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城天下- 第39部分

日落西山，鸣金收兵，五百多人再一次浩浩荡荡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上原坳。坳上原本金黄色的一片裸露出灰色的土层，不漂亮，看着却让人感觉很亲切，很舒心。

所有的乡亲们都集中在坳上，欢送风云骑。东头的郭大娘拎着一篮子的鸡蛋，西边的孙大娘抱着一只肥硕的老母鸡，前村的严大妈提了一篮子脆甜脆甜的枣儿，非要苏云卿收下。几位大姑娘含羞带涩地提来各种新鲜的瓜果，什么话也不说，往苏云卿怀里塞。

苏云卿已经传下命令，全军上下谁敢拿百姓一针一线，斩立决。

她忍住不看那么多好吃的，大义凛然道：“大家的心意云卿心领了，风云骑有军规不动百姓一分一毫，云卿身为将领应该以身作则，否则以何服众？”

李大娘拉着苏云卿的手，忍不住道：“军爷，您是好人啊！俺家李义投在您手下干事，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苏云卿巨汗，说实话，她在军中这么久，见得最多的是她的四位副手，其他几乎没怎么管教过下面的士兵。唉，不够关心下属，这算不算是她的失职？

直到五百人走了很远，上原坳的居民还站在高地，目送他们远去，依依不舍。

真好，军民鱼水一家亲，多么美满！多么和谐！苏云卿终于头一回觉得当这个统将还是很有意义的，心情一好，也不计较四人的失职，笑眯眯地问：“考较考较你们，知道治军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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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画屏烟冷角声寒　第四十三章　凤凰五狼

王可以为她要翻旧账，立刻回答：“禀云帅，末将认为制号政令，欲严以威；庆赏刑罚，欲必以信，是为治军之道。”

你倒是聪明，急急忙忙就堵了我的话。苏云卿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好啊，回去一定赏罚分明严加管束如了你的愿，你看如何？”

王可苦着脸：“头，我可不可以要求重答？”

苏云卿白了他一眼，转头问其他几人：“你们怎么看？”

赵小庭看到王可吃瘪，忍不住高兴地咧嘴：“肯定是武功，王可你这个笨蛋，头练了这么久的兵，不就是想要一支横扫战场的风云骑？头，你说我答对了没？”他喜滋滋地笑。

苏云卿抬眼仰天，两不相帮，任由他们互掐。

丁时捷回答：“我觉得这几点应该兼有。头你说过‘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智者多谋善断，信者赏罚有度，仁者德怀天下，勇者刚毅无畏，严者明法审令，此为五德。”

苏云卿莞尔一笑，他倒用心，把我说的话全记下了。“那我今天也告诉你将有五危：必死，可杀。必生，可虏。忿速，可侮。廉洁，可辱。爱民，可烦。凡此五者，将之过也，用兵之灾也。勇是美德，但‘必死’，鲁莽就可能被敌诱杀。‘爱人’是美德，但过分爱民则会因掩护民众而导致烦劳。‘廉’是美德，但过分廉洁自爱亦会因受不起得人的侮辱而失去理智。至于贪生怕死、一触即发的将领，自然是不堪重任的。”

丁时捷埋头受教，若有所思。

“大家都说了，你呢，虞照？”虞照是那种绝不多说一句话的人，如果她不问，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插嘴。

外人看起来他冷冰冰不好接触，而她看到的是他把所有的心事全憋在心里。唉，也不怕憋出毛病来。换她就决计不行，让她一个时辰不说话，还不如杀了她来得干脆。

虞照沉思了一下，道：“如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无论是天时、地利或者人和，都很重要，却都不重要，但唯一一点就是必须保证战争的胜利。”

苏云卿神情复杂地望着他，不愧是她挑出来的将帅之才，连这么深奥的矛盾论都明白了，这让她对古代人的智商认识又提高了一个档次。

“那头，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王可问道。

苏云卿耸耸肩，摊手：“没有答案，全凭自由发挥。不过我刚刚想的是用人。不偏私，不任疑，不受间，不离贤，恩威并重，笼络人心，这就是我的答案。”

