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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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万福-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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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恰平静了多年的关外再起风声,裴右安便向少年皇帝上了一道请命疏,称自己当年蒙先祖帝错爱,忝居高位多年,如履薄冰,不敢懈怠。所幸皇帝真龙天子,天资卓越,如今已然成人,亲政两年,赫斯之威,天下敬伏。自己也愿再为皇帝负戈前驱,但心之所在,却非朝堂,而是少年之时曾洒血戍卫过的关外之地。他愿请命,再赴关外,为皇帝,为大魏百姓,亦是为自己之本心,戍边守城,恳请皇帝予以准许。

    少帝不允,裴右安心志坚定,再上二疏。

    三疏之后,少帝含泪准奏,下了一道圣旨,保留太傅辅政这将近十年间的所有衔职,不再另封他人,加封晋王,凌驾宗亲之上,位列亲王第一,面君永不跪拜,王府传承永世,与国同休。

    过去的这将近十年间,大魏可谓“道无不行,谋无不臧,君圣臣贤,运泰时康”,裴右安总揽国事,威望素著,而少年皇帝,随着慢慢长大,这几年亦崭露头角,不但沉稳睿智,隐隐也开始显露出他君临天下、祲威盛容的帝王之态。朝野暗传,张时雍的告老,实为少帝不满其近年有结党之势,遂暗迫所致,至于又立其孙女为后,而将婚期延至两年之后,则为怀柔之策,既彰显帝王成年,又能安抚人心,待到了两年后,那时世事如何,谁又能说得清楚?

    早几年前起,便有人私下议论,虽说这些年,君臣相和,但一个是权倾朝野的顾命权臣,一个是锋芒毕露的少年皇帝,在裴右安掌政长达将近十年之后,要他日后还政于帝,过程恐怕少不了要起波折。

    万万没有想到,三疏一旨,短短数月,风云未起,朝事便已尘埃落定,

    裴右安不日即将离京,今早带着嘉芙出城,二人同来皇家慈恩寺,留随行于山下,入寺后,先去拜过裴家根本堂,再拜卫国公、祖母,最后行至姑母生前曾留居过的那所院落,夫妇二人入内,在院中向着居所和先帝陵墓的方向,跪地各行稽首之礼,遥空跪拜过后,出来,传话僧人,往后再不必空留此院,可物尽其用,此亦应当为天禧元皇后之心愿。

    两人在寺中一直徜徉至傍晚方辞行,被僧人送出山门之外。

    裴右安携着嘉芙的手,领她下山,行至半山腰间,两人停住脚步,立于羊肠山道同观落日,但见漫山遍野,层层染金,百鸟归巢,林秀如画。

    裴右安笑道:“李义山所作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虽为千古佳句,但未免过于颓伤。谁说近黄昏便不好了?过了今夜,明朝便又是新的日举。我不才,将它改为夕阳无限好,竟夜驾东曦,芙儿你看如何?”

    嘉芙笑着啐了他一口:“你好大的脸,竟敢批评义山之诗!你怎不说李义山此诗前头两句?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如此心境之下,你要他如何作出你那竟夜驾东曦之言?”

    裴右安心情畅快,哈哈大笑,笑声震越山林,惊的附近几只归鸟扑棱棱振翅,飞上天空。

    落日归隐,他继续牵了她手下去,回到山脚,两人同车而归,嘉芙依在丈夫怀中,行至半路,忽听耳畔传来他的声音:“芙儿,不日你便要随我去往关外,苦了你了。”

    嘉芙坐直身子,见他凝视着自己,双眸脉脉,无声之处,胜过了千言万语,便嫣然一笑:“大表哥,慈儿必能胜任他的位置,你我从今往后,别无牵挂,你之所在,便是我心所向。你若窗下读书,我替你烹茶添香,你若着甲出战,我便候你归来。我们一起,何来之苦?”

    裴右安将她拥入怀中:“芙儿,难怪我心深处,总是对素叶城念念不忘。倘那里真是我前世英年埋骨之所,则今生今世,我何其幸运,因了有你,前世埋骨之城,今生成我归乡。世人生平,以不如意居多,我也是如此,然又有几人,能如我这般,因有你而心致圆满?”

