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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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巴记-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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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轻霞天生就是天不怕。地下怕的脾气,尽管她此刻心脆弱得像一朵近晚的向阳花。但她把胸一挺,说:“才不怕!

柳焚余的眼睛落在她的胸脯上。

方轻霞用力咬着嘴唇,唇上尽失血色但是眼睛像星星一般,像一个怯怕的小女孩子,却有明丽的脸孔、明亮的个性。

柳焚余道:“你不怕就不要回去。

方轻霞十分戒心:“我为什么不回去。

柳焚余指指心口道:“我为了救你,所以才杀萧铁唐,这里,给打了一拳。

他笑笑道:“我对你有救命之恩,现在受了伤,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方轻霞道:“我又没有央求你救我。你受伤是你的事。

柳焚余道:“你知道我杀了萧铁唐的后果尸他冷冷地接道:“我本来是阉党手边红人,现在杀了萧铁唐,他们当我是背叛,东厂、西厂、内厂和锦衣卫,都会杀我为快一一一我为了救你,这样的牺牲还不能叫你留一宵?”

方轻霞设法把自己武装得冷漠、很骄做、已经看不清楚了对方的真面目。不屑地道:

“阉党有什么了不起。他们追杀我们‘大方门’.我们还不是好好的!

柳焚余听了生气,道:“就当我不曾救过你好了。”

方轻霞嘟腮道:“谁要你救了!

柳焚余忽然发现自己仿似跟初恋小情人斗嘴一般,忘了女人在找碴的时候都是不可理喻,于是笑道:“这里是荒郊,既偏僻,又闹鬼。这么黑我可不认得路,明天我带你去找吧。”

方轻霞想到漫长的黑夜要在这里度过,不禁声音都冷了:“我要回去!

柳焚余事不关己己不开心地道:”要回,你自己找路吧——路旁乱葬岗,死人在你耳旁吹气,你不要回身;鬼魂叫你名字,你不要答应,假使有白影子站在路中心,你闭上限睛手里捏个龙头诀向前走便是了。”

方轻霞一下仿佛柳焚余所说的三样事物都见着了,吓得尖叫一声:”死鬼一一”

柳焚余用两只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晚上不要叫地府里的朋友做……否则他们一个个、一只只、一群一群的排队来找你唷。

方轻霞脸都白了。想上前挨近柳焚余,但她极不愿意走过去。

柳焚余看着心疼,也不愿吓她大利害,道:“我们站在这里等。也不是办法,不如到屋里去烘着,找点东西吃。”

方轻霞忘了要装老江湖的样子,眨着眼睛问:“怎么?你有房子在这里?”

柳焚余看她神情,心里爱极,哈哈一笑,道:“只要我喜欢,哪间屋子都是我的!

柳焚余选了一家比较干净的民房,一掌震开木门,里面一家四口同一个小童惊起,柳焚余已抽出袖中剑。

方轻霞这才明白屋子为何都是他的,只来得及叫了声:“不要杀人。

柳焚余刺到一半,听见此声,剑锋倒转,以剑愕先后点倒了五个人,一脚把他们踢入农具棚里,向方轻霞笑道:“这房子现在是我们的了。”

方轻霞从来不知道有武功的人可以做这样子的事,奇怪的是她知道是不对,但却不感觉到江湖上道义人物的那种疾恶如仇,深痛恶绝,反而还有一些隐隐的兴奋。

屋子里地上铺着金黄的、厚厚的干草,看去很温暖。

神位上还烧着香,香烟袅袅。

神坛边的烛火沙沙地燃着。

门外刮过一阵风。

烛光向里倾斜。

烛火照在草地上。黄绿相映,令人生起温暖的感觉。

不知怎的,方轻霞脸上泛起一片红霞。

红霞在烛光中美极。

柳焚余极爱女子的活色生香,但跟方轻霞相处一室,那种爱慕的感觉似蚁细嚼心房,轻微痕痒,恨不得拥她在怀,轻怜爱抚,但不知怎地,他竟不能像寻别的女子一般轻狂。

方轻霞的各种姿态,在他的眼中焚如星火。

方轻霞一反她娇俏可爱,壮容道:“就睡这里啊?”她望着地上的干草。

柳焚余双手放在袖内,歪首看着她。

方轻霞咬着下唇,道:“我睡了。”

柳焚余没有作声。

方轻霞恨他听不憧,补了一句道:“我要睡了,你出去吧。”

柳焚余道:“我不出去。”

方轻霞敛容道:“你——!”

