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庞有计找到魏蛮子,告诉他,愚二要和他们一起去喝花酒。
魏蛮子不信:“愚二愣头愣脑,不食人间烟火的,会和我们去喝花酒?”
庞有计便和魏蛮子打赌:“十个大洋,输了可不许赖。”
于是两人叫上李大锤,一起来找愚二,约他去听大戏喝花酒。
让蛮子没想到的是,愚二竟痛快地答应了。
正是正午时分,初春的太阳暖洋洋地挂在天上,播撒下一地的洵美和惬意。
时间还早,蛮子带着大家来到一家茶园喝茶听曲热身。
这茶园并不堂皇。
在黑河之畔,几株粗大的楠树之间,拉有几条粗绳,就算是框定了范围。只在另一侧,盖有一排半敞形的房屋。
茶园风景到也还算得上雅致,院内种着各色花卉,又可扶“绳”眺望,观江水之悠悠,看青山之隐隐。
李大锤笑着问:“蛮子,怎么不去个好点的地方,却跑到这里来。简陋了点啊,你这是看不起愚二啊!”
蛮子一本正经:“这地方有个女娃儿,小曲唱得那才叫好。今天,就先让愚二饱饱耳福。”
愚二觉得茶园真是不错的地方,有说书的,有唱评弹的,也有赏花赛鸟的。
蛮子说的女娃叫欧阳楚楚,不但长的楚楚动人,歌唱得更是楚楚动人。一曲《天涯女》,唱得悠柔婉转,如悲似泪,听得愚二几乎痴了。
傍晚的时候,蛮子等人来到了春香院。
春香院真得很堂皇,金碧辉煌中到处都是红男绿女,搂搂抱抱,卿卿我我的愚二真的有点不太适应。
在一间私密的包间内,蛮子安排了很丰盛的酒菜,又叫来了几个穿旗袍的女子,女子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愚二一下就想起了盘河镇布店门口的那个二姨太。想起了二姨太,就不由想起了小姐,想起了小姐就又想起了自己的罪恶,想起了父亲。
蛮子把其中一个最漂亮的,安排在愚二身边。
那女子一坐下,就把手搭上了愚二的肩,又到了一杯酒,对愚二嗲声嗲气地说:“小爷,我敬你一个。”
这一生中,还没有一个女子像这样将手搭在过自己的肩上。愚二红了脸,慌忙想要挣脱,那女子却将另一只手也搭了上来,并就势箍住了他的颈。
“哎呦,还害羞啊。”
愚二一慌,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撞到了桌子,打翻了酒。大家都大笑起来。
庞有计对那女子说:“小月,你悠着点,我兄弟还是童子鸡,你要温柔点,不要急。”
小月笑着对愚二说:“哎呦,那我今晚不是要给你封红包?”
大家又大笑了来。
小月放开了手。
愚二站起来说道:“大哥、魏爷、李爷,我看我们还是回茶园听曲子吧。”
“要听小曲,这就行,小月唱得也可好呢。来小月,给愚二爷唱一个。”
小月站了起来,对这愚二抛了个媚眼后说到,那我就给爷唱一个《偎恩客》吧。
她小嘴轻启,清音靡靡。
愚二听那曲调依稀就是《天涯女》的曲调,但小月唱出来的味道,和楚楚唱的完全两样。一个让人想入非非,一个让人欲哭无泪。
为什么?同样一首曲子竟然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味道?差别在哪里?
小月唱完了歌,端起酒问愚二:“我唱得好不好啊?”
愚二却说:“你能不能再唱一遍?”
“那我再唱一首《想情郎》,好不好?”
“我就想听刚才那一首。”
看见愚二若有所思的样子,大家都觉得很奇怪。
小月又唱了一遍。愚二仔细地听,他听出一些不同,曲词不相同,唱法上的轻重缓急有不同,唱得人不同,听歌的环境也不同,于是一首歌就有了两样情。一、二,这两天一直困扰着愚二的半句话闯进了脑海。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难道这就是一生二?
他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大哥,我有事,我去茶园了。”
蛮子喊:“哎,别走啊!”
但愚二已风一样地下了楼。
第四十二回 瞎子一点都不瞎()
李大锤站起来,向窗外望了望。
“他没走,他是在跑,真是向着茶园的方向。”
蛮子问:“他不会是喜欢上茶园的楚楚了吧?”
蛮子的腔调里带着些郁闷。
愚二来到茶园的时候,正碰上楚楚和一个瞎眼的男人在和一个大汉说着什么。
愚二走上前。
原来是大汉在问楚楚父女俩收驻场费。可是楚楚他们拿不出钱来,便想求对方宽限两天。
“哟,愚二爷,您来了,给您找个座?”
那大汉突然看见了愚二,于是恭敬地打起招呼。
“您认识我?”
“呦,在黑河这地面上没见过您,也听过您啊。您下午不才来了吗?”
“你们怎么了?”
“哦,是这样,他们已经两个月没交驻场费了,我这问他们要钱呢。”
“多少钱啊?”
“哦,也不多,连上这个月的,也就一个大洋。”
柱子摸摸口袋,身上一个大钱也没有。
他很想帮帮楚楚,便厚着脸皮问道:“那您不能再宽限两天吗?”
