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军的一番话,说得李世龙、查世凤双双激动了起来。
“老五就是肯动脑筋,比你师父都强。”李世龙赞道。
“老五,师母今天一定要好好赏你。”
“都是师傅、师母还有大师哥教导得好。特别是大师哥,徒儿一直跟着大师哥办事,大师哥尽心教导我学到了不少东西。只是大师哥不喜张扬,其实事事都想在徒儿头里,徒儿是真心佩服的。”
“嗯,你大师哥也赏。”李世龙高兴地说道,他喜欢门下的弟子相互友爱。
“徒弟斗胆讨个差事,想带着六弟、七弟,还有柳玉姐姐往盘河走一趟,再转道云南,查出仇人。如果小师叔真去了云南,赶得巧,我们也能做个帮手。”
“好好,我本来想自己去的,有你去我就放心了。师妹你怎么说?”
“好好,有这么几个好徒弟,我们轻松多了,就这么定。你们收拾一下,快快动身。”
第二十四回 误中蛇毒()
李从军临走前,把祁老三叫来叮嘱了几句,又去向大师哥辞行。李从海拉住他的手说:“五弟,谢谢你在师傅师母面前替我说话。”
“师哥,你可不能这么说。师父有十个男徒弟,师母有十个女徒弟,入门不论大小,只论先后,你可见过大家什么时候相互倾轧过?虽然我们都是孤儿,但师母常说,我们都是她身上的肉,有的先来,有的后到,长到身上就没有先后了,都是肉。她和师傅对我们都是一样疼爱。”
李从海点点头。
“师母常说,万事不怕难只要人心齐。我们一伙师兄妹,跟着师父师母的时候,都是半大的娃娃。没有师父师母,我们还不知道在何处乞讨,怎样凄惨呢。”
李从海又点点头。
“师兄,我们十兄弟里头,你功夫最好,二哥最擅买卖,我呢就有点小聪明。这叫各有所长。师父常说,我们兄弟十个,就是他另一双拳头,我常盼着在大哥、二哥的带领下,我们好好帮师父、师母分忧,报答他们养我们、教我们的恩情。如今,师父师母最忧心地就是小师叔的下落,我恨不得马上就能找到小师叔……”
柱子发现城市是个可怕的地方。
因为到了城市,他吃饭就成了问题:鸟只有麻雀、燕子,太小了。兔子看不见了。鱼就更别想了,野菜都没地方挖了,他又不愿意去乞讨。
一个似乎无法解决的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有生以来,他第一次感觉到吃饭竟然是个大问题。他想去找点活路挣钱,但不知道去哪找。他想学父亲街头卖艺,但身边连个帮忙吆喝的人都没有……
他只能尽量绕着城市边上走,可这不是办法啊?这样什么时候才能到云南吗?怎样才能挣到钱呢,总不能去偷去抢吧。
他走过一片草丛,突然觉得被什么东西咬了一下。他蹲下一看,却是一条蛇,他拳动如风,将蛇打死揣在怀里,备做口粮。他觉得伤口处有些肿痛,还有点麻麻的感觉,知道这蛇有毒。忙坐在地上,从身上扯下一根布条,在伤口上方约五公分的位置处紧扎,又找来一根竹片,将伤口划烂,往外挤血。抬头却见一水沟处长着大片的蛇利草,就采了些放在口里嚼烂,将水吞下肚,将渣吐出来敷在伤口处。又采了一大把揣在怀里,然后慢慢地向前挪。
走了不远,看见前面有一个小庙,门口有一大株万年青,便蹒跚着走近。
只见小庙,破而无门,顶瓦残缺,四堵墙倒塌了两面。庙里面有些破瓶烂罐,一堆干枯的树枝,一张草席。空无一人,也不知是有人住还是无人住。
柱子喊了两声,见四周也没人答应,就走了进去。他生起火,用一个破瓦罐到外面装了些水,架在火上烧。然后,用残瓦片将一跟细小的树枝刮细刮尖,在手指和脚趾间的八风穴上轻刺。
