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堡的管家很热情地接待了苏云卿等四人，照例奉上热茶、糕点。小和尚阿大看着香甜可口的糕点眼都亮了，大口大口吞着口水。
方老管家暗暗看了这几位封州风云人物，参将，军师，还有一个和尚。咦？这一位？怎么这么像自家的五少爷啊？
他的眼光瞟到一旁拼命把头缩进衣领的方怀时，脸色大变，立刻差了一个小厮来凑在他耳边叮嘱了几句。
方怀见被认出了身份，只得呵呵笑了两声不再躲闪。
苏云卿极其优雅地端起青花瓷，浅啜了一口，笑着对方管家道：“我看方管家对我的参将很有兴趣啊，怎么，需要本帅介绍一下吗？”
方管家片刻间冷汗迭迭，僵了一下忙道：“不用不用。”
苏云卿心底不解，这平时和他主子一样精明强势的方管家居然也会当场失态，这怎么不让她吃惊？虽不清楚怎么回事，但再傻也知道和方怀脱不了关系，往旁边一瞥，递给方怀一个“哥们你居然比我还强”的眼神，把方怀看得也冷汗涔涔。
还没喝上两口茶，耳边听到一声怒吼，声如洪钟：“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啊？”让她不禁汗颜，老当益壮啊连她这个花骨朵一般年纪的年轻人听了都自愧不如。瞧瞧这气场这架势
来人自然是方家老堡主方镝。半头华发，身子稍微有些佝偻，额头上的皱纹深深刻出岁月的痕迹，就是这么一位老人，以其在西北根深蒂固的势力和声望令谁也不敢轻视。
方怀乖乖低头站在他面前，低声喊了一句：“爷爷。”
这一句让苏云卿含在口里的半口茶喷了出来，好久愣愣地看着小白兔一样乖巧的方怀，也顾不上擦干唇边的水渍，冒冒失失地抢出一句：“你是他孙子？”
方怀点头。
“亲孙子？”
方怀再次点头。
“那就是说，他……他是你亲爷爷？”
方怀第三次点头。
这个回答让苏云卿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凳子上。
我x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你们俩是亲属，费得上老子这么辛辛苦苦吗？
方老头子，你也有今天，你的宝贝孙子现在在我手上做事，看你还能嚣张到哪里去？
苏云卿心头暗喜，假意劝慰道：“方老堡主别生气，有话坐下来大家好好说，气坏了身体可就不值当。方怀在我手下做事已有半年，我也不知道他是您孙儿，未能相告还请老堡主见谅。”
方镝沉着的脸稍微松驰了一些，看了苏云卿一眼，淡淡说道：“云帅太客气，是不肖孙唐突了，看在他年幼不懂事，希望云帅不要责怪他。”
“不唐突不唐突，方怀可是我的得力干将，不可或缺的左肩右膀呢”苏云卿笑嘻嘻，只是方镝的脸色没有那么好看了，雪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看来被她噎得不轻。
两人的谈话看似谦和无碍，实则牵扯到方怀去向问题。方老堡主不想让自己的宝贝孙子在军营里蹉跎大好年华，而苏云卿坚决不放人。
数次交锋，以云卿微弱优势占得上风。关键是方怀已入了军籍，苏云卿不愿放行，方老头子能耐她何？
方镝没辙，哼了一声，表示不悦。
苏云卿不失时机地谈出条件，乐呵呵凑上前：“此次来，还是为了方家和韶川马场合作一事，您看，韶川马场已成气候，您想封也封不住了，胳膊拧不过大腿，何必弄成僵局是吧？”
韶川马场的建成，借了方家的势，也确实抢了方家不少生意，难怪老头子会气得哇哇叫把她晾一天。
虽然现在做什么也无事于补，但他方镝纵横西北几十年临了被个毛小子摆了一道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很怀疑他要是知道苏云卿是个丫头片子反应是不是要更强烈些？
“生意上讲究双赢，有肉吃大家一起吃，有钱赚大家一起赚，一家独食可是很容易遭人眼红的。”她笑眯眯中肯地指清局势。
