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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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妆- 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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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玉入了玉妈妈手下之手,改了名字,方叫香玉,她本来长得就好,玉妈妈看出是块好材料,经心雕琢,待到香玉成人之后,满城里便无人不知其艳名了。

洪老爷有回跟友人路过无锡,亦慕玉妈妈之名而来。本来他看中的并不是香玉,还是另有其人,不想香玉一出场,洪老爷的魂就没有了,也就再没别人什么事了。

说起往事来,香玉情绪复杂,在玉妈妈手下日子是不好过的,却也有许多快乐。跟了洪老爷呢?日子好一些了,却不想另有高山一座,洪太太压在头上,亦有所憋屈。

“所以说,人是难的。”说到这里,香玉不觉叹息总结道:“哪里得好?去到哪里都是一样。若没个人真心实意地疼爱,女人到哪儿也不得好过。”

曜灵对这些男女之情,全没听进耳里,不过淡淡安慰香玉道:“:那么姐姐算是有福了。洪老爷对你很好,就太太薄面些,也算过得去了。”

香玉摇头,眼向窗外看去,眼神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老爷自是很好了。不过好也是有限度的。家里几个姨娘呢!我也老了,还说什么宠不宠的?不过说起来,当日我能进门,也是老爷在太太面前顶过雷了,这样看来,也总算他对得起我了。”

曜灵一听这话便知定有故事,忙向嘴里丢了块糟蛋,边嚼边问:“还有此一说?姐姐快告诉我!”

香玉见问,脸上复又浮上红云来,眼里重新又盈满了蜜一样的情意:“哎,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当年,老爷可爱我,爱得极紧。洪家大户,本不许堂子里的人入门,可老爷偏放我不下,再者,我也有了老爷的骨血,太太本仗着族人说话,不叫我进门。。。”

说到这里,香玉突然语塞,曜灵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心想好好的怎么又不说了?便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不想却被对方的脸色惊了一跳。红晕没了,死灰浮了上来。

“后来怎么样?姐姐怎么吞吞吐吐的?说话说一半,弄个哑谜给人猜,可不像是姐姐为人哪!”

香玉眼皮垂了下来,曜灵这才发觉,对方是真的有些老了。神采飞扬时看不出来,此刻有些颓丧,便看出缺点来:

香玉长一张瓜子脸,丰盈时看不出来,如今老了瘦了,脸上的肉少了,便看出其眉眼稀疏,唇薄,齿细,说起来,原是有些鼠相的。不过好在其人但气定神闲,毫不畏瑟,落落大方,因此倒无妨碍,愈发比圆盘脸显得妩媚得多。

“哎,说出来也是不怕的。”突然香玉猛地将头一甩,倒吓了曜灵一跳,手里的筷子险些掉了下来。

“怎样?唬到妹妹了么?”香玉慌着道歉,曜灵定了定神,玩笑道:“我一个没见过风浪的小丫头片子,失惊失怪的,倒要叫姐姐笑话了!”

第一百十六章 隐事

香玉不好意思地道:“是我太过咋咋呼呼了!太太就常说,她的神经都叫我吓得不好了呢!”

曜灵想太太的神经哪有这么脆弱?倒是她唬起人来,眼睛也不多眨一下的。

香玉长长叹了口气,然后方道:“没错,我是怀了肚子,可就怀上了,也没能进门。老爷强也强了,硬也硬了,太太只说一句话:她那个地方的人,今儿你来,明儿他去,你就知道,定归那孩子是你的?!只一句话,就将老爷打得死死的,我也没别的话好说了。”

曜灵忍不住气道:“这也太欺负人了!”

香玉冷冷哼了一声:“可不是就是欺负人?那也没法子。后来孩子生下来,老爷着人来看,眉眼跟老爷一个模子脱出来的。太太这才没了话说,我也才得进了洪家的门。不过热闹劲儿是不能跟太太的相比了,一顶蓝绸小轿,从后门进去的。”

曜灵松了口气,觉得这姨娘讲起故事来倒真不赖,有起有伏的,倒叫听的人捏了把子冷汗,好在结局不坏。

不料香玉说到这里,神色却更不好了,眼里汪着一摊水,就要滴下来似的:“我是进来的,可孩子,却没进来。”

曜灵一听之下,嘴里的核桃腰子差点没掉出来:“这叫什么事儿?不是说,孩子长得跟洪老爷一样么?”这故事倒真是叫人意料不着呢!

