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不是要见一见?”
郝经取过名帖一看,拧眉问刘孝元:“扬州梁崇儒……明经可听过此人的名号?”
“什么?梁崇儒?他不是贾似道的门下客吗?”刘孝元诧异一声,“他来做什么?”
郝经一笑,站立起来,整了整衣袍,对刘孝元道:“我亲自去迎他!他想做什么,见了面自然知道!”
……
梁崇儒是扬州名士,随贾似道东归途中,路过瓜洲的时候就请假回了扬州。也没有惊动什么人,便服、轻车、简从,悄悄而来。现在又是漏夜来访,自然是要说些见不得光的事情。
但是他也不是要卖国投敌,他现在贾似道的幕僚,此次西征途中虽然尽帮倒忙,可最后还是沾了陈德兴的光分润到了功劳,贾似道已经和他说了,回临安后就帮他转京官(要连升几级)。前途一片大好,当然不会想去北地当三等汉。
所以他今晚来访,真是为了国家……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大宋这一国,已经被25年的战争折磨到了崩溃的边缘。财政拮据,民生痛苦,武夫横行,隐约已经有藩镇之祸。现在需要的是与民休息,是渐收藩镇之权,是恢复以文驭武的祖制。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和蒙古保持和平的基础上。
如果能有25年的和平,大宋就能缓过口气儿了……
“梁先生,不知漏夜来访,有何见教?”
斗室之内,就是郝经和梁崇儒二人。刘孝元的身份可不适合见梁崇儒——他现在大小也是个名士,回了临安一定有见梁崇儒的时候儿。
梁崇儒一笑,摆摆手道:“见教不敢,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郝经提起了精神:“不妨道来一听。”
梁崇儒沉吟一下,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郝经,沉声问道:“伯常先生,我只问你,大蒙古是真心要和我大宋交好的吗?”
斗室之中,一片静谧。郝经脸上笑意也收敛起来,他迎着梁崇儒敏锐的目光。缓缓开口:“梁先生想必是明白人,老夫也就不打诳语了……大汗和南朝议和不是真心也非假意,而是大势所趋!时也,势也!老夫以为,你们南朝和大汗议和,一样也是时势所迫吧?”
梁崇儒默然,又开口问道:“如是忽必烈汗灭了阿里不哥一统了蒙古,忽必烈汗想必就要做蒙哥汗没有做成的事情了,是吧?”
郝经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神色轻松的道:“……南北终究是要一统的,不是北并南,就是南伐北。南朝若是能善用1o年之期内修德政,外练精兵,未尝没有北定中原之日。”
这番话说得实在,梁崇儒听了却是冷冷一笑,看着郝经:“内修德政非十年不可见功,这精兵……却无需再练,陈德兴麾下便有2oooo众,北伐中原是不够的,但是自海上袭扰北地,让忽必烈汗无力吞灭阿里不哥却是够了!”
“陈德兴不是要当驸马吗?你们南朝的祖制老夫知道,这驸马……什么时候可以掌兵了?”
梁崇儒仰天大笑:“祖制不能改改么?当今官家只有一女,贾相公又是公主的舅舅,还有什么信不过陈德兴的?只要他们二位信得过,陈德兴如何不能掌兵?”
这话的确不错!陈德兴没有看到,但是梁崇儒却已经想到了。陈德兴若是娶了公主,手中的兵自然是要先交出去的。但是以后能不能再次出山,打破赵宋3oo年的祖制,则全在理宗皇帝和贾似道。如果他们二位一致认为陈德兴可信可用,如何不能派出去打蒙古?
郝经看着梁崇儒言之凿凿的样子,心道:“这南朝果有人物!怪不得能折了蒙哥汗……”
想到此处,郝经摆摆手:“梁先生不用拐弯抹角了,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梁崇儒凝视着郝经,似乎要看透这位北地名儒的全部心思。他轻轻道:“如今不是北强南弱!如果忽必烈汗真有心和我大宋讲和,那就要拿出诚意!”
“诚意?”