方镝一摔袖，怒气冲冲：“云帅请回吧，我是不会答应你的要我生意两成转入韶川马场，哼，你把老夫当三岁稚童吗？”
苏云卿撇撇嘴，嘟囔着说：“又不要你交费，就是换个做生意的地方而已……”
她使了个眼色给方怀，这小子倒机灵，在祖父面前赔笑讨好：“爷爷，要不您就答应了吧……”
“你这混小子，出去半年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你那不成器的爹爹已经把我气得半死不活了，难道你要把我活活气死不成？”方镝吹胡子瞪眼，把方怀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
苏云卿还想说什么方镝打断她：“无须赘言，云帅请回吧。”
苏云卿终于不乐意了，招呼了云卓、方怀，昂首挺胸：“我们回去。”不分形势的倔老头，现在还和我犟
眼看着方怀跟在她后面灰溜溜地离开，被管家一推方镝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家养的臭小子正端别人的碗服人家的管，气势遽然落了一大截：“诶……云帅请留步……”
苏云卿暗自笑得像狼外婆，表面纯真无比：“方老堡主还有事？”
方镝哼哼唧唧：“关于和韶川马场合作的事，老夫觉得有必要仔细考虑一下，不如请云帅留下来好好商量一番如何？”
苏云卿欣然答应：“正是此理。小六你离家这么久，今晚好好陪陪老人家说话，别不懂事惹得爷爷不高兴啊”
既然方镝退让一步，她索性也做个好人。这句话正好说到方堡主的心坎里去了，方镝眉毛一轩，总算对这个泼皮无赖的云帅有了一点好感。
方镝见失踪这么久的孙子回到家中，心中喜悦之情难表，白须翘起，大笑道：“好，好，今日怀儿能回来，是件天大的喜事，还是多亏了云帅，今晚就请云帅住在我方家堡，明日共商大事。”
好吧，苏云卿仰天翻白眼，明天……就明天吧，看在小六的面子上，推迟一天也无妨。
也不知道方怀怎么说服他爷爷的，第二天一大早方管家过来通知方家两成马匹生意转入韶川马场，倒是方老堡主自己没有出面。
苏云卿微觉得诧异，但这是他最信任的方管家亲传，自然是实打实没有半点水分。
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不再多停留，带了其他三人离开。小六她原本想留下让他多陪老人几天尽膝下承欢之孝，无奈他执意要走，只好顺便打包一起带回。
跨出门槛的那一步，方怀终于忍不住回头。方管家含着老泪默默送他，老管家屏风后边一角青灰色的袍子在不显眼的花厅墙角，不知站了多久。
方怀转身拜倒，端端正正扣了三个响头，一声比一声响，他含着热泪嘶哑地叫道：“爷爷，保重”
少年出走，也许只是一时冲动。而这次离家，是雏鹰真正长大要飞上蓝天自由翱翔的梦想。他终于长大了，可以独自扛起一片风雨。
那角青灰色衣袍晃动了一下，然后没了动静。脚步轻轻，老人转身离开，年纪老了，他不忍承受自小承欢膝下的孙儿远离身边的寂寞，但孩子长大了，终归要离开长辈的照拂。他方家的男人，顶天立地，绝不是只会躲在大人身后稚儿。
苏云卿叹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四个人一同离开。
第二卷 画屏烟冷角声寒 第五十八章 娘舅来了
第五十八章 娘舅来了
韶川马场有了方家的支持，立刻成为西北最大的马市交易场所。往来的商人不但交易马匹，也磋谈米粮、皮革、丝绸、瓷器等生意，韶川一带因商而通，由贸而富，银票流向十之八九入了钱多多的丰汇通兑。
封州太守由于这一政绩当年被吏部夸奖，据说有被提拔上京的可能，喜的王寿连夜送了不少金银珠宝给云卿，她都一一笑纳。
苏云卿很满意则是因为她在马场上买到三千匹上乘的良马，尽数交由虞照、丁时捷训练骑射。
这日，她又逛到钱多多府上。
韶川马场拜她一手建成，但获利最多的还是丰汇通兑，买卖双方交货的金银都存入丰汇，钱多多能不富吗？钱多多富了，她能不去打秋风吗？