王可拍手大叹：“我想说一下我的观点。”

苏云卿哼哼了一下，还是再次给他机会：“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

王可点头，郑重其事地表达观点：“我觉得，嗯，应该灵活应变，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是最重要的。”

集体险险从马背上栽下来。苏云卿踢了他一脚：“从现在开始，禁止王小四发言！”

赵小庭拍手叫好。

回到军营，李义以及其他四人跪在她面前请罪。

苏云卿想，这在叫什么来着？越权和越级吧？学过管理学的人都知道这种做法对团体管理会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所以……她想着想着，入了神，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神游太虚。

丁时捷在旁边咳了一声，苏云卿忙坐好，笑得温柔可亲：“你们的上级不是我，不用向我请罪。丁二啊，这是谁营的谁领回去，该怎么着自己看着办吧，我想这么小的事应该不用我插手吧？”

苏云卿一句话痛痛快快地把事给推了。她说不插手果然一个字也没过问，直到后来才直到，这五人同时领了三十军棍，当众行刑。

三十军棍，啧啧啧，比她还狠。事后她亲自调了两瓶玉露膏给他们五个疗伤，毕竟吃了上原坳这么多瓜儿果儿的，做这点事也是应该，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她懂得的。

没想到这么一下她的影响力扶摇直上，说什么爱民如子赏罚分明什么的都有，立刻成为军中最受爱戴的统领，唉，没办法，人品好就这样，日子久了也习惯了。

不过当天晚上事情没有那么顺利的过去，她还没在被窝里躺热乎，沈墨咚咚咚敲门火急火燎地请她去主帐一趟。

苏珏找她，她精神一振，原本渴睡的眼睛也明亮起来。

“四哥，怎么了？”她轻快地唤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何况她今天做了好事，更是容光焕发。

苏珏狠狠地一拍桌子，道：“苏云卿，你也太大胆了！你知不知道上原坳凤凰山那里盘踞着一窝马贼，居然还敢带五百人在那边晃荡，你不要命了你？！”语气又急又怒。

“凤凰山？凤凰山在哪里？”苏云卿好奇地问沈墨。

“上原坳往北走三十里，是凤凰山，凤凰山上的五狼帮是西北八州最大的马贼匪类。”

五狼帮，她心头微微一凛，表情严肃地问：“有多少人马？”

“大概有八千余人，全是些不要命的穷恶之徒，专门以打劫商贩为生，为首的五个马帮头子分别被江湖人称为青狼、白狼、黑狼、恶狼、血狼。”

她这时脸色逐渐凝重，才开始有了后怕，幸好当时五狼帮的人没有发现他们，否则就凭他们区区五百人的兵力，今天能不能回来就真的很难说。

不过她在生死间不知打了多少个滚，仅仅是变了变色又恢复到嬉皮笑脸的表情：“诶四哥，你现在好歹也是西北三州统帅怎么能任由他们发展到我们军区附近？要是西漠铁骑来了他们再趁机咬你一口那西北军不是玩完了？”

苏珏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苏云卿眼珠子骨碌骨碌一转，明白了大半，夸张地叫：“不会吧？英名神武的四哥你也有对付不了的马贼？”

苏珏脸又青又白，怒喝一声：“苏云卿！”

“在在在。。。”苏云卿装作掏耳朵，眼底的笑却没有掩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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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画屏烟冷角声寒　第四十四章　不破之山

“四哥，咱不能眼看着那个狼崽子帮为虎作伥祸害一方鱼肉百姓欺压商队是吧？你怎么说也是地方父母官，吃着百姓的食穿着百姓的衣应该为乡亲造福为地方除去这个大毒瘤不是？”她一顿冠冕堂皇的话说得一套一套。

