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妹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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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万福-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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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带了当日那个曾随他登上午门城楼的孩子,前去拜祭太庙。

    次日,朝廷颁布圣意,皇帝立那孩子为皇太孙,待己归天之后,继承大统。

    与此同时,皇帝又颁布了另一道诏书。

    裴右安在对胡战事□□高劳苦,对朝廷忠心不二,即日起官复原职,除恢复原有的所有爵衔,再加封皇太孙太傅一职,从今往后,担辅教导皇太孙之重任,望克勤克勉,不负皇帝所期,亦不负天下之托。

    这一天,于数日前便已回了国公府的嘉芙,在这个消息迅速传开之后,应酬着那些络绎不绝地前来登门拜访恭贺的朝廷命妇和夫人们。

    裴夫人正当女子的花信之年,恰美貌巅峰,容颜之中,丝毫不见多年塞外苦寒生活所留之印记,较之当年,反更增添了几分雍容华贵,见者无人不啧啧称赞,或百般奉承,或刻意结交,她面带笑容,不卑不亢,接人待物,无不得体。

    深夜,裴右安归府。

    数日之前,嘉芙以归自塞外的名义回到卫国公府后,慈儿便也从住了一年半的蕉园中搬了出来。萧列怕他一时不惯,亲自带他居于承光殿中,一应起居,自己亲自过问。

    今夜,裴右安一直留于宫中,直到此刻,才终于出宫回府。

    屋里还亮着烛火,裴右安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入内,便见嘉芙笑脸迎出,为他脱衣,催他入浴房沐浴。半句也未提到慈儿,若无其事。

    裴右安沐浴而出,嘉芙还未上床,取了件衣裳,亲自替他穿上了,低头为他系好腰间系带,口中道:“大表哥,我见你最近又瘦了些,晚上我给你做了宵夜的,你等着,我叫人送来,你吃了再睡。”

    她说完,朝他微微一笑,转身又忙忙地朝门口而去。

    裴右安望着她的背影,再也忍不住了,一步而上,从后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腰身,低头吻她发顶,哑声说道:“芙儿,这些时日,我知你心中难过,你若想哭,只管哭便是,在我面前,莫要强忍。”

    他将她身子转了过来,面朝着自己。

    嘉芙面上笑容消失,贝齿紧紧咬着唇瓣,眼眶慢慢地泛红。

    “慈儿这几日怎样了?”

    裴右安凝视着她,脑海里浮现出今夜,自己和儿子分别之时,他紧紧跟随,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松手,含着泪花问他,从今往后,倘若他人前不能叫他和娘亲,无人之时,能否再叫他们爹爹和娘亲的一幕,这个半生历尽了坎坷,阅遍朝堂波诡云谲,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钢铁般坚强男子,此刻也是忍不住眼角泛红。

    他将泪意逼了回去:“皇帝说,他望慈儿日后能成一代圣君。我并未如此期许。但慈儿长大之后,应能做一个天下人的称职君王。倘如此,则你我今日之失,也未尝不是没有得报。”

    嘉芙无声地抽泣,哭的两只肩膀微微颤抖,不可抑制。

    裴右安将她抱了起来,送到床上,一起和她躺下,抬手轻轻抚摸爱妻柔软如云的一片青丝:“你放心,慈儿虽小,却极懂事。往后我自由出入宫中,你若想他,亦可随时入宫。”

    “大表哥,慈儿长大之后,会不会怪怨你我如此便舍下了他?”

    嘉芙泪眼朦胧,哽咽发问。

    裴右安沉默了片刻,微微一笑:“揽青天以万丈,论得失在方寸。待慈儿长大成人,自会有他所想。”

    嘉芙凝睇于他。

    裴右安的脸慢慢向她靠来,一颗一颗,唇轻轻吻去她面上的泪珠,爱怜无限,最后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第 113 章

    斗转星移; 光阴荏苒,伴着又一年的积雪消融,昭平十年的春,如期而至。

    这三年里; 于内,天灾大减; 除去年山西蝗灾,前年安徽水淹之外; 其余各地皆获丰收; 岁帑充足,国库首次有盈;

