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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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沧桑- 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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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可是个真的,是一团三营二连的一个中士。参加咱们队伍的时候,他说他是山东来东北要饭的。昨天他煽动士兵反正,被情报处的人抓了来,打了他足足一宿。除了承认自己是共产党派来的外,什么也不说,一会执法队要枪毙他。师长说这人可真是条汉子,你跟着去看看,别叫他们临死了还折腾他,我跟李处长说一声。”

按理说这枪毙人倒没啥看头,我自己就亲手枪毙过人,可那时我却来了好奇的心。为啥呢?我听沈区长说我们共产党人为了穷苦人翻身,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在我们的人中没有怕死的。我当时听着觉得有点悬乎,这人哪有不怕死的?除了在事情头上,到了那一步,就连我这平常怕死的人,也有不怕死的时候。可这个真正的共产党人,在死亡面前到底是啥样呢?

出于这个好奇我说:“你去给我请个假,我跟你看看去。”

赵杰走进了参谋处,一会出来时告诉我:“假请好了,等一会就走。”

又过了一会,师部警卫连的两辆卡车和师长的吉普车停在了门口。从师部后院的执法队屋里带出一个五花大绑的士兵,脸是什么模样已经看大不清。只见他中等身材,挺膀的,赤露着双脚,脚面上还有血往下淌。身上的棉军服不知是用鞭子还是皮带抽得成了血渍糊拉的破棉烂絮,脸肿得像个大葫芦,两个眼睛成了一条缝,上嘴唇不知用什么刑具扯开了一道口子,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的两条腿已不听使唤,在两个戴着白袖标的执法士兵架扯下走向卡车。

我心想这情报处执法队的人真可恶,天天都能听到被他们审讯时的惨叫声,没想到他们把人折磨成这样,怪不得梁处长说“赶明个叫执法队搬得离咱们远点,听着闹心。”

警卫排的士兵都上了车后,赵杰叫我跟他坐小车。我说“我想看看他”,赵杰说:“血渍糊拉的有啥看头?”

我没吱声登上了那辆卡车,站在了那个士兵的身旁。这个士兵坐在车厢里不知低头寻思啥,可能看到我的皮鞋觉得这是个当官的,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咧开嘴苦笑了一下。他这一笑不要紧,我的脑袋“轰”地一下子想起了一个人。

那还是沈小丑刚到法特时,带着两个工作队员到学校去看我。这两个队员其中一个姓吴的,中等身材,山东口音,说话爱笑,一笑就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嘴。当时我问他“你这门牙是咋整的”,他笑着说“叫恶霸的儿子用石头打的”。学校那五千元满洲币还是他送到我那的。眼前他这一笑也露出了缺了两颗门牙的嘴,我心想这人莫非就是小吴?本想问问他是不是姓吴,可话到嘴边却憋了回去,因为这车上除了警卫排的人外,还有情报处的两个特务。这时候我要和他搭上话,那我可就是自找苦头吃了,弄不好我的老底还不都叫人家知道了?

车发动以后,向城外开去,站在车上冷风嗖嗖,我穿着棉大衣还感觉有些冷,看着他坐在车厢里冻得浑身发抖的样子,我脱下大衣披在了他的身上,他抬起头瞅我笑了笑。趁他抬头瞅我的空,我又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但是由于他已经面目全非,也分辨不出他到底是不是那个姓吴的。

我这一举动引起两个特务的不满,其中一个问我:“王参谋,你干啥呀?”我说:“要死的人了,还让他遭这个罪干啥?”警卫排的士兵们吃惊地瞅着我,其中一个叫王长友的上士(后来我们拜了把子)脱下大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早上八点多钟,正是人们上班、店铺开张的时候,营口市的大街上人们匆匆忙忙地行走着。看到我们这两辆车顶上架着机枪,车上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一辆吉普车开路,一副杀气腾腾的样子,有的停下来卖呆,有的转身溜进了胡同。

当车行到十字路口的拐弯处,开往西城门的路口被一辆军车和马车挡住了。几个52军的南方蛮子兵正在对马车老板子和掌包的(跟车的)拳打脚踢,嘴里叽里哇啦地骂着什么,四处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我们的车停下后,赵杰和警卫排的刘排长下车叫他们把车开走,让我们的车队过去。

一个中尉嘴里呜里哇啦说着南方话,马车的老板子说:“这事不怨我们哪,我们走得好好的,他们的车把我的车撞了,还下车打人。”

“这事我不管,我们现在在执行军务,你们马上把车挪开!”