    他温柔亲吻于她,叹息之间,皆是满足。

    马车入城,归府停在门口之时,已近三更。

    裴右安下了马车,抱嘉芙下去,嘉芙站定,看到门口拴马石旁停了一匹高头大马,那马儿金镳玉辔,昂扬健美,神骏非凡,看到她现身,仿似认出了她,前蹄轻轻顿地,欢快地甩着尾巴。

    嘉芙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踏雪,多年之前,裴右安将它送入御马监,让它伴着慈儿成长,待慈儿十岁之后,它便成了慈儿的坐骑,一直伴他至今。

    没有想到,今夜此刻,却突然会在这里,再次看到踏雪现身。

    嘉芙心跳突然加快,急忙入内,还未等她开口,门房便已下跪,说皇帝陛下今夜微服到来,于书房候他二人,此刻仍未离去。

    嘉芙和丈夫对望了一眼,匆匆行至后堂裴右安的书房,看见崔银水站在门口,见他二人入内,急忙迎了上来,躬身道:“大人,夫人,万岁就在里头……”

    嘉芙撇下了丈夫,一把推开了那扇虚掩的书房之门,跨了进去,抬眼便看见书桌之后,静静地坐了一个英俊少年,他眉目若画,风神秀异,眉宇之间,却又隐含峻肃,身穿一袭青衿,手中执了裴右安的笔,微微低头,似正聚精会神地在写着什么。

    他手边的桌面上,是那叠裴右安至今还保留着的他小时的功课练笔,纸张如今已经泛黄了,却一张张地装订了起来,整整齐齐,纸上一笔一划,稚嫩若爬,却也足以能见,当初书写之时的认真。

    嘉芙猝然停下了脚步,定定地望着那少年的身影,一时竟不能动弹。

    少年被脚步之声惊动,终于抬起头,凝望着嘉芙,双眼一眨不眨,慢慢地,他放下笔,突然一个起身,快步到了她的面前,这个如今站起来已经高过她的少年,就像小时那样,伸手过来,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衣袖,唤了一声“娘亲”,双膝矮下,跪到了她的面前。

    嘉芙顷刻间,潸然泪下,紧紧地抱住了儿子的脑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裴右安站在门外,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并未入内,亦未出声打扰。

    良久,那少年被嘉芙拉了起来。

    她已拭泪,少年双眼也微微泛红,面上却带了笑容,牵着嘉芙来到桌边,指着上头自己方才临的贴,道:“娘,你来看,我如今的字,比小时候,可有进步?”

    嘉芙忍不住又是心酸,又是欢喜,强行忍住又要夺眶而出的泪花,一张张地看着,不断地点头夸赞。

    少年立于一旁,默默望着自己这个依旧年轻美丽的母亲,双眸含笑,目光里满是温柔。

    他抬眼,看见立于门外的那道身影,便扶嘉芙坐了下去,自己朝着门口走去。

    少年面上方才对着嘉芙时的那种温柔笑意已经消失,他神色肃穆,一步步地行到了近前,和那个伟岸如山的男子,对望了片刻,朝他慢慢地下跪。

    “父亲,孩儿今夜到此,是想陪父亲,下完当年那盘没有下完的棋。”

    少年恭恭敬敬地叩首到地,说道。

    ……

    少年拿出了三岁之时,裴右安亲手为他做的那一副棋盘。

    棋盘已经老旧了,棋子常被触摸的地方,却还光亮如新。

    裴右安乍看到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恍恍惚惚,竟似回到了当年的旧日时光。

    那夜,一个父亲陪了儿子下棋,下到一半,有事出去,回来之时,儿子已趴在棋盘上睡了过去,醒来之后,却还记着没有下完的棋,做父亲的便说,他记住了那副棋,等日后有空,定再陪他下完。

    “父亲,你大约不知道,这些年我在宫中,深夜难以入眠之时,便会拿出棋盘,一心分二,自己和自己对弈。我知父亲你是棋道高手,儿子今日棋力如何,还请父亲指点。”

    裴右安拿过一枚棋子,拇指轻轻触摸着光洁的木头纹理,长长地呼吸了一口气,闭目,冥想了片刻,睁开眼睛,将手中那枚棋子,放在了棋盘的一个格位之上。

    一枚又一枚,很快,当年那盘未竟的棋局,便出现在了少年的面前。

    他朝对面那少年微微一笑:“可是这般?”