苏珏凉凉地回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们当然应该携手共进，捐弃前嫌，商量怎么把他的老巢给毁了呀！跟你说啊，使坏下毒捣人老巢这事我最擅长了，我不介意你和我合作的。”苏珏还没有答应，她那边已经热心地出谋划策了。

“他们的首领是谁？”苏云卿问。

“匪首张大癞子，男，年龄四十三岁，凉州贯溪人。头发稀少，右脸有疤，所用兵器为九孔雁关刀。三十岁因酗酒杀人畏罪潜逃投入马帮，立过几次大功，得马帮前任帮主马天行赏识，从此成为马天行的得力爱将。五年前老帮主去世，他接手五狼匪帮成为帮主，以嗜杀凶狠出名，被五狼帮人称为青狼……”

苏云卿饶有兴致地听他说完，最后来了一句批语：“沈墨，你怎么不去当捕快去？你要是当捕快这‘天下第一名捕’的名头一定非你莫属，什么无情什么铁手的都得为你开道。”

沈墨低头，他原本就是暗卫好不好？收集资料是暗卫最擅长的工作，只是现在调到殿下身边，才不得不整天抛头露面。

“其他几人分别是黑狼张量，白狼刘青，恶狼瘸子，血狼王杀，都是**上有名的恶匪……”苏珏接着说。

苏云卿点头，不管多少人，总之都是要清理的，又问：“凤凰山的地势呢？”

“地形险要，易守难攻。上凤凰山只有一条小道，由五狼寨的马贼重重把守，要从正面杀上去，损失太大。”

苏云卿一乐，笑了，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我向组织申请，混进狼牙山寨在水源食物中投毒，可不可以？”

苏珏想也没想，打断她：“不行！”

苏云卿委屈又幽怨地看着苏珏：“为什么？”

苏珏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江湖上的伎俩，怎么能用在两军交战中来？”如果投毒刺杀这么容易成功的话，那两军对战都不需要打仗了，直接双方各派出一人你在我这边投毒我在你那边行刺，看谁先得手，先得手的一方得胜，那还要这么多将士干嘛？

何况，她有没有想过，独身潜入敌营，万一被发现了，在八千多人的地盘上，她该如何脱身？

苏云卿却不乐意了，江湖上的伎俩，凭什么就不可以用在两军交战上？兵法上说，不用偷袭的将军不是好将军，能够耍阴的为什么要动刀动枪？何况他们根本就不是正规军队，他们是马贼土匪好不好？

她把手一摊，仰天白眼：“那好，你说该怎么办？”

苏云卿原以为不会得到苏珏的答案，没想到他开口说：“凤凰山，西北有悬崖。”

苏云卿一点即通，“从悬崖，突袭！”这句话是两人一起说的，从眼光上说，两人还是有相同之处的。

苏云卿摩拳擦掌，不怀好意地笑：“嘿嘿，四哥，原来你一早就盯上了飞龙寨啊？连计划都想好了，快说快说。”

他确实一直思量铲除飞龙寨，前几次也有过攻入凤凰山的经历，却伤兵折将不少，始终没有攻入飞龙寨。这一次，他看中的是凤凰山东南处的悬崖。

“兵分两路，一路从凤凰山正面佯攻，一路从东南面悬崖处进飞龙寨，突出奇兵，一定能杀他个措手不及。”

苏云卿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笑了笑：“所以，你还把主意打在了风云骑上了？”要不然，他绝对不会对她说这么多话的。

苏珏咳了咳，眼光转向军图，“风云骑擅长隐匿，适合长途夜袭，作战机动能力极强，前阵子他们经过专门的攀岩训练，现在让他们接受这项任务是最好不过。”

他不咸不淡地说着风云骑的诸多优点，苏云卿越发喜上眉梢：“那是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带出来的兵？你继续夸继续夸，不要停。”

沈墨剧烈地咳嗽起来。苏云卿叹气：“沈墨，别咳了！我说，不就是想让你们夸夸我吗，有这么难吗？”