“长得一样是没错,却是个女孩子。太太说了,若是哥儿也罢了,女孩家家的,家里又已经有了三四个了。要来做什么?留在无锡养算了。我自然是不肯了,老爷倒没得说了。他觉得只要我进了门,别的事不计较也就算了。太太下了死口,最后,如她所愿,孩子留在老家。我自去了杭州,后来,又跟着到了京城。”

曜灵一时没说出话来,心里却有团火,烧得她坐也坐不好,吃下去的东西。全化作了爆炭,灼得她五脏六腑。生疼生疼的。

“女儿是不是人?女儿就要替父母受罪?”最终,这话还是说出了口,曜灵当下便有些看不起这香玉了。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竟丢下自己的女儿?这还算是母亲么?

香玉自己也觉得羞愧,当了曜灵的面儿,她将头垂得低低地。口中半是求饶半是自嘲道:“我也是没办法。丫头丢给玉妈妈了,我,我每年给她送些钱。。。”

曜灵冷冷打断她的话:“你出了火炕。倒将个女儿又推了进去。玉妈妈是哪里人物?你将女儿丢给她?”

香玉涨红了脸,急急解释道:“不是,不是!玉妈妈认识人多,路子广。我是托她找了户好人家,不曾生养过的,收养了菱姐儿,钱物每年我出,那人家对她不坏,这不,今年她整整十六了,人家又替她寻了个好夫家,要好好发送她呢!”

曜灵心下一动,这才醒悟过来:“你这趟下去,正是为了她的婚事,是不是?”

香玉点头不止,再抬起头来,眼里的又闪出温暖的光来:“正是呢!我正入了洪家大门,无时无刻不盼着这一天!如今她有了好归宿,我替她高兴!年年我也替她积攒了许多东西,这会子就当嫁妆,一并给她送过去!”

说着香玉便从桌边起来,也将曜灵拉起来,直拖进里间来,一把就将自己的小柜子拉开,里头的东西全拖了出来,绫罗绸缎如水一样泄了出来,淌得里间遍地都是。

“我也知道菱姐儿喜欢什么样的。听上{‘文}来的{‘人}人说,她{‘书}爱个{‘屋}绿色,各种绿色都爱,我就想了,一个要出嫁的丫头,问穿绿的怎么行?我就不管,大红的也替她置了几身,妹妹你看!”香玉从地下的白绒毯上,捞起一件大红色缂丝绸绣海棠水草金鱼纹的袍料,兴奋地问曜灵:

“这件好不好?我心里想着,新嫁娘呢!不穿红的穿什么?要依我,想穿也穿不得!当初进门就说好了,年节之下,也只能穿粉的。。。”香玉的声音越来越低,曜灵才烧得正旺的怒气,这时见对方可怜,早消去了大半。

“我看看我看看!”曜灵接过香玉手里的衣料,煞有其事地迎着光抖了抖,细看一番,然后方摇头晃脑地道:“哗!24色绒线,还捻了金线绣出来的?!了不得!我看看,原来有芦苇、浮萍、水草、海棠,呀,这里还有一丛金鱼儿呢!是“金玉满堂”的寓意不是?”

香玉得意地点了点头,这方将自己的心事放下:“可不是?我巴望着我菱姐儿,开开心心地嫁过去,一路生个大胖儿子,直坐上诰命夫人,穿霞帔,戴凤冠才好!”

