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衍这时候依然板着脸,可是他这副表情在柔雅眼中却显得酷酷的。他随手打开那份手书。道:“五王叔注意一下这书中的’菁’字与’草’字,看看与县主日常手书有何不同。”
永弘踏上一步,取过那份手书和柔雅素日所写的字纸又比着看了看,永彰也站在他身边一起看了。看着两人恍然的样子,柔雅自己也终于明白了。天元之人其实原也是写繁体字的。因此常人在写草头的时候,顶上一横中间会断开。而柔雅写惯了简体字,尽管在天炎部跟着师父四处学医,多多少少学会了写这个时空的字体,可是好多习惯是改不了的。因此柔雅在写草头的时候,从来都是一横到头加两竖。而不会写成是两个并排的十字。
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差异,文衍在一瞬间就瞧了出来,要么他目光如炬观察入微。要么他平日里对柔雅一直颇为关注,连她这等小小的写字习惯也注意到。
“即便这不是县主亲手所写,县主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吧!”李银笙笑笑,好几道目光都朝李银笙看了过来。柔雅不禁想起那日,也是在武英殿。李银笙三言两语之间,就给苏简扣上不臣的帽子。并且就永徽帝病发一事借题发挥,直接将苏简打入天牢。柔雅心中担忧,不禁向殿外望去。殿外,为了庆祝元日而准备的灯火将武英殿前的空地照得遍地通明。除了李银笙带来的那些白衣“神女”以外,石琅的雷字营官兵身上的银甲也反射着银光。
看到这里,柔雅心中反而镇定下来了。事已至此,就只能拿出勇气,与李银笙周旋了。
柔雅淡淡一笑,说:“我与周钟两位采女,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我着实没有任何理由要与二人过不去。”
李银笙却冲着她柔媚地一笑,道:“县主尚未与皇上成婚,然而皇上却先纳了周采女,又抬了薛选侍的份位。宫里的女人嘛,没有什么冤仇不冤仇的,只要嫉妒心起了,什么都做的出来。”
“对!就是这样,她在嫉妒周采女与……薛选侍——薛姐姐,你可千万要小心,不要被她骗了。”钟采女不知何时,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这时候上前扯着薛澜的衣袖。薛澜眼中闪过一阵厌恶,却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钟采女手中轻轻地抽开。
柔雅冷静地回应李银笙与钟采女,说:“眼下有何直接证据能够证明我与此事有关的么?”
钟采女脱口而出:“彩乔是你宫中的洒扫宫人,百菁草又是你等行医用药之人才懂的毒草,此事若不是你指使的才怪!”她这时干脆与柔雅撕破脸,一概尊称全都不用,直接你啊你的,听得文衍一阵皱眉。
柔雅马上接口:“你说彩乔是我宫中的洒扫宫人,可是彩乔是何身份来历,席间各位还有不清楚的么?”
“彩乔是你钟采女用了多少年的贴身侍女,又是你钟采女带进宫的。难道不是钟采女你指使,一面加害周采女,另一面诬陷于我么?”柔雅不与她客气,直接抓对方的痛脚,一番话说得小皇帝也微微点头。
“再者,百菁草近年来早已在北方多有种植,并非只有天炎部或是医药局之中的人才懂。不过百菁草毒性霸道,瞬间就会发作,但是施救又简单,只要不是巨量中毒,施救之后十九都是能救回来的。”柔雅傲然道:“凭我的医术,我难道会用这么粗鄙的毒药?”