    于外,胡人三年前一战,一败涂地,元气大伤之后,至今闻裴右安之名而胆寒; 按所订之约书,北去五百里地; 十年之内; 决计不可能再有能力大规模挑衅边境;

    而于宗族,就在去年年底; 皇帝也平掉了最后一个被密告为有谋反异动的敬安王。过去三年之中,最后仅存的包括敬安王在内的另外七八个被认为有实力或是有可能效仿昌乐王的王爷; 相继以或确凿; 或莫须有的罪名; 畏罪自尽,或是削爵沦为庶民,竟无一人能得善终。皇帝平藩心力之坚定,手腕之铁血,可见一斑,其余幸存藩王,无不战战兢兢,唯恐延祸上身,纷纷主动交让兵力。朝廷彻底收回了在外所有藩王手中的精锐武装,并严格限制了诸王权限,朝廷一品大员,见诸王,从此不必再伏而拜谒。至此,从萧列登基之后就着手的限藩举措,在艰难推进的第十个年头,终于见到成效,取得了卓著胜果。

    新的一年,按说原本应当是个瑞兆之年,国泰民安。但就在全城民众翘首盼望元宵乐时,朝廷里的气氛,陡然变的沉重了起来。

    除夕夜的爆竹声犹在耳畔,才不过两日,消息便传开,说皇帝极有可能要支撑不住了,或许便是这些天里的事了。

    皇帝的身体,从数年前废太子作乱伏诛之后便每况愈下,这两年更有油枯灯尽之相,但却一直就这么挺了下来,直到年底前些日,敬安王伏诛的消息传来之后,或许是彻底松懈,据说当晚,皇帝便倒了下去。

    这一倒,任凭太医如何竭尽全力,亦再也无力回春了。

    年初,朝臣本都还在春假之中,这消息传开,何工朴、张时雍、陆项、刘九韶等大臣,日日来到内阁所在的东阁随候待命。得知过去的这数日里,大部分时间,皇帝都是昏沉而眠,粒米未进,全靠药汁和参汤在续着,众人脸色无不凝重,不约而同,纷纷看向了裴右安。

    这两年,寻常的朝堂之事,皇帝皆已放手,交给了以裴右安为首的内阁处置,政务之余,裴右安亦亲辅皇太孙的学业,皇太孙对太傅,极其敬重,师徒之情,眷眷拳拳。

    皇太孙不但天资聪颖,小小年纪,举手投足之间,隐然已有恪肃之风,满朝文武,便是老资历的何、张等人,也不敢在这七岁稚童面前有所肆诞。至于他被立为皇太孙之初时,朝廷里隐然暗传的有关他来历不合体统的一些议论,如今也早销声匿迹,再无人提及半句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旧的朝代即将过去,那就要到来的,便是面前这隐然权倾朝野的皇太孙太傅与他那个因未成年而需辅教的幼帝学生的时代了。

    人人都知,皇帝倒下的当夜,裴右安便连夜入了皇宫,次日起罢春假,每日除探问皇帝病情之外,剩余时间,人都在东阁,如常那般处置着阁事。而皇太孙和皇帝的祖孙感情极好,皇帝一病不起,皇太孙伤心焦虑,夜难入寐,考虑到皇太孙尚年幼,怕他伤心过度损及身体,宫中又无姑长引导,身为太傅的裴右安,这些日便将自己夫人接入宫中,暂时照料皇太孙,安抚于他。

    对于他的这个安排,何、张等人,自然没有异议。

    东阁之内,在周围数名阁僚的目光注视之下,裴右安沉默着,一语不发。

    和平常看起来,并无多大区别。

    ……

    “啾——”

    伴随着尖锐的破空之声,一道烟火升起在距离皇宫东外墙不远的灯市夜空之上,爆出朵朵绚烂的烟花,前一朵尚未消失,后一朵便又迫不及待地争相绽放,渐渐地,满城烟花,争奇斗艳,竞相照亮了这个上元节的京城夜空。