梁崇儒淡淡地道:“诚意就是……真金王子南来!”
“南来是……”
梁崇儒一字一顿地道:“迎娶公主之后,长居临安!”
“什么!”郝经猛地从锦榻上跳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梁崇儒,“你……你是要真金王子到临安来做人质!!!”
梁崇儒一笑:“官家只有一女,如何舍得嫁去北地?而忽必烈汗有十个儿子,送一个南来还有九个。”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郝经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大蒙古的王子如何能去当人质……”
梁崇儒摇摇头,道:“明日霹雳水军的大队人马就到瓜洲了!”
“……”
“伯常先生不如微服前去瓜洲一观军容如何?”
“观军容?”郝经有些纳闷,心想这霹雳水军真的恁般精锐?光是看看样子就能把自己给吓着了?可是就算如此……自己吓着也无用啊,大汗又不在这里,他不点头,真金王子如何会南来?
梁崇儒笑盈盈看了郝经一眼:“伯常先生去看了就知道了……南沱场、磨石岭两战绝非侥幸!这霹雳水军的2oooo之众是和大宋诸军不一样的!至于哪里不一样,我也说不清,但终是不一样的,相信伯常先生观阅之后,就能有所判定了。”
说着话梁崇儒站起身,很四海的一抱拳,笑道:“今晚叨扰了,你我就此别过,但愿后会无期……”(!
第224章 观军容,慷慨歌 求月票()
大宋景定元年四月十二,在长江北岸瓜洲码头外,挤挤挨挨的都是人头攒动。≧
此时此刻,在瓜洲码头附近,也早就是民居万家,商铺林立的繁华之地。宝祐六年的扬州之役过去了差不多两年,整个两淮的元气虽然还没有恢复到战前,但是扬州左近,特别是靠近长江的扬子桥和瓜洲,却是繁盛已过往昔。尤其在大运河两岸和瓜洲江边码头附近,依附两条黄金水道而建起的建筑最多。蒙宋战争以来,南宋一直处于被动挨打之中,每挨一次打,人口就会从靠近蒙古的前线地区向后方迁徙一次。选之地当然是天子脚下的江南,不过江南的人口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已经太过密集,有限的土地又集中于少数豪门之手,生活并不容易。因而靠近长江,又有扬州坚城为屏蔽的扬子桥和瓜洲,就两淮中上人家避居落户的最佳之选。
运河两岸,大江之畔,在过去一年多里,正飞也似的繁华起来。如今蒙宋又达成和议,北方商路已通,长江运河之上,南来北往的商船橹轴相连,到处都洋溢着繁荣富庶的气氛,好像承平之世,一夜间就重回南宋末世了。
而此时此刻,靠着连番血战打出这个注定不会长久的承平之世的霹雳水军,已经走完了漫长的水路,由上百艘大小战船组成的舰队,浩浩荡荡的出现在瓜洲码头之外的江面上了!
……
锣鼓之声喧天而起,各色彩旗迎风舞动。一片喧嚣之中,一万八千长征健儿。正整齐的默默下船。瓜洲左近的百姓已经自聚集起来,在远处伸长着脖子看着这支给他们带来安全感。也让他们脸儿上倍感光彩的子弟兵——川江战鞑虏,8ooo破1o万。阵斩蒙哥汗,掠获九斿旗……这等英雄豪勇的故事,早就通过《光复》报在两淮、在江南传遍。现在谁人不知,大宋又有了一支天下无敌的劲旅,而这支劲旅起于淮上,是淮上男儿的骄傲!