“钱大掌柜，好久不见”苏云卿潇洒自若地摇着纸扇，悠然抬腿跨进正厅。
钱大掌柜圆滚滚胖乎乎矮墩墩的熊躯一震，惊愕站起来：“云……云少，您怎么来了？”
苏云卿自以为潇洒地收了扇子，睁着无辜的双眼笑眯眯道：“怎么？钱大掌柜不欢迎我啊？”
钱掌柜眼皮猛跳，拼命摇头：“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啊，您坐您坐”他这才想起来，忙不迭把苏云卿请上座。
苏云卿很有自知之明，拖了把扶椅在下方翘起二郎腿：“不用多礼啊，是我来得不巧，打扰钱大老板做生意了。你们聊你们聊，不用管我。”
钱掌柜战战兢兢地坐下，刚才的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全化成冷汗，他咳了一声，小心地对客人赔笑：“这位是云少。”
那人幽冷眼光落在苏云卿身上片刻，又移开了视线。钱掌柜以为他好歹会和苏云卿打个招呼，没想到这人倨傲至此，一句话也不说，气氛越加尴尬。
苏云卿眯着眼歪头把玩扇子，感觉侧面有一道审视的目光，好奇地回头。光线太明亮，那人的脸在逆光中有些模糊，她不适应地眨眨眼，终于看清一张银色的面具，五官掩盖在冰冷的面具下，银光泠泠反射，更显神秘幽邃，苏云卿盯着他的眼睛竟奇异地看失了神。
那人的眼光又冷了冷，起身：“既然价格谈好，那请钱掌柜尽快准备吧。”
“是，是，三天后一定给您满意的货物。”钱掌柜哈腰点头，起身送他。
“止步。”他冷冷清清地说了两个字，却无意识地流露出一种不可拒绝的威压。
钱掌柜神色一肃，呆在原地不敢动，随即又是一愣，不过毕竟是八面玲珑的大掌柜，他立刻知趣地道：“您慢走。”
直到那个黑色的身影离开很远，他才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开始嘲笑自己刚刚竟然下意识地服从命令，那人似乎有一种魔力，一种天生就能让人臣服的气度。
就在他抹汗的时候，苏云卿凑近前和善地冲着他笑。
钱掌柜警惕看着苏云卿，声音都变了：“你……你要干什么？”
他对这位小恶魔真是惧到了极点，尤其是她冲他笑的时候钱掌柜都觉得身上的汗毛全竖起来了，这个强盗每次过来钱庄银柜里白花花的银子都要流失小半，他那个肉疼啊可偏偏上面的人也不说什么，就这样听之让之，一想到这，钱掌柜心脏更疼了。
“小多。”苏云卿亲热地唤了一句。
钱多多绷紧的神经被她这一句甜的发腻的“小多”彻底摧毁了，气急败坏地低吼：“不要叫我小多不要叫我小多”
苏云卿忍笑忍得胃都疼了，天呐，这还是那个名震西北以算计精明著称的“钱半城”的钱掌柜吗？
苏云卿强行把笑意憋下，安抚道：“好，好，你别激动，你先告诉我刚刚那人是谁？”
“哪个人？”
苏云卿不满地瞪他：“不要给我装傻”
钱掌柜抚额，他确确实实得罪不起这位小姑奶奶，只好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北边瞿州富商朱正昂介绍来的，说要交易一千匹良马。他给钱也给得爽快，于是我就答应了。”
“天，一千匹，这么大一笔数字你怎么不查清楚了再决定？钱多多，你真是掉进钱眼里，没药可救了”苏云卿狂怒。
钱多多被她吼得没有脾气了，忙道：“探子回报的资料说可能是北煌的一位皇商，应该是姓叶。”
苏云卿白了他一眼：“什么叫‘可能’？什么叫‘应该’？你好好把这位叫叶什么什么家伙的资料查一遍连他家祖坟在哪也不要错过”
钱多多赔笑：“是是是，我已经联系了北煌的密探，不过目前还没有消息传来。”
苏云卿哼了一声：“办事效率有问题。”
“那您看这笔生意，我都答应他了，有人送银子过来我也不能往外推是吧？”
苏云卿意兴阑珊，摆手道：“我不管，你主子给了你权限，你自己做主就好。不过——”她声音透漏出一丝不良的味道，脸上的笑容也越发谄媚了：“我最近缺钱，多多啊，能不能……借点银子用用啊？”