曜灵心里摇头叹息,世人总是看不穿,发个心愿也不离这些东西。为掩饰自己的心情,她将手里衣料放回香玉怀中,又看地下:除了几十件上好的宫用绣品,装在个黄花梨官皮箱里外,还有只小小的紫檀龙戏珠纹箱,香玉早将其打开,里头珠光宝器,都是些上好的头面首饰。

“这里头有老爷赏的,也有我自己攒下来的。也许花样子旧了?不管它,菱姐儿不喜欢,自己熔了再打就是!”香玉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些东西,曜灵却有些怜悯地看着她。

菱姐儿?这是她女儿的名字?曜灵明白,香玉是想用这些东西求得女儿的原谅,原谅自己十几年未能陪在她身边,原谅自己在她襁褓之中,就舍弃了她。

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呢!曜灵心中隐有不详之感,可看见香玉那样高兴,她又不忍心说出来扫对方的兴。

香玉见曜灵只管将地上东西看来看去,以为是觉得少了,忙再解释道:“这里是不多!精致的我收在这里,还有不少粗笨的家伙,几十件家具,十六箱四季衣服,对了,我还特特性地找人打了一张拔步床,张黑漆欢门描金的,配上大红罗圈金帐幔,喜气得来!了不得!都装在老三的大船上了!”

曜灵将目光投上香玉兴奋地直闪出红光来的脸庞,语带安慰地道:“姐姐真是用了心!菱儿姐姐一定喜欢,没得说。”

香玉满意极了,连就那样就好,那样就好。

曜灵这才明白,那日在府里,洪太太会说出,放不下这一个,又丢不下那一个的话来。香玉确有苦衷,当年她错走一步,只求如今,女儿能原谅她吧。

饭后,曜灵帮着香玉,去船头,就着身下的水,将碗筷洗净了。曜灵这才看出来,自己这小船上,原来竟无一人扶桨摇橹,全仗着前头大船。小船与大船靠一条粗绳相连,小船不用操心,只跟住大船就是。

“这倒有趣!”曜灵笑道:“谁想出的主意?懒而雅致!哈哈!”

香玉抿嘴一笑,正要说话,前头船上传来人声:“懒还能懒出雅情来?这倒是头一回听说!哈哈!”

曜灵吃一大惊,抬眼一看,哦,原来是洪冉,正冲自己,咧开了嘴大笑。

“偏你这狗耳朵这样尖!”香玉见曜灵红了脸,有心袒护她,便对自己儿子大喊道:“你不在前头看着,怎么跑到这后头来了?”

洪冉扬起脸来,太阳下一排整齐的白牙,闪出干干净净的光来:“前头也要看,后头更要顾!更何况我现在是空船下去,自然是你们后头要紧了!”

香玉听见个空字,立刻就骂:“怎么是空?你姐姐的嫁妆都在上头呢!几十只箱子,光铜锁就有一箱,你这贼囚不好好看着,看我见了你姐夫,叫他打不打你!”

洪冉听见这话,一个纵身,就朝前头跃去,身姿矫健,如大鹤展翅一般,人便不见了。

原来他就这样,在船间飞来飞去?曜灵看得心痒痒的,心想自己轻功也好的,不知能不能办得到?

香玉却错会她的意思,以为她看见吃惊,忙安慰道:“这小子是这样野惯了的!妹妹你别怕,他落不到水里!”

曜灵尚未接话,洪冉的声音又远远传了过来:“好好的又咒我!哼,我便落了水,要你一口姜汤喝!”说完当真听见扑通一声,吓得曜灵直从船头站了起来,要看他落去了何处。

不想香玉不当回事似的,如没听见一般,只管将身子稳稳坐在甲板上,又拉住曜灵道:“别理他!当咱们三岁的娃娃一样哄呢!他能落水?别说他是身上有倒刺,推也推他不下的,即便他落了水,那也是正宗的野鸭子,要飞就能飞,水珠儿一抖就落的!”

曜灵将信将疑,刚才那扑通一声她是听得真真的,不是洪冉,又会是什么?

前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来,一个伙计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八!你那只臭靴还在不在?我觉得,今儿这水只怕要不能用了,老八的臭气是经久不能散去的!”

另一个伙计的抱怨即刻接踵而至:“三爷你又玩笑了!那靴子我才穿了几个月呢!这下怎么办?”

第一百十七章 御史

洪冉大笑:“爷有新的,这就给你换上!看那东西,将一船的嫁妆都熏臭了!好好的雅兴,都没了!”

曜灵这才反应过来,敢情刚才是一双臭靴落了水?她向水里直啐了一口,香玉便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香玉笑道:“谁能拿三儿的话当真?他最是个滑头,在家还好些,被老爷太太拘着,但凡出来,又上了自己的船,那就如脱了缰绳的野马,放风的野猴,谁也管束不住了!”

