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谍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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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谍香-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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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大头把那护膝撕成散乱几片,并未发现异物,便将碎绒扔在地上。

楚姜窈麻木地弓身跪立,低着头、眼睛虽睁着却好像什么也看不见。虞从舟慢慢走来,她亦没有察觉。

从舟走到她面前,慢慢曲下左腿、以右膝撑地,目光平平与她双眼相对。她涣散的视线忽然有了聚焦之处,看见他的栗眸,她胸口的喘息声陡然翻涌凌乱。

他缓缓问道,“你留在我身边这么久,都是为了监视我、出卖我么?”

他看见她眸光一颤,泪水涌上,止于睫眶。

他在她眼中映出的影子倏忽全被泪波淹没。

她很想摇头,但她没有资格。她像一个散尽修为的小妖,被他的声音定在那一瞬。

他又失望了……但绝望之后何来失望。

虞从舟脸色平淡,仿佛石沉水底,再难起波澜。他慢慢站起,侧身立在光影中。

“你不是问过我,赵奢会带多少兵马、会取道西昂,还是占峰么,我现在就告诉你。我的兵马离开邯郸两日之后,他已聚集六万军队屯藏于闾北以西。今日清晨,我们起兵去狭荣道之前,他已经率领骑兵取道西昂,此时已过西昂。以他急行军的速度,明日凌晨就会赶至石匣。”

原来‘若容兰’那夜的事、他根本没有忘记,只是将计就计,排下一个圈套。她没有落脚,却早已陷于阱中。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说,“谢谢你,帮我把假消息传给了秦军。幸好他们为了拦截我的军队、陈兵于狭荣道,赵奢在西昂行军才能一路无阻。”

她在心中一遍一遍地默喊,“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但方才早已招认下了、自己又是实打实的暗间,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没有人会信。

回忆在虞从舟脑海中一幕幕闪回,那些画面、那个人影,曾经那么温暖、那么轻灵,触动他的心弦、撞破他的心墙。如今想来却全是黑灰不定,阴阳难料。他冷冷叹了一声,说,

“你是秦国暗人… 难怪护和氏璧归赵的路上,你似乎早就知道我们会被人擒劫… 秦国牢狱里的那一场生死戏份,都是演给我看的吧?怪不得、你说四肢不能动,却又自诩有办法逃脱… ”

她其实什么办法都没有,她那时只是想让他逃脱… 但如今她已走上绝路,从前的是非又有什么分别。她紧紧闭扣双眼,默认一般低埋了头。

从舟想起逃出秦狱、返回赵国的那一路上,她点点滴滴可爱的模样……那时他的生命中、似乎只要有她一人,便可淡去世间纷扰。他曾每夜偷偷搂她入睡、渡她温暖,而她也曾双臂圈住他、唱起安抚的歌谣。

他曾经以为、她是一颗清晨淡香的花露,如今方知、那是一场黄昏溶毒的迷雾。她是想要溶蚀他的心、或许对他从未有过一刻真实。

一切都是骗局……从舟心中冷笑、面色渐黯,静静问道,“为何后来又没有让小盾牌偷了那璧去?可是因为,那时秦王受西面义渠滋扰、自顾不暇,不愿在那当口在东线与赵国交恶?”

他见她垂着头、看着地面,颤抖中微微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你职别太低、你的主人没有告诉你原因?”

承认是罪,否认亦是罪,楚姜窈不敢再动半分。虞从舟却忽然弯□、用手指扣上她的下颚,强迫她抬起头,另一手的手指逆着她的泪线抹过她脸庞。他嘴角牵起一抹苦笑,说,

“你的泪水很清纯。你演技也很好,从我第一天在一士安见到你开始,我就该知道。有时你演得可爱无害,有时你又顽皮疯癫,现在怎么了,又开始演起清纯可怜了?”

她苦涩的视线在他双瞳间游走难定,胸口喘息愈急。她似乎很想说话,但最后还是锁了嘴,目光在沉默中变得灰灰濛濛。

虞从舟手腕一撤力,她身形摇晃,差点跪不稳。他立起身说,

“除了演技,你的武艺似乎更好。”

楚姜窈闻言一怔,抬眼惴惴地看着他。

他斜过头,浅浅笑着,“你很擅长暗器吧,我见识过你的准头。师从何人?”

