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所犯下的罪行,条条数来,都是死罪。早晚也是一死,何必再去面对那些令她尴尬的人?不如自我了断省事!
可是她的手上戴着刑枷,很不方便。难道要她咬舌自尽?未免太丢脸了吧?想来想去,也只有对面的这堵墙能帮上她的忙了。
她正在想着要不要一头撞到墙上去,就听到牢门咣当一声推开了。她下意识地转头,见是行晔走了进来,刚才那一刻犹豫当即就化作必死的坚定决心,回头猛力地朝着对面的墙上撞过去。
行晔一进门,就被龚宓这自裁的举动吓了一跳,冲上去一步去拽她。
龚宓的额角刚刚抵上石墙,就被行晔一把扯了回来,甩手一丢,将她丢到木板床上去了。龚宓扑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既不起身也不说话。
行晔看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了,顿时生恼。马清贵身份的暴露给他带来的是喜悦,可龚宓身份的暴露却让他很是恼火。
终归是他后宫里的女人,竟然是鸿天会的细作,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察觉,着实伤害他的自尊。
他站了一会儿,见她仍是不动,便走过去踢了踢床柱,开口道:“你现在死不得,朕刚刚见了缪凤刚,他说如果你死了,他就不招了,所以你先得活几日。茂春,把她绑起来,派一个女官专门看住她。”
龚宓腾地坐起身来:“他招他的,我是死是活与他不相干!皇上莫不是怕了他吗?”
行晔摇头道:“你不必出言相激,且让你活几日,等到这件事彻查彻办了,你若是不想活,朕也不能绑你一辈子,到时候缪凤刚也怪不到朕的头上来!”
“你……”龚宓被行晔那鄙夷的语气刺激到,瞪着他,“你卑鄙!”
“反叛朝廷,谋害缪贵妃,劫夺天牢重犯,你犯下的罪行,条条都够处以极刑,所以你不够资格来跟朕讨论卑鄙还是高尚的话题。朕听缪贵妃说,你本来接受的任务是刺杀朕,你放弃了这个任务,选择了劫天牢。念在你还有一份悲天悯人的心思,缪凤刚一开口,朕便答应了。你眼下的当务之急不是想着如何寻死,你应该理清思路,在三司公审时,如实招供。”
行晔话音刚落,典狱长已经带了两个女官走了进来,将龚宓本来已经上刑枷的手脚都绑了起来,丢在床上,两个女官就站在门边看着她。
龚宓求死不成,反而被捆成这个样子,心中着恼,干脆往床上一倒,背对着行晔,再不言语。
行晔也没打算跟她多说什么,案子的审理有刑部,有大理寺,有都察院,不必他这个当皇帝的追着犯人问。
他转身刚要走,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于是他又回身走到床边,低头看着龚宓,问道:“朕只好奇一件事,据说你们在宫里的联络方式是往卧龙溪里丢蜡丸,那些蜡丸你是如何打捞到的呢?莫非你是一个鲤鱼精?半夜化身为鱼,下水去捞吗?”
他把话问出口,等着龚宓的回答。可是龚宓只静静地躺着,没有要搭理行晔的意思。行晔冷笑一声:“此时不说,不信你受审的时候还能嘴硬。”
龚宓又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说道:“我自然不是什么鲤鱼精,不过我养着暹罗虎呢,皇上你见过的。”
行晔抿了唇,没再多问,转身离开了。
出了天牢,行晔感觉一身轻松。他舒展了一下腰身,问茂春道:“金銮殿内外都布置好吗?”
“是的,禁卫军已经将金銮殿内外都把守起来,到时候老奴会看皇上的眼色行事。”茂春回应道。
“好!”行晔一击掌,“朕现在就上殿去,朕等不及想要看一看,那些曾经追随着马清贵的人,会是怎么一副丧家败气的样子!”