老板子急忙去拉牲口,那个中尉扯住他不放,没理赵杰这个茬。

赵杰又说了句:“把车马上开走!”

他像没听见一样,赵杰急眼了,抬手给他两个大耳光。

这小子更不听邪,“刷”地从腰中拔出了手枪,那几个士兵也把枪端了起来。刘排长一见冲车上一摆手,我们前面那辆车上的士兵纷纷跳下了车,将那几个南方兵包围了起来,车上的机枪也瞄准了他们。

大道两旁卖呆的人一见这阵势,吓得东奔西跑,嘴里喊着:“不好啦,当兵的和当兵的打起来啦!”

那辆马车的老板子趁着这个乱劲,把马车调过来后拼命地跑了。

面对超过他们几倍的独九师警卫排士兵那黑洞洞的枪口,南方蛮子士兵把对着赵杰的枪口挪开了。只有那个中尉还不服气,用手指着赵杰说:“怎么想造反呐,我是堂堂的国军中尉,你一个杂牌军的中校敢把我咋着?”

赵杰扯住他的脖领子“啪啪”又煽了他几个耳光。这时候我们车上情报处的两个特务跳下车,走到赵杰跟前说:“赵副官,都是自己人,你这是何苦呢?”

“这不是何苦的事,我一再和他说我们是在执行紧急军务,可他就是不听,还拿中央军来压我,你们是党国的军队,我们也是党国的军队,你一个小小的中尉竟敢在我面前这么放肆,我就不信这个劲,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他!”

说着还要动手打他,那两个特务生拉硬拽地才把赵杰劝回到车上。然后和那个中尉叽啦哇啦说了一通南方话,那个中尉才不服气地叫士兵把车开到一旁。我们的车才启动,出了西门朝郊外一道山岗子上开去。

这营口的西郊山岗子,是历朝历代官府行刑杀犯人的地方。山岗子上的坟茔排得满满的,一个土崖子的下边有几个独九师的士兵的尸首露天放在那里,山上几棵没有叶子的老榆树上落着一群哇哇叫的乌鸦。

赵杰吃惊地问执法队的人:“你们枪毙人怎么不埋上?”

执法队的一个上士瞅了瞅那两个特务,其中的一个上尉特务说:“死冷寒天的,冻天冻地的这坑不好挖。再说这八路的探子是咱们的敌人,埋他干啥?”

赵杰气得脸都变了色:“你这是混蛋话,这八路的探子他也是人,是人就得按人对待,你们这么干太没人性了!”然后告诉警卫连的士兵,“马上下车,挖坑把他们都埋了。”

警卫排的排长说:“没带家伙这坑咋挖呀?”

赵杰这时可真急眼了:“你他妈混蛋,不会上老乡家借去?借不着用手抠也得把坑给我抠出来!”

警卫排长打发几个士兵到附近屯子的老乡家借了几把锹镐,士兵们换班连刨带挖,到了中午时分才把这几具尸体埋了。虽然在土块的空隙中还能看到点手和脚,但这毕竟是入土为安了。

那个等待枪毙的中士的坑也已挖好,叫他下车的时候,他挣扎了几下没站起来,我站在他的后边,把手伸到他的腋窝下把他抱了起来。他扭头瞅我笑了笑,嘴里唔嘟唔嘟说“谢谢”。然后使劲一抖落身子,大衣落在了我的怀里,这时我看他的双脚已经冻得发紫。

警卫排的士兵在土坑前已经布上了警戒线,执法队的两个人把他从车上拽了下来,落地后他眼睛一瞪,身子一扭搭说:“不用拽,我自己能走!”我冲两个执法队的士兵摆了摆手,两个士兵松开了拽他的手,他自己踉踉跄跄地走到了坑前,扭身转了过来。

