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笑闻声松了口气,转身推开铁栅,一条腿刚迈出去,却听魏水在身后冲他喊道:“还有那两个人也给我注意着点儿!”
“那两个人?哪两个人啊?”庞笑不明所以。
“那天审魏武才的时候,你不在?你在的吧?”魏水不想吐槽猪队友的智商了,只能说的更细致一些,“魏武才的那个叫巧儿的小妾,和他那个奸夫!按照魏武才的说法,这两个人更像是抛尸的人。找到他们,自然就知道了抛尸的缘由。知道了抛尸的缘由,魏刘氏的事情也就搞清楚了。我总觉得,魏刘氏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庞笑走了,魏水拿着刻刀,静不下来。手抖了几次,索性扔下刀,一头倒在床上,拉起被子蒙住了脑袋。
又是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越是喜欢算计的人,就越是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要不,就这么算了吧。魏水心里这么想着。替罪羊是现成的,抓起来,算是把这个案子交代了。以后,再不管这种闲事儿不就得了?陈登那个二百五,科贡官,就特么知道圣贤书,还不是老子说什么他信什么?
这一夜很安静,值班的狱卒们没有喝酒赌钱,被关着的囚徒们也没有吵闹斗殴。魏水蒙着脑袋躺在床上,却一直折腾到估计天都快亮了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
“老魏,人家都说,不到长城非好汉。所以,格鲁斯先生才坚持一定要到长城来看看。顺便,还想合个影。”居庸关向右,不到第二个烽火台。风很大,点不着烟。左义索性揣起了烟,眼睛看着正在和好汉碑合影的格鲁斯,话却是对魏水说的。
“你吃不下的。”魏水蹲在砖墙旁边,缩着脖子低声说道,“你当那外国人是好惹的呢!要我说,咱们已经赚到了,就收手吧。真想早点回绍兴哦,这北京,是越来越待不住喽。”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左义一脚踹在魏水的肩膀上,险些把他踢倒。动静吸引到了两个外国人,他连忙双手合十,连连说了几声‘抱歉’。见他们的目光转走,这才压低了声音,对魏水道,“收手,收手,你就知道收手!魏水,别人不知道你,老子可是清楚你的底!打出娘胎你就没干过好事儿,别特么跟老子装善茬儿!明天,按计划把那包东西给我换咯。嘿,你听见没有?”
“知道了。”魏水闷闷的回答。
酒吧,灯光炫目。酒精的麻醉之下,很少有人能够分得清,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比如说,左义;比如说,魏水。
“警察临检,把灯打开!”
哪里是临检?全副武装的警察,个个脸上都带着要拼命的架势。
“东西换好了吗?”左义小声问道。
魏水懒得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道:“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左义看着魏水,眼神复杂。
两人是从小玩大的兄弟,但他一直觉得自己跟魏水不一样。魏水是孤儿,从小没人教,没人管,坑蒙拐骗什么事儿都干。而他,正牌的大学生,理应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可是现在,他们却好像是一样的。
不一样,还是不一样。左义咬咬牙,暗暗对自己说。有理想的人和混日子的人怎么会一样呢?干大事,总要有人做出牺牲的。魏水这么聪明,他会理解我吧?一定会的。
那是一包什么东西啊?
魏水坐在看守所门口,双目无神。
左义从来都没有把完整的计划跟他讲过,他始终抱着完全相信的态度,一步一步的按照他的吩咐完成。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左义给他的解释。
之所以让他在酒吧里把那包东西换掉,就是因为左义和格鲁斯正在进行的交易有暴露的风险,才找了个替死鬼,吸引警察的注意力。
“小节?呵呵,小节”魏水不明白,如果一个人的性命也叫小节的话,那什么才是大事?
魏水的反应过于激烈,左义已经不敢再像从前一样放心的用他了。魏水甚至在想,如果不是因为有一些事情、一些人,必须要靠他去做、去联络,他,是不是也早就成了左义不拘的小节?
警灯闪烁,在长城下响成一片。八达岭北坡,荷枪实弹的警察持枪将第七烽火台团团包围。
“老魏,为什么?”左义瞪着魏水,几乎要把牙咬碎,“我有一点亏待过你吗?你为什么要出卖我?”
“出卖,我有吗?”魏水背倚着墙砖,抬头,却望不到天。
“你有!你这就是出卖!我告诉你,魏水,所有的事情,你都参与了。我栽了,你也别想活!”左义癫狂的样子就像一个疯子,魏水却始终保持着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是为了那个人吗?”魏水有些惊讶地抬头,他一直以为格鲁斯不会说中文的,“为了一个你不认识的替死鬼,而拒绝了如此多的财富。年轻人,我真为你感到遗憾。”
“遗憾?狗屁!”魏水对格鲁斯的中文水平嗤之以鼻,“你以为那是一个人吗?那是一个家!几千块钱,几千块钱就想买人家一条命?我告诉你,格鲁斯,人家要的,是站着是根柱,躺下时条梁的活生生的爷们儿!几千块钱,能买来那一家人的依靠吗?是,我是都参与了,我不参与怎么能给你们套上这更大的一个局啊?嗯?还出卖,你们还不配老子出卖!老天爷要是觉得我有错,现在就一个大雷下来劈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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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9 狱中师爷·夜问()
电闪雷鸣,魏水恍然惊醒。
做坏事总是要遭报应的,但是,似乎是为了嘉奖魏水临阵倒戈,而没有一路错到底,老天爷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
“不能干傻事啊,魏水。”魏水重新躺回床上,枕着手臂,吁了口气,“随随便便找个替死鬼,毁了不该毁的人,造了不改造的孽,那你跟左义还有什么区别?”