“哦……”行晔有好久不曾如此开怀,茂春看着也高兴,只是他不得不提醒行晔,“皇上,时辰刚至五更,上朝还早,皇上还是先回宫去换了冕服,用些热粥吧。”
“不必!朕这就上殿!遣人把冕服送到殿上去!”行晔说完,一展袍袖,迈步轻快地往皇极殿去了。
那一天清晨,上朝的臣工们一进正阳门,就感觉到气氛的不同了。全副铠甲的禁卫军从正阳门的门口列队,一直排到皇极殿的大殿门外。臣工们虽然走的是旁道,但是身边禁卫军那统一制式的长把刀在晨光里闪着冷光,令他们不由地心颤,纷纷揣测着发生了什么变故。
早到的臣工们,聚在大殿东侧的庑房里,交头接耳地打听着。因为行晔昨晚就封锁了天牢和皇宫,不许任何人出入和传递消息。因此这些人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个究竟。
终于到了上朝的时辰,群臣列班进入殿内,就见行晔面含微笑,精神抖擞地端坐于龙位之上。这令臣工们更加忐忑,因为最近内宫外朝发生的事情,行晔在朝上好久不曾露出过这么轻快的表情。
叩首礼毕,行晔俯视着阶下众臣工,将目光停在赵崧的身上,笑着说道:“今儿国丈气色不错,昨晚睡得可好?”
赵崧已经有不好的预感,听行晔第一个便点到他,更是心下惴惴。他镇静了一下,出班回道:“托皇上的福,老臣昨晚睡得很香。”
“哈哈……国丈这话说得没错,你的确是托了朕的福,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朕也没有去惊扰国丈,就怕搅醒了国丈的好梦。”行晔拍着龙椅的扶手,爽声大笑,“若是让国丈知道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想必你再难安眠喽。”
赵崧在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揣测着是不是马清贵招供了什么?昨夭还有消息传到他府上,告诉马清贵不日将逃离天牢,虽然他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但看行晔的神情,会不会是逃狱失败?
他正琢磨着,行晔冲着群臣说道:“爱卿们想必都知道,从我朝甫立,鸿天会便是头等大患,列位先祖皇帝一直对鸿天会围剿不断,可惜鸿天会叛众狡兔三窟,始终未能清灭。朕登基以来,秉承诸先祖皇帝遗志,不遗余力剿查鸿天会叛匪,终于在昨夜突现转机,查实了鸿天会总舵主的身份……”
阶下群臣一听这话,暗中互相传递着眼神,心下却越发地茫然慌张。本来查清鸿天会总舵主的身份是一件好事,但是因为这件事,金銮殿内外布满禁卫莘,事态就不同了。
尤其赵崧,听行晔这样说,心里就在核计,皇帝该不会是打算诬陷我等是鸿天会的叛匪吧?若皇帝真的发难,他可不能就犯,他与鸿天会半点儿联系都没有,皇帝在诬赖他,怕是证据也是错漏百出呢。
他在心里想着应对之策,耳边就听行晔继续说道:“自打马清贵被关进天牢,赵国丈数度唆使臣工来向朕施压,要朕放了马清贵。本来朕以为他只是一时冲动,才会伤了缪贵妃的胎,关几天朕解解气,也就放了吧……”
行晔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问赵崧:“国丈,假若朕现在就放了马清贵,你可高兴吗?”
赵茬更加迷惑了,不是在说鸿天会总舵主的事吗?怎么话题又转移到马清贵的事情上面了?
就算他脑子转得再快,也想不到与他结盟多年的马清贵竟然是鸿天会的总舵主。地琢磨着自己与马清贵是一条绳上的蚂柞,这个时候不能不挺马清贵呀。
于是他小心地答道:“皇上英明,马清贵忠心侍奉先帝一生,又在皇上身边尽忠多年,虽也有错,但罪不至死。皇上若是能赦了他的罪过,便是向臣民展现了皇上宽仁恤下的襟怀,必会深得人心。”
行晔“啪“地一拍龙椅扶手,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在龙阶上踱着步子,指着赵崧骂道:“果然是一丘之貉!来人!将赵国丈拿住!”
赵崧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状况?莫名其妙就翻脸吗?
大殿之上登时嗡声一片,赵、马二人的同党见情况不妙,齐出班跪倒,大声呼道:“皇上且慢!请问赵国丈所犯何罪?”
