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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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姬-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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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但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我是谁?我来自何方?我的归宿何在?我来到这里,既是寻求救赎,也是在寻找自我。我不想再平庸地苟活下去,不想再听到少女的哭泣。我想救她,我想救她们。茵苔萝佩·拉芙克莱芙!如果真的是您,如果您真是全知全能的熵姬,我恳求您帮助我,仅此一次,帮我救救她吧!”

余涣箐双膝跪倒在唱诗台的尽头,面向通往外侧悬廊的拱形门洞,小丫头应该就在那里。

“咱们换个角度谈吧,好狗狗,”黑暗中好像有个小小的影子晃了一下,“如果给你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你能遵守你的诺言吗?”

余涣箐犹豫了。不知怎么,也许还没做好准备?

“我不敢如此奢望。”他说:“我连那个承诺是什么都没想起来。我的路,也许还是继续走下去为好。”

几分钟的沉默。

“说完了?”小丫头问。

“嗯。”

明澈的月光从无数窗口透漏进来,银白闪烁,皓洁凄清,带着宇宙那遥远神秘的色彩,将大教堂内的空间幻化成了晶莹剔透的宝石、幽蓝深邃的海底。拱门外飘拂着一点耀眼的洁白,像是古典洋装**裙裾的一角。她就在那儿,绝对没错。

“我看到你的裙子了。”余涣箐笑道。

裙角惊慌失措地没影了。“不许再靠近了!”小丫头压着嗓子:“信不信我拿东西砸死你哦!”

“拜托,可是你叫我上来的耶,都这样了也不出来见见我?”

“那也不行。”

“为什么?”

“明知故问!”

穷途末路了还嘴硬。我要想欺负一个少女的话实在太容易了,从前也不是没干过。但今天我不打算这么做。

“好吧,如你所愿。”小丫头说:“他们今夜零点要在伽塔罗涅广场烧死瑟琳娜,公开处刑。你有胆量去吗,胆小狗?”

世界2 重逢 19

十九

呛鼻的腐臭味前所未有地高涨着。

从上小学开始,体育就一直都是余涣箐的弱项,可是今夜他跑得像烈马一样快,快得都看不清潜藏在周围树林里那些混沌的黑影了。他只知道它们长得像大树,一簇簇一丛丛弯曲的粗大树枝相互缠绕着探向夜空,疙疙瘩瘩的膨大树干不停变幻着形状,用它们长着蹄状物的健壮树根风一样穿梭于林间。它们比他更快,恐怕连美洲叉角羚都赶不上它们。它们包围着他,或说是在护送着他。他看不见躲在树冠上方的夜幕,但他听得到那里喧哗着可恶的扑翼声,还有巨大物体低空掠过的凄厉风声。

他正赶赴恶魔的盛宴。他已不再怀疑。

穿过围抱大教堂的茂密树林,余涣箐一路飞奔进城,争分夺秒赶往伽塔罗涅广场。说来惭愧得很,尽管已经付诸行动了,但他连一个像样的营救计划也没有。如何施救,如何突围脱身,如何安排备用逃跑路线,等等等等,他当时压根儿没有考虑,脑瓜里甚至还幻想能临场爆发出个主角光环之类的。没办法,每个男人的本质都不过是男孩儿罢了,热血上脑的事儿谁没干过?一辈子不为女人豁出几次性命,那还算什么纯爷们儿?

伽塔罗涅广场上几无立锥之地,数万人摩肩接踵,引颈遥望,目光攒集于大图书馆门前的月台。就在那里,几十位少女——全是紫凌书院的女生,有的还很熟识——正排成绝对规整的圆形队列,围住一团狂舞的烈焰。不知是什么在燃烧,根本看不到任何可燃物,那团火仿佛凭空悬浮着,距地面好几米远,焰芯绿莹莹的,包裹在外的火苗则惨黄骇人。她们穿着一样形制的服装,不同的只有颜色;那是一种奇异复杂却又端庄保守、淡雅素丽的袍裙,轻逸飘然,形制颇似汉代的三重曲裾深衣,又有几分像中国古代仕女图中仙子的天衣,教人只看上一眼,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清风,想到白云,想到天空,想到羽毛、飞鸟,也想到自由无羁的飞翔……

严重的违和感。这样的环境与这样的服装。全都像幻觉一样不真实。

没见蓓蕾妮丝在哪儿。没来吗?