    少年慢慢抬起视线,眸底闪烁着微微闪亮的光芒,点头。

    ……

    这一盘棋,一直下到了五更。

    鸡鸣之时,方出胜负。

    裴右安以一子之误,惜败全局。

    他审看了一番棋局,抛下棋子,摇头叹息:“我老了,算不如你。”

    少年微笑:“父亲让我而已,我岂会不知?便如父母大人,这些年来,为了叫我安心,再无弟弟妹妹……”

    他转头,凝视着熬不住困,早蜷在一旁榻上自顾睡了过去,身上盖着父亲外衣的美丽母亲,片刻后,压低声道:“爹爹,从前我不懂事,如今我已长大,早几年前起,我便盼着娘能再为我生个弟妹,倘能得偿所愿,慈儿今生,便再无遗憾。”

    裴右安望向睡梦里浑然不觉的爱妻,唇边慢慢露出一丝笑意。

    少年将棋子一颗颗归纳回去,最后收起棋盘,如同珍宝,紧紧握于手中,最后起身,向着裴右安和嘉芙再次下跪,郑重叩首完毕,说道:“爹爹,踏雪更适合关外宽广天地,它喜欢尽情驰骋,皇宫对它而言,如同牢笼,我把它交给爹爹了。”

    “爹爹再代我,照顾好娘亲。”

    他最后看了一眼还在睡梦中的那女子,说完,掉头疾步而去。

    裴右安目送少年那一抹青色背影出了门,渐行渐远,出神了片刻,抱起睡梦中的嘉芙,送她回房。

    嘉芙半梦半醒,脸靠在丈夫温暖的胸膛上,舒服地蹭了蹭,突然间想了起来,猛地抓住丈夫的胳膊,睁开了眼睛:“慈儿呢?”

    裴右安道:“下完棋,走了。”

    嘉芙急忙从他身上下来,飞奔而出,到了院中,见东方晨光熹微,院门开着,树梢枝头,晨露晶莹,四周已然空空荡荡,哪里还有那英俊少年的身影?

    她在原地,定了片刻。

    裴右安上来,将方才从她身上掉落的那件外衣披回她的肩上,柔声道:“怕你要哭,故方才未叫醒你。”

    嘉芙眼眶已经泛红,扑入丈夫怀中,闭目哽咽:“慈儿可有说什么?”

    裴右安低头下去,附耳说了几句不知道什么,嘉芙破涕为笑,又面庞羞红,一把推开了他,不再理他,转身朝里而去。

    人至中年,若有幸,能再得一个和她的孩子……

    很是不错。

    裴右安望着娇妻背影,微微一笑,双手负后,不疾不徐地跟了进去。

番外之夫妇日常(一)

    天高云淡,北雁南飞,一望无际的起伏沙原之上,金色的胡杨林绵延不绝。

    塞外的秋,比之关内,自另有一番雄浑辽阔的景象。

    这日,甘州古道之上,由远及近,行来了一列旅人。数十名的骑卫,虽都作寻常旅人的装扮,却个个精壮昂藏,前后护着几辆头尾相衔的马车,朝着前方迤逦而去。

    这一行人马,便是去往素叶城的晋王夫妇和同行的随从。

    远处地平线的尽头,隐约已能看到城池筑墙的一道黑色影子——那里,便是过去的陇右节度使府,如今晋王王府的所在素叶城了。

    边境已经安定了十几年,随着早年,裴右安将节度使府搬迁来此,这些年间,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和朝廷的大力扶持,令这座城池不断吸引着四方之人迁徙而来,人口逐年增加,城池变得日益拥挤,城墙数次扩张。如今,素叶城犹如点缀在漠土黄沙里的一颗明珠,成了塞外最为繁荣的一座城池,城中百业兴旺,商旅云集,倘若不出城门,不见黄沙,城中情景,和关内城池看起来也并无多大区别了。

