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火(1-9完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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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火(1-9完结+番外)- 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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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我女儿刚好是开始懂事的年纪,十几岁的小女生嘛,总是卡计较清洁不清洁的问题。自她从街坊邻居的口中,知道她老爸是车夫、是皮条客,是做叹呷查某(应召女)生意的之后,就不再和我讲话了。」
夏寰的脸色阴霾了起来。
「你麦生气,大仔。代志讲起来是我自己不好。」土豆仔摇摇头。「我知道自己做的行业不光彩,但是这世人我唯一的骄傲就是我不曾害过人。我应该让自己的女儿了解这一点,当她不和我讲话的时候,我应该好好和她讲明白的……让她轻视父亲,这是我教育的失败。希望以后她做人父母的时候,不会因此多一条痛苦的理由就好了。」
…也许,这是他们这种人的宿命。
夏寰和自己的父亲也处得不好,追根究底,或许是老一辈的道上中人,都有着和土豆仔同样的心理纠葛所造成的。
怨叹命运不好,走上人生的岔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觉得光彩,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走上同一条路,但是往往又渴望被自己的孩子接纳,希望能受孩子尊重。这种自我轻视又希望受尊重的矛盾,假使再加上拙于沟通,十之八九的人都没办法建立什么良好的亲子关系。
自己过去在年少轻狂的时代,何尝不是如此?面对一心一意叫自己得继承衣钵的老头,脑子里面都是烦死了、我自己的路要怎么走,我自己决定的反抗念头,不曾想过老头心里的想法……
到了现在,与其说他是在反抗老头,不如说他越来越了解,自己与老头处不好的理由,也领悟到了“合不来的东西,就不要勉强去合,合起来也还是会破裂,不如各过各的”的道理。
他们一南一北,井水不犯河水的那阵子,反而是父子关系最平顺的时期。
「所以我也想要苦劝你一句……你也不要太和老先觉斗了。老先觉有一天总是会放弃,不会再把欧阳医师当作是敌人,所以……要怎么说呢……你卡担待一点,再怎么说老先觉也是你的…」
「土豆仔!」
「是!」吓得发抖。
「我要是没把臭老头当成老背看待,今天他早就因为看到我的……我……我早把他做掉了啦!」
「是、是!我知道。」
哼地,宛如闹别扭的小孩子般,夏寰扭开脖子,看着窗外说:「你去忙你的吧,我这边也有些事要处理。 
「好,那我先出去了。」
土豆仔走出会议室,毕恭毕敬地将门轻轻关上之后,忍不住噗地笑出来。方才老大的神情,像极了明知自己犯了错,却又无法老实承认,只好采取虚张声势的态度来间接澄清的顽皮小男孩。
再怎么强悍的男人,也有充满童心的一面。
夏老大就是这样一个强悍与顽皮,对敌人毫不留情,对自己人却充满义气与仁慈的复杂又单纯的综合体,所以才会受到成员们的爱戴。自己的人生,也可以说是因为夏老大而得救了。
像自己这种随波逐流的性格,即使明知新门帮帮主=自己的前老大,做了许多人神共愤的勾当,他也没办法反抗。如果大仔没有消灭新门帮的话,到今天他还在做着让自己女儿瞧不起的那种工作也不一定。
和以前相比,现在全宇盟旗下的保全公司和广告公司、娱乐经纪公司的董事头衔,多少让女儿抬得起头来,也不那么引以为耻。这一切,他都得感谢大仔的提拔。
土豆仔再次向会议室鞠了个躬后,踩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喂,你在干什么呀?」
用完早餐,卷起了衣袖,英治便提着两个水桶走进车库内。
偶尔,会没来由地、非常地想以为自己的双手好好地刷洗爱车、替它打蜡。那种看着蒙尘的钢板一寸寸地化身为闪闪发亮的金属尤物的过程,能为心灵带来极大的平静与安抚作用。
但是破坏这份宁静的人物,出现了。
「洗车。」
英治没有回头,继续以沾满泡沫的海绵刷着爱车的玻璃窗。
「那种东西,交给底下的人去做就行了。底下的人没空的话,外头不是有一堆洗车场吗?说什么早餐没办法煮,洗车子这种无聊的事却自己来,还真是奇怪的媳妇儿。」
可恶的难缠污垢,看本大爷怎么对付你!我刷、我刷、我刷刷刷!……英治打开了耳朵滤净器,将令人不快的杂音隔离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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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为什么一个堂堂的医生,连洗车子这种小钱也要省啊?难道你是自己喜欢才做这种事的吗?」
