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上有教堂已经够吓人了,再多一架管风琴也无妨。”霍姆斯耸耸肩。
“先到此为止吧,”梅森下令道,“把机器人撤出来。”
徐唯斌抗议:“氧气还很充裕,干嘛不多看几个地方?楼廊、塔楼、地下室、附属建筑都还没……”
“徐,别忘了这儿谁说了算。照片和录像已经够多了,现在全体收拾装备,回登月舱。”梅森说。
“不取些岩石样本回去分析?这可是‘前所未见’的东西啊。”费伊说道。
“可以叫机器人找块松动的带回来。”比灵顿说。
“那就赶快动手,别磨磨蹭蹭的。”梅森不耐烦地一摆手。
二水晶
比灵顿脱下航天服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本能地摸出一块巧克力丢进嘴里大嚼。这家伙嘴馋贪吃在NASA是出了名的,不管是佳肴珍馐还是垃圾食品皆来者不拒,即便工作时间嘴里也不闲着,还怎么吃都不发胖,真是奇妙。好在他的技术的确精湛,而且从没因贪嘴误过事,所以同事们也就忍了。
虽然嘴里骂骂咧咧的,莫朗吉还是捧着圣殿的岩石标本一头扎进了实验室。他的脾气不好在巴黎大学尽人皆知,好几次因为经费的事像个泼妇似地公然骂街。但他在行星地质学方面的造诣极高,即使最讨厌他的人也无法否认。
费伊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小憩。作为一位天文学家,他对待这次任务的态度颇有些漫不经心。费伊做人和做学问都很傲慢,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沙文主义者,对于自己的研究对象——宇宙也没有丝毫的敬畏之心。他从不与人辩论,你可以说他是不屑,也可以说是根本用不着争:仅仅是他那副“我绝对正确,小辈没资格跟我辩论”的表情就足以气得所有人吐血而死了。
在这次任务中,梅森从头到料只干过两件事:接旨,下令。作为一位军人出身的航天员,这大概是渗到骨子里的本能。对上级的命令从不质疑,不加思考,坚决执行。根本就是个机器人嘛,不,也许连机器人都不如,毕竟机器人是没有能力思考,而梅森这样的人压根儿就是懒得思考。
“休斯顿-克娄号:请对下一步行动作出指示。”梅森又开始请旨。
地球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与先前的联络员不是同一个人:“克娄号-休斯顿:暂无最新指示,可视情况自主决定任务。”
梅森一愣,随即说道:“休斯顿-克娄号:请求和圭多尼主任通话。”
“克娄号-休斯顿:圭多尼主任刚刚被送进了医院,圣殿任务现由纳撒尼尔主任负责。”
“送进医院?”梅森蹦起来了:“怎么了?”
地球那边沉寂少许,然后回答:“圭多尼主任和几名工作人员突然发疯,采用暴力手段攻击他人,被保安制服后送进了精神病院。中心尚未完全恢复正常,下步任务可自主决定。完毕。”
“Roger。”梅森沉默了。
自从来到月球,余涣箐一直没和任何人说过话。刚才机器人进入圣殿时,大家全都围着监视器屏幕不眨眼,唯独余涣箐远远地站在一边,仰望着无限深邃的宇宙发呆。大会是考虑到可能会遇见外星生物,才叫他这个天体生物学家加入的吧。现在既然证明了圣殿内没有生物,他的存在就显得多余了。可惜月球距离地球有38万千米远,不是说回去就能回去的。
“听见了吗?”霍姆斯坐到余涣箐身边小声说:“地面控制中心出了麻烦。”
“圭多尼主任脑子坏了。”余涣箐不以为然。
霍姆斯摇头道:“你不觉得这事有点儿不对劲儿吗?”
“还有什么比月球上出现大教堂更不对劲儿的?”
