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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熵姬-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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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恶魔是异化的天使一样。所谓怪物,其实就是异化的人。

“想什么呢?”

小丫头拽拽我的衣袖,使我的思绪飞回现世。

“你用读心术看看不就好了?”我趁势轻轻捏住她的小手。她纤细冰冷的手指如玉笋般光洁、炼乳般柔腻,陶醉得我身心俱化。

“侵犯你的隐私,你会不高兴吧。”她似有忐忑地小声说。

“……”

“走吧,”她看了看那边跪成一片的赵林杰他们,“这儿叫我浑身不自在。”

“去哪儿?”

“随便走走呗。反正书院里就剩你和我了,哪里都可以嘛。”

“走得动么?我抱你吧。”我不由分说俯下身去,右手搂住她的肩膀,左手托着她的两腘,“呼”地将她捧抱入怀。我本以为会遭到雷霆灌顶级的挣扎和反抗,不料她竟出奇的安静,只是一动不动地偎在我的臂弯内,脑袋斜靠在我胸前。我斗胆往下一瞥,却只能瞟见塞满我整个视野的白色斗笠。一缕缕淡雅恬静的幽香,饱含着少女的娇羞与青涩,完全溺毙了我的意识,令我神魂颠倒。

她的身体飘飘然没一点儿分量,简直比鸿毛还轻,好像一阵微风就能把她吹走。如此楚楚动人、可怜可爱的少女,我怎能不赌上一切去守护她呢?哪怕她实则是我的灾星,我的祸根,我所有不幸和痛苦的源头,我仍然甘愿为她付出一切,至死不渝。

我俩漫无目的地走着,唯有紫凌书院的静谧与我们为伴。小丫头就是我的幸福,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如果时间就此停滞、这一刻成为永恒,我心甘情愿;如果能用我的一生换取眼下这一刻,我也心甘情愿。

“……以后,咱们怎么办?”我小声问她。

“不知道。”

“你也不知道啊……对了,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你是Theaology对吧?Theaology应当是万知万能的,可你也有很多东西不知道;你存在了无限长久的时间,你的知识本该丰富得不可思议才对,可我觉得你的知识也没超出人类现有的水平啊。这怎么解释?”

“‘万知万能’或者‘全知全能’纯粹是人类对神明一厢情愿的苛求啦。为何神就不能有缺陷呢?神为何就非得是完美、全满的呢?‘缺陷’本身不也是宇宙的组成部分吗?如果说‘完美’、‘全满’意味着包含一切、无所不包,那么这里的‘一切’包不包含‘缺陷’呢?不包含‘缺陷’的神能算是‘完美’、‘全满’的吗?这根本就是个悖论。我问你,‘神’与‘人’真正的区别何在?说来简单:‘神’是不朽的、永恒的、强大的,但也是无知的、混沌的;‘人’是有限的、瞬间的、渺小的,但又是有智慧、可以思考的。宏宇宙包含智慧但不能使用智慧;真正能使用智慧的,只有宏宇宙创造出来的‘人’。我虽是少数拥有知性、可以思考的Theaology之一,但我缺乏‘人’所擅长的创造性思维,只能思考已有的知识,不能自发地创造新知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阴差阳错地,Azathoth唯独把智慧赋予了‘人’。我觉得,这既是‘人’的幸运,也是‘人’的不幸;更有可能,这就是‘神’与‘人’对立的根源。至于我的知识嘛,狗狗看来是混淆了‘知识’和‘见识’啦。你应该明白,没有系统知识的帮助,任何经历都只能以‘感觉材料’的形式停留在思维中,而不能形成任何概念。没错,我是经历了无限长久的时间,见识了无限多的事;但在那段冗长得可怕的时光里,我没有任何能帮助我理解自己经历的知识,对我的经历根本没有系统认识。等人类发展出了足够精巧、系统的知识以后,我才能借助它们来思考我过去的经验。说得玄一点,包括能够思考的我在内,‘人’的思维和存在是通过反馈而自指和自耦合的,‘人’无法超越自身的极限,无法实现超验。所以我对宏宇宙的认识,并不比人类现已掌握的更多。”