「我是喜欢。不行吗?」
打破沉默的瞬间,英治就后悔了。果不其然……
「对喔,我都忘记了,你是个有奇怪癖好的家伙,喜欢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别的人要是有你这样的好条件,像人家说的那个三什么的,哪有可能会和我儿子在一起。」
他是想说三高………高兴历、高收入和身材高吗?英治打完了车体的泡沫后,蹲点下来以铁刷和毛刷仔细地刷洗轮胎。
「我早八百年前就想问你了,你究竟是看上他哪里?」
似乎每个认识英治,而且知道他与夏寰的关系的人,第一个好奇的,都是同样的这个问题。
不,甚至英治自己都不时在反问自己,究竟自己是吃错了什么药,竟和夏寰维持这种切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到今天特别是在每回夏寰又做了什么令他抓狂的蠢事,说了什么令他青筋狂跳的话之后。
但是,他只能肯定地这么说:「我不知道。」
假使英治有办法用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他与夏寰之间的关系、他对夏寰的想法或情感,能看清对夏寰的情感来自何方,那么只要消灭了那个理由,自己也可以离开夏寰了。
正因为不知道问题所在,所以才会一直困到今天,不是吗?
老人家听到他冷谈的回答之后,瞅着他瞧了半晌。
「嗯……」
英治结束了四个轮胎的清理工作后,走到后院的水龙头处,将接着花洒的水管拿到车身前,打开栓盖,瞬间,强力的水柱一口气喷洒出弧状的美丽水桥,冲掉车体上的大量泡沫。
啪撒、啪撒的水花,夹杂着大量的泡沫,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下,映出一圈圈虹彩泡泡,好不可爱,好不美丽,看了就使人心情愉快。
这是英治最喜欢洗车工作中的一环。
「那臭小子厝内A息头(喻:床上)能力真那么强啊?」
啪咚浑身起了恶寒的英治,一个不留神,手中的水管哗地落地,强大的水力让整条水管瞬间化为一条活蹦乱跳的水蛇,左扭右转地四处喷着水。
「哇草!你、你滴咧冲动啥咪(你在干什么)?水头,水头,卡紧(快)把水头关掉!」
夏彪被水喷得无处可逃,只好四处乱窜。等到英治后知后觉地收拾完善后,老先生已经从头到脚滴着水,无一件衣服不是湿透的了。
英治叩叩地敲着门。
「进来。」
唉地叹口气,英治捧着热腾腾的姜汤,走进夏彪暂住的客房里。
刚才在车库那儿,不小心让老人家淋了冷水。虽然今天出了大太阳,毕竟是冬天,担心老人家着凉,染了风寒就不得了偏偏家里负责主厨、打杂的眼镜仔又去了陆禾琛那里,不在,英治只得破例,自己下厨替他准备姜汤了。
换掉湿透的衣物,夏彪坐在暖炉前,见到英治,一开口就亏道:「你是来看看自己搞的杰作吗?我整套的蟾蜍(台语,类GIORGIO)西装都坏坏去了。」
「有任何问题,我会负责赔偿。」英治把姜汤放在他面前,道:「这是给您暖身子用的。」
「嗯?你自己弄的吗?」
英治点了点头。
老人家端起碗,闻一闻,又看了英治一眼。
忍不住一声叹息。「我保证里面除了老姜和黑糖外,没别的东西。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先喝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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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担心你给我下毒,谅你作为一个医生也不会这么狠毒。」老人家喃喃地说着,举碗就口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沉默着。
因为他沉默太久了,让英治有些紧张。「我放太多姜了吗?」
老人家掀眼瞧了他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地继续把它给喝完,然后咚地一声放下碗。
这是代表……自己的姜汤没煮错吧?英治心想。
此时,老人家感慨万千地开口。「第一次喝到儿媳妇亲手煮的东西,是一碗姜汤啊!虽然这个儿媳妇是个没什么笑脸、没什么身材、下面还多了根不该有的东西的儿媳妇,但儿媳妇就是儿媳妇,我看我就认了吧……」
英治不知该气或该笑。这对父子似乎在惹人发火和引人抓狂这两件事情上,都有着极为雷同的遗传因子。
但是一想到三十年后,很可能夏寰就会变成眼前这个难缠、刁钻又口舌不饶人的长者模样,英治忽然有打包行李的冲动。
「喏,你在那边坐下。」
该不会是要他聆听一类三从四德的教诲吧?英治暗忖着,也不禁求着老天饶了我吧。
「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个少年仔的故事。那个少年仔虽然和你一样活在同一块土地上,但是他和你却是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真是耳熟能详的一句话。流氓与医生。这两个世界有了交集,是件如此不可思议的事吗?