“话不能这么说。”徐唯斌不请自来,一屁股坐到他俩身边:“咱俩快一年没好好谈过了,余先生。”
“干嘛要谈?”余涣箐臭脾气上来了。
“别太介意,徐,”霍姆斯怕徐唯斌发火,赶紧跳出来和稀泥:“余的妻子和女儿……”
“我听说了。”徐唯斌笑道:“就在圣殿出现的那一天,余先生的家人不幸遇难。其实呢,我对此进行了一些调查……余先生家人出车祸的时间,是去年9月29日凌晨1点多,我说的是格林尼治时间……”
“等一下,”余涣箐说,“你怎么会知道……”
“千万别生气,朋友,我对你的隐私毫无兴趣,我关心的是圣殿,请听我往下说。‘嫦娥X号’探测器发现圣殿的时间,是去年9月29日1:17,同样是格林尼治时间。明白了吗?”
“不明白。”余涣箐和霍姆斯异口同声。
“呃……那我再说明白点。去年9月28日11:10,‘嫦娥X’飞过‘永恒之光’,什么也没看见;127分钟后,9月29日1:17,‘嫦娥X’再次飞过‘永恒之光’,砰!圣殿就在那儿了,凭空出现。难道说月球上住着一伙爱搞恶作剧的小绿人,28日11:10目送探测器飞走后立即开始盖房子,正好赶在29日1:17探测器回来之前竣工?”
“你废了半天话到底想说啥?这跟我家人有啥关系?”余涣箐直皱眉头。
“从去年9月29日开始,CNSA的科学界、航天员和普通员工普遍出现了心理问题,其中一些人干脆疯掉了,自杀的,攻击他人的,数不胜数。经过调查统计,他们中超过74%的人都是29日零时突然出了毛病,之前一直好好的。我本以为这是偶然现象,但在联席会议上与NASA、ESA、RKA的同行们沟通后,发现他们那里也有同样的问题:很多人发疯,精神失常,送命,而且里面大多数都是29日零时开始发作的,从前都正常得很。这还不算完,我简单搜索了一下互联网、电视、广播、报纸……”徐唯斌掏出一个小笔记本翻了翻:“我发现全世界都从29日零时开始变得一团糟了。精神病院和监狱普遍发生骚乱,交通事故、暴力犯罪的发生率陡然攀升,各种群体事件、恐怖袭击、边境冲突、种族仇杀……此起彼伏不可收拾,甚至出现了很多极其残忍的凶-杀、分-尸、食-人事件。我没记错的话,每个月都有至少6起‘僵尸袭人’事件9起枪击案——这还只是美国某一个州的数据。明白了吗?9月29日零时是个起点,从那时开始,好像全人类都一下子失去理智了。只是圣殿的消息太过耀眼,注意到这些状况的人不多。”
世界3 圣殿 04
“这个确实有印象。咱们发射当天还有几千名狂热的末日论者冲击发射场呢。”霍姆斯说。
“没错,”徐唯斌说,“29日零时是一切的开端。整个世界从那时起变得越来越混乱,越来越糟糕。照这么看,余先生您家人的遇难应该也不是孤立事件。”
“你难道想说,去年9月29日0:00就是谢姬娜圣殿出现的时间?”余涣箐问。
“正是。”
“这简直是瞎联系嘛,”霍姆斯说,“月球上出现了一座教堂,地球上就乱成了一锅粥?况且你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圣殿就是29日零时出现的。”
“如果说没有联系,这也未免太巧了吧?”徐唯斌反问。
霍姆斯没回答。
“咱们应该回到圣殿去,答案就在那儿,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徐唯斌说。
“我同意。”霍姆斯看看余涣箐。
余涣箐微微一点头。
徐唯斌立即条件反射似地一跃而起,冲梅森喊道:“队长大人,我,余和霍姆斯打算再去圣殿看看。”
“不行。”梅森的回答也是条件反射式的。
“只看外围,不进去还不行?我们绕圣殿一周,简单考察一下外部,很快就回来。不用机器人,月球车带上备用氧气就够了。”
“……那好吧……”梅森看来也是没主意了:“遇到情况马上汇报。”
“OK!”徐唯斌敬了个美国式军礼。
徐唯斌把月球车开得飞快,一直冲到圣殿台阶下才停住。
“我快晕过去了,徐,”霍姆斯摇摇晃晃地下了车,“再快点儿就要飞到太空里去了。”
“快走快走!”徐唯斌迫不及待地攀上台阶:“氧气只够用两个小时,速战速决!”
