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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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言道-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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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循怒不可遏,再次拍打几案,咒骂道:“大王用人不查,对这一家混蛋委以重任,哼!国家迟早要完蛋!”

    “哎,先别说这些了,现在朝中一党独大,大王对伯嚭一党深信不疑,我们也无法改变现状。算了,先说说尺略做的怎么样?”

    “哼!怎么样?!一想起来我就气不打一处出!我今天去看了一眼,那做出来的剑都是什么破烂啊!锈迹斑斑不说,剑身一砍就断!我刚要指责尺略偷工减料,他却说是我提供的工艺有问题!可恶!可恶!可恶!尺略根本造不出铁剑来!他只能造出一堆破烂!这下可好,一万五千两黄金全打水漂了!”

    “行了,你先别急,我当然知道尺略造不出剑来,所以我也没有完全让步,这钱,也并非全部打了水漂。”

    “什么意思?!快说说,快说说。”

    “其实伯嚭心里也很清楚,这一万五千两黄金划拨下来,总要见着点成效,如果全部交给尺略来弄,就真成了打水漂,那样的话,大王也难免怪罪下来。”

    “是啊!一点不错!”

    “所以,我跟伯嚭达成了一个约定,资金下划之后,先交由尺略生产,但随后具体的工作可以交给我来负责,尺略的工坊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

    “哦,原来如此,那什么时候咱们才能真正开始锻造铁剑呢?”

    “等再过一段时间吧,最快下个月就可以了。明天我先派人给你拨一批钱,这些钱足够你建造水车工坊,等你的水车工坊建造好了,资金的问题也基本可以解决了。”

    “太好了!”

    “只不过”公皙然面露难色。

    “只不过什么?”

    “哎,只不过这一万五千两可能要被伯嚭扒掉一大半,修建工坊和攻城器械之后,你可能只剩下三千两黄金用来生产铁剑了。”

    “什么?!”张循大惊,“三千两?!那只够生产六千把铁剑!根本不够啊!”

    “没办法了,这已经是我能争取到的极限了。”

    “可恶!气死我了!这个老混蛋!贪的都是民脂民膏!”张循愤然起身,在地上来回踱步,突然他定住身子,坚决的说道:“不行!我要找大王揭发他!弹劾他!不管会有什么后果,我都不能让我的士兵拿着一堆破烂上战场,我得为他们的性命负责!”

    公皙然看得出张循愤怒至极,他有些紧张,急忙劝慰道:“小循,你一定要冷静,你现在浑身戾气,只怕会把事情越办越糟。”

    “冷静?!我没法冷静!而且,公皙兄说的没错,我现在就是浑身戾气。哼!伯嚭老贼,我正好拿他出气!”

    “哎,我知道你情绪很糟糕,除夕那晚的事情令你很痛苦,但是你这样冲动也于事无补啊。伯嚭在朝中一手遮天,其党羽势力极大,这是现状,我们也只能暂时妥协,以后再想办法,好么?”

    “不好!妥协,妥协,妥协!就是因为太多人只知道妥协,才导致伍相国身死,才导致伯嚭一手遮天!现在伯嚭就好像一条巨大的蠕虫,在啃食着国家的命脉,如果任由他这样下去,国家就必然灭亡!”

    “你说的道理没有错,可是我们的力量和伯嚭相比实在太过微弱,正面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我们只能在黑暗中坚守自己心中的光明。”

    “我们?呵呵。”张循苦笑道:“公皙兄,你可能不知道吧,在很多人眼中,你公皙大人就是伯嚭一党的要员啊!”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剑,直插公皙然心口,他内心一阵剧痛,久久说不出话来。

    张循叹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公皙然叫住了他,“小循,我下午再去找伯嚭谈一次,不管你打算如何行事,都等到明天再说吧。”

    “好。”

