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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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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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禄的话一向可信,乐以珍就真当是生意上出了问题。因此她一点儿也担心,因为她觉得只要是生意上地事,应该没有怀远驹解决不了的事情。

再说了,家里帐上地收入并没有减少,就说明不是什么大问题。

这样一直持续了半个月,第一场秋霜降下来的时候,凤州城地宅子里迎来了两个人--达同,奉西省总督,怀远驹的岳丈大人;另一位,乐以珍并不认得,直到小杨凑近了低声说与她听,她才知道这位老人便是深居简出的怀氏族长,五老太爷怀鼎连。

两位重量级的人物同时出现在乐以珍的面前,她知道自己预感的事情要生了。

怀远驹不在家,她不得不出面接待。沈达同看她的眼神,就如同两道冷箭,而五老太爷看她的眼神,则是探究的,意味深长的。她被四道意味迥异的目光盯住,如芒刺在背。

五老太爷眯着眼睛打量她半天后,从袖子掏出一封信来:“这是我临行前,你们老太太给我的一封信,让我亲手交与你。”

乐以珍恭敬地上前接了信,捏在手里,心中开始沉。好不容易捱到了怀远驹回来,她赶紧撤退。

怀远驹似乎早就知道这二位要来,当他被人从货行里喊回来的时候,他的表情是镇定的。他淡淡地对乐以珍说一句:“你回房歇息吧。”便送她出了客堂,在她的背后关上了门。

乐以珍在门外站了好久,她虽然听不到三人在屋子里说什么,但是她却能猜得不离十。直到定儿来扶她,她才慢慢地挪回了自己的卧房,坐到桌边,启开了老太太捎给她的那封信,认真地读了起来。

信中的语气倒还客气,可是乐以珍却从那客气的字里行间,读出了责备的意思:“…自远驹离家,家中生意多处漏失,他人无法补救。远驹身为怀氏当家,丢家撇业近一年之久,实为失责失当之举。汝身为怀家一员,当力劝他早日回府,修拾家业为要…”

力劝他回府?她想起离开净水庵之前,沈夫人也是拉着她的手,这样要求过她。可是自从她来了凤州,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后,她就将沈夫人的这一要求抛诸脑后了。

从客堂里那两位说客出现在她眼前开始,那些在她脑海中正在逐渐淡化的关于安平大府里的生活片段,又开始逐一被拉了回来。

阴郁而多疑的老太太,沉默而隐忍的沈夫人,用目光追得她无处可逃的怀明弘,要强好胜的二少奶奶,宽厚乐观的大少奶奶,愚顽跋扈的姑奶奶,还有那形形色色的住在群芳院中的姨娘,甚至包括痴怨的冬儿,憨厚的月儿…她的眼前有一个一个的分镜头闪过,将这些人的音容话语一一地在她的脑海中播放。她在凤州清静惯了,一时之间经不起这么多人在她的脑子里吵嚷。她头痛地歪倒在床上,心乱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她听那脚步声,知道是怀远驹回来了。她没有动,依然蜷缩着歪躺在床上。

一阵悉索的脱靴子的声音之后,怀远驹躺到了她的身后,伸手揽住她的肩,将脸贴在她的后背上。

“我们…要回去了吗?”乐以珍出声问道。

背后半天没有动静,好一会儿,怀远驹才反问道:“你想不想回去?”

“不想。”乐以珍答得很快。

这个答案似乎让怀远驹很欣慰,他搂在她肩上的手不由地紧了紧,然后他说:“我也不想。”

乐以珍捧着自己的肚子,费劲地翻过身来,对上他的眼睛,认真地问道:“沈大人和五老太爷一齐来当说客,府里必然是生什么大事了。难道你不在府里,就没有一个人能站出来挑起大梁吗?”