洪冉早去了前头船上,倒还有工夫回嘴,只听他声音远远地又飘了过来:“怎么叫谁也管束不住?不是有你?才不是?你一骂我,我不就逃了!”

这下,香玉也忍不住向水里做啐了。

摇摇晃晃间,船队不知又向前走了多远。曜灵自打上了船,就再没了时间概念,这与陆路不同,大运河里,到处都是一样的风景,除了白茫茫的水,就是蓝湛湛的天,她闷头坐在船首,看着水里天上的倒影,一时间倒有些恍惚,自己为何在这里?店里又怎么样了呢?

香玉则只管在舱底做针线活计,无暇理会曜灵,她总觉得自己还没准备好,没准备够,将七哥的肚兜绣完后,她又取出只荷包来,嘴里哼着江南小调,手下不停歇地绣着。

曜灵外头坐烦了,正要进去里头,看看香玉的绣活。突然却听见,前头船队传来声音:“快让开,快将中间河道让开!宋大人的船过来了!”

宋大人?!曜灵心里一惊,哪个宋大人?宋全明?

她有些勉强地站起身上,从来没坐过船的人,头回上这摇摆不定的玩意还真是要命。好在她是有些功夫的,脚盘又隐,站起来方直得住身子。

果然,前头不远处,一艘官船顺风而下,冲着洪家的船队就飘了过来,直通通的,也不避让,两边的几十个荡桨的官差齐声大喝,叫着让开,又用手里竹浆作势敲打,以示威风。

眼看两边船只的中间距离越来越小,洪家的船夫急得跳脚,打头的那只尤其着慌,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方将方面转去右边,半停靠在河边,将个诺大的运河中间位置,让了出来。

本来宋家前头还有只小筏子,因体积太小跑不快,竟被宋家的大船从后头赶上来,一样并不避让,桨夫们一通乱捣,竟将个小筏子捣了个底朝天,筏子上三两个人落了水,却也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即刻就游去了岸边。

“这船怎么这样骄横?!河首这样宽,许他走就不许别人走么?” 曜灵看了忿忿不平,为那筏子上的人,也为自己的船队。

香玉早听见吵闹,出来一看,忙掩住曜灵的口,又一把将她拖回舱底来,方才放心。

曜灵挣开她的手,有些埋怨地开口:“姐姐这样怕事?即便他是个官差,也不能这样草菅人命吧?”

香玉吐了吐舌头,又将四边窗户合上,然后方道:“妹妹你倒胆子不小!你知道那是谁的船?现如今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御史宋大人!你我有几信脑袋,敢跟冲撞了他的船?还有一说,这位宋大人最喜女色,平日若看见姿色略好些的女子,再不肯放过了。你长得人物出众,别在外头招摇惹事,因此我才拉你回来。”

权力真是一剂腐蚀人的好药!曜灵鄙夷地想。当年那个与自己父亲相交至深之人,只怕早已迷失在腰金曳紫的美梦里了吧!

爹爹一死你就升官,也没听见有什么过人之处,便从五品提拔到二品,过后竟直上一品。这等好事,若不是背后有人,便是背后有鬼!

曜灵走近身边的窗户,将帘微微拉开条小缝,向外张去:我倒要看看,那个青云路上的幸运之人,如今是怎样得意了?

御史大人的巡船,果然与别不同,此时正与洪家船队擦身而过,因而叫曜灵看了个清楚明白。

船身望去大约有三丈多高,船身是刻成彩画一条青龙,中间却是五六层架子装起,纯用五彩绸缎绫锦毡泥,制成伞盖旗幡,绣的洒线平金打子各种花卉,还搭配些孔雀泥金散珍珠散银针穿成的伞,预防暑气。

不仅如此,细听之下,那船上还隐隐传来些个丝竹之声,想必有个八音班,在内打动锣鼓丝竹,又隐约可见粗细十番,一时竟也热闹得很。

“这位御史大人倒真会高乐!” 曜灵冷冷地道:“为了自己好生看戏,一概叫要别人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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