那大汉到非常爽快。
“愚二爷,您发话了,那不行也得行。您上坐,我给您沏壶上好的茶,您还要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您啊,我没带钱。”愚二红了脸。
“哟,二爷,您可千万别再一口一个您的叫了。小的可担当不起。小的哥哥也在青帮,论辈分得管您叫师叔祖呢。您随便用,我们给您记个帐,还怕您不给钱啊。”
愚二心中有事,便不跟大汉啰嗦,他邀请楚楚父女一块落坐。
楚楚父女不停地道着谢,却不明白眼前的少年为什么要帮他们,又究竟是何方神圣。
“楚楚姑娘,我有个事想请教你。”
楚楚站起来,微微欠身:“不敢,二爷有什么吩咐。”
“你唱的那首《天涯女》,我在春香院听小月也唱了一首,歌名叫《偎恩客》。我想请问你,这两首歌是不是同一首?”
楚楚红了脸,虽然她年龄比愚二小,但她知道的很多。她知道春香院是什么地方,就猜测愚二一定心怀着不轨。
她生气地说:“这位大爷,我们卖艺不卖身。”
她听见瞎子爹开了口:“二爷好耳力,这两首歌,确实是源自同一个曲牌,名叫《知心客》。”
愚二激动了,因为从一想到了二,如今他又听到了三。他激动地抓住瞎子的手:“您能给我讲讲吗?”
“那说来话就长了……”
大汉端上茶水,送上了糕点。瞎子一边品尝,一边娓娓道来。
这一晚,柱子在茶园呆到很晚。从瞎子那里,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一晚,瞎子跟愚二讲了很多,愚二也悟出了很多。
在回家的路上,愚二反复品味着瞎子的话。
《知心客》是古代的一首曲牌名。在中国古代,在元朝以前,是没有戏曲的,听曲还是有钱人的专利。而在那勾栏院里,现在叫妓院的地方,则是唱曲听曲最好的所在。文人墨客依律填词后,就会找来名妓演唱。你写我唱,我唱你和,那勾栏院里,曾留下了过无数浪漫的爱情,无数优美的曲词,那里曾有着文化的流长。
后来,人们开始串曲,就是把很多很多小曲串起来,用于讲故事,就又有了戏曲。当小曲可以成为故事的时候,它就变成了大众的喜爱,于是戏子们就有了更广阔的舞台,再后来,勾栏院里的文化就和戏曲文化分了家。
一个越来越庸俗,一个越来越高雅。
就说那《知心客》吧,在妓院里就成了《偎恩客》,在评弹里就成了《天涯女》。它在各地的地方戏曲里,还有很多的变化,还有很多名字,但归根结底,它还是《知心客》,基本的旋律没有变,变化的只是唱腔,只是节奏,只是乐器……”
瞎子的话,愚二并没有完全听懂,但有一点他听懂了。
“《知心客》是一,《偎恩客》是二,《天涯女》是三,其他的就是‘万’。”
想明白了这一节,他似乎也想明白了父亲的话。
“父亲说査门的功夫,马步冲拳、飞蝗石才是根。拳法套路、刀枪棍棒不过是枝是叶。难道说,这马步冲拳、飞蝗石就是《知心客》,拳法套路、刀枪棍棒不过是《偎恩客》和《天涯女》。马步冲拳、飞蝗石是不变,拳法套路、刀枪棍棒才是变。”
愚二回到家,已过了子时。
秋荷还在为他守门。
秋荷说,大哥庞有计早就回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交给愚二。
“大哥说你喜欢上了茶园一个姑娘,的曲子,我想你可能需要点钱。”
愚二满脑子装得都是一、二、三,他并没有听清秋荷在说什么,他只是机械地接过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回到房间沉思。
第二天,愚二老早就去了茶园,他想和瞎子聊天,却发现他们正忙着卖唱,便只好在茶园喝着茶。
然而,这一天,他终究没有等到机会。因为,当楚楚告诉瞎子愚二又来了的时候,透过墨镜,瞎子清楚地看见愚二正向他们这边张望着,脸上写满了急迫。
瞎子其实并不瞎,装瞎只不过是博取更多的同情,暗中观察,谋取生活。
瞎子也不禁怀疑起了愚二的用心。
在昨天的谈话中,瞎子已经清楚地知道,愚二并不是个懂音乐的人。
一个不懂音乐的少年,是没有理由对他这个瞎子感兴趣的。
他的目标一定是楚楚,瞎子知道女儿楚楚的漂亮,他也不介意有人追求楚楚。
楚楚已经十四了,是该找个人家的时候了。
但俗话说,好马配好鞍,他希望能找到个有钱的女婿,这样不仅能改变女儿的生活,也能改变自己的境遇。
他看出来了,青帮的二少爷魏蛮子对女儿颇有兴趣,所以他一直在耐心地着魏蛮子张口。魏蛮子虽然年龄比女儿大很多,也已经有了家室。但魏家在黑河那是有钱又有势,去魏家做小,也是不错的选择。
第四十三回 愚二想有自己的茶园()
一连三天,愚二都早早地就来到了茶园。
一连三天,瞎子都没有等到魏蛮子的到来。
第一天,瞎子就已经摸清了愚二的底细,当他听说愚二有一身好武艺,贵为青帮小师叔的时候,他的心动了一下。
但当他看见,那愚二来到茶园,除了傻傻地喝茶外,竟然连小吃也舍不得叫的时候,他就又觉得,这愚二就是个穷胚子,一个以吃苦耐劳为享受的人,楚楚跟了他,除了学会吃苦,还能得到些什么呢?