见水烧开了,他又去摘了一小株万年青,放了些枝叶在水里煮。觉得差不多了,就将汤汁倒出喝了。
然后,又去打水,刮蛇,放在罐子里煮,准备大吃一顿。突然间。他觉得头有些晕,想吐,昏昏欲睡。他想:“莫不是万年青的量放大了?”便躺下了身子,想歇会,不料竟睡着了。
癞三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看见庙里有火光,便急着往回走。走了一会又闻到了肉香。他走进小庙,看见一个破衣烂衫的少年蜷缩在火堆旁。
“喂,你谁啊?”他问了一声,不见回答。就直奔瓦罐,看见一罐肉羹。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掰了两根树枝为筷,痛快地吃了起来。吃完肉,喝完汤,他抹抹嘴说:“好像是蛇肉哦。”
他站了起来,走进柱子。用脚踢了踢柱子。见柱子不动,他又蹲下身细瞧:“比老子还穷哦,格老子身上到处都打得是草绳。”
他看见柱子脚上有伤,就拨开上面的草药,看见了蛇咬的痕迹。他乐了:“这个瓜娃子硬是瓜得很哦,格老子抓条蛇哎,给蛇咬了。煮了肉哎又送给老子吃了。”
他又踢了柱子一脚,还是不见动静。
“当真死逑了啊。”
他自言自语道。
他想把柱子拖出去,却发现柱子很重,拖不动。他放弃了,又百无聊赖地对着柱子的脸,吐唾沫。看着唾沫从自己的嘴唇上滴下去,滴到柱子的脸上,他觉得很好玩。他又站起身,去踩柱子的肚子,却听见“噗”地一声巨响,瞬间小庙里都是臭味。
“哎呀,格老子,屎都踩出来了,臭死了!”他跳着跑了出去。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捏着鼻子走进了庙里。他看见,柱子坐在地上冲他傻笑。
他抬头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眼柱子:“被蛇咬了啊?”
“啊。”
“死不倒吧?”
“应该死不倒喽。”
“拉在裤儿头喽?”
“啊。”
柱子傻笑。柱子不敢动,因为他只有一条裤子。此刻里面满是污秽。
癞三也不想动,因为瓦罐被他挡在了身边,他怕柱子看见让他赔蛇肉。他望着屋顶,拿起被柱子扔在地上的万年青玩弄着。
柱子想着父亲让他背过的口诀:“蛇毒不泻,蛇毒内结。二便不通,蛇毒内攻。”他想自己已经开拉了,应该不会死了。突然,他觉得肚子又疼了起来,他站起身,刚想往庙外跑,却听见癞三也叫了起来。
“哎呀,怎么浑身上下都痒痒啊。”
“你中毒了!”柱子捂着肚子跑了出去。
“哎呀,那条蛇是毒蛇哒,完蛋了,完蛋了。”
癞三跳起来追了出来。
柱子在拉,癞三在问。“不是你被蛇咬了嘛,啷个是我中毒了哎?”
柱子正在用力,便没有答话。
“我偷吃了你的蛇肉,是我不对。你有没有办法哦,不要你没死我死了哦……”
“哎呀,”一阵用力之后,柱子觉得好受了点。“是那个万年青,那个叶子有毒,所以觉得痒,你不要管它,过阵子就好了。”
柱子拉完屎,又点了火把,去找了点草药煮水。然后,又摸着黑到河水里随便洗了洗裤子,光着回到了小庙。看见癞三正望着他,就有点不好意思的望着癞三傻笑起来。
第二十五回 鲁迅也偷窥?()
第二天,癞三醒来的时候,又闻见了肉的香味。原来是柱子在烤一只大老鼠。他忙爬起来。
“从哪里弄来的?”
“早上爬起来,看见它在草边边跑,就把它打了。”
“用啥子打的?”