“你——”钟采女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李银笙皱了皱眉,心中恐怕也在不住地抱怨。
文衍也已经不耐烦,对黄立说:“钟采女目无尊上,对县主无礼,先囚于冷宫,待刑部开衙后交由刑部审理玉乔一案。”
钟采女听了,这才真正害怕了,刚才质问柔雅的气势不知道哪儿去了,身子一晃,哭倒在地,口中不禁呼叫道:“皇上,您不能对臣妾这么无情呀!臣妾,臣妾好歹是皇上的妃嫔呀!”不知为何,她忽然又哭道:“刘姐姐,上国天女,救救我呀……”
刘玉玲早已躲到一边,她刚才被小皇帝一番训斥,早已吓破了胆,这时候又怎敢开言。她远远与李银笙交换一个眼神,两人似乎都觉得钟采女竟这么不中用,已经彻底成为一枚弃子。
文衍此刻双目放光,立在武英殿正中朗声说:“朕在这里重申一次。柔雅县主是朕的未婚妻,是天元朝未来的皇后,朕与柔雅县主夫妇一体,对县主不敬就是对朕不敬。”他少年人清澈的声音在武英殿中回荡着,这番仿佛爱情宣言一般的话语一说出口,柔雅立刻飞红了脸,极快地看了小皇帝一眼,便垂下双眸,心中不知是喜是愁。
她日前还想得好好的,只要时机一到,就准备不告而别,离开这座对她而言是个大牢笼的皇城,可是文衍这句话一旦说出口,她竟觉得此刻文衍身上,有一种说不清的气度,竟尔令她心折,令她忘记了自己要比小皇帝年长不少,也令她暂时忘记了自己心心念念牵挂的行医救人。一时间,武英殿中竟似充满了情愫,气氛也有些暧昧起来。
李银笙却重重咳嗽了一声。五王永弘突然用一种揶揄的口吻问道:“上国天女是否有所不适。眼下殿中就有两位神医,需不需要他们为天女诊断一下?”
李银笙的眼光就向永弘飘了过来,之间永弘此刻,正用一种奇怪的姿势,紧紧地握着侧妃李莹的手。李银笙微微有些诧异,向李莹面上看去,她此前竟似从未关注过这位继自己之后,五王永弘续娶的侧妃。当她见到那张与自己相貌相仿的面孔,李银笙心中便已了然。她对五王永弘微微一笑,道:“这倒不必,只是略略有些不适而已,没有大碍的。”接着她就又轻咳两声。
恰在此时,八王永彰又站了出来,拱手对文衍道:“皇……皇上,”他一紧张,说话又磕巴起来,但是却不知为什么,越说越顺溜,“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能……能够证明柔雅县主,那个曾经指使宫中的宫人向皇上的嫔妃投毒,可是此事还是疑点重重,若不查清楚,怕是无益于整肃宫中风气法纪。”
五王永弘就站在永彰身旁,哪里能够忽略李银笙对永彰频频送去的秋波,心中立时气了个倒仰。
文衍有些疑惑,便要求永彰将意思说清楚,结果永彰便又开始结巴,道:“臣……臣是说,还是请刑部堂官进宫,查……查一查……查玉乔、彩乔两件案……案子,和县主的关联……相信刑部定能……查明真相……”
小皇帝又皱着眉听完,带着几分疑惑对永彰说:“八王叔,此事确实需要查,可是朕绝对相信,县主是绝对清白的。”
一百六十四章 封轩
文衍此话一说出,柔雅面上又红了红,情不自禁地向小皇帝又靠近了些。她原没细想过文衍对她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可是此时此刻,当文衍在众人面前表现出他全心全意的信任,她心中除了感激之外,竟然生出一阵甜意。
当然文衍与柔雅两人走得近,并非所有人都乐见。李银笙皱起了眉头,薛澜面上也极其僵硬,有些挂不住——她是进宫的采女之中最早获得晋封的,可是此时看来,文衍对柔雅……看来自己想要在宫中“有所作为”,就像薛应两族所期望的那样,是难上加难了。
然而永彰却不知怎地,不依不饶,接着说:“臣晓得皇上乃是想在宫中端正法纪,整肃风气。可是,常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觉得看向自己的眼光多了起来,突然省过来——怎么自己竟不口吃了,一旦这个念头冒了出来,永彰马上又恢复了原先期期艾艾的状态,“县……县主既然涉及其中,还是命人查清……清楚才好,免得有损……县……主清誉。”
永彰艰难地说完这句话,李银笙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既然要查,那就应该彻查——”说着她转向五王永弘,微微一笑,问道:“五王意下如何?”