    皇帝自病倒后,便没有出过承光殿半步。

    这座宫殿位于皇宫靠西苑的方向,距离东市,原本很远,但今夜,满城火树银花,在那遥远夜空绽放出来的噼啪声响,越过高高宫墙,隐隐竟也飘游到了此处。

    李元贵在皇帝的病榻之前,已是接连守了半个月。困极,便在地铺胡乱合上一眼。

    太医们刚刚出去不久。皇帝已经接连昏迷两天两夜了,就连续命的参汤,今日也难以喂进去了。

    太医们退出的时候,望着龙榻上犹如已经睡去的皇帝,眼中的惶恐之色,呼之欲出。

    李元贵望着那碗还剩一半的药汁,压下心中涌出的悲戚,唤了宫人上前,正要一道再试着将药汁喂入皇帝的喉咙,忽然,病榻上的那人,一双眼皮子微微抖了一下。

    “咻——”

    隐隐地,远处的宫墙之外,仿似又飘来了一阵烟花之声。

    皇帝的眼皮子,抖的愈发厉害了。

    李元贵看到了,扑了过去,急忙唤着“万岁”。

    萧列的眼睛,终于慢慢地睁开了。

    “咻——”

    远处仿似又是一声。

    萧列似在侧耳倾听,片刻之后,目光渐渐变得清明了。

    “万岁,你醒了?万岁用药!药吃下了了,万岁病也就好了!”

    李元贵眼含激动热泪,声音微微颤抖,急忙端起那碗药汁,用调羹舀了一勺,喂到皇帝的唇边。

    萧列恍若未闻,一动不动,只继续倾听着远处夜空之上的烟花爆裂声,良久,用微弱的几乎听不清楚的嘶哑声音,轻声问道:“今夜可是上元?”

    “是。万岁您已经睡了半了个月了……”李元贵声音再度哽咽。

    “朕都已经睡了半个月了……”

    萧列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真快啊……朕方才还梦见了朕十四岁那年的上元夜……醒来,她却已经走了,一晃都三十多年了……好在朕也要走了,要去找她了……”

    他轻轻叹了一声,辨不出是喜是悲。

    李元贵低头拭泪。

    “你去,把朕那只匣子里的东西取来。”

    李元贵一怔,随即明白了,匆匆奔到一只戗金填漆龙纹柜前,取钥匙,打开了柜门,从里捧出一只匣子,拿出匣中放置的那面玉佩,捧到病榻之前,小心地放到了皇帝的手中。

    温凉的美玉,落到了萧列摊开的手掌心中。他闭上了眼睛,慢慢地收紧五指,最后将那块玉捏紧,捏在了自己的手心之中。

    在他片刻之前的梦境里,那一年,他十四,她十三,也是如此一个火树银花的上元之夜,记得月上柳梢,他偷偷出宫,龙马银鞍,少年浪荡,他纵着欢腾的马,故意冲到了那个女孩子的面前,将她手里提着的一盏兔儿灯给撞坏了。

    她自然认得他,小时起便时常碰到,知他仗着皇帝的宠爱,在宫中也一向横冲直撞的,恼了,却又碍于身份,不敢骂他,只生气地转身,要唤家人同行,他便追了上去,将那块他很久以前自己亲手一刀一刀雕出来,此刻贴身而藏,还带着他体温的玉佩,飞快地塞到了她的手心里。

    她喜爱兰花,他知道。

    “算我赔你的,拿去吧!”

    他扬起骄傲的下巴,浑不在意地道,心却跳的厉害,脸也微微地红了。

    她很是吃惊,又很害羞,将玉佩飞快地塞了回去,掉头就走,仿佛它是什么会咬人的东西。

    少年皇子便将玉佩悬在了柳条之上,冲着她的背影道:“我挂这里了。你不要就算!”

    她不理会他,走了几步,却看见家人忽从对面走来,飞快地转头,见他还站在柳旁,目光被对面花桥上的烟花映的闪闪发亮,就这么盯着自己,少年意气飞扬的英俊面庞之上,带着一脸恼人坏笑,禁不住心慌意乱,恐被家人看到,慌忙转身,跑到那株柳树旁,将那只还晃荡着的玉佩,一把摘了下来,飞快地藏在了手心之中。

第 114 章

    皇帝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李元贵; 甄氏何在?”