柳焚余道:“我睡在这里。”

方轻霞双手护胸,柳焚余仰天打了一个呵欠,道:”我跟你一起睡。

方轻霞自柳焚余把她双刀插在桌上又拔回,静地交声出星火,叱道:“你休想碰我?”

柳焚余和身睡下,斜着眼道:“我要睡觉,谁要碰你?”还咕啥着加了一句:“送我都不碰。

方轻霞听他最后一句话,真想一刀把他砍成两截,两刀四截。但回心一想,这小子装睡,准没安好心,我且佯作睡下,待他半夜乱来,一刀给他痛一辈子……,当下主意既定,把双刀偷偷藏在茅草下,一面瞥着柳焚余有没有偷看她的一举一动,然后和衣躺下。

屋里茅草极暖,可是地方很窄,方轻霞和身躺下去,发鬓有些触在柳焚余脸上,方轻霞却不知道,但她鼻际闻到一股强烈的男人气息,心头一阵怦怦乱跳,想她一个女儿家,虽说整天跟两个哥哥闹在一起,但几时同男人这般共眠过?想着两颊发着烧,像女子第一次梦见情人,醒来后泊父母知道她失贞似的忐忑。

方轻霞屏息待了一阵,隐隐听到柳焚余传来的鼾声,心中竟有些轻微的失望,轻骂道:

“见鬼了。想到“鬼”字在这荒郊寒舍里不可乱说,登时伸了舌头,把手伸入茅草里,指尖触及刀锋才有些微安心。

可是刀锋上传来的是一片冷。

屋外的老树一阵沙沙响,是风刮过天井旁的桑树吧?

柳焚余其实并没有睡,他在细听着一切,任何细微声息、都溜不过他杀手的双耳。

他也在细细尝着那一股女性的微香。

他用手臂枕着,听到方轻霞骂那一声:“见鬼!”忍住了笑,也听到方轻霞纤秀的手指弹动茅草下的刀锋那阵轻响,犹如在他心弦弹响了轻敲。

然而外面雨真的下了,开始是沙沙的,以为松针因为风吹一下子都密落了下来,后来才知道是雨,因为那声音是绵密的、亘长的,从天下,始于一失足,然后孤零零地,而至密绵绵地、落到槽前来,有一些意外的,教一两阵寒风刮进来……想她睡在朝外,一定给雨沾着了吧?会不会冷呢?

柳焚余如此想着,像一切男子在想着他初恋的情人,这恋情的想像永远把最细微的事情放到了无尽大,把无尽大的感情放到最强烈和焦距上,对方一笑,为何而笑?对方今天感冒,怎么感冒起来了?对方今天多看了谁一眼,为什么她对我那句话的反应是这样?……这些都可以使少男写成一首又一首的诗,诗里可以伤感到失恋,但绝对不否定自己为最懂得爱怜她的情人。

可是柳焚余已不是少男了。

少男对他而言,已是很古远的事情了。

他一向只是知道用杀人的手去用力爱抚女人。

但是如今他把一只手,放在鼻边。

这只手,今天,曾搭在方轻霞的肩膊上。方轻霞一一柳焚余想亲吻那教他可能毁掉一生的女子之双肩,但此刻他只有勇气吻搭过她肩膊的手指,仿佛余香还在。

他听到她细细的呼息。

秀发随一阵雨丝。拂过他脸上。

他觉得脸上些微的痒。

一一一难道她真的睡了吗?

雨声像一个人在耳边轻呵:沙沙,沙沙……沙沙是什么意思?既然呼唤他也必定呼唤着她。

柳焚余忽觉方轻霞的手。动了一动,似是握住了刀柄。

一一一难道她……

想起了明亮的刀锋,柳焚余心里残存的猎欲,一下子。被一声狼曝似的召回了原始。他想:如果你要杀我。那就休怪我把你一一一

暮地,方轻霞跳了起来,叫道:“我肚子饿了!

第六章姿影

这一声喊,完全出乎柳焚余的意料之外。

他本来已理所当然的原始欲望,被这个姑娘更原始的欲求而逼得像犬狼相对,大自卑自己的奇形怪状。

柳焚余只好说:“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

柳焚余高壮的背影消失在眼睑之后,方轻霞第一个意念就是:要不要逃走?