    张循没有回头,只是应了一声,而后径直离开了。

    下午,公皙然离开了宅院,不知为何,他特意绕到香厂去看了一眼,那里早已荒芜,工坊的棚顶千疮百孔,房梁和底柱腐朽不堪,随时都可能倾塌,覆满灰尘的工具和器械乱七八糟的堆放在地上,旁边满是残砖碎瓦。

    看着这破败的景象,公皙然不禁感到一阵忧伤,他有些后悔,如果当时自己强烈要求,或许就可以接管香厂,而不是任由香厂落在尺略手中。

    公皙然终于明白了张循所说的那句话,可能在很多不知内情的人看来,自己的种种无奈之举就是与伯嚭的同流合污、沆瀣一气,然而自己的苦衷又有谁知道呢?说到底,自己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力量也是渺小的,又怎么可能独自一人与这世界的肮脏污秽对抗?

    公皙然依靠着香厂残破的栅栏缓缓蹲下身子,他感觉到强烈的疲惫,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力不从心。

    是不是只有义无反顾的直面黑暗才算是无畏的正义?

    是不是只有拿出以卵击石、舍生取义的决心才算是真正的勇敢?

    或许是吧,可那样又有什么意义?

    那些英勇的近乎莽撞的行为,往往只会换来愚蠢的恶果,很多时候,如果不是他权衡利弊,在一片污秽之中摆弄手段,又怎么可能取得有效的结果?

    是的,自己一直以来的做法并没有错,懂得变通,知道取舍,像水一样以柔克刚才是政治的意义。

    可是,为什么自己如此努力,却依然无法真正破除国家和人民所面临的困境?

    公皙然的内心第一次动摇了,也许自己一直以来践行的准则并不一定是有效的,自己向来笃信的理念也并不一定是正确的

    拖着疲倦的身体,公皙然浑浑噩噩的站在了太宰府的院门前。

    韩账房看到了公皙然,连忙上前寒暄,公皙然丝毫没有往日的神采,只是疲惫的应对着。

    “公皙大人,您今天的气色不太好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韩账房笑眯眯的问道。

    公皙然微笑着摇了摇头,行礼道:“多谢韩老关心,在下并无异样,只是最近繁忙,有些难以入睡而已。”

    “哦,原来如此啊,公皙大人千万注重身体,可不要累着了,累坏了身体可就不好了,虽然大人公事繁忙,但还当以身体为重,大人可是国家的中流砥柱呀!”

    “多谢韩老。”

    “对了,今年新的百花茶很快就要上了,到时候我给大人送去一些。”

    “那就有劳了。”公皙然说罢,从怀中取出一锭金元塞给了韩账房。

    “使不得,使不得。”韩账房假意不收,但架不住公皙然硬塞,还是半推半就将金元自然而然收入怀中。

    “多谢,多谢公皙大人!”

    “韩老客气了,有劳韩老帮我送茶了。”

    “一定!一定!等新茶一上,小人立即选上品给大人送去!”

    “谢谢!对了,韩老,太宰大人此时可在府中?”

    “在在在,太宰大人正在后花园赏花,大人今天心情甚好,正适合闲谈啊!公皙大人请稍等片刻,容我去通报一下。”

    “劳驾了。”

    不多时,韩账房从内宅小跑了出来,带着公皙然进去见伯嚭。

    来到后花园,公皙然见到伯嚭正在悠闲摆弄着花草,便上前行礼道:“太宰大人。”

    “来了。”伯嚭笑着朝公皙然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说话。

    伯嚭指着几盆精美的植株说道:“你瞧瞧,这些小苗子多好看。”

    公皙然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太宰大人的盆栽确实精美,只是属下少见多怪,有些想不明白,为何刚过正月,万物尚未复苏,大人的盆栽却能生长的如此茂盛?”