    片刻之后,他喃喃地问。

    “皇太孙伴万岁于病榻之前,不肯离去。太傅便接了甄氏入宫,这几日叫她照料殿下。”

    “去将甄氏唤来。”

    皇帝道。

    ……

    嘉芙入宫,陪伴慈儿已有数日。

    这个白天,慈儿一直在祖父的病榻之前守着,半步也不肯离开,入夜才被嘉芙带了回来; 此刻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 一只手还捉住嘉芙的手不放。

    这三年来,嘉芙做梦也想能再次这般搂着儿子伴他入睡; 如今终于得偿心愿; 却未料是如此情境,又如何睡的着觉,握着儿子那只勾着自己手指的软软小手; 凝视着他的睡颜,直到深夜,模模糊糊; 半睡半醒之间; 忽听帐外传来崔银水的轻声呼唤; 立刻醒来; 轻轻翻身下榻; 来到外间; 得知皇帝方才苏醒,突召唤自己,换了件衣裳,便急忙往承光殿,入内,见昏睡了多日,中间不过数次短暂醒来的皇帝竟披衣而起,此刻靠坐在榻上,虽病容枯瘦,双目却极是清明,精神更是异常的好,竟似大病已然初愈。

    嘉芙心底掠过了一丝不祥般的预兆,上前,跪在榻前,以臣妇之礼,叩拜问安。片刻后,听见上头一个声音说道:“甄氏,你也和右安一样,如今也还不愿唤朕一声父皇?”

    嘉芙微微一惊,抬起头,见皇帝双目望着自己。

    嘉芙心下纷乱,迟疑之时,忽见皇帝微微一笑,笑容竟似带了几分自嘲:“你起来吧。罢了,朕也知,这一把皇位,天下也并非人人想要。因朕之故,你与慈儿天生母子,却不能以母子相见,你不恨朕,朕便已然欣慰……”

    皇帝忽咳了起来,李元贵急忙上前拍背。

    皇帝渐渐止咳,呼吸却急促异常。

    嘉芙从地上起身,端起近旁一杯温着的药汁,送了上去。

    皇帝摇了摇头,推开了药,待喘息渐平,双目望着前方,出神了片刻。

    “甄氏,朕叫你来,并无别事,只是方才,朕做了一梦,朕梦见了些少年往事……想寻个人说说话而已……”

    “朕坐拥天下,富有四海,如今临终,竟寻不到一个能说话之人。方才想起朕五十大寿之际,你为朕所呈的衣裳。衣裳朕虽一次也未着身,但你的心意,朕很是感激……”

    “万岁若是有话,但请吩咐。”

    嘉芙压下心中涌出的难过之情,低声道。

    “甄氏,你可知,朕何以执意,定要立慈儿为帝?”

    片刻后,皇帝忽问。

    嘉芙注视着病榻上的皇帝。

    “朕少年时阴差阳错,永失所爱,后铸下大错,再难弥补。不管右安如何看待,在朕看来,这帝位,便是朕所能给予的最大补偿。”

    “朕出生于皇家,这一辈子,经历过手足相残,父子相逼,宗室异心。朕知他以身世为耻,但他身上流着皇室之血,这一点毋庸置疑,此更为一切罪愆之源头。”

    “既不幸,如此生而为我萧列之子,则今生今世,惟登顶一路而已。”

    “朕这一生,对不住很多的人。朕如此的安排,日后福祸到底如何,朕亦不敢断言。”

    “世上少有两全事。既生入皇家,叫**八方,匍匐脚下!”

    “执鹿刀宰人,而非砧上待宰!”

    “于朕看来,如此方为一生长久之计!”

    皇帝一口气不停顿地说完了话,再次喘息,整个人亦仿似失了所有精力,双肩骤然垮榻,朝后仰倒,被李元贵一把扶住,放他慢慢躺了回去。

    “朕要说的,全在此了。你也回吧,好生照顾慈儿——”

    半晌,皇帝闭目,低声说道。

    嘉芙慢慢下跪,叩首,起身退出,跨出殿槛,行了几步,转头望了眼身后那座殿宇被夜色勾勒出的深沉轮廓,泪已潸然。

    ……

    是夜虽是上元佳节,但因了皇帝的病况,东阁里依旧有阁臣值夜。

    今夜除了裴右安,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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