永弘下意识地就放开了自己身侧的侧妃李莹,爽朗笑道:“有道理,清白之人自然身正不怕影歪。”他专注地望着李银笙,丝毫没有注意到李莹立刻低下头去,生怕一脸的落寞会在众人面前流露自己的心事。
文衍沉吟了片刻,向柔雅看去,柔雅眼神清明,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文衍,继而微微一笑。文衍即刻下了决心。便道:“好——”
他对黄立说:“即刻去请刑部尚书吕伯云,就说朕对不住,扰了他过年,并令他带几名得力的侍郎过来宫中。”
“那钟采女、刘采女两个,关的关、禁足的禁足,那柔雅县主呢?”说这话的李银笙仍然在欣赏她那一双玉手,全然不顾旁人怪异的眼光。殿中之人,只要不是傻子,都已经看出李银笙今日乃是故意与柔雅过不去。李银笙却嘴角将撇了撇,将双手放下来。坦然地冲着众人微微一笑。
文衍心中怒气勃然而起,好不容易按捺下来,冷冷地道:“柔雅县主本就与此事无干。谈何禁足?天女一而再再而三地挑唆,偏又拿不出明显的证据,到底意欲何为?”
柔雅这时赶紧摇了摇文衍的袖子,打圆场道:“皇上既然下令彻查,那我自然是在羲和宫中静候的。皇上不必为我担心。也犯不着因为某些人而动怒。”
文衍顺势就在自己袖中将柔雅的小手握住。柔雅微微红了脸,但是却没有挣开。
哪知李银笙听了这话,欢然笑道:“县主,此话可当真,那可真要麻烦县主在羲和宫中好生住上几日了——”她说着,拔高声音道:“石将军——”
片刻之后。一身白衣银甲的石琅即出现在武英殿前。他身后,雷字营士兵的银色甲胄映射着光芒。
李银笙非常得意地对石琅说:“石琅将军,方才柔雅县主已经答应了。这两日她在宫中,不会外出。还请将军招呼一下戍卫宫门的兄弟们。”
石琅向殿中众人行了一礼,道:“是,遵旨。”说毕退在一边。
柔雅与文衍对望一眼,都觉得彼此的手心又凉又湿。一手的冷汗。李银笙究竟想要干什么,两人心中都存着这样的疑问。又都隐隐觉得好像是落入了她所精心钩织的陷阱里。文衍更是心中警觉,虽然他从未觉得石琅会真心真意地向自己效忠,但多少指望他还记得先皇的恩泽,对承氏皇族还有那么一点点忠心。可是现在看来,竟似不是这么回事,石琅处处表现得就如李银笙的臣子一般。
五王永弘见到石琅,脸色又怪异起来。
而柔雅却在心中默念着苏简的名字,苏简几乎是她眼下唯一的希望。“苏简,帮我保护他们——”她默默地祷祝着。
是的,苏简在宫外,正在尽她最大的努力,按照柔雅的暗示,保护柔雅所想要保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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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之后,苏简从外间回到侯府,推开侯府后院一间看似普通的屋舍房门,对里间痴坐着的一名少年说道:“消息已经打探出来了。”
那少年蹭的一下就跳起来,问:“我姑姑怎样了?霍先生怎样了?”
苏简望着面前的少年,叹了一口气道:“你姑姑在宫中,现在应该没事,其余人都没事,只是霍先生被当做沐茗轩主事之人,已经下了天京府的大牢。只是霍先生原本就是神武大营中人,当初离营的时候就没有将他的名字注销。我已经请了靖王与陈去华将军出面,看能不能令霍先生的日子好过一些。”她说着叹了一口气:“天京府在此案之中只是无足轻重的角色,以刑部为马首是瞻……”
她说着,自己陷入沉思,但是又想起什么,说:“阿勋,你这几日先千万在侯府住着,不要出府。有什么需要的都吩咐似霜。我……我在街上见到了海捕文书,是缉拿你的……”说着,她取出了几张揭下的缉捕文书,上面分明写着“缉捕南疆盗匪”几个大字。
是的,那名少年就是苏简曾经在乌延城见过一次的阿勋,而他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柔雅的亲侄子。柔雅的父亲,天炎部部主,膝下无子,柔雅偏生又醉心钻研医术,无心过问天炎部的政经军事。因此天炎部之中原有呼声,希望柔雅的父亲以后能够将部主之位传给这名少年的。可是天炎部降了之后,阿勋自愿陪伴柔雅来到天京,柔雅终日待在宫中,他便在沐茗轩之中,一面帮着霍先生行医,一面自己也学些看病抓药的本事。
此刻阿勋看了看苏简带来的几张文书,见到“盗匪”几个字,暴怒起来,抓过一张就要扯得稀烂。苏简叹了一口气,没有阻拦,可是阿勋突然停了下来,“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兀突将军么?”