    “哈哈,这个嘛,不难,不难。等秋天一过,天气刚冷的时候,就把这些盆栽都搬进暖房去,暖房里面必须时刻点着炉火,这炉火不能太弱,不然盆栽会被冻死,当然也不能太强,不然就要被热死。须得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有人监守,一点也不能松懈。这不,趁这会儿暖和,我赶紧让人把它们搬出来晒晒太阳,等会儿冷了,还得搬回去,呵呵,它们可是娇贵着呢。”

    公皙然也向不远处望去,果然看到一座巨大的暖房,那里面足足有上百盆盆栽,几个仆人正小心翼翼伺候盆栽出来晒太阳。

    伯嚭冲仆人嚷道:“你们当心点!这些小苗可比你们的命值钱多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忠奸() 
公皙然轻轻叹了口气,问道:“太宰大人,一个冬天下来,光烧火也得不少钱吧。”

    “欸。”伯嚭笑着摆了摆手,“这能花几个钱儿?十几两金子足够啦。”

    “十几两……”公皙然心中默默的盘算着,一两黄金足够一个百人吃上一个月,十几两黄金,足够一百人一年的温饱……

    “对了,公皙大人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么?”

    “哦。”公皙然回过神来,向伯嚭行礼道:“属下过来是想跟太宰大人再商量商量锻造铁剑的事情。”

    伯嚭满脸笑容,问道:“怎么了?还有什么困难么?别担心,有什么困难我会帮你的。”

    “多谢太宰大人,属下确实有些困难。”

    “好,说说看吧。”

    公皙然支吾道:“嗯……还是……还是钱的问题。”

    “哦,怎么?钱不够用么?一万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呀,大王本来是不打算批的,要不是因为你我的关系,我才不会拼尽全力去说服大王呢。”说罢,伯嚭用力的拍了拍公皙然的肩膀。

    公皙然沉默了片刻,终于提高声调说道:“可是这一万五千两最后真正能用于锻造铁剑的只有三千两!”

    伯嚭一愣,在他的印象里,公皙然从来都是温文尔雅,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像今天这样不冷静。但伯嚭旋即一笑,问道:“怎么?你那个兄弟不乐意了?你可别忘了,越国人状告他除夕之夜私闯会稽城的事儿,还在我这儿压着呢。”

    公皙然眉头紧皱,深吸一口气,说道:“太宰大人,三千两真的不够!外人不清楚内情,大多以为我们吴国国富民盛,兵强马壮。但实际情况您是知道的!经济上,财政吃紧,国库亏空,苛捐杂税与日俱增,百姓苦不堪言!军事上,兵力严重受损,而且兵源不足,武器破旧残缺,储备的军粮甚至无法维持半年的开销!此外,在政治上,国家连年征战,四处树敌,诸侯忌惮我国霸权,纷纷联合起来对抗我国,陈、鲁、越、齐表面臣服,私底下却对我们虎视眈眈!面对这样的局面,您怎么一点都不着急,怎么还有心思吃下这笔救命的军费!?如果任由国家灭亡,您的好日子还能过几天?!”

    伯嚭歪过脑袋,微笑着摇了摇头,“公皙大人今天是怎么了?以前可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啊。”

    “实在抱歉,属下失礼了,但属下所言皆是发自肺腑!”

    伯嚭摆了摆手,笑道:“这有什么可抱歉的?你说的一点不假,都是真话。但你觉得这一万五千两就能救命了么?就能改变现状了么?”

    公皙然被伯嚭问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公皙大人,其实我一直很器重你,因为你和我很像,我们都是一类人,有着十分相似的处事态度和行为风格,唯一的区别就在于,我比你大了三十岁。而三十年前,我们一模一样。”

    公皙然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他有些惶恐的抬起头,注视着伯嚭,根本无法认同伯嚭的说法。

    “呵呵,你不相信?那你不妨去找些老臣们问问,问问他们三十年前,我刚到吴国的时候是否也如你一般,心中只有国家和百姓。”