“……我懂了。”

没准儿,我们对“神”和“人”的一贯看法都是错的,因为它们无不来自经验和常识。常识可靠么?当我们凭经验认为一件事不可能时,也许这事存在的时间比我们的经验还早呢。科学与哲学面临的最困难、引起争论最多的问题之一就是:我们有何理由认为,过去一直有效的规律,未来也会一直有效?一般来讲,科学的结论还是与经验相符的,毕竟在大多数情况下,今天有效的规律,明天、后天依然还会有效。但科学结论在本质上不同于常识判断:科学的结论并非证明孰对孰错,而是命题为真或假的可能性的大小。举个例子,如果你说一个人的IQ是97,那么科学严谨的说法其实应该是“他的智商介于87到107,或者90到104之间的可能性是95%”。

科学或许不能完全摆脱“常识之谬”,但它仍是已知最好的认识方法。“真正科学的态度依然需要保留一部分怀疑,当我们发现昨天还有用的规律今天突然不对劲的时候,往往就是科学将要进步的时候。”

人类犯下了太多太多的错误。但愿人类的继承者——Hela,能避免走上人类的老路。没有任何物种能永存不灭。这是人类的命运,也是Hela的命运吧。

力图否定命运者,向来不乏其人。其实平心而论,命运就一定是自由意志之敌吗?命运无非两种,一是积极的命运,二是消极的命运。你不愿做某事、用尽办法逃避,却为大势所迫不得不做,是为积极的命运;你想做某事,却怎么努力、怎么拼命都做不成,是为消极的命运。二者对立统一、相辅相成,彼此交融、不可割裂。如遇前者,干脆当仁不让、舍我其谁;如遇后者,索性放弃愚蠢的坚持好了。命运经常是能推动历史前进的,虽然可能伴随着莫大的阵痛和牺牲;命运也不完全是自由意志的死敌,试想当你被推向命运的风口浪尖、不得以卷入横流沧海,还有什么情况比这般境遇更能逼出你的智慧与创造性呢?古今中外所有英雄豪杰,无不是有意无意接受命运之人,积极也好,消极也罢,客观上都是他们成功成仁的催化剂,而非阻力。

如我这等胸无大志、不思进取之辈,是注定成不了伟人的。我离开以后,无论Hela还是人类,谁都不会记得我。我只是小丫头的牺牲品而已,这是我的命运,我坦然接受。只要能和小丫头长相厮守,这就够了。

大教堂的大门向我俩无声地敞开。我怀抱小丫头,信步走进中堂。

“我回来了。”我笑着说。

“欢迎回来。”小丫头笑着回答。

纱帏后的火焰,跳跃着幽秘深邃的宇宙蓝。

世界1 再见了,离阳 尾声

尾声

“3970号防空阵地,蒸发!”

“第24飞行中队,覆灭!”

“敌先头部队侵入电离层,第5防线请求支援!”

“求救!求救!敌人太多了!!!——”

……

人类的灭亡,并未给世界带来祈望已久的和平。正相反,接管地球的Hela立刻就陷入了与Eahurbth麾下天使军的残酷战争。塞满天穹的不再是Mi-Go舰队,而是天使军的旗帜——两道交叉的火焰或光束,忽而像“十”字,忽而像“卍”字。比人类更强大的Hela,自然要面对比Mi-Go更危险的敌人。

神意难测。我们丝毫弄不懂Eahurbth为何敌视Hela,一如当初不明白为什么几乎所有的Theaology都敌视人类。也许神明喜欢谁、讨厌谁根本不需要理由,“人”们能做的只有默默承受;试图理解神,是既无意义也无用处的。