她想不出来从舟会是何时见过她用暗器,但一定是很久之前了。从舟早就怀疑她了?他没有揭穿她,或许是为了等到可以用反间计的那一日。

原来从舟一直都提防着她、恨着她。她心中骤痛,这般撕心裂肺的痛感,似乎比鞭子、断签更加残酷、直抵心髓。

“哦,对了,你的轻功也很潇洒!那夜电闪雷鸣,你说你怕雷,但转身你就换了夜行装,飞檐走壁而去,你根本不怕雷!是什么消息这么重要,让你等不及要风里来雨里去?”

她心头痛得忍不住,脱口而出,“那晚我只是……”

她居然开口了,他还以为她会一路沉默到底。

他靠近她脸庞,音线沙寒,

“你最好编得真实点,编得能让我相信。”

一个“编”字,使楚姜窈顿时无语哽塞。无论说什么,自己不过还是一个骗子。

没人会相信、睿智冷静的范雎会怕雷;没人会相信,她那一夜只是去充当一个渺小的耳罩。

她看着从舟冰冷的眼光,喉咙里咽下一丝麻木的绝望,双手在背后捏紧裤腿上的那点衣布,终究还是沉默地低埋了头。

“你也很擅长用剑么,为何始终瞒着我?” 从舟的声音有些发抖,“是怕我会提防你?是怕有朝一日、我们也会刀剑相逢?”

从舟的手探向她腰腹、猛地抽出她腰间细带,双指一捻竹雕扣饰、细带瞬时坚硬锐利、变成一刃细剑。他挽出一道冷厉剑花、剑锋随之指向她额间,

“多年以前,晁也就同我说过,在魏国云衢楼、他曾看见你腰带间藏有软剑。我一次一次忍住不查,可你却一次一次地欺我!”

银剑的芒辉在姜窈瞳孔中闪烁。虞从舟戚声道,

“那年王与我密赴魏国议谈合纵,也是你泄漏的消息么?云衢楼中,那一剑刺在我身上、没有伤到王,你们很失望吧?若那时烛火未亮… 你拔剑,可是为了补在我心口?”

楚姜窈如坠冥寒深渊,魏国那一剑,是她最无法面对的枉心之疤。因为赵魏相会的消息确实是她传出的,确实是她要令他们无法结盟。黑衣死士的那一剑,刺进虞从舟胸膛,也刻进她心里。

是啊,自己本来就不是一个无辜之人,从舟没有冤枉她。她的求死之心忽然漫溢,刺激着她仰头连声喊道,

“别说了,别说了……”

楚姜窈眼中流露一丝哀求。从舟说的越多,就会恨她越深吧。她心中空空荡荡,只剩半边绝望、半边内疚。她的确害过他,今生不敢奢求被他原谅,来生也不指望能还得清,只求一死了之,莫叫从舟恨她更深。

她双手隔着铐链互掐在虎口上,鼓起勇气,但还是声线颤抖,

“是我,全是我……我一直都想害你,我一直都在伪装自己。我是秦国死士… 我… 但求一死。”

从舟眼神滞楞,这就是他要的结果么。他有些不能置信,她不单是暗人,竟然还是死士?她本是如花年华,究竟是什么让她变成敌国死士?

一滴泪从姜窈左眼滑落,她没有再忍,既然,是最后一滴。

她心中默叹,从前那些亏欠,本想用一生去还。

只是一生太短,来不及求缘,已走完了聚散。

楚姜窈向他跪行了两步,左胸抵上那细剑的剑锋,轻吸了口气,蓦然闭上眼,猛地将自己向剑上扎去。

63画圈成茧

樊大头手中稍减力;姜窈在凌中终于得吸一气,胸口、喉咙都发出一丝丝颤抖的呼吸声。空气混杂着血沫;在她喉间磨梭,她费力地咽下满口腥酸;眼睛木然轻阖。

樊大头盯着虞从舟说;“她是死士,爷你不能心软!”