不一样的是吧?两个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魏水交代下去的任务,不到半天,就被庞笑给完成了一半。但似乎也不能说是他完成的,因为巧儿和他那个名叫冷世光的奸夫,自己投案了。
陈登走进监室的时候,那是红光满面。一身的官服都懒得换掉,看样子是刚走出大堂,就急急的跑到这儿来了。见到魏水,便大声喊道:“你小子,你小子,果然是有几分的能耐啊!放长线,钓大鱼,这鱼钓得是真好!知道吗?那个巧儿和冷世光,也就是那个奸夫,自己投案了。老实交代说,就是他们将魏刘氏的尸骨刨出来,扔进界河里头的!这案子破了!”
陈登在兴头上,魏水是不想给他泼凉水的。可是,要问的东西,还是要问清楚。魏水是个骗子,很多时候没有什么原则可言。但性格使然,他有些时候,却又倔强的要命,“大人,抛尸入水,总是要有动机的吧?他们和魏刘氏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以至于,活埋了还不算,还要将其尸首刨出来,抛尸入水呢?”
“还能有什么?若不是她,那巧儿和冷世光的奸情也就不会曝光。钱财也得了,真情也得了,当真是好算计啊!”陈登自以为自己说得句句在理,说那叫一个兴高采烈。
魏水却不得不打断他的自我陶醉,问道:“这是他们主动交代的?”
“这是本府猜测的!”陈登用不着说假话,反正谁说的,在他看来又没有什么区别。
魏水却皱起了眉头,“大人,依小的看,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喽!这件事情,怕是还有蹊跷!”
“蹊跷?什么蹊跷?”这一个案子办到现在,陈登本来就已经很不耐烦了,闻言摆手道,“依我看没什么蹊跷的!就这样结案了吧。”
“可是”魏水还想争辩。
“可是什么可是?”陈登瞪眼道,“没有可是了!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那个祥瑞给我弄出来!皇上圣寿将至,你可得快着点儿了!”
“这是是是,小的明白了。”
陈登高高兴兴的来,怒气冲冲的去。留下魏水,一脸颓然的坐在床上,傻愣愣的不说不动。
完了,完了吧?早该想到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陈登他就是这么个东西!还想当大官儿不过话又说回来,大官儿不就应该是这个鬼样子吗?还真特么合适嘞!
魏水在监室里想得憋气,忍不住朝外面嚷嚷一声,“老子饿了!”
守在门外的狱卒被他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便连忙跑出去。牢门口,遇上了正在赌钱押色子的牢头。
“你跑那么快干嘛?奔丧啊!”险些被撞翻了桌子,牢头一巴掌抽在那狱卒脸上,冲他发作道。
“头儿,这不怪小的啊!”狱卒连喊冤枉,忙不迭的解释道,“是里面那位爷嚷嚷着饿了,小的这才”
“里面那位爷?刚那一声儿是他喊的?”牢头眼睛一转,随即泄了气,“要说,这平日里也好伺候啊!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儿?谁招惹他了?”
“那是知府大人面前的红人,在这大牢里头,谁敢惹他啊?刚刚知府大人来了,是不是知府他”
“混账!”牢头立马叫停,“瞎说什么大实话?滚滚滚,给他弄吃的去!记得,一会儿弄坛子酒给他。喝倒了,也就不闹了。”
“知道了,头儿,小的这就去。”
酒摆了,菜也吃上了。魏水一边吃着,一边觉得心里堵得慌。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大喊着要狱卒给他带了个人来见见。
“二爷,别别别,别生气,别生气。您看,这都这个时间了,您想见谁啊?您放心,只要人在这牢里头,您想见谁,就见谁。”狱卒一边跟魏水点头哈腰地示好,一边在心里骂透了牢头。不是说好的喝倒了就不闹了吗?谁想到他还撒酒疯啊!
魏水又朝肚子里灌了一碗酒,闷闷地问道:“今天投案的那个冷世光,在牢里吗?”
“在在在。”和陈登一起来的,现在就关在牢里,狱卒当然知道,“二爷要见他?小的这就给您带过来!”