「少年仔诞生在云林偏僻乡下的村子里,那个年代都市正在起飞,可是乡下人还是一样过着看天吃饭的日子,遇到农作歉收,台风连着来的话,种田人的日子就非常艰苦,淹一场大水就会毁掉半生的积蓄。」
不,这不是夏寰的故事。英治从不感兴趣,此刻倒是竖起了耳朵。
「少年仔的双亲也是运气不好,连着生下了两个孩子,正是需要用钱来买奶粉、养孩子的时候,却遇上了几十年一次的大水灾,原本还可过得去的日子变成得举债度日,像被穷神附了身。幸好两夫妇勤劳又不怕吃苦,穷归穷,照样养大了两个孩子。只是孩子们念完了小学后,他们就没办法再供孩子们念中学求上进了,这让他们的一直觉得很遗憾。 
「大兒子,就是少年仔的哥哥,為人老實敦厚,小學畢業后就陪父親下田耕作,幫忙農務,是鄰里間稱贊的孝子。有他的幫,兩夫婦不但減輕了肩上的負擔,而且幾年內就將債務還清,日子跟著寬裕多了。後來,大兒子還娶了鄰家一個從小認識的乖巧女兒做媳婦兒,幾個月過后就給家里添了男丁——這可能是少年仔一家子最是幸福的時候。」
「那個少年仔……弟弟呢?」
這段幸福故事中始終洠в谐霈F的少年仔,如果英治洠Р洛e的話,就是眼前的老人家吧?
「講到少年仔,這個弟弟的脾氣暴躁又好高蜻h,小學之后嫌種田賺不了什么錢,就到都市工廠去做黑手。
「因為他性格衝動,又自以為是、愛打抱不平,成天和工廠里的主管起衝突,常常幹不了多久就自己辭職或被老闆砍頭,不要說是賺錢養家了,反而還經常讓家人為他墸X賠償、收爛攤子,鄰里都說他是了尾阿仔(敗家子),事實上也是真是如此。」
「後來,發生了一件大代誌。少年仔交往的一個朋友,他的小妹『乎人欺負』。玷污他的,是一個地方流氓的兒子,那時候對方的勢力很大,事件送進警局之後,案子被那個流氓以搓湯圓的方式搓掉了。更叫人忍無可忍的,是那個兒子不但不知悔過,還大肆張揚地說那個女孩子早不是清白之身、說他只是為了貪圖錢財才誣指他強上,甚至說一開始是女孩子先誘惑他的。結果那女孩子就這樣子想不開,留下了一句『我是清白的』,便投河自殺了。」
老人家揉了揉鼻子,苦笑了下。
「真傻。不過人越是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越會做傻事。結果,少年仔便聚眾帶刀、帶棍、帶家伙,找上流氓的一家,要替死去的少女討公道。少年仔雖然常常惹事,可是他的朋友還不少,登高一呼就來了三、四十人。事情簦У煤艽螅瑤资畟血氣方剛的少年,聲勢浩大地把一個流氓的老巢簦У锰旆馗玻Z動了地方。少年仔因為這樣犯了重傷害罪而入獄。不過因為未成年,關了幾年就又出來了。他出來之後,那個流氓和流氓的兒子還是不愿意放過他。因為他的關系,讓流氓成了笑柄,流氓的兒子還因此跛了腳,所以他們記恨在心,三天兩頭就到他工作的地方砸店、砸厂,弄得地方上谁也不敢雇用少年。
「那时候少年仔的亲人都劝他去找警察商量,不过那时的少年一点都不相信那些穿制服的会帮助自己。他爱逞英雄,自以为很行的老毛病,在那几年中还是一点也没改,所以他决定自己决定这件事……你猜他怎么做?」
英治想像了一下。「单枪匹马地找上门,谈判?」
老人哈哈一笑。「差不多,不过还是有点可惜。他知道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去,根本是去给人打死的。为了要让对方好好听进他的话,他便自己策划,先把流氓的儿子绑架起来,然后押着肉票去谈判。」
「……成功了吗?」