杜宾在一旁淡淡说道,“她既是死士,想必一定受过各种苦刑的捱刑之训;你就算打死她,也未必能让她招。”他看了看地上的血,说;“她毕竟是楚大小姐的妹妹,还是,给她一死,无谓再折磨她了。”

楚姜窈虚弱地睁开眼,感激地看了杜宾一眼,张口想说声“谢谢”,但她发不出音。

樊大头心中不满,但也只能照做。他唾了一口,走到她身旁,松了凌链之圈,解下铁扣,将菱方凌从她身下一抽。凌齿与她体肤粘连,将她拖出数尺,在地上拖出一道血印,终于血肉分离,“唔……”,她凄然一声呜咽,立时像个失了重心的陀螺,被抽滚出几圈,最终停在受刑的地方。

杜宾怕虞从舟会心软、又留下她性命,侧目看着刑房右墙边的一排绞架,遂一挥手吩咐狱卒,“准备绞刑。”

杜宾慢慢走到她身边,说,“各国向来对暗间处以车裂之刑,如今留你全尸。你… 可有什么遗愿?”

她透了口气,萎顿地摇摇头,“没了… 我没有父母姐妹,有遗愿也没人听。”

杜宾又问,“那,你可要和你姐姐葬于一处?”

楚姜窈闻言惊讶,姐姐葬在几百里外的邯郸城郊,杜宾真的会将一个死囚的尸首送至几百里外,让她和亲人葬在一起?

此时她听见从舟茫然颤声、又似自言自语:“不可以,不可以… ”

这话在她听来好似最后的决绝、令她浑身一冷,胸口闷得仿佛被心揪着往下坠去。是啊,他怎么可能让她与姐姐葬在一块儿呢?姐姐是美好的,但她,是间谍、是内奸,将来,从舟对着姐姐的墓,倾诉衷肠的时候,又岂会容忍姐姐的身旁还埋了个内奸偷听他的心语。

她微微侧过头,看向杜宾说,“若不麻烦,可以把我埋去狭荣道吗?我……就当我原本就死在那里。”

她见虞从舟沉默无语、不置可否,忽然想起在秦国地牢里他曾说过,若对不起家国、就算死了也不能埋,会“污了赵国青山”……

沉沉几声脚步、是虞从舟走近。“哧啦”一声脆布裂响,楚姜窈只觉身体一重,被人拽住衣襟、悬空提起。虞从舟的气息就在她面前,但泪已蒙眼,她看不清他的眉目。

“你到底从何时开始,出卖赵国、为秦人卧底?是江妍过世之后,还是在那之前?”

姜窈咬着嘴,舌尖泛苦、无语作答。虞从舟看在眼里、凉在心头,“……难道,竟是在你与楚家相认之前?!”

泪水冰冷地从她脸颊滑落。从前往事、如乌云密卷,又岂是现在一句是、或不是可以言明。她不懂苍天为何非要如此狠心,她既得一死,为何还要让从舟更加恨她、怨她?

没有答案,但虞从舟已知是非。他颤抖地苦笑着,说,“你究竟是不是楚姜窈?你究竟是不是江妍的妹妹?!”

楚姜窈心中的苦闷顿时排山倒海而来,她突然很想问他,若姐姐也是秦国暗人,你又会怎样待她?!

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她已错了今生,又何必再错乱她人前生。姐姐在从舟心里,是女神一般的。自己当初不过是他替姐姐收留的小乞丐。如今,他知道小乞丐是暗人、都已如此愤怒,又何谓让他怀疑姐姐也是骗他、出卖他的暗人,尽毁他心中一场美好?

她忍住喉间酸苦,横下心说,“我从没说过我是楚姜窈。是你自己心甘情愿把我认作她的!是你把我当作楚江妍的妹妹、又逼我作你的妹妹的!”

从舟的手明显抖得厉害,她本已破碎的前襟沿缝撕开,她应声跌落。

“你不是楚家人……你甚至不是赵国人?!从头到尾,你都是在骗我……”

从舟懵笑着,那笑声发狂发寒、似嘲似泣,

“圈套… 原来只是个圈套……你不过画了一个圈,却成套住我的茧!”