第二六八章 凤临天下(终章)
行晔看了一眼冲出来为赵崧喊冤的人,均是平日里追随赵、马二人的死党。二人的党羽中,有一些人似乎已经觉察出不妙了,正在紧张地观察着情势,并没有在这个时候跳出来。
行晔衡量了一下,觉得他想要先收拾的几个人都已经站出来了,那些在这种时刻懂得犹豫的人,他倒是可以缓一缓再考虑。
禁卫营的人早得了行晔的口谕,只要他一开口,就要坚决地把人摁住。于是在那些人为赵崧喊冤的当口,禁卫军已经将赵崧拿住,除去乌纱,捆绑了起来。
行晔朝着阶下一指,问道:“还有谁觉得赵国丈是冤屈的?一齐站出来吧。”
他强悍的语气,让已经冲出来的人出了一身的冷汗,也让那些在犹豫之间没有冲出来的人,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一阵静默之后,行晔展了展龙袍的袖子,悠然道:“朕刚才说到鸿天会的事,想必国丈心里也该明白了。昨晚鸿天会派人劫朕的夭牢,要救出他们的主公,众位卿家知道他们的主公是谁吗?是朕的内侍监马清贵!”
行晔此语一出,众臣工本能地猜测,这是皇上在给马清贵栽赃。皇上与赵、马二人之间的暗下争斗,在朝在野都不是什么秘密,只是碍于各种错综复杂的原因,一直未分出高下。
最近因为马清贵突然被抓入天牢,朝堂之上的气氛骤然紧张。赵崧深知自己与马清贵的命运休戚相关,在马清贵突遭牢狱之灾后,携同党对皇上进行疯狂的反扑。皇上因此承受了巨大的压力,虽然马清贵顶着一个谋害皇嗣的罪名,竟也不能令他迅速地获罪受刑,众人都知道皇上很恼火。
走到了这一步,如果大逆不道的罪过都不足以置马清贵于死地,那皇上只有给他戴上一顶更大的黑帽子。而谋反直接危害社稷根本,谁跟这个罪名沾上边,毫无疑问,下场只能是诛族抄家。谁敢为其说情,自然就是谋反某位的同犯,皇上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其一网揽进来,
一并处治了。
赵崧虽然已经被禁卫军制住,脑筋可清楚着呢。他与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认为行晔准备栽赃给他与马清贵。
横竖是撕破了脸皮,他也顾不了许多了,高声呼道:“皇上信口捏造罪名,没凭没据,如何能令天下人信服?”
行晔大笑道:“此等大事,朕岂能当儿戏?鸿天会叛匪昨晚劫持缪贵妃为人质,言明除非放了他们的主公,否则就要缪贵妃的性命!幸亏缪贵妃机警,并未向叛匪屈从就犯,冒死一拼,才令叛匪劫狱不成。马清贵与那劫狱的叛匪差一点就出了天牢,昨晚天牢当值的狱官狱卒与朕的禁卫营均亲眼所见,这算不算是有凭有据?”
“……”赵崧愣住,从先帝驾崩那一天起,他与马清贵就是生死盟友,十年过去了,若马清贵是鸿天会的总舵主,他会丝毫无所察觉吗?
于是他冷笑一声:“什么鸿天会劫狱?什么挟持缪贵妃?怕都是皇上安排的吧?皇上如此对待两朝老臣,着实令天下人心寒哪!”
行晔听他一句一个“天下人”,轻蔑地瞥他道:“天下人是朕的百姓,殿上诸卿是朕的臣工,朕自然懂得怜恤,不劳国丈大人提醒。国丈大人要不要认罪,等进了天牢之后,与你的老同伙见一面,再同他打商量吧,朕会亲自带你去见马清贵,让你亲耳听一听他自己是怎么说的。”
话说到这份儿上,群臣也听出些端倪来,似乎马清贵的事并非皇上信口捏造。赵崧也懵了,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这事是真的,马清贵分明就是打算弃他于不顾,自己脱逃。于是在震惊与无措之余,他对马清贵突生怨恨。
“皇上!不管马清贵与鸿天会是什么关系,老臣是概不知情的呀……”赵崧终于开始慌了,企图撇清自己与马清贵的关系。
不过晚了,行晔并不打算给他这样的机会,他话未说完,禁卫军已经拖他出了大殿。
而那些冲出来替赵崧喊冤的人,一个一个都傻了眼,心里清楚地知道现在求饶澄清都来不及了,行晔分明就是要一网打尽,才会言语相激,诱他们跳出来。
仍是有人恐惧那谋反的罪名,刚才还在激愤地指责行晔冤枉老臣,此刻立即转了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饶叫屈。
行晔将龙袍的袖子一挥:“冤与不冤,审过便知,来人!”