再说，风云骑是她用心苦练了两个月的成果，每一次军事项目训练演习，她都亲自策划，现场观看，别人看她做这个风云骑的统将十分清闲，可她通宵熬夜研究兵法的时候又有谁知道？

风云骑刚建立的那半个月，她几乎每天都只睡两个时辰，还是看着军典文献看着看着就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半个月几乎没有躺过被窝，现在的风云骑能够各方面全面发展，与她当时的精心规划谋策是有相当大的关系。

沈墨乖觉地停止咳声。苏云卿耸耸肩，习惯性地摊手：“我没有意见，训练了两个月的兵，应该出去多多接触实战掌握经验，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也有句话说：是骡子是马，拉出去遛遛。还有句话……”

沈墨打断她的还有句话，喜出望外地说：“公主，你同意了？”

苏云卿白眼：“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同意？不过我有个要求：我也要上凤凰山。”

两个男人交换了一下目光，同时沉默噤声。

“我发誓我绝对不离你们一丈之外好不好啊好不好啊？？”苏云卿发急了：“如果你们不带上我，我肯定会偷偷溜过去，还不如把我放在身边安全一点。”

苏珏沈墨想到她的性格，说不好没有称了她意，苏云卿真的敢自个跑到凤凰山玩命，苏珏迟疑了一下，终于点头。

“四哥你太有爱了！！”苏云卿高兴地拉着苏珏的手臂晃啊晃晃啊晃，苏珏皱了皱眉，却没有甩开她。

苏云卿自己发现了行为不妥，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规规矩矩坐好看地图。

“五狼寨的军事防卫怎样？”她迅速地瞟了瞟手上的资料，问道。

“十分强。凤凰山最近两年来号称为‘不破之山’。”却是苏珏的评价。“五狼寨能在两年内一举成名越居关外第一大寨，除了原本声势不小以外，最重要的是来了一个人。”

苏云卿好奇地问：“谁？这么能耐？”她很感兴趣。

第二卷　画屏烟冷角声寒　第四十五章　悬崖突击

“公孙羽。”苏珏淡淡说道，眼中的锐意一闪而过。

苏云卿笑眯眯，她的四哥动了好胜之心，看来这位对手很有价值啊！

“沈捕快，把公孙羽的资料念一念。”她招了招沈墨，笑谑。

沈墨满脸黑线，把所有埋怨吞进肚子里，苦着脸说：“公孙羽是两年前西蛮子打草垛大乱时五狼寨帮主张大癞子从县衙地牢里救出来的人，据说是犯了**杀人的死罪，他逃出来后就入了帮。从那时起，五狼寨张大癞子听从公孙羽的意见，开始把周围几个小贼匪清理吞并，筑高防围，招揽党羽，干了几票轰轰烈烈的大事，两年内五狼寨成了封州最大的**势力。五狼寨壮大后公孙羽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寨内二当家，一手打理寨中上上下下大小事务。前几次我们攻上凤凰山，也是被他所阻，未能成功。只要公孙羽一除，其他人不足为患。”

苏云卿“唔”了一声，那个公孙羽，倒也算个人才，竟能阻住苏珏的铁骑，不过匪类就是匪类，不管是朝廷还是百姓，都是要除之而后快。

九月十七日夜，低云迷雾，凉风乍起。本应该是露似珍珠月似弓的场景，然而天空被一层黑云笼罩，月亮偶尔从云层中穿过，又迅速地隐去光影。

月黑天高，正是杀人放火时，一队夜行装的军队，悄悄逼近凤凰山，蛩音低吟，被他们一身的冷煞惊住，很快息了声。

四处安静悄然，只有夜风呜呜吹过丛林，发出沙沙的声响。他们这么一支队伍，静无声息地行走在山路上。

“甲营乙营听令，准备绳索吊钩。丙营留下接应，丁营负责警戒巡卫。”为首的男子停下，以决断的声调发令。

“是！”各营首领领命。所有人以轻悄的步伐，慢慢逼近凤凰山顶。

上面，灯火星微，是五狼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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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风微凉，守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