虽然霹雳水军中北人居多,但是核心骨干还是淮上男儿,不少家人亲眷就居住在扬州一带。今天全都不辞劳苦,呼儿唤女一起赶来。就为了能一睹这支摧破北虏十万大军,击毙蒙古大汗蒙哥的淮军劲旅的风采,如果能在这支浩荡大军中看见他们的亲人,那么他们悬起多日的心也能早一刻放下。
留守瓜洲老营的霹雳水军右军,今天也都倾巢而出。这些工匠军汉也都尽可能的洗刷打扮一新,穿着红色战袄,戴着范阳笠,佩刀持枪,面街而立。将百姓人潮当在身后。从瓜洲码头一直站到霹雳水军大营门前。扬州城、瓜洲县的衙役壮快们就在人群中维持秩序。
扬州大明观的道士也都倾巢而来,也不设坛作法,反而在人群中散开,大声宣讲起“杀鞑子。上天庭”的道理,还间以霹雳水军西征作战的故事,倒也绘声绘色。吸引了不少听众,不时有人大声叫好!扬州的《光复》报分社也开动起来。雇佣了上百少年,拿着《光复》报的号外在瓜洲街头免费派。上面都是各种各样的抗蒙英雄故事。都是一票落地的秀才举子们写的,语言通俗,故事精彩,读来真叫人畅快淋漓。因而这份小报在扬州的销量还算不错,平日里每天都能有两三千的销量。今日是白送,估计两三万都能送出去!
郝经和刘孝元一早就到了瓜洲港,不过他们没有在人群里面挤挤挨挨,而是包下了街边上一栋酒楼的三层,两个人点了几个小菜儿,就在靠窗的位子坐着,一边吃喝一边看着街上的热闹景象。一个郝经的弟子给他们拿来了街上免费放的《光复》小报,郝经看了几眼,眉头就紧紧皱起来了。小报上面,除了各种各样污蔑大蒙古,神话大宋将士的内容,竟然还在显著位置用加粗加宽的字体刊登了一份告示——是霹雳水军随营军校三期的招生告示,提出的报名是年龄不满2o岁的大宋男子,晓文墨,通武艺。而且还将在一个月后举行招生考试,计划录取3oo人……
“一次就取3oo人!”郝经的眉头一皱,吸了口气,“这霹雳水军才多少人?怎么需要恁般多的军官?3oo人若都是百夫长,也能带3oooo兵了!”
刘孝元摇摇头:“临安武学不过百人,还是历年所取之士的总和,这陈德兴的随营军校一次就招3oo人……他也不怕御史议论?”
郝经眼前一亮,笑道:“明经,可有办法让南朝的御史言官参陈德兴一本?”
“这好办,使钱就是了……只是上回几十份弹章上去连点儿水花都不起!”刘孝元看着郝经,“南蛮官家无子,只有一女,宠爱异常,若是下嫁陈德兴,只怕再大的罪过都能包庇下去,若是能让真金殿下南来……”
“真金殿下……”郝经露出为难的表情,放低了声音,“殿下是儒生啊!是窦汉卿的弟子,将来若能继承大统,必能在北地开科举,行汉法,吾辈儒生就有出头之日了!殿下若是南来,只怕……”
忽必烈的这个儿子是由姚枢、窦默等几个北地汉儒教养长大的,的确是个儒生,历史上也想在元朝推行汉法,实行科举。但是最后却因为身边一票汉儒操之过急,操弄起了内禅的题材惹毛了渐渐疏远汉儒的忽必烈(忽必烈在完成灭宋大业后就开始疏远汉儒重用色目了),结果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不过这位真金王子,眼下的确是北地汉儒领袖们的希望所在。如果他一旦南来临安的话,将来继承汗位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毕竟蒙古那里从来就没有嫡长子继承的规矩……大汗是要库里台大会推举的,一个儒生王子本就不容易得到一堆蛮子宗王的拥护,如果再整日呆在临安,想要继承大位恐怕就是说梦一般了!
就在郝经犹豫的时候,就听见码头方向,隆隆的军鼓声突然响起,远远传来,而且还有一定的节奏,更伴随着隐约的歌声,哪怕传到此处已经微不可闻,但是却仍然有一种荡气回肠的豪情。
酒楼上的两人顿时变色,郝经皱着眉头问:“这又是什么?”
刘孝元侧耳倾听,传来的是雄壮的歌声,是慷慨激昂的男儿悲歌。
刘孝元喃喃道:“这大概是霹雳水军的军歌吧?”