禁卫军早得了授意,行晔命令一出,立即冲了上去,将那些人一一扭捆起来,陆续拖出大殿去。
随后,皇极殿内便陷入了可怕的静寂之中,行晔坐回他的宝座上,阴沉着脸看着他的臣工们,久久地不说话。那阶下的群臣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不知道接下来还会有谁牵连进去,人人自危。更有些平日与赵、马二人走得相近的,一边庆幸着刚才没有冲出去,一边又在担心着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遭殃的人,个个股栗欲堕。
大家各怀心事,行晔突然开口,倒吓得他们抖了一抖:“朕着实心痛,没想到朕信赖倚仗的重臣,领着朝廷的俸禄,却在暗中做些谋逆天下的事情。不过众卿也不必人人自危,朕一定会将此事彻查清楚,绝不会放过一个鸿天会叛匪,也绝不会连累一个好人。从今天开始,
众卿若是想起什么有用的证据来,可以直接呈到刑部,从今天开始,中书令宋辰安将会坐镇刑部,亲自督审,宋爱卿忠耿仁厚,你们都知道的,这案子交与他督审,你们尽可以放心了。”
宋辰安听了这话,赶紧出班接旨。其余群臣也稍稍安心,而那些平日与赵、马二人有来往的人,都在琢磨着行晔的话,觉得行晔这是暗示他们将功赎罪,要站出来指证赵崧、马清贵以及刚才一起被拘走的那一批人。
“众卿家可还有事上奏?”该抓的人都抓起来了,该说的话也说过了,行晔急着退朝,与亲信的大臣商议审理赵、马一案的事,看众人还没缓过神来,他便问道。
识相一点儿的,没什么大事,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出班奏事。于是行晔留下宋辰安等一班亲信大臣,就散了朝,回御书房议事。
整个上午,行晔忙得团团转。刑部会同京军抄了赵崧、马清贵以及他们几位死党的家,因为消息封锁得严密,该抓的人都在京里,几乎没有漏网之鱼。
外面在抄家抓人,御书房里也在商议着如果审案定罪。
等到这些事都有了着落,众臣离开御书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行晔揉着太阳穴,喊了一声:“茂春!”
茂春应声进来,说道:“皇上,刚才趁着皇上议事,老奴去了一趟天牢,将缪凤刚的供词取了来,皇上要现在过目吗?”
其实行晔喊茂春进来,就是为了这件事,于是他手一伸,茂春将几张宣纸呈到他的掌上。行晔低头仔细看过,不由地露出微笑:“这份供状倒是挺详细,茂春,你说缪凤刚的态度急转,是因为担心妻妹的安危呢?还是恼火于他这么多年一直在为一个老太监卖命?”
茂春回道:“依老奴看,怕是两者都有。为缪贵妃和小云的性命着想,他早想招供。只不过一直受一个义字拘束着。如今知道了鸿天会的真相,他便没有顾虑了,自然是一心归降。”
行晔点了点头,将缪凤刚的供状放在龙案上,抬手道:“传朕的两道旨意。第一道,封宋显麟为剿匪大元帅,缪凤刚为剿匪先锋,立时起程,往屏南接替威定王的位子,剿灭鸿天会叛匪。”
“是。”茂春应下。
“你要亲口告诉缪凤刚,鸿天会叛党一日不清,他就甭想见着他的妻子和妹子……”行晔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噙着笑意,好像小时候在玩捉迷藏的游戏。
茂春答应下来。
行晔继续说道:“第二道旨意,封威定王为左路征讨元帅,与宋显麟交接完毕后,即刻启程,赶往魏吴边界。原左路征讨使蓝阔龙召回京来,朕另有安排。
“……”茂春愣了一下,“皇上,将魏吴之间的战局交与威定王,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