怀远驹摊平了身子,目光盯住床顶,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我走之后,老太太本来是属意弘儿接手当家。可是他…从净水庵回去后没几天,就回淮安府了…本来三哥和五弟都跃跃欲试,想抓住这个机会,怎奈老太太一贯多疑多虑,让她在晚年的时候将自己争了守了一辈子的东西,交与三老太太的儿子去掌管,她如何能甘心?因此她提携的是明瑞,好歹是自己的孙子,不会对她有二心。明瑞本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又天生资质平庸,让他管怀氏那各行各业千头万绪的一摊生意,实在是难为了他。年底分帐的时候,红利竟比去年少了三分之一,有几处生意甚至还亏了,唉…分到的银子少了,有几个大的股东就不干了,再加上老三和老五在背后煽风点火,闹得老太太快要扛不住了,所以…”

“所以她又想起你来了,原来还是她的四儿子能干,是吗?”乐以珍的语气里,不自觉地透出一丝怨气来。

怀远驹皱了眉头,不说话了。

乐以珍坐起身来,端详着他的表情,然后说道:“我想老爷最近一直忧心忡忡,一定是为这事。老爷应该早就接到书信了,只是你迟迟不肯回去,而老太太又要顶不住那些人的攻讧了,所以才情急之下出狠招,搬出沈大人和五老爷两座泰山压你,是不是?”

怀远驹看了她一眼,沉默地点点头。

“老爷为此事忧心,就已经说明问题了。那不光是老太太争守了一辈子的一笔财富,还是老爷苦心经营二十年的一项事业。我理解老爷的心情…不如这样,你跟着沈大人和五老太爷回去吧,我和梦儿留在凤州,好吗?”

“不行!”怀远驹“噌”地弹坐起来,很坚决地看着她,“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第一百零六章 似昨非昨

乐以珍并没有如老太太信中要求的那样,力劝怀远驹回安平。她已经喜欢上了凤州这里简单而安逸的生活,因此从她的本心来说,并不愿意回去。而她揣度怀远驹的心思,发现他虽然没有吐口说一定回去,但是内心里已经在为他曾经奋斗过的事业而焦虑了,似乎也不用她来劝了。

沈大人与五老太爷在客房中安顿下来,晚上又将怀远驹喊过去,估计是想加强一下白天那番思想工作的效果。

乐以珍自己坐在院子里,想着即将到来的生活,心里有些忧伤。

来这一世已经两年时间了,有大部分时候她都是生活在安平的大府里,她却从来没有感觉那里是她的家。可是来凤州这半年,她却有了一种家的感觉。虽然这个家不是她曾经憧憬过的样子,虽然对家里的这个男人,她谈不上有多么深切的爱,可是在她生命里一直缺失的那种完整的家的气氛,却让她在这半年的时候里,体会到了从未有过地安定与宁和。

她就像一条可怜的小鱼,无论前世与今生,一直被风吹浪打、颠沛飘零。突然有一天,一个渔夫将她捞了起来,怜惜于她美丽的鳞片,将她带回家中,养在鱼缸里。鱼缸很小,她摆几下鱼尾就游到头了。可是那里无风无浪,她不需要担心会被一个大浪拍到礁石上,也不用担心有大鱼吞掉她,当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的时候,她可以慵懒的漂浮在水面上,享受着暖暖的水流的包围。那是她在风浪中飘泊地时候,多么渴望的一种静美的日子啊!

可是如今,她又要被从这小小的鱼缸中捞出来,放生在江河之中了,她所有关于以前那些日子的疲惫的记忆,此时都涌上心头。

初春地夜晚有些微的凉意,院墙角落里那树白兰花,在这幽静的春夜里悄悄地散发着淡雅地香气。月上树梢的时候,怀远驹从前院回来了。她像一株静静的兰,在满院子如暗银的雾气一般地月光里,无声无息地绽放着忧伤,让怀远驹看在眼里,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悸痛。

他来到她身边,伸手抚上她的发,幽然叹道:“唉…如果没有过去的牵绊,如果这个世上只剩下我们一家三口,那该多好!”

