙撑起身子,想要向天子行礼。
“躺下,快躺下。”天子急忙扶住姬政,慈祥的眼眶里竟然闪出泪光,他懊悔的说道:“政儿啊,孤怎么都没想到,这些年你吃了这么多苦,你叔父一直跟我说你已经溺死了”
“父王,这不能怪叔父,如果不是叔父将我送出洛阳,恐怕孩儿早就”
天子摇了摇头,叹气道:“哎,都怪孤啊。”
姬政急忙摆手,撑起身子说道:“父王,这本就是我的命,如果不是命中注定,我今日也没有机会为父王挡下这一箭。”
“哎,是啊,命中注定。”天子伤感的点了点头,而后问道:“政儿,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啊?”
“这些年孩儿一直在越国为将。此次会盟,孩儿正是代表越王前来。若不是今天事发突然,孩儿一直不知道该不该与父王相见。”
“哎,傻孩子,为什么不早点来见孤呢?这么多年来,孤一直都在思念你和你的母亲。”
“我的母亲?”姬政低下头,他的记忆中,母亲的样子早已模糊不清。他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更不知道母亲的身份,他只知道母亲的名字从未见于庙堂,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身份才只是一个私生子。
“算了,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天子皱起眉头,避开了这个话题。
“嗯”姬政见天子不愿再提,也就不敢再追问。
“好了,以后就不要离开孤了。越国羸弱,留在那里也没有什么意义,明日祭天之后,就跟孤回洛阳吧。”
“喏”姬政不敢反驳,点了点头。
“你好好休息吧,孤要回去了。”
“嗯,孩儿送送父王。”姬政说着就要起身下床。
“不用送了,你好好躺着吧。”天子说罢,便转身准备离开,刚走出几步,又回过身子对姬政说道:“政儿,今日多亏你了。”
说罢,没等姬政回话,天子便离开了营帐。
日近黄昏,千里之外的姑苏城下迎来了一支商队,领队之人正是萧摄。
城门外,商贩们仍在叫卖,农户们正陆陆续续从城外返家,熙攘的人群从城门中穿行而过,道路上车水马龙,一派热闹景象,丝毫没有大战将至的样子。
李市跟在萧摄身后,挑起贼眉鼠眼四下观望,他抬起头,仰视着高大厚实的城墙,说道:“将军,大街上一点异常都没有,看来吴国人根本没有发现咱们。”
“那也不可掉以轻心,此次攻城必须有内应相助才行。”
“将军说的内应是什么人啊?”
“呵呵,很快你就知道了。”
商队来到城门外,守卫拦住了萧摄,问道:“站住,你们是做什么的?”
萧摄笑容满面的凑上前去,他悄悄塞给守卫一些钱财,说道:“我们是来做买卖的生意人,好不容易天黑前赶到了姑苏城,要不然今天晚上又得在野外过夜了。”
守卫点了点头,派人搜查了萧摄等人以及他们所运送的货物,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就放萧摄等人进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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