“用石头。”
“那么容易打得到?”癞三不信。
两人正说着,门口传来鸟叫声。柱子捡起一块石头,“嗖”一声,石头飞了出去。“砰”一声,鸟掉了下来。
癞三张了大嘴,对柱子说:“你个小娃儿,还是个‘没羽箭’张清哦。”
“啥?啥子是‘没意见’张清哦。”
“‘没羽箭’都不晓得啊,梁山好汉晓不晓得?……”
这一天,柱子痴痴地听着癞三跟他讲梁山好汉张清的故事。只见他唾沫横飞、连比带划,时而怒睁小眼,时而大张阔口……
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像这样跟他讲过故事。柱子听得津津有味,以前他只知道武松、鲁智深是梁山好汉,却没想到还有一个“石子英雄”,他不时出神,好像看见了张清的风采。
癞三喜欢上了柱子。他觉得柱子虽然人傻呵呵地,却颇有些本事。这样缺乏社会经验,不懂人情世故,好控制又用处多,实在是交往的好对象。癞三决定把这个小娃儿“捆”在身边,他想这个娃儿可能就是上天送给他的礼物他在这乱世中闯出一番天地。他已经有了很多打算。
癞三知道了柱子的故事。柱子也知道了癞三的故事。
癞三18岁,原本是城里的少爷。在他14岁那年,因为军阀征战,流通的钱币不停地换来换去,家里的钱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值钱了。
家道就这样破落了。
两年后,父亲死于兵灾,不久母亲也死了。
他们三兄弟都是少爷,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没有一技之长。当人生面临抉择的时候,大哥选择了去当匪,结果被人打死了。二哥去卖苦力,累得吐血死了。只剩下了选择在街头要饭的他。虽然受尽白眼,但他毕竟活下来了。癞三因此悟出了个道理:“在这乱世之上,威风不威风不一定要紧,卑贱不卑贱也不一定要紧,要紧的是活下来,活下来才有机会。”
柱子不知道钱为什么会不值钱,也想不明白癞三的家为什么会破落,因为在他眼里,癞三是有文化的,他懂得那么多,知道那么多事,为什么会养不活自己呢?
也许是被压抑压垮了决心,也许是孤独让人期盼伙伴,在相处了几天之后,沉默的柱子竟然又开始多话了。他告诉了癞三自己偷看小姐洗澡的事,告诉他自己是如何因此内疚的。
癞三却笑了:“你内疚啥啊,该过不去的是你们家老爷。”
柱子不明白为什么,他奇怪地看着癞三。
“你晓得不?这个男人到了一定的年龄,就自然会想女娃儿,就会想要看女娃儿的身体。这个女娃儿到了一定的年龄,也是一样的,她也想看男娃儿,这个就叫怀春。怀春不是啥子丢人的事情,古代有好多有名气的人,都写诗来歌颂怀春之情。所以,偷看女人洗澡虽然有违礼法,但属于怀春期的冲动,不是啥子大罪,最多最多,就是打几板子。就像啥子,你肚皮饿了偷了个包子吃。有好大罪吗?你知道吗?鲁迅还偷看过他嫂子洗澡呢。没见他被打死,还不一样当大作家。”
“鲁迅是知道的,他是小姐和少爷都敬佩的人,愚民这个名字不就是出自鲁迅吗?这么伟大的人也会偷看女人洗澡,还是他的嫂子?”柱子不太相信。
“他们把你打了个半死,如果讲起道理来,应该他们要吃官司。当然,这些有钱人是不讲道理的。最可恨就是你们这个小姐,现在是啥子时代,给老子还上吊,我看她是想整你哦。”
“你晓不晓得,现在女人都提倡男女平等。啥子叫男女平等哎,就是男人能做的事,女人都要做。”
癞三讲着讲着,突然停下来问柱子。
“你光过上身没得?”
“光过!”柱子回答。
“你见过女人光起上身没得?”
“偷看小姐洗澡的时候,见过。”柱子不好意思起来,下意识地抠起脖子。
“哎呀,我是问你在街上见过没?”