她几乎马上决定下来:不要。

外面那么黑……

又下着大雨……

这人看来也没什么可怕……

何况自己那么饿。

这四个理由,在方轻霞来说,她已觉得完全充分。于是她诚心诚意的在等着大吃一顿,因为鼻际已传来令人垂诞的肉香。

柳焚余走回来的时候,高卷着抽子,双手有好几处油渍黑痕。脸上沾着汗,几缕浓发拗下来,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里热腾腾的一大叠肉。

好香的肉!

柳焚余把盘于放下来,笑道:“吃吧。”卷下了袖子,在额上揩一揩汗,方轻霞老实不客气,已经先吃了起来。

柳焚余盘膝与方轻霞对坐。方轻霞也不理他,双手拈住一块肉细嚼,吃完一块,觉得手腻。手指挥挥弹弹的。柳焚余掏出一块巾帕给她抹揩,笑问:“好不好吃?“方轻霞已拈起了第二块肉,好像忙得很.闻言点头吮指道:“哈,不错,真不错。”

柳焚余笑了,他的牙齿像贝石一般白。

方轻霞吃得十分享受,咆晤有声,总算不忘问这一句:“这么好吃,你一个男人,怎么弄的?”她倒忘了自己虽是个女子却从来不会做菜。

柳焚余一笑,笑意有几许的沧桑寥落:“我们江湖人。要会吃饭,也要会做饭,少一样,都活不了。

方轻霞忙着吃,随便道:“我知道。但是,怎能做得这般好吃?”

窗外的雨沙沙响。

深谷闻雨静。

雨水自湿茅草屋檐串成一条线又一条线的滑落、很多条在深这夜色里晶莹的大小瀑布,交织成一种隔绝人世的水帘。

屋内很温暖。·

柳焚余也开始在吃,他道:“只要有肉,我就能弄得那么好吃。

方轻霞嘻笑着看他,眼睛都是一只只亮起来的笑精灵。红唇上还沾着肉屑,可是这样子不但不令人感到不洁相反令人觉得她美得十分艳丽。

“我哥哥,他们,连烧饭都不会。”她自己倒先阑笑起哥哥们来。

“你想不想知道吃的是什么肉?”

“什么肉?这么好吃。

“人肉。

柳焚余补了一句:“这屋子里的人,我宰了一个嫩的,烧熟来吃。

方轻霞尖叫一声,把手上的肉都扔了。水葱般的指尖措着柳焚余:“你……你这个鬼!”

柳焚余没想到一句开玩笑的话能使方轻霞吓得这样,忙道:“哪里是人肉!见方轻霞还狐疑地望着他,补加道,”不信你到后棚去看看,一二三四五,一个也不少。”

方轻霞道:“那你要到什么时候放了他们?”

柳焚余忙道:“明天,我们走之前,当然放了他们。”

方轻霞仍是下放心:“那.这是什么肉?”

柳焚余答:“蛇肉。这家是猎户、漳肉、兔肉、蛇肉都有,柳焚余随口答一样,没料方轻霞”哇”地一声,一副辛苦要吐的样子,柳焚余忙道:“是兔肉。刚杀。我骗你的。”

方轻霞虽是不吐,但仍是生气难过的样子,柳焚余问:“怎么了?“方轻霞眼睛眨了眨,几乎要落泪:“兔子那么乖,你却要吃它、的肉,你真是个鬼!

柳焚余平日闹市杀人,饮血吃肉,醉闹狂嫖,有什么不敢做的?不知怎的今晚竟一筹莫展,只好说:”以后不吃了,是这家人先把它杀了,不吃也是白不吃。”

方轻霞听了犹似解除了心理上的犯罪感觉,又开心起来,反正她也饱得差不多了,没有再吃,夜雨在屋外漫漫的来下着,她偷瞥眼前的人,一双眉毛又浓又黑,但这处境却仍像梦幻,那么陌生,像迷了路之后看到一处仿佛熟悉的地方,感到无由的感动与无依。