「绑 架成功了。他一个人也逼得流氓低头答应以后绝对不再找他的麻烦,还白纸黑字地写在字条上画押给他。少年仔志得意满,骄傲得不得了,以为自己整治了这个大恶 人,出了一口大大的怨气,于是找朋友彻夜狂欢,大肆庆祝胜利。直到深夜,他喝得烂醉,摇摇晃晃地走回家,打开门……」
淡淡地说着的老人家,忽然将脸转开,看着墙壁,声音哽咽地说:「整间屋子都是血的味道……全死了,无一活口。」
英治一震,皮肤窜过了战粟感无法想像那个场面。
老人家的叙述在此停顿了下来,英治没有开口,默默地等待着他整理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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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之后,夏彪重新述说的口吻,已经平静许多了。
「流氓是答应少年仔不找他的麻烦,但是他们却没打算放过他的家人。理由说是要给他一个血的教训,实际上是因为流氓三番两次被少年仔扳倒,在地方上的颜面尽失,就快失势了。为了救亡图存、杀鸡儆猴,所以挑了少年仔的家人当祭品,提示自己凶残的手腕。」
「这 些是后来少年仔辗转听人描述才得知的理由,不过当年少年仔却苦无证据证明流氓就是凶手。因为很快地,就有一帮人出面自首,说是和少年仔的家人有债务纠纷, 在争论间失手杀了少年仔的哥哥,接着因为两个老人家拿出刀和家伙说要和他们拼命,于是在自卫下又误杀两老。至于剩下的女人和小孩子,则是因为一直哭吵,怕 吵到邻居,所以也一不做二不休地杀了。」
英治闭上了眼睛,心情沉重到连叹息也不能。
「少年仔当然知道,那些全部都是漫天大谎,对方越是拿借据、找人证,就越是清晰地告诉少年,这一切都是流氓一帮人搞出来的案子。可是真正的杀人凶手,除了这些敌人之外,还有一个……那就是少年仔自己。」
老 人回头看向英治,说道:「听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医师,技术很好,救了很多的人。和你相比,那个少年仔这辈子都是在做一些会下地狱的勾当,根本没有任何的理 由接纳你这种人作为他家族的一份子。少年仔不但手上沾满了许多人的血,也曾经间接杀了自己的亲人,你听了,难道不怕吗?」
英治想了想,迟疑地开口。
「少年的命运很坎坷,但是裁决他犯下的罪有多重、有多深的人,不是我…也不是法律或执法者。」
夏彪低头不语,半晌过后。
「命运多舛或坎坷,全部都是少年仔自己找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如果当年自己没有那么做就好了,如果当年自己能再更成熟一年就好了,如果自己可以再多想想……不过,这些事情再想也没用了,是吧?」
英治没有给他答案。
如果今天夏彪问他,杀人凶手可怕吗?他会说……当然可怕。
但可怕的不是凶手夺走了一条人命的这件事而已,真正可怕的是夺走了人命之后的事。那跟着被牵动的许许多多的人生。
即使是善意的,但一条生命在手上消逝,就是沉重的负荷。因为一条生命的背后,往往还牵连着许多人的人生,甚至可能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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