“怎么可能嘛?”柱子讪讪地笑道,抠地更加起劲了。
“前不久在武汉,搞了个运动,上千的女人走上街头。你猜,干啥子哎?”
“卖菜!”
“卖你个铲铲!她们脱光衣服,走上街头,要拯救“奶奶”。拯救啥子“奶奶”吗,就是要不受束缚,要像我们男的一样,可以光起身子上街嘛。”
柱子就笑,他不太相信癞三的话。
癞三就正色道:“你不要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以去问。还有一个叫刘海粟的教授,就是在大学里头教人读书的先生。他就让女娃儿地站在讲台上男娃看。不但看,还要画。这些女人都是些啥子人?新女性,有一些还是大学生。她们为啥要光起给人家看哎,还要走在大街上让大家看。其实归根结底男人跟女人差不多,身体上差不多,当然也差一点,不对是差三点。心里头想的也差逑不多。大家是相互需要的,所以男欢女爱是正常不过的事情,叫做“周公之礼”。这些先不跟你说,你还太小……”
“你们小姐既不缠足又不束胸,还进了学堂,看来也是个新女性。既然是个新女性,被人看了一下,寻啥子死嘛。是身上掉了块肉?还是兜里掉了钱?你想想,她不是整你是做啥子嘛。你偷看了一眼,就要你的命,什么人嘛……”
柱子不认同癞三的观点,也不相信癞子的话,他始终认为自己是有愧于小姐的。但癞三的话,却让他压在心里的那一块大石,不经意间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想起了秋荷,秋荷对他好,就没有去寻死。
看见柱子脸上展露的笑容,癞三知道,这个“瓜娃儿”已经快被自己攥在手里了。
第二十六回 找到了瓜皮帽()
天冷了,下起了雪。
查世凤站在大堂外面,看见了雪像棉絮般悠悠荡荡地从天上落下,又化在身上,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她想起柱子走的时候,只穿着一件褂子,一件露着小腿的裤子,光着一双脚。她的心就像刀扎一样。
那个荷包,自从柱子离开之后,就没有离开过她。荷包上绣着五个人,有高有矮,有男有女,那是师娘绣的。两高个子,男的是师父、女的是师娘;小个一点,男的是师兄,女的是自己;最小的是柱子。师母绣得是他们一家五口人。
她还记得自己仿佛是甘肃人,她记不得父母是怎样死的,只记得遇到师父查伯学的时候,是在海原。自己好像是5岁还是6岁。师父那时候还是个后生,还没有师娘。师父可怜她,收留了她,既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把她像女儿一样带大。
在她12岁的时候,师父遇到了街头卖艺的师娘,两人成了婚。师娘对她很好,也把她当做亲生闺女一样,还给她娶了名字叫查世凤。15岁的时候,师父收了师兄,师兄比他大一岁。师兄只有姓,没有大名。师傅就给他取了现在的名字。18岁的时候,师娘有了柱子,师傅高兴地跟什么似的,他高兴地跟师娘说,现在他有了一儿一女一枝花。也是那一年,师傅做主把他许配给了师兄。
柱子3岁的时候,海原发生了特大地震,死了好多人。那时候,到处都是瘟疫,都处都是马匪。他们逃难时,也遇到了马匪,偏生那个时候,她和师母都怀了孩子。师母保护她,替她挡了一枪,死在了路上。她的孩子也掉了。
后来,他们逃难到了四川。
后来,她又有了孩子。她不想失掉那个孩子,也舍不得师兄,竟然脑袋一昏就跟师兄上了山,抛下了师父和柱子。
多少次,因为思念,她从梦里哭醒。多少次,因为懊悔,她无端地责骂着师兄。她恨不得,一切可以重来。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不会上山,也不会让师兄上山,也许师父就不会死。对她来说,往事怎会如烟,那分明就是一把锥子,锥在自己心里,锥的她欲哭无泪,锥的她以头抢地,锥的她鲜血直流……
“师母,师父派人带话,说五弟找到了马老爷,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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