见魏水没有反对,狱卒赶忙去找钥匙带人。一边跑,心里一边不痛快的想着。大老爷就是大老爷,找个师爷吧,还非得找个丐户。找个丐户就算了吧,还得把人藏在大牢里头。大老爷是舒服了,可苦了自己这些当差的小卒子了。
狱卒心里不痛快,对魏水点头哈腰的谄媚面相出现在冷世光面前的时候,就彻底地冻住了。直接将人拖出来不算,还借着拖他的机会,狠狠地在他身上踹了几脚。所以,当魏水看到冷世光的时候,还误以为他是被陈登给刑讯逼供了。
“你不认得我没关系,来,坐。”魏水朝对面比划了一下,全然不顾他屋子里就这么一把椅子正被他坐着。冷世光站在原地没动,只看着他,目露疑惑。魏水没有理会他,自顾自的说道,“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表面上看,你和巧儿两个人,是由于被魏刘氏撞破了好事,这才不仅仅害得她被活埋,还在死后将她抛尸河中。但是,这个事儿,我不相信。”
“你不信,有用吗?”冷世光不愧姓冷,说起话来也冷冰冰的。显然,虽然知道能在牢里头大吃大喝的,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但他并不觉得,魏水能改变什么。
对于他的不信任,魏水毫不在乎,他现在,只在乎事实到底如何,“告诉我,我才能帮你。什么都不说,你可就只能把这事情跟阎王爷讲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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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0 狱中师爷·海狼()
一夜的彻谈,魏水觉得自己就是听了一个让人更加不敢相信的故事。
根据冷世光的讲述,魏武存此人为了挣钱,算是黑了心了。他名为商人,表面上做的也是清清白白的粮油生意,但实际上,干得却远远不是这些。
他家开粮油店已经有三代了,在沿河镇很有名气。若仅仅是供应粮油店的需要,他不可能需要那么多的人手。这多余的人手,并非是凭空消失了,而是被他卖掉了。
起初听到这么个解释的时候,魏水其实也难以接受。毕竟,小孩子有拐卖的,女人有拐卖的,哪能有人拐卖大老爷们儿呢?而且还不分年龄。但听了冷世光的解释,他也就勉勉强强的明白了。
冷世光所说的卖,实际上,是卖给沿海的海寇。
有明一代,东南沿海频频闹起倭寇,有一些局寇船帮,动辄拥有数十乃至上百的船只,聚众而成海上绿林。所谓的倭寇,不过是沿海的居民扮作的海寇。绝大部分,都并非是倭人。
与魏武存交易的,是一个中等偏小的海寇帮。属于那种进一步就能占山为王,退一步就会被沿海的驻军打掉的那种。为首的海寇给自己取了个绰号叫‘海狼’,据说也是沿河镇魏家村人,父祖辈和魏武存家里交往得极频繁。到了他这一代,久试不第,愤而落草为寇,渐渐断了联系。
但海狼这个人,算是个有理想的。他想把帮派做大,却又苦于沿海可能成为海寇的人,或同乡组成一个小帮派,或直接投靠大帮派,他这个不大不小很尴尬的帮派,还真是弄不到人手。于是,他想起了一个办法,拐卖!
至于拐卖的人应该从哪儿来?他自然就想到了魏武存。
如果说报酬,魏武存实际上并没有得到多少的报酬。
但马克思说得好,如果资本有百分之十的利润,它就敢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
海狼许给魏武存的条件,实际上就是雇佣这些伙计的钱,完全由他来承担。这样,精明的魏武存自然可以算出,一批伙计,他用几个月,然后被海狼派人来接走。他只需要负责隔几个月,就招募一次伙计,至于这些伙计的去处,自然有海狼去解释,而魏武存不会有任何的麻烦。用人的成本无限降低,利润自然无限的上升,足以让魏武存铤而走险了。
被转给海狼的伙计,也确实不需要什么解释。听话,愿意落草的,海狼自然会给家人送去一份抚慰金。不听话,不愿意落草的,人头自然也会寄去家里。只要杀一两个不听话的,其他人即便不愿意,也八成只会点头。海狼的人手,就是这样一点点多起来的。算起来,魏武存帮他做事,已经有两年多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魏水酒喝了不少,但脑子却是异常的清醒。如果不是实际上参与进去,冷世光怎么可能知道的这么清楚?
冷世光看着魏水,目光冷冰冰的,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样的冷冰冰,“这个你不需要知道。”
“你告诉了我那么多事情,却唯独不说你跟这件事情的关系。到底是为什么?嗯?你不是不愿意告诉我,而是,不能告诉我吧?”魏水说着眯起了眼睛,“冷世光?或者我应该叫你海狼!”
冷世光的瞳孔剧烈收缩了一下,魏水嘴角含笑。
仅仅是诈一下罢了,这不,露馅了!其实,魏水并不知道冷世光到底是谁,仅仅是想碰碰运气而已。冷世光每每讲到海狼这个词的时候,就忍不住眼中流露出自豪的神色,让魏水想错过都难。这么看,他不是海狼,也是和那个海狼关系很近的人。所以,才有了这么一诈,果然,不经诈啊!
“早知道你死有余辜,这个案子我也就不纠结了。行了,这里,还有半坛子的酒,菜呢,我也没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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