余涣箐借助建筑物阴影的掩护,沿广场边缘绕向大图书馆,没人注意到他。少女们齐声吟诵着什么,广场上的数万市民也随之吟诵,声音很低沉,完全听不清。俄而,一队东西从大图书馆里移动出来,余涣箐实在说不出那是什么,其实他也根本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甚至都无法确定他们到底是不是生物!它们足有两三米高,外形臃肿,约略像蟾蜍,但又在不断变化着,似乎没有固定的形体;它们没有明显的头部,更没有脸,没有五官;它们嘤嘤嗡嗡地呢喃着令人头昏脑涨的声音——一种除非亲耳听到,否则完全无法想象的恶心声音,听得他都快吐了;往常纠缠他的恶臭与之相较,根本是小巫见大巫。

一个人类的身影出现在那些蟾蜍中间。修长匀称的身材、洋溢着抑郁和惊惧的可爱的脸……是瑟琳娜,她全身**,被两只蟾蜍一左一右挟持着,厉声惨叫着被押向火焰;蟾蜍身上分枝出的黑色触手死死绑缚着她,淫邪地玩弄着、**着她……

“烧死她!”广场上的数万人异口同声地高呼,亢奋得似要把嗓子撕裂。

“烧死她!烧死Hesed的修女!”

“烧死Hesed的修女!”

数不清他们喊了多少遍。如此狂热、迷乱、野蛮而又残暴的呼喊怎么会这么整齐呢?难道他们在中了邪的同时还能保持理性与秩序?也许不太像,但余涣箐还是禁不住联想到了中世纪的女巫审判,也许没那么混乱、愚昧和麻木,但恐怖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瑟琳娜好像在闭目祷告,尽管她的脸都因为绝望和恐惧而面目全非了;她被蟾蜍们丢在火前,浑身上下都在异常抽搐。当人们再次齐呼“烧死她”时,余涣箐已经魂不附体,脑子随时都要断弦。我怎么还没昏过去呢?难道命运真要逼我眼睁睁看着一位少女柔弱的身体在绿色的火焰中噼啪作响吗?

既然无法昏过去,索性冲上去罢了。余涣箐从怀里抽出柴刀,三脚并做两步跃上高台,猛地撞开包围横冲进去。少女们被他的突然袭击吓了一跳,广场上万人惊愕,就连那伙丑陋邪恶的蟾蜍也一时乱了阵脚。他径直扑到瑟琳娜身边,抓住她的手腕拉她起来。

“……是你……”瑟琳娜披头散发,气力全无地喃喃着。

“来晚了几分钟,不算爽约吧?”都这会儿了我还有心情打趣儿?!

“你想干什么,凡人?”一只蟾蜍嘲笑似地说道:“你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吧。你渺小得如同我们指甲缝里的污垢,就凭你的智慧与力量,休想与我们抗衡!今夜难得有两件祭品,好好消受吧小子!”

它的声音就像是从内脏里挤出来的,还夹杂着咕咕噜噜的黏液声;它的身体渐渐凹凸搏动,黏糊糊的黑色触手丛丛生出。余涣箐不敢耽误,背起瑟琳娜强行突围。少女们一开始没反应过来,也许因为迄今为止还从没有人像他这么疯狂过吧,她们全无防备,混乱之际被他俩侥幸冲了出去。蟾蜍怪顿时暴跳如雷:“还愣着干什么!抓住他们!”

“抓住他们!!!”广场上的人海沸腾了,好似漫坝的大水,乌泱泱涌上月台,排山倒海地向他俩席卷过去。无处可逃,余涣箐慌不择路地跳进大图书馆东侧的人工湖里,趟着过膝深的温暖湖水仓皇奔命。夜幕之下,人工湖蓝莹莹的辉光格外耀眼,投射出一种异样的美丽,可他根本无心欣赏。人海立即兵分几路,好像一只伸出若干伪足的大变形虫,有跳入湖中笔直追赶的,有绕湖迂回两翼合围的,有留在月台上朝他俩开枪的——居然还有枪啊混蛋!不过这也难怪,他们中间什么人都有,包括为数不少的警察。枪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子弹在他俩身边嗖嗖掠过,或者噼里啪啦地打在水里,吓得余涣箐心惊肉跳。