    而在三个月前,当民众闻讯,十几年那位曾将节度使府迁来此处,又一手缔造了这十数年平安的节度使裴大人如今就要再次归来,不但如此,这回他是以晋王的身份,往后在此开府就藩,全城欢欣,城民无不翘首期盼。

    这一路行来,并不紧赶,裴右安护着嘉芙,白天行路,夜间早早休息,遇到景致别致之处,便停留徜徉个一两日,待游玩一番,再行上路,故从初夏出发,直到入秋,今日才终于抵达。

    嘉芙撩开马车帘子,朝着前方眺望。

    他们离开,已经十几年了,十几年间,这里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前几年起,除了常设的边境贸易场所,一年一度的春集,也变成了春、秋两集。

    如此赶巧,抵达的这日,便是秋集中最为热闹的那几天,城中东西两市容纳不下,便将集市绵延拓到了城门之外。

    一行车马,渐渐靠近城池,道路变的拥挤,不断有牵着驼队的商旅和各种肤色打扮的路人在道上往来行走,见到这一行显然来自关内的人马,纷纷驻足侧目,目光无不好奇。

    或许因为裴右安的缘故,嘉芙对这座曾生活过数年的城池,从心底里,一直怀了一种别样的亲近之感,往事一幕一幕浮现,心情不禁微微激动,行路之疲,全都不翼而飞。

    她叫了声骑马在旁的裴右安,说想下去走走。

    裴右安原本担心她路上疲乏,想尽快入城让她休息,此刻见她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想了下,便命车队停在路旁,扶了嘉芙的胳膊,带她从车厢里下来。

    坐了大半天的马车,两腿都已酸胀了。嘉芙下了马车,活动了下腿脚,往头上戴了顶当地妇人惯戴的尖顶遮阳帽,便随了裴右安,和他并肩,两人朝着城门的方向,慢慢朝前走去。

    道路两旁的平地之上,搭了一顶顶临时而起的帐篷,妇人提了水壶,向官府停在道旁的水车取水做饭,小孩在旁嬉笑打闹,在帐篷里钻进钻出,笑声随风传送,老远就能听到。集市向两侧延伸而去,一眼几乎看不到头,商人在自家摊子前吆喝叫卖,又和客人高声讨价还价,但见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一派繁荣的兴旺景象。

    前方是个杂耍摊子,一个汉子表演了吞火,又表演空中走绳,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围观。

    嘉芙停在道旁,看了一会儿,想起从前那年自己带着慈儿去集市游玩的一幕,和今日是如此相像。一晃十几年都过去了,慈儿长大成人,但种种往事,想起来却仿佛还是昨天,历历在目,心中不禁感慨万分。

    “在想什么?”

    裴右安问她。

    嘉芙回过神,摇了摇头,冲他一笑。

    裴右安环顾一圈,看到前方不远挤满了人,呼喝声四起,瞧着极是热闹,便牵了嘉芙的手,带她过去,到了近前,原是个射箭擂台。

    擂主是个胡人,在地上划了一道线,又往数十步外的空地之上,用一根细绳,高高地悬了一只玉韘(古代射箭戴在手指上的扳指)。那玉乃羊脂美玉,价值不菲,称人人皆可上阵试射,以一箭为限,只要箭能从玉韘孔中穿过,将它钉在其后的靶子之上,那玉韘便归他所有。

    胡人自己先立于线后,弯弓搭箭,瞄准之后,射了出去,箭术果然超群,一箭入孔,就将玉韘钉在了其后竖起的那面靶子之上。

    周围人喝彩过后,见他射的轻松,有几分箭术的,无不跃跃欲试,便是平日没拿过弓的,贪图玉韘环价钱不菲,也都蠢蠢欲动,纷纷上阵试射。

    却不料此事,看着容易,实际极难,只有一次机会,尤其是那玉韘,中孔本就不过拇指大小,勘合箭头,又被绳索悬吊半空,凭风晃动,加上如此距离,想要一箭穿孔,难上加上。

    这摊子摆出来已经三天了,三天之中,已有不下百人前来试过,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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