第三天,等不到魏蛮子的瞎子,又有了些动摇,觉得似乎也可以先将愚二作为一个备选,在他正准备带楚楚走向愚二的时候,却看见张彪正在愚二面前请安。
愚二似乎突然想起了自己在茶园还未曾结过帐,于是,当张彪满脸笑容准备离去时,愚二喊住了他。
“张大哥,结一下账吧。”
“好嘞,愚二爷,四天,一共一个大洋。”
瞎子看见愚二心痛的脸都变了形。他不顾身份地一个劲地问张彪:“怎么这么贵?都够我一个月的开销了。”
一个月才用一个大洋,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就是勒紧裤腰带,每天只吃一顿饭,也不只一个大洋吧。瞎子摇了摇头,带着楚楚再次悄悄地离开了茶园。
愚二真的很肉痛,原来到茶园听戏这么贵。
怪不得,秋荷要抱怨。
大哥天天出去喝花酒看女人了,那要花多少钱啊。虽然说这茶园是个好地方,虽然不能说大哥不对,但这钱说好了是要存做路费,去云南报仇的。大哥不会都花掉了吧?但怎么跟大哥说呢?愚二仔细想了一会,心里终于有了计较。
第二天一大早,愚二找到了李大锤。
“李爷,我,我想在竹林哪里盖点东西,您看行吗?”
李大锤乐了,他故作恭敬。
“小师叔,打您成为小师叔那一个刻起,那竹林就归您管,不归我管了。”
“谢谢,谢谢李大爷。”
愚二兴奋地掉头就跑。
“哎,你要干什么啊?要不要我帮忙啊?”
愚二早就跑远了。
看着他飞奔的身影,李大锤想:“这愚二挺有意思,做事怎么一会老成稳重,一会又轻佻浮躁。也是,他本来就还是个孩子,不管看起来有多成熟,武功又有多好,都还需要岁月的磨练。”
愚二飞快地跑回家,找到庞有计。
“大哥,能给我几个大洋吗?”
庞有计笑着说:“怎么,看上楚楚了,要用钱了?别跟我这打主意啊,我这的钱,是存起来去云南的。你问秋荷要,这小丫头,鬼得很,我跟你讲,她肯定存了不少私房钱。你找她。”
“噢,我知道了。”
愚二郁闷地回到房间,却看见秋荷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又竖起根手指向他作出“嘘”的手势。“二哥,你要钱吗?我这有,我没把钱都给大哥,我给咱家存了十多块大洋呢……”
愚二又高兴了起来。
第二天,他把的兄弟都叫了回来,在竹林里开始了砍伐和建造。两天之后,一个宽敞的竹棚搭建了起来。
秋荷问:“二哥,我们建这竹棚干什么?”
愚二干脆地答道:“开茶园。”
听说二哥要开茶园,老三带头叫起好来。
“对,开茶园,这生意赚钱!”
兄弟们都叫起好来,精神振奋,干劲十足。
秋荷却有点疑惑。这个地方这么偏僻,怎么可能开茶园呢,什么人会来这喝茶呢?但她愿意相信二哥,还是拍着手跟着叫好。
庞有计听到喊声,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皱着眉看了看柱子。
“愚二,这名字还真适合你,你还真够傻啊。你开什么茶园啊,我问你,这方圆几里地,你看见过几户人家啊?”
“好像没见过多少?”
“秋荷,我问你,离这最近的菜市场有多远?”
“有几里地。”
“你平常去买东西,离这最近的有多远?”
“几里地。”
“老三,我问你,你在竹林这,一天最多遇到过几个人?”
“两三个。”
“那你们开什么茶园啊!老二啊,你是愚二,你把兄弟们都带成了愚三、愚四、愚五、愚六……,真是一个个都蠢得要死!”
看见愚二低下头,庞有计又有了几分得意,他决定借题发挥。
“老二,投了多少钱了?”
“还没开始投钱。”
“准备投多少?”
“十块大洋。”
“秋荷给你的?拿来,放我这存起来。别浪费了。”
“嗯!”
愚二掏出钱来,刚伸出手,就被庞有计一把夺了过去。
他把火力又转向了秋荷。
“秋荷,你现在学会藏私房钱了,当初可是说好的,我是大哥我管钱。除了吃穿用度的钱,你都应该交上来。老二,是不是?”
“嗯!”
“算了,过去的事就算了。以后,秋荷你要学会报账,藏私房钱这种事不允许再发生了。老二,你同意吧!”
“嗯。”
庞有计迅速发现愚二确实很好对付,但秋荷,自己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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