“为什么救我?我已经是废人了啊。”瑟琳娜哭着说。

“少废话!事儿还没完,哪能放你走!”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马许小姐。要死一起死,我不能扔下你自己逃命。

跑不出去了。人工湖已被人海围得如铁桶一般,就算跑到对岸也无法脱身,主角光环什么的都是坑爹啊。无所谓了,只当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吧。余涣箐竭尽全力地奔跑,漫无目的地奔跑,激溅起一波波诡蓝色的明亮水花,眼中的世界在颠簸中化为一团混沌。

就在濒临绝望之际,广场上忽然响起了机关枪的射击声。人海的混乱程度立即暴涨了一个数量级,包围圈出现了松动——数辆“豹”2A6E主战坦克和“皮萨罗”履带式步兵战车开道,大批武装士兵蜂拥入伽塔罗涅广场,对人群展开了无情的碾压和驱赶。军队也来插一脚,当局果然无法容忍邪教徒聚众闹事。天赐良机,赶紧开溜!余涣箐背好瑟琳娜,义无反顾地跑向对岸。冲突愈演愈烈,邪教徒们显然不是军队的对手,除了少数极端狂热分子还在负隅顽抗,大多数人都被强烈的求生欲压倒,哄然作鸟兽散。“晚会”的最**终于上演了,四处溃逃的人群在火网中成排倒下,装死的、腿脚慢的被坦克轧成肉泥。抵抗固然要被干掉,投降也免不了就地枪决,军队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轰鸣声,枪炮声,哭喊声,哀号声……伽塔罗涅广场陷入了火与铁的地狱。鲜血染红了散发着蓝色辉晕的湖水,余涣箐与瑟琳娜吃力地爬上湖岸,踩着满地死尸继续奔命。

世界2 重逢 20

茫茫无际的人海在炮火中渐渐粉碎,但蟾蜍与那几十个魔女仍不肯放弃,仍在没命地追赶余涣箐和瑟琳娜。广场被军队封锁了,每个路口都有荷枪实弹的士兵把守,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射,甚至用坦克炮对准人群发射120毫米钨合金霰弹,一炮轰飞十余人,大大小小的人体碎块漫天飘散。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这下插翅难逃了。余涣箐想回头另找出路,但蟾蜍与魔女们没给他俩任何可乘之机,依旧步步紧逼。前方是一条黑暗的小巷,大约一个班的步兵把守在巷口,一见余涣箐他们狂奔过来,二话不说端枪就射——

照理说,在这么近的距离遭到数支突击步枪密集攒射,不管信不信春哥都该死透气儿了,可余涣箐愣是一根汗毛也没伤着,天晓得子弹都打到哪儿去了。晕了,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世上竟真有这般坑爹绝技?!士兵们被余涣箐这位“防弹哥”的万丈光辉唬得瞠目结舌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放任他俩突围出去。紧随其后的蟾蜍们可不含糊,直接射出触手把这几个兵钉在了墙上。

“……只管前进……”瑟琳娜轻轻咬住余涣箐的耳朵,“……他们伤不了我们……”

“难道是你……”

“嗯。别跟我说话了,省点力气。”

瑟琳娜不是普通人,余涣箐很清楚;但她竟能辟易子弹,这是他打死也想不到的。若没有蓓蕾妮丝和蟾蜍们罩着,也许那些个邪教徒根本拿瑟琳娜没辙吧。

军队的注意力都在广场上,离开广场就安全多了。后边还有十几个蟾蜍、数十个魔女,得赶紧想办法甩掉……

“不对……”瑟琳娜忽然不安起来。

“怎么?”

“快停下!快!”

余涣箐赶紧急刹车,惯性大得险些折断他的脊柱。到哪儿了?他拼命稳住七荤八素的脑袋,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扫视。阶台,拱门,花窗,塔楼——

面前不是别的,正是谢姬娜大教堂的南大门。它阴森森地向他们敞开着,掩映在一根根斜矗的树状石柱深处,充斥着印度教庙宇一般繁密得难以想象的浮雕,通过状如生物的层层拱顶营造出一种令人恐惧的强烈缩入感,恍若潜伏在密林腹地古潭下某种不可名状的嶙峋巨兽,随时要一口气把整个世界吸进嘴里囫囵吞噬。

这怎么可能?!刚刚跑出伽塔罗涅广场不过几分钟,离城市西郊还远得很,可是谢姬娜大教堂就在眼前,悬浮半空之中,犹如海市蜃楼!