不过,至少我们猜得出Eahurbth不敢贸然摧毁整个地球的原因。阴差阳错的,地球上沉睡了太多的Theaology,其中绝大多数都是ElderTheaology的死敌。ElderTheaology曾在与GreatOldTheaology的战争中侥幸全胜并将对手尽数封印,这并不能证明ElderTheaology比所有的GreatOldTheaology都强大,更不意味着ElderTheaology有本事应付众多GreatOldTheaology的合力进攻。Eahurbth就算再怎么想“清洗”地球也不会自找麻烦吧,所以战争才局限在了天使军与Hela之间。

伪Dionysius将天界精灵分为九等:天使(Angels)、天使长(Archangels)、权天使(Principalities)、能天使(Powers)、德天使(Virtues)、主天使(Dominions)、座天使(Thrones)、智天使(Cherubim)以及炽天使(Seraphim)。我不知道这狗杂种有什么神通,不过他的确蒙对了。最先发起攻击的不过是最下级的Angels而已,随着战争逐步升级,越来越高等、越来越强大的天使开始逐一亮相。待德天使的身影掠过长空之时,Hela世界真正陷入了苦战。面对倾巢而出的天界鹰犬,即使最强大的恶魔也不免胆寒。

“你要去参宿四?”

小丫头停下了手里的筷子。南宫雯婧也是一愣,只有索秋渠还一无所知地吃着饭。

“总不能眼看着Eahurbth把Hela消灭,”我说,“让我去吧。”

“你去也白去。”小丫头继续吃饭:“完全够不上战斗力。”

“那你帮我。”

“哦呦呦,狗狗脸皮好厚啊。我凭什么帮你啊?”

“……”

大教堂里沉寂了好一阵子。小丫头毕竟是OuterTheaology,连ElderTheaology和GreatOldTheaology的战争都不在她眼里,更何况Hela的存亡?

小丫头可以超脱,但我不能。并不是我对Hela有什么感情,虽然他们称我为“父亲”;我只是心存愧疚,对人类,也对一切“人”。我曾有过很多次拯救人类的机会,但都被我错失了。现如今,人类的继承者Hela又到了生死关头,我岂能再次坐视不管?在众神面前,我的力量或许渺小得不值一提,但我还是要去。不为什么,只因我是个傻瓜。

“真要去呀?”小丫头看出我不是在开玩笑。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切,啥时候变这么高尚了。”小丫头不屑地说:“还是我去吧,你到那儿还不够人家塞牙缝哩。”

“……”

又要给小丫头添麻烦了。唉,我这也算男人?总是不停地闯祸,害一个身患成骨不全症的小女孩帮我善后。小丫头每帮我一次,我心里就多一份歉疚,多一份负罪感。

“那就请嫂嫂看家啦,”小丫头对南宫雯婧笑道,“照顾好索秋渠呦。”

“好的。吃完饭就走么?”

“嗯。明天早上一准儿回来,嫂嫂放心。”

“等你吃早饭哦。”

南宫雯婧微笑着,怜爱地用触手拍拍小丫头的幂笠。

我和小丫头一起走出大教堂,仰望满夜空的光之十字。

“一起去吧。”我央求道。

“没用。”小丫头摇头。

“放屁也好添风哩。”

“我说你呀,老婆孩子都有的人了,还老缠着我作甚?”

“……喂喂喂……”老婆是名义上的。孩子是指Hela么?“……你刚才还说让南宫雯婧看家来的,意思不就是叫我同去吗?”

小丫头咯咯地笑起来:“呵呵,狗狗今天蛮聪明的嘛。说好了,到时候我对付Boss,杂鱼交给你。你应付得了不?”

“妹妹小瞧我。狗狗我平生最爱打杂鱼,来者不拒多多益善,那才有推倒……不对,是击倒的快感嘛!”我顺势将她揽入怀中,触手直往箐装里面钻。她挣揣几下没逃掉,索性随便我了:“……狗狗又欺负人!再也不理你了!……”虽然嘴硬,可不一会儿就发出了细若游丝的呻吟。我的小丫头啊。

参宿四,ElderTheaology在这个宇宙中的老巢,我想都不敢想的地方。我是神子,可我一样对神之领域一无所知。小丫头就是熵姬,这没错;可我所认识的小丫头,归根到底只是个戴着假面的化身罢了,绝非真正的她。