苏简看了看,果然是那日见到的兀突的样子。
阿勋死死盯着苏简,问:“兀突将军这几日刚到天京,从未在人前露过面,究竟是什么人露出了风声,还将他的样貌形容都抖了给官府?”
苏简奇道:“没有人知道兀突将军来到天京?”她说着沉吟了一会儿,扭头见到阿勋眼中流露出怀疑的神色,伸手就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道:“你这个臭小子,竟然怀疑我?”
阿勋没躲过第一下,但是马上护住了脑袋不让苏简再打了,一边还叫道:“当然怀疑你,你以前打我们天炎的时候,肯定跟兀突将军有仇,还有我姑姑,我姑姑也不晓得为什么那么相信你?”他说着狂躁起来,将其余的文书统统扯烂,将纸屑扬得到处都是,接着拼命地踩着,直到用尽了力气,才停了下来,重新坐到桌边,呼呼地喘着粗气。
苏简却来到他的身前,将一只手放在阿勋的肩上,柔声说道:“你不信我不要紧,我总是要对柔雅负责。我可以不管天元天炎之分,也不管这个天下鹿死谁手,在我心中,没有什么能够及得上与柔雅县主之间的情谊。”她顿了一顿,又道:“阿勋,你可以不相信我,你至少要相信柔雅县主的眼光与信任。因此你一定要信我,好令我和县主一起护住你。”
她一番话说得诚挚无比,而阿勋此时心中担忧无比,又憋屈无比,听了苏简缓缓道来,他突然双拳砸在桌面上,“砰”的一声大响,接着伏倒在桌上,压抑着哭出声来。
苏简望着抱着胳膊痛哭的少年,心下也是一片恻然。原先在乌延城的时候,她曾与阿勋起过激烈的冲突,自然对这小子殊无好感,后来狼谷再见,阿勋已经成了柔雅身边的小跟班,虽然那时候苏简还未曾认出柔雅,但是对这位翩翩如世外之人的杏林高手十分敬佩,连带也对这小跟班有了些好感。再到天京重聚,阿勋勤勉地在沐茗轩劳作学习,加之柔雅对他多方照顾,苏简也渐渐地将这名少年看做自己的子侄一般。
此刻,苏简也不知道该怎样劝慰,对阿勋说:“你放心,过两日,等风声过去些,我就带你出门,去沐茗轩看看。”
苏简说到做到,在永熙等人的帮助下,很快霍必行就毫发无损地从天京府的大牢之中被放了出来,条件是他必须重新回到神武大营。想要再回沐茗轩?那是不可能了,因为沐茗轩已经被查封。原先储在轩中的药物已经都被查抄。而轩中原先保存的柔雅与天炎部之间的往来信函、账册账目等等,都已经被销毁。苏简除夕之夜提前出宫,就是为了遣散沐茗轩中之人,顺带手销毁账册文书,免得给人留下口实。
一百六十五章 假药
出了正月头旬,宫中传出讯来,柔雅平安无事。苏简闻言不禁长长舒了一口气。
但是不知怎地,却是钟采女背负了所有的罪名,包括无故杖杀玉乔,指使彩乔投毒等等,已经被关入冷宫,只待一出正月,就会有处分的正式旨意下来。但是沐茗轩却迟迟没有解禁,门口贴了天京府的封条。苏简托人辗转问询,天京府的答复却是,查封的命令不是刑部下的,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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