杜宾见虞从舟起身失控寒笑,不想再生枝节,沉声命令狱卒道,“行刑。”

虞从舟看了一眼墙边绞架,下意识中就挡隔住那两名狱卒。但那一时间、心中空荡,他不知还能说什么。

他俯□定定地看着她,目光中似有逼迫,又似有求挽。他的拇指轻轻的在她脸上擦过,将一道血迹抹开,

“若你肯招出任何一个聚点、其他任何一个暗间… 我……可以放过你一命。”

她没有答话,自己已经背叛了家国,绝不可以再出卖别的秦人了。

她一瞬不瞬地紧紧凝着他的双眼,从舟,是最后一次能这么近的看你了吧。

…有人说过,若记得你的眼睛,来世、还可以将你找寻……

虞从舟眸光一沉,忽然想起在西境时,她笑着说过的那句话,“他既然是死士,从最初的最初,便知道难逃一死,又怎会临死,反而和盘托出?”

他顿时明白、那或许就是她自己的心境。她永远也不会对他说真话。从前没有,而今不会。她与他之间、注定只有欺骗。

她凝望无言,

他黯血难咽,

是谁拨散一地尘烟。

他发着呆,站起身,直笔笔立在她身边。没有再多言语,转过身向牢门外走去。

姜窈咳喘着侧过身,左肩撑地,努力地抬起头,最后再望一眼他模糊的背影。全身的重量压在左臂的伤口上,瑟瑟地痛入骨髓,但又怎及无奈与悲伤在心上刻蚀的巨痛。千言万语,最后一刻,反而都说不出口,唯一唤得出的,竟是往日最让她苦涩难辩的那一声,

“哥…… ”

她一声未完,猛然间,有一双粗糙的大掌用力抓住她的肩臂。

虞从舟仍然大步向牢外走去,他背对着她,但他的耳朵却背叛他的意志。

他听见狱卒将她从石板地上猛地拽起,向绞架拖去,她没敢再发出声音。那一声“哥哥”,她最终只喊出了一半,另一半埋进微尘中。

他听见狱卒架她站上木凳的声音。

他听见粗糙的麻绳套上她脖颈的悉悉索索。

他听见她局促地喘息,夹杂着最后的恐惧。

他听见绳套被扎紧,她极低的抽泣一声,转瞬又被压抑无痕。

他听见木凳被猛地从她脚下抽去,她重重坠下,绳索忽然绷直的嗡响。

他听见她难以克制的从胸口发出几声沉闷的呜咽,断断续续,嗯嗯呃呃。虽不尖锐、虽不响厉,但确如生锈的锉刀,钝钝地割磨在人的心上。

但就连这样的呜咽,也很快逝去无踪影。

囚房里异常的安静,于是锁住她手、和脚的铁链因她最后那点些微的、不受控的颤抖而发出的金属撞击声,变得愈发清晰刺耳。

而这点铁链间的撞击声也渐渐静去、消失、不再。

他咽喉发烫,眼眶却在抵抗……

64荆棘绕骨

空气非空;心伤成殇。

直到胸腔中再也不剩什么;才能体会空气的压力如此巨大。楚姜窈直觉肺叶一片一片渐被压破;心房一寸一寸渐被碾碎,完全没有了气息;她终于淡了痛、空了心。

她慢慢从身体中解脱、一丝一缕往地狱沉去。

地狱… 她知道自己会被投入第十八层无间阿鼻。她曾有父母、有国家,但父母家国都容不下她的背叛;她鲜有朋友、更无爱人,想来没有人、甚至没有鬼;能托救她一下。

在漆黑的隧道中往下坠去;眼睛只是摆设;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她便双眼轻阖、亦不挣扎。这隧道那样长;她像一片枯叶,无风轻摇,不知何时才能到底。原来无间、真的在地下那么深的地方。

“砰”的一计重重落下,她背部猛地砸上硬物,震得她浑身似被撕裂。好在她现在已经不怕痛了,她心中苦笑,自己已经跌到最底层了么?

似乎是的。周围好像有光亮,她缓缓睁开眼,这里就是地狱了吗,她看不太清楚,好像有红色的墙、黑衣的鬼吏,远处、有金属在地火中烧到沸腾的霹雳声。

众鬼吏似乎料见她会在此刻落下,慢慢向她走来。当中那名,身量最高、气场沉郁且慑人,他盯着她看。

他是阎殿之王吗,她微微眨了眨眼,努力让视线清晰一点。

那如云轮廓渐渐有了线条,她看见他的脸,突然又惊又喜,是她幻视了吗,他长得、真的很像从舟,那琦玉般的面庞,赭石般的瞳眸,美得让人忘记惧怕。竟然,在地狱中也有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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