“要进去?”余涣箐问。
“梅森不是不让咱们进去么?”霍姆斯问。
徐唯斌冷笑道:“那咱们还来干嘛?”说罢转身继续往上爬。余涣箐和霍姆斯只好跟在他后面。圣殿的台基非常高大,但每级台阶的尺寸与地球上常见的楼梯一模一样,也许修建圣殿的外星生物的体型、身体结构都跟人类差不多?天晓得。
他们的速度比机器人快多了,而且不怎么费气力。霍姆斯这下终于得到了亲手触摸那些雕刻的机会,兴高采烈的像个拿到了新玩具的孩子。
“别在这上面浪费功夫,”徐唯斌急了,“这根本不重要。”
“圣殿里该看的都看过了,什么都没有,你想找什么?”余涣箐说。
“这些雕刻也许就是线索。”霍姆斯说。
徐唯斌“切”了一声:“那我自己进去了。”
余涣箐和霍姆斯无可奈何地对视一下,只得再次给他当了跟屁虫。圣殿是未知领域,一个人单独活动实在不明智。他们马不停蹄跑进中堂,直奔内厅。余涣箐渐渐感觉到了异样:徐唯斌似乎有明确的目的,他不是在盲目搜寻答案,而是在急不可耐地试图验证一个早已成型的猜想。余涣箐打了个寒战,他猛然意识到徐唯斌这潭水比看上去要深得多。但现在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徐唯斌要找的,是大管风琴。
“就是它。”徐唯斌心满意足地抚摸着犹如百级瀑布一般华丽而可怖的多重键盘。想弹奏这样的怪物,只怕非得三头六臂不可。
“你到底想干嘛?”霍姆斯也察觉到不对了。
“嘘……”徐唯斌故弄玄虚地做了个息声的手势,然后,他的双手,在大管风琴那叫人眼花缭乱的键盘上飞舞起来。穿着笨重的航天服,竟还能耍出这般潇洒帅气的指法,徐唯斌这厮到底是何方神圣?!
没有声音。当然不可能有声音,月球上没有空气,怎么可能有乐声?但看着徐唯斌弹奏的那么投入——简直近乎出神狂喜的境界了——余涣箐和霍姆斯也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听到什么了似的。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蹊跷,难不成徐唯斌只不过是发疯了而已?这不对!
地面震动了。
“月震?!”霍姆斯的第一反应。
“不!”徐唯斌停止了弹奏:“这是我们的归宿!”
内厅中央的地面骤然绽开一个正六边形的漆黑洞口,一根七八米高的粗大六棱晶柱从中徐徐升起,晶莹剔透,在永恒之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璀璨眩目的彩虹;晶柱中凝结着一个玲珑纤弱的身影,那是一个人类,一位全身赤裸的娇小少女,容颜美丽绝伦,双目紧闭,肌肤苍白如雪,金属光泽的异色长发一直垂过脚踝。
余涣箐和霍姆斯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头脑空白一片。徐唯斌一头扑到晶柱上,几乎要把面罩撞碎;他一边变态地抚摸着光滑如镜的晶柱表面,一边兴奋得大呼小叫:“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奇迹!”