赵杰走上前问他:“你还有什么事没有,如果有你说,我尽量给你办到。”

“谢谢你给我和弟兄们个安身之处。”

然后把脸冲向警卫排的士兵们喊道:“弟兄们,俺是山东潍坊的人,家里还有八十岁的老母,你们谁要是有机会到山东,一定转告俺老娘,我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二十年后我还是一条好汉!”他这几句话清晰有力,山岗子四周响起了一片回声,树上的乌鸦被吓得“哇哇”地飞了起来,警卫排的士兵有几个人低下了头。

执法队的队长举起了手,五个执法队员并排同时举起了枪,只见他身子使劲一挺喊了句“打准点”,两只肿得像核桃一样的眼睛居然睁了开。随着“放”的一声口令,“砰砰砰”地几声枪响,这个士兵的身子一激灵,脑门喷出了一股鲜血,大睁着眼张着嘴巴倒在了坑里。执法队长到坑前一看,他的身子还在扭动,他一摆手过来了两个士兵冲他的脑袋又开了两枪,他才没了声息。几个士兵用土埋了他。

这时候我的心如刀绞蹲在了地上,警卫排长问我“咋地啦”,我说“胃疼”。

第 七十七 章 军统迫害

 回来的路上,坐在赵杰的小车里,看到他沉闷不语的样子,我问他:“你寻思啥呢?”

“我就琢磨不透,这共产党也真厉害,这穷人一沾上他们的边,就变得生死不惧。你没看刚才那个探子的样,这可是条真正的汉子!”

“这个人还挺孝顺,临死前还惦念家里八十岁的老娘。”

“你呀就是心眼实,他有什么老娘?他那是暗语,告诉他们同伙的转告那边,他什么也没说。”

“你咋知道这么回事?”

“你想,他叫转告他的老娘,可他的老娘在哪呀?他只说在潍坊。这潍坊的地方大了,没有具体地方上哪找去?再说,他说没有做对不起老娘的事,可他离开老娘本身就是不孝顺,你说他说这话啥意思,这不明摆着的事么?”

“那咱这队伍里他们的人还不少啊。”

“按理说这八路军刚过来一年,咱这队伍是满洲国时的老底子,但是后来征兵、抓丁,什么人都要这就难说了。不过这谁是那边的人咱也不知道,情报处的人也是瞎咋呼。其实他们枪毙的人里边,有很多人是屈打成招的,师长也知道这一点。不过这些人是国民党的人,咱们投奔了国民党,对他们,师长也不好深说什么。不过你记住我的话,一旦打起仗来,我非得叫他们尝尝枪子的味道。”

对赵杰这话我是深信不疑。因为我知道他不但对这伙人的行为不满,而且怀有刻骨的仇恨。事情的起因是不久前他的拜把子弟兄于化龙被这伙人枪毙了。

赵杰在独九师部队里共有两拨拜把子弟兄,一拨是师部的“五虎将”,加上下边的三个团长,特务营营长和警卫连连长,在这十个人中他排行老五。另一拨共十四个人,都是下边的尉职和校职军官,只有这于化龙是个上士,赵杰排行老二。那么赵杰为什么和一个上士拜成把子呢?——因为于化龙曾经救过赵杰的命。

那是在满洲国倒台后王家善招兵买马扩大队伍之时,三道江地区有个土匪头子叫“大家好”,真名叫李保库,这个人几代都是胡子。张大帅的队伍打过他,日本人多次剿过他,苏联红军进来的时候,差点把他的队伍打光。到满洲国倒台的时候,他的队伍只剩下百八十个人。这个人打仗勇敢不怕死,手下的人都是惯匪枪法准,王家善想把他们收编过来,于是派赵杰去说服他们。

当时李保库的队伍在三道江一个叫老河叉的地方驻扎,赵杰领着两个随从到了他的绺子后,开头李保库说啥也不干:“王家善是打日本人的好汉,可我也不比他次。这日本人我也打死过无数,我凭啥听他的指挥?”后来赵杰说:“这国难当头,咱不能各自为王,这样迟早是要被人家吃掉的。王家善司令非常敬重你的为人,想和你拜把子成兄弟,你的队伍过去后,王家善司令再交给你一个营,军衔是中校。”李保库这下活了心。