不管人们需要与否,从某种意义上说,“神”都是存在的。要证明神的存在,不妨引用一下MartinGardner的话:“如果哪一天物理学家成功地写出一个终极方程,一切的物理法则都可以由它来描述,那么人们依然要问:‘为什么会有这个方程?’”加来道雄也说:“存在着可以有序和谐地描述整个宇宙的单一一个方程式这件事本身,就暗示着存在某种设计。”但这样的“神”很难说有什么人格意义,宇宙本身依然是混乱和无意义的。既然如此,对熵的唯一反动——生命,其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兴许就是寻找和创造吧,说到底,我们应当自己去寻找并创造我们存在的意义,不该指望有某种无上权威把意义下发给我们。

就算真有“神”的存在,我也绝不相信彼会是什么和蔼可亲的“天上老人”。“残酷的人创造出残酷的神来纵容残酷的行为,平和的人创造出平和的神来鼓励平的行为。”差不多所有宗教都认为“神”是慈爱的、善良的,事实果真如此吗?如果某个全能的神主宰世界,人类怎么会有自由意识,又怎么为自己的善恶行为负责?如果某个全爱的神创造世界,世界怎么会有那么多苦难和邪恶,魔鬼怎么可能存在?看来神要么不是全能的,要么不是全爱。神正论在此死亡。“道德理想越伟大,我们投下的阴影越黑暗;笃信一个道德神灵的一元态度成了世间最令人惊讶的二元论,看来这是一个悖论。”更荒唐的一个例子是,《启示录》中上帝命令诸天使吹号,导致灾难遍临人间,不计其数的人类被杀死;如此看来,上帝及其手下的天使才是给人间带来最大恶害的最强恶魔吧。

宗教与神话的一个重要不同点是,宗教的主旨并非要解释万事万物的起源,而是试图在当下残酷的世界里寻找慰藉。某个神学能否成功,不在于它是否可用理性证明,而是它能不能有效地防止绝望并激发希望。“人”对“神”的信仰并不能证明神的存在,它只是一种投射形式,在“我”之外创造一些能满足“我”最深层次需要的东西并视之为真,但这些东西无法真的独立于“我”而存在。关于“神”的描述自古便一直是由“人”来扩展的,位格化的神必然是依赖于人的意识与体验的,不可能是客观真实的。真正有可能客观存在的,只能是Spinoza式的神,彼能引发我们“为什么是有而不是无”一类的思索,能以某些终极困境令哲学和科学望而生畏,这才是值得我们敬畏的唯一真神,我们的宏宇宙。

“人”罪恶的根源之一是丰足原理,它早在文明诞生之前就已存在。它使我们放纵物欲,使我们不知节制地索取,使我们与自然、与他人对立起来,使“我”与外界之间形成了难以逾越的可悲障壁,比一切势垒更坚固、更可怕。人类失败了,Hela能逃脱魔咒吗?“人”究竟要怎么做才能避免异化成寄生在大自然身上的恶瘤、大宇宙里的病毒?这会是又一个永恒的难题吗?我不知道。

说到底,“神”的存在是既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的。宏宇宙之中,我们能确定和认识的知性存在只有“人”。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真理啊。

“摸够了没?”小丫头动弹一下。

“没呢。”

“先忍忍吧,10^100年后我随你摸个够。起开起开。”小丫头挣挣胳膊,我赶紧放开她,识趣地退到一边。

“……你真恶心,弄得我一身粘糊糊的,衣服也乱了……”她唉声叹气地整理衣帽,嘴里还絮叨个没完:“……老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怎么偏偏遇上你了啊,真是倒霉死了,好可怜好可怜……”

“……喂喂喂……”

“好了,贫嘴到此为止!”她潇洒地一抖长裙,冰凉纤嫩的小手一把捏住我的触手:“准备好了么?要跃迁了呦!”

“OK!”我心里暗暗发笑,重新搂住了她。

再见了,离阳。

-TheEnd-

世界1 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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