    伯嚭半蹲身子继续摆弄盆栽,似乎对公皙然的突发状况毫不在意,他一边修建枝叶,一边娓娓道来。

    “我本是楚国贵族,父亲乃是楚国上卿,他为人耿直,贤明有能,深受百姓爱戴,但也因此遭到了其他人的嫉恨,那些人向楚王大进谗言,说我父亲贪污受贿,甚至密谋造反,可这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诬告。楚王昏庸,到底听信了谗言。后来,我父亲还是被楚王杀害,全族也遭到了株连,只有我一人,因为外出游学才恰巧得以保存性命。”

    “于是,我离开楚国投奔了吴国。在这里,我遇到了伍子胥,因为我和他有着相似的经历和共同的目标,于是我们二人携手共事,励精图治、一心报仇。我为吴国出谋划策,尽心尽力,后来对楚一战,我军五战五捷,几乎将楚国灭亡!”

    “当我带领大军杀入楚国都城的时候,我看到了父亲破败的墓碑,碑文上写满了他的罪状,而那些根本就是污蔑!父亲在世的时候是何等清廉!可这背后的真相又有谁会知道?!又有谁会在乎?!史书上只会记载我父亲因贪污和谋反而被诛杀全族!”

    “可恶的楚国!可恶的楚王!你们活该经受这样的惨败!我终于为父亲报仇了!终于为我的家族报仇了!”

    “可是……我并没有因为大仇得报而快乐,相反,那一天,我哭了。我看着远处燃烧着大火的农田,心中万分纠结,甚至感到无比痛苦。毕竟这片被我践踏在脚下的土地才是真正生养了我三十年的土地啊!而那些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楚国人,才是我苦难的同胞啊!他们又有什么错!?他们又为何要蒙受这般苦难?!”

    “从那以后,我的心思变了,反正像我父亲那样的贤人都难免留下骂名,我又何苦鞠躬尽瘁、克己奉公?再说了,像伍子胥那样兢兢业业,最后为的是谁?强的是谁的国?富的是谁的民?而遭殃的又是谁的土地和同胞?!”

    “呵呵,公皙大人,虽然你从来不提及过往,但我知道,你本是齐国人。去年你兄弟带领大军攻至临淄,兵临城下,险些将齐国灭亡,你当时又是什么心态?不要忘了,前些年吴国迅速强大,财政军事大幅增强,所以才敢跟齐国开战,而这里面可少不了你的功劳!”

    “公皙大人,放轻松一点,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楚国不是,吴国也不是,你我更不是。千年之后,哪还有这帮诸侯?百年之后,现世之人也早已化作尘土。所以,还是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吧,多为现在考虑考虑吧,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自己活得舒心才最重要。”

    伯嚭的话说完了,公皙然盯着伯嚭,几乎缓不过气来。他感到一阵强烈的痛苦,内心前所未有的混乱。

    公皙然没有想到,就连伯嚭这样的人也会有如此令人唏嘘的过去,看来没有谁是纯粹的,任何人都有别人看不到的一面,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此时,公皙然重新思考着伯嚭的说法,他们两个真有相似的地方么?

    或许是的,他们都时常一副笑脸,都会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他们都不喜欢蛮干,而是用政治的手段,在制衡的前提下,追求利益的最大化。

    从这些方面来看,他和伯嚭真的很像,但更深层次呢?

    伯嚭的思想并没有错,父亲、土地、同胞,这些都深深影响着伯嚭的追求,而影响自己的又是什么呢?自己的追求又是什么呢?

    虽然自己八岁的时候就离开了齐国,但记忆中仍会浮现出家乡那细腻的黄沙和月下的潮汐,没错,齐国才是真正生养自己的祖国。去年对齐开战,虽然自己极力掩饰心中的感受,但还是会格外关注战场的情况,对于吴国的胜利,自己不知是喜还是悲。

    那么,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到底是什么呢?

    沉默良久,公皙然终于开口说道:“对啊,太宰大人,自己活得舒心,才最重要。”

    晚上,公皙然来到大将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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