余涣箐脑子里一片空白。定睛细看,这才发觉眼前的谢姬娜大教堂已然是个活物了!大教堂活了过来,变成了生物组织与各色黏液的集合体,摇曳的肉束拧成了塔楼,嶙峋的骨骼拼成了拱券,溃烂的脓疱聚成了墙壁,搏动的黏膜构成了花窗,腐败的脏器堆成了月台;到处都覆盖着蠕动的肉芽,绒毛状,血淋淋,黏糊糊,五色汁液泛滥流淌。大教堂的地下室部分被连根拔出,数不清的巨型触手从中垂下,每一根都需三五人才能合抱;这些触手把整座大教堂高高擎起,驾临阿祖尔-格拉娜之上,屋宇楼厦遇之无不摧陷;大教堂以这些触手为足,在阿祖尔-格拉娜城中缓缓移动,以摧枯拉朽之势践踏一切、荡平一切,直逼伽塔罗涅广场西缘,在身后抛下一条尘土飞扬的巨大瓦砾带。

一切的一切都完全沉寂了。广场上的数万人——所有活着的邪教徒以及所有军人——无不呆若木鸡、浑身战栗,继而纷纷跪倒,面向大教堂顶礼膜拜,连蟾蜍和魔女们也慌不迭地倒身稽首。一时间,天地之间还站着的只剩余涣箐和瑟琳娜了。

无比熟悉的坏笑声从天空中悠然降下。是小丫头!余涣箐慌忙抬头照声来处一望,只见一位纤细娇小、长发等身的少女,被一袭漆黑的洛丽塔洋装吞噬似地死死缠卷着,飞鸟般优雅地展开双臂,形如一具诡异的拉丁十字架,背对大教堂,面向瞠目结舌的他,缓缓地从天而降、落足台顶,长发迎风飘逸招展如旗,融入充斥着万劫死亡之色的黑暗夜空。她的脸隐藏在黑纱之后,他只能依稀看见她的双眼,一双幽蓝火焰似的眼睛……

“拉芙克莱芙大人……”

小丫头的出现,于余涣箐是救星,于瑟琳娜则是恶魔。瑟琳娜对小丫头的恐惧远胜于对蟾蜍和邪教徒,她歇斯底里地挣扎着、尖叫着,用各种语言反复诅咒着,余涣箐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勉强摁住她。

小丫头好像朝他俩看了一眼,随即说道:“都给我滚。这两个人是我的。”

蟾蜍、魔女、教众、军队,全都战战兢兢地退却了,片刻便尽数消失在广场四周的黑暗里。

“小丫头……”

“住口,”小丫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声音冷得叫人寒心,“我还没急,你倒先急了,死臭狗。”

“可是……”

“臭狗!死狗!不听话的坏狗!背着裸女爽不?还好意思见我?”

哦,因为这个呀。余涣箐放下瑟琳娜,脱掉脏兮兮的外套给她披上,马上想办法转移话题:“这……这不是非常情况嘛。你等一下,我上去找你。”

“不许上来。”小丫头拒绝。

“那你就原谅我呗。不然我冲上去了啊,今晚我这么疯狂,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呦,推倒你也是可能的哦。”

“哼……”

“我上去了。”其实哪里上得去啊,爬触手么?我可没那本事。

“不行!”

余涣箐大笑:“你不是害怕了吧?亏得人们还这么怕你哦,拉芙克莱芙大小姐。”

“……”

“还有,我怎么样都好,只求你放过瑟琳娜。毕竟是女孩子,又这么漂亮,杀掉很可惜啊。你不也同意我来救她嘛。”

“切。她是Hesed的修女,乃是你我的敌人,为什么要我放过她?”

“那又怎样?她都这样了,你就同情同情呗……咦?”余涣箐骤然发觉有什么不对劲:“怎么是‘你我的敌人’?和我有关系?”

小丫头发出了咯咯的坏笑:“好狗狗,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你以为我为什么选中你?你的腐臭味,你的恐惧感,你听到的哭声,你的噩梦,你的记忆,你的罪孽与愧疚,你遇到这些事,遇到华特立、马许,你的超低智商、各种无逻辑非理性的想法和行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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