“军歌?这是……”郝经站起身,伸着脖子向外望去,在目力所及的最远处,已经能看见浩荡而来的行军队伍,走在最前面的不知道是什么部队,人人身穿白衣,脖子上还挂着个白布缠绕的盒子,盒子上面赫然是一个个的木头灵位,总数不下1ooo。
“故宋承节郎,霹雳水军部将,扬州谢有田之位。”
“故宋进武校尉,霹雳水军队将,扬州朱杰之位。”
“故宋进义校尉,霹雳水军队将,滁州于六之位。”
“故武进副尉,霹雳水军队将,盱眙胡四海之位。”
“故宋进武副位,霹雳水军大义教官,安丰刘易之位。”
“故宋进勇副位,霹雳水军大义教官,宝应州王强之位。”
“故宋进用副位,霹雳水军押队,亳州陈遥之位。”
“故宋守阙进勇副尉,霹雳水军拥队,济南仇勇之位。”
“故宋效用,霹雳水军拥队,洛阳安华之位。”
“……”
灵位之上,都是一个个为了保卫汉民族的生存空间而血洒疆场的英烈之名,小部分是淮上子弟,大部却是北地男儿!昔日蒙古人、色目人随意欺凌的三等汉,如今却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让不可一世的上帝之鞭折断在了川江之畔的南沱场!
这些白衣壮士的身后,才是顶盔贯甲的霹雳水军战士,或是持枪,或是背弩,或是骑着高头大马,全都列队而进,虽然在行进之中,但是队伍却严整的丝毫不乱,仿佛是刀劈斧凿一般!
18ooo健儿的慷慨歌声,这时渐渐清晰起来,回荡在挤满了围观人群的沙洲街头之上。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这歌声的曲调激昂之至,和这个时代的小令词曲一咏三叹完全不是一个调调,更不是中正平和的雅乐,而是类似于后世的进行曲,再由18ooo赳赳男儿慷慨吟唱。仿佛唱出了战阵上厮杀呐喊的味道!
现场的气氛顿时肃然起来,听到这歌声的人们,全都摒住了呼吸,张大了嘴巴,有些人的眼眶还湿润了起来,只是定定看着这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汉家儿郎,浩浩荡荡,穿城而过。
“杀鞑子,上天庭!”
“杀鞑子,上天庭……”
不知道是谁带头喊起了霹雳水军的招牌口号,在场的数万淮上百姓顿时就有人跟着一起呼喊,转眼之间,气氛就越来越热烈,呐喊声、欢呼声和着霹雳水军的军歌之声直上云霄。(!
第225章 酝酿阴谋 求月票()
几个绯袍绿袍的官员在一群亲随簇拥之下,就在霹雳水军大营外面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彩棚里面坐着。∮当先的是绯袍幞头的李庭芝,身边还有个同样装备的留梦炎,背后则站着绿袍幞头的6秀夫。李庭芝和留梦炎都是身份高贵的文官,前者还是权淮东路安抚使兼知扬州,节制淮东、淮西诸军事宜。理论上是陈德兴这个权霹雳水军都统制的顶头上司,根本无需亲自到扬州迎接这位下属归来的。但是他和留梦炎两人还是一大早就离开扬州,来到长江边上这座硕大的大营门外迎接凯旋之军了。
这个彩棚旁边,其实也是个码头,是霹雳水军专用的码头。陈德兴的船队本该在此靠岸,这样18ooo儿郎就不用扰动百姓,可以直接开进军营了。但是此刻,霹雳水军大营的码头上却听着一长串巨舰。是比三层桨座战船还大还高的巨舰!也有三层桨座,同时甲板之上还有三根桅杆,可以张挂船帆。
这些就是陈德兴准备用来称霸东亚海上的利器——桨帆并用战舰!一共建造了15艘,每艘都配置有348名桨手、4名舵手、18名操帆手和13o名甲士,总共约5oo人的编制。除了这15艘桨帆战舰之外,霹雳水军码头上还停着一长溜总共2o艘福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