正在这个时候,赵杰碰到他的一个仇人——满洲国时新京铁北区警察所的一个姓朱的所长。这个所长当时铁北的老百姓管他叫朱老虎,对老百姓特别的恶。一次他无缘无故地打了赵杰同事的一个外甥,赵杰听说后带了几个宪兵队的日本人到所里把他好个揍。满洲国倒台后他不知怎么跑到李保库的队伍,还当了个小头目。看到赵杰以后他打起了坏主意,准备在回去的路上杀害他。

于化龙当时就在朱老虎的手下,当朱老虎把准备在半道上杀害赵杰的事和几个弟兄说了后,于化龙瞅空告诉了赵杰。那于化龙为什么要告诉赵杰呢?因为这于化龙是法特人,是被赵杰救过的韩瘸子的外甥。他认识赵杰,赵杰不认识他。当赵杰得知情况后,立即找到了李保库,李保库一怒之下把朱老虎撵跑了,赵杰这才没有遇到危险。后来李保库的队伍归顺了王家善,赵杰和于化龙结拜了兄弟。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末,国民党的特务们在独九师开始大规模抓捕“八路探子”,不知谁检举说“于化龙的舅舅是共产党的区干部”。这帮人知道他是赵杰的拜把子兄弟,于是秘密地抓捕杀害了他。当赵杰得知后,于化龙死了已经十多天了。

赵杰要我跟他到了于化龙的坟前,他痛哭流涕地说:“化龙啊,二哥对不起你,你要是地下有灵就记住二哥的话,你这仇我一定给你报!”

之后他找到王家善,王家善说:“赵杰啊,你的兄弟死得冤。可咱们既然投奔了人家,就得听人家的。我也知道这伙人不像话,可上边告诉我不准干涉他们的工作,我也是没办法。这事你就忍一忍吧,以大局为重。”可赵杰为这件事耿耿于怀,和我念叨了好几回。

晚上下班回到家中,玉莲看我闷闷不乐的样子问我“咋地啦”,我把白天的事一学,她叹了口气说:“这些人也是,豁出命来干,何苦呢?以后你可别看那热闹了。你看把大衣造得血渍糊拉的,多恶心人哪!”

这件事过去没几天,赵杰和情报处的两个国民党军统特务发生了激烈的争吵,险些动了枪。事情的缘由是由警卫连一排一个上士引起的。

当时师部警卫连一排有个上士叫刘成河,是“五虎将”之一刘风镯的远房侄子,按辈分他管赵杰叫叔叔。刘成河这个人有个毛病嘴大舌长好到处说。十一月时,家里捎来信说他的老爹病重,他请假着便装回了一趟家。

刘成河的老家在黑龙江双城县,那里正是八路军的大后方。回来后他就白唬开了,跟排里的士兵们讲;“这八路军现在可了不得啦,可不像咋过来那阵穷了八嗖的。现在是有枪有炮,队伍也扩大了,天天练兵,说什么要打倒国民党解放全东北。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也真给老百姓办事。咱那块胡子多,多少年老百姓净受他们祸害,现在八路军出动部队开始打胡子,地面上消停多了。但有一样不好,他们专门收拾有钱人,说什么打土豪斗恶霸,把这些人家的浮财都分给了穷人。这穷人可真拥护他们,有钱的人可真犯了愁。”

他的这番话倒是实在嗑,但是在国民党的军队里说是犯禁的。情报科的一个中尉曾跟刘风镯说:“你这侄子得管管他,他这张嘴挺误事。”刘风镯也说过刘成河,可他满不在乎说:“我这都是实在的嗑,要不信你到北边去看看?”刘风镯和他说完后,他倒不瞎吵吵了,但是老毛病不改,还偷偷和人家说。军统的人怀疑他是八路军的探子,趁刘风镯陪参谋处科长张作宪去沈阳开会时秘密地抓捕了他。

赵杰得知消息后立即到了情报处要人。

情报处的人开头不承认抓了这个人,赵杰挨屋地找,最后在执法队刑讯室找到了刘成河,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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