余涣箐第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打开与登月舱的通讯:“登月舱-余涣箐:快来圣殿内厅,我们发现了……”
“关掉它。”徐唯斌突然淡定下来,声音阴沉地命令余涣箐。
“为什么?”余涣箐没看他。
霍姆斯说话了,声音非常紧张:“你最好听他的,伙计。”
余涣箐扭头一看,只见徐唯斌正用一把手枪指着他和霍姆斯。前面说过,为防万一,考察队是带枪上月球的。这种发射特制9毫米子弹的太空手枪由NASA特别设计,外观就像个带握把和扳机的盒子,能有效对抗月面的极端温度,后坐力也远小于一般枪械。永恒之光群峰的温度环境比月球其他地方好得多,甚至可能有液态水存在,太空手枪使用起来应该毫无问题。
“我没记错的话,考察队里所有的手枪都由梅森保管。”余涣箐强作镇定。
徐唯斌笑笑:“别问我怎么弄到的。我有自己的办法。”
“你不只是随队医生。”
“我从没说过我只是个医生。”
“能给我们个解释吗?”余涣箐问。
“不需要。你们只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就行了。我才是一切的关键,我才是被选中的人。”徐唯斌缓缓后退。
“你想让我们干嘛?”霍姆斯紧张得口干舌燥,一个劲儿咽唾沫。
“我要解放这个女孩。解放她的钥匙就在你们身上,你们有一个人掌握着钥匙。”
“什么钥匙?”二人莫名其妙。
没等徐唯斌回答,一个稚嫩而又沧桑的声音飘渺传入了他们的脑子:
“……你们……是谁?……”
这下不只是余涣箐和霍姆斯,连徐唯斌也惊了。三人六神无主地环顾四周,却只看到——晶柱中凝结着的少女——睁开了双眼!湛蓝莹澈、深邃有如宇宙的双眼!这双眼睛霎时吸走了他们的灵魂,使他们呆若木鸡,忘却了一切“有”与“无”。少女无力地抬起头,微微转动脸庞。当她与余涣箐四目相对之际,少女绝美的眸子一下子明亮起来,好像宇宙无穷无尽的深黑里爆发了超新星。
“……余……涣箐……”
少女颇为吃力地向他微笑着。凄美的微笑,疲惫,惨淡,痛苦,却是真诚发自内心的微笑。
三少女
与几乎所有的同行一样,徐唯斌被学生们称为“老板”。毫无怜悯地榨取学生的劳动,恬不知耻地霸占学生的成果,假惺惺地支付给学生一点儿不等价的酬劳……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徐唯斌也一样,他只不过是这支大军中很不起眼的一份子,没人指责他,因为大家都一样。
与几乎所有的同行一样,徐唯斌是个不折不扣的学术腐败分子。抄袭,剽窃,造假,贿赂……他什么都干,起先是为了职称,为了名利,后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了。他用一切可以到手的东西填补自己的贪婪,漫无目的,毫无意义,只是填而已,一直填下去。没人指责他,因为大家都一样,大家都是这样干的。
世界3 圣殿 05
与几乎所有的同行一样,徐唯斌屡屡把“潜规则”的魔爪伸向自己的女学生。她们中有的是无辜受骗,有的则是心甘情愿。她们被迫或自愿出卖色相与肉体,把自己变成徐唯斌贪婪大壑的填料;而这么做到底值不值得,没人知道。徐唯斌乐得享受这一切,他把她们当做填料,偶尔也当做发掘灵感的源泉:不少年轻女孩在欲死欲仙之际都是毫无防备的,你问什么她就会答什么;徐唯斌正是利用这种机会,无偿盗取了众多有价值的思路与创意,使为此付出了无限努力的女孩们欲哭无泪。她们的肉体和思想都是他的,没人指责他,毕竟嘛,大家都一样。
但这些都太少了,完全不够。
徐唯斌需要更大的填料,能够一劳永逸地结束他的饥渴。
于是他秘密加入了“星际智慧教派”(StarryWisdom),如饥似渴地吞噬着所需的一切知识。他要拿整个宇宙来当填料,他要占有一切存在,他要占有神。他的胃口是如此之大,即使“星际智慧教派”的疯子们也难以想象。得益于“星际智慧教派”强大的黑势力,徐唯斌不失时机地钻进了CNSA,为神的到来临着准备。当“嫦娥X”发现了谢姬娜圣殿后,徐唯斌知道,他的机会来了。他不想被动地接受审判,他要把神变成自己的东西。如今万事俱备,只要再拿到“钥匙”,神就是他的了。
徐唯斌坚信自己能成功。
声音是空气的震动。在没有空气的月球上,声音无法传递。
但少女确实说话了,他们听到了她的声音。她的话直接传进了他们的脑子,无需任何介质。
听到少女叫出余涣箐的名字,徐唯斌解脱了似地松了口气,枪口明确无误地对准了余涣箐:“余先生,你就是钥匙。”
“你什么意思?”余涣箐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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