不过很快的,许是因为雨声的催眠作用吧,她忘了陌生的,愈渐熟悉起来,跟柳焚余有说有笑的,说到累了,就枕着稻草,睡了。

临睡前她突然想到,这家伙杀死了古二叔……她暗里想,待他熟睡后。她抽刀过去刺死他,这样下定了决心,等着等着,渐渐雨声和思潮已经分不清,她是握着刀进入梦乡的。

柳焚余在等她呼息轻微调整匀之后,嘴角蕴了一丝笑意,也睡着了。

一夜风雨迟。

世上有很多种醒,有的给东西叫醒,有的给人拧着耳朵痛醒,有的因为闹肚子痛醒,有的给臭虫咬醒,有的是给噩梦吓醒,算是醒得及时,更有的掉到床底下乍醒,真是一醒来便“降级“,有的给自己鼾声吵醒,可以说得上一醒来便明白“自作自受”的报应。

但最美的,莫过于给遥远的鸡啼声唤醒。

方轻霞味着眼睛,晨光洒在她眼睑上,很温和,一点也不刺目.像光芒铺上了厚纱,乡间的空气清芬得像花蕾初绽。

方轻霞做了一夜甜梦。

她“噬”地一声,又要睡去,摹地想起,霍然支起上身,抓起衣物就往身上盖。

等到她知道身上衣服完好,没有什么异状的时候,才放下了心,然后发现自己所抓的衣服是柳焚余身上的袍子,吃了一惊,想:难道昨晚自己睡去之后,那个人把袍子盖在自己身上吗?方轻霞双颊一阵烧热热的,心头却是无端的感动。

却见侧边的草堆,只有一方寂寞的晨用,杏无人影。

一一一他去了哪里?

方轻霞忙往窗外看去,只见旭日像个红脸的调皮蛋黄,柳焚余在晨曦中大力地挥舞着剑,剑影愈是剧烈,剑风愈是寂然。

——原来他起来练剑、

方轻霞攀着窗口的木条,叫了一声:“暖。”.柳焚余的剑招说止就止,但那一记剑招英劲的神姿却定在那里;他回首笑道:“暖。”

然后又道:“你醒了?”

一阵晨风吹起,拂起方轻霞微乱的发梢,方轻霞用手理了理,道:“醒啦。”

柳焚余缓缓收起了剑,手里挽了个小包袱,走向屋子来,因为个子大高,故此要弯了弯腰,才走进门,笑问:“睡得好吧?”

方轻霞道:“我要回去。”

这一句突兀得像两人都原先没预料到,两人都静默了半刻,这句话方轻霞说了出口便后悔,柳焚余一听到使愿自己不该走进屋来。柳焚余又回复他那惯常的冷漠,道:“好。

方轻霞知道他是在想着东西,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披上袍子,包袱丢在方轻霞身侧,冷冷地道:“这儿是一些女装衣服,你穿上,这就走。

方轻霞眨眨眼睛,道:“还不走。

柳焚余望向方轻霞。

方轻霞俏皮地道:“我还要梳头。洗脸。换衣服,去,跟我打一盆水来。

柳焚余怔了怔,因为在他成名后从来也没有人敢要他去做这些事;他好像自嘲的叹了口气,走了出去,回来手里居然拿了个盆子,盛满了清水,一步跨进了门,方轻霞尖叫道:

“走走走!”

柳焚余只瞥了一眼,原来方轻霞正在地换衣服.露出颈项问细白的柔肌,姿影纤纤,柳焚余一阵怦然的心动,盆里的水激荡着,在盆沿溅着水花,方轻霞慌忙披着衣服,叫道:

“背过去!背过去!

柳焚余几乎是以千钧之力转过背去的。

他在水盆映出自己动荡的容貌,忽然一头埋在水里。

方轻霞这时已换好了衣服,正要嗅骂几句,见柳焚余发脸留滴看水,奇道:“你干什么?

柳焚余没有去看她,说:“我再会端盆清水给你。

不久,外面传来他激烈舞剑的剑风。

这儿是靠瑞穗温泉的一带。在晨光中,跟暮降时的幽凄大是不同。只见干涸的河床宽阔,砂石上长着绿草黄花,风一吹来,快乐地支格着同伴们,好一种乐不可支的样子。较远的溪水孱孱,说着不知名的故事,说给更远处不知名的山下,不知名的林中,不知名的人听。

柳焚余背剑走在前面。

方轻霞嘟着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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