乐以珍抬起头。仰看着他那张清烁地面庞。月光给他地周身镀上一层雾蒙蒙地银辉。使他脸上地忧虑之色看起来更加深刻。她突然领悟到。渔夫本来就该扬帆驾船。去海上搏击风浪。以渔获更多地硕果。而不是守着一个小鱼缸养一条小鱼。

“老爷已经决定回去了。是吗?”她将目光从他地脸上移开。看向夜地幽深处。

“珍儿…我也喜欢这里。可是说到底。这里只是我们旅途上地一处驿站。而不是终点…我无法摆脱怀氏当家地身份。无法卸掉肩上地担子。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我辛苦多年地生意走向没落。所以…你跟我回去好吗?”怀远驹恳切地请求着。

“你去海上捕鱼。我就呆在我地小鱼缸里。不好吗?”乐以珍眨了眨眼。长长地睫毛轻轻地颤动着。

怀远驹不知道她刚才心里地意象。对她这样地比喻愣怔了一下。及待想明白了。他伸手抬起她地下巴。强迫她看向自己。然后绝然地说道:“你记住。我是鱼缸。你是养在我心里地一条鱼。我在哪里你就在哪里。



乐以珍就知道他不会放过自己,她低头抚了抚自己隆起的腹部,又想起了她那个成天粘着爹爹的女儿,叹了口气:“好吧,我们回去。”

第二天,怀远驹一整天都在酒楼和货行中,处理安排他走后的事宜。乐以珍则在家里,打点回去要带的物品,又将家事理清,交待给了管家。

一切办妥,第三天清晨,乐以珍坐上怀远驹为她雇下的宽大豪华的马车,跟着他踏上了回安平的归程。

虽然马车上铺设着锦褥毛垫,备着她用来压制呕吐的酸梅酸枣等零食,可她还是没能经住颠簸,刚出了凤州,就吐了一回。

因为她的不适,本来只有两天的路程,一行人走走歇歇,竟用了三天时间。。。 沈同达因为看到怀远驹过分宠溺一位小妾,这一路上都没有好脸色。五老太爷却总是绺着他的白胡须,意味深长地看着乐以珍。

三天后的傍晚,他们回到了安平。当马车停了下来,定儿掀帘往外瞧,对乐以珍说“到了”的时候,乐以珍将脊背挺了挺,深吸一口气,起身钻出了马车。

因为有小杨今天一大早出发,回安平打前站,因此当乐以珍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番热闹的景象。

天只是刚刚擦黑,但是怀府大门外已经亮起了一排十六只大红笼。高高的台阶之下,齐刷刷地站着一帮人。

当间是沈夫人,一身鲜亮的枣红色及膝长祅,还是掩饰不住她一身的清瘦与憔悴,她看向怀远驹的眼神有莫名的复杂情绪在其中,有热切,有哀怨,还有几分怯弱的样子。

在她的一左一右,大少奶奶安冬卉和二少奶奶郭元凤搀扶着她的手臂。大少奶奶还是一贯的面带纯净的笑容,二少奶奶的样子却让乐以珍大吃一惊。记得郭元凤刚嫁进怀府地时候,虽然也是一脸清肃,难得见她露出一丝笑意,但那时候她的精气神儿十足,人看起来很饱满的样子。后来怀明弘病好了,她的身上更是增添了几分喜气,看起来蛮像一个对未来有着甜美憧憬的新媳妇。如今再看眼前的郭像一朵开到最繁盛的时候,被一场暴雨打蔫了地芙着一股这三人身后,站着怀远驹的儿女们,再往后便是群芳院的姨娘们了。除了谷柔琴一贯天高云淡的样子,其余几位姨娘显然都经过刻意的打扮,精妆细抹地脸上带着尤怨与期盼,泪眼盈盈地望过来。

与这些人的哀伤与清减比起来,乐以珍突然觉得自己怀里抱一个、肚子里又带一个的样子,是一副很刺眼地画面。在迎接的人群向怀远驹见过礼后,她赶紧敛眉垂首,趋步来到沈夫人面前,弯膝欲跪。

“算了。”沈夫人淡然地说道,“你如今这个样子,就不用跪了吧。”

大少奶奶安冬卉听沈夫人这样说,上前扶住乐以珍,看了一眼她的肚子,露出一个真诚的笑脸:“恭喜姨娘了。”

乐以珍回了她一个笑容,没有说话。怀远驹陪着沈同达和五老太爷,当先往府里进。沈夫人则带着她地儿女们,跟在三人的身后。乐以珍静立在原地等着,直到姨娘们开始动了,她才跟随上去。

谷柔琴上前扶住她的肘,轻声地对她说一句:“慢点儿。”

乐以珍感激地看她一眼:“谢谢姐姐。”

“哼!”卫紫旋远远地拿眼斜着乐以珍,“谷妹妹还是先同情一下自己吧,人家这大半年可受用着呢,人都胖了一圈,你看不出来吗?”