钱多多后退三步，手直摆头直摇：“没有没有没有”
苏云卿逼进，狞笑道：“你就乖乖交出来吧”
“你你你……强盗婆子”钱多多一手指着她大声控诉。
“嘿嘿，有我这么帅的强盗抢你是你的荣幸好不好？钱小多，少废话，别以为我不知道啊，当时建马场的时候给钱给的唧唧歪歪，现在收钱了，想一个人独吞，做你的千秋大梦去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里面拿了多少回扣，信不信我让你吃多少吐多少出来？”
眸一眄，眉微挑，她奸笑道：“我也不要多，够风云骑今年的过冬钱就行了，低于十万八万的别跟我开口。”
“你你你……”钱多多急得说不出话来。
“嗯？”尾音上挑，苏云卿笑嘻嘻地斜睨他，目光冷清。
钱多多气得不行，却拿她没办法，只好叫一个小伙计过来吩咐了他几句。小伙计点点头，急急出去。
“你不是有五万存在江南钱庄里吗？”钱多多气哼哼地问。
苏云卿听完一激动桌子拍得砰砰响：“我去那五万两银子早取出来花光了，你知道军队里头光一个月买兵器、训练费要多少吗？老子现在穷得叮当响连嫁妆钱都没有了哪来的五万两白银……”
钱多多生怕她再拍下去一张好好的木几要变成一堆木头，赶忙从小伙计里接过银票递给她：“给你给你给你”
苏云卿瞟了一眼上面的数字，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下次还来看小多啊”满意接过扬长而去。
钱多多嘴角抽搐不已：还有下次？下次我一定躲着小祖宗您
秋叶落尽，冷风乍起，每天清晨，苏云卿起床时都可以看到干枯的野草泛起层层白霜，晶莹剔透，只能很不情愿慢吞吞地起来吃早饭，而虞照他们早已晨练回来。她自己懒得越加令人发指，以前好歹还能和大家同起同吃同甘共苦，现在天一冷，懒人潜质暴漏得一览无余，不到晌午绝看不到人影。
已是初冬，眼见冬至节要来了，她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双手背在后边站在校场高台处看下面士兵演练。
难得主帅出现一回，而且是放弃了睡眠时间专程过来看他们，底层士兵感动得热泪盈眶，训练得越发卖力了。
看了一阵子，她忽然蹙了蹙眉，这么微小的神态也被虞照捕捉到了，他抬头看向苏云卿，目光流露出疑问。
苏云卿笑了笑，让他放松下来，才说：“没事，你训练得很好，我很满意。只是忽然想到是否可以专门创建几种阵法，士兵之间相互配合，进可攻退可守，这样对敌时优势可以发挥到极致，胜算也更大。”
虞照心头一动，眼底闪过炽热的火花，猛然抬头道：“是请云帅指点”
他是天生的帅才，聪敏睿捷，对军事极赋天分，只是缺乏高手指点罢了，再多些历练，只怕普天之下也只有几人能在他之上。
苏云卿神色怔忪地看着他，哑然笑道：“我对阵法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你得去请教四……四殿下，他精通九宫八卦排兵布阵之术，连我师傅也对他这一点颇为赞赏。”她师傅有经天纬地之才，能得他一声夸赞，自是极好的了。
虞照若有所悟，低头没有说话，大约一门心思在想他的阵法去了。苏云卿也不打扰他，在一旁笑吟吟地观看演习。
不一会儿，王可气喘吁吁跑过来：“头，头”呼出的气体在寒晨中变成白雾。
苏云卿不悦地瞪着他：“老四你去哪了？跑得这么急后面有狼追你啊？”
王可站定，顺了顺气才说：“头，您娘舅来了……”
苏云卿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娘舅，娘舅，不是我舅舅吗？她莫名其妙地回道：“什么娘舅？我哪来的舅舅啊……”大早上的天上掉下个舅舅？这个舅舅来得也太诡异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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