虽然乐以珍料定她回来后,会有这样的冷言讽语,可是真正面对的时候,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于是她抬起眼来看着卫紫旋,辩解一句道:“卫姐姐言重了,事出突然,我也是身不由己。”

罗金英听她这样说,擦着眼中要掉落下的泪水,一脸要对乐以珍控诉地表情:“在外面大半年的时间,妹妹要是肯劝几句,老爷兴许早就回来了,你八成也乐得独霸着老爷呢。”

乐以珍觉得罗金英地这番话,应该是在场的女人们共同地心声,于是她冷静地回道:“姐姐真是抬举我了,老爷是不是我能劝得动的脾气,姐姐不知道吗?连老太太和太太都劝不住他,我一个姨娘哪有那样地份量…”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一旁抱在定儿怀中的梦儿大喊一声:“爹!”

她转头一看,只见梦儿从定儿怀里挣出半个身子,伸着小手往怀远驹的方向扑。她显然是觉得怀远驹隔着这么多人给她背影看,是冷落了她,她还没有被爹这样遗忘过呢,她心里委屈,便毫不客气地出声大喊。

怀远驹听了这一声,一脚踏在一个台阶上,停住,回身看过来。梦儿见他转身了,使劲地扁着小嘴巴,做出一副要哭的样子。在梦儿的认知里,这招一向好用,只要她拿出这个样子来,爹爹必然会冲过来抱起她,又亲又哄,逗开心。

可是这一次不同了,怀远驹扫一眼在场的人,只是冲梦儿笑一下,说了一声:“乖!”便转回身去,继续往前走。

梦儿哪里受过这种冷遇?见爹爹根本不理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乐以珍赶紧上去哄她:“乖,梦儿不哭,爹爹有事做,梦儿要懂事。”

梦儿哪里肯依,只管放声大哭,一边哭一边看着怀远驹的背影,大声喊着爹。怀远驹又走了几步,眼看着就要到台阶顶了,突然转回身,下了台阶来到定儿的身旁,伸手接过梦儿抱在怀里,软声哄着:“好了,不哭了,爹来了。”

梦儿八成是嫌他来的晚了,伸出她肉肉的小巴掌,“啪”地在怀远驹的脸上拍了一下,撅着嘴说一声:“坏!”

怀远驹乐了,一边给她擦着眼泪一边陪着小话儿:“爹爹坏,梦儿最乖,爹爹抱你,好不好?”

梦儿这才满意了,伸手搂住怀远驹的脖子,将小脸抵在他的肩头,眨着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些愕然地盯着她看地人,冲她们咧嘴一笑,有些得意的样子。

乐以珍感觉她周围的气氛又冷下去几分,她在心中暗叹一句:梦儿实在是被怀远驹宠坏了,她得改改这小家伙的大小姐脾气了。

进了府里,梦儿仍然粘在怀远驹身上,扯都扯不下来,怀远驹只好抱着她,带着乐以珍去见老太太。

三人来到德光院的时候,早有丫头候在院门外,见了礼之后,开了院门,一路引着他们往上房去。上房门口,月儿正抻着脖子张望,见他们来了,赶紧喊一声:“老爷回来了!”挑起竹帘等在那里。

怀远驹当先进了屋,乐以珍跟在身后,抬头看月儿。月儿见了她,很高兴的样子,抿唇笑着,看向她的大肚皮:“姨娘可算回来了,真是想死我们了。恭喜啦,姨娘好福气。”

乐以珍品得出她是真心为自己高兴,冲她笑一下:“我也想你们,等我安顿下来,你来找我,我们再好好唠唠。”

月儿应一声,扶着她进了屋。

屋子里,老太太怀良氏妆容整齐,正襟危坐在她地雕花宝榻上。怀远驹将梦儿交给一旁的丫头,在地中央摆好的蒲垫上跪下来,乐以珍也赶紧随着他,在他身后的垫子上跪下。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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