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转运司参详地方州县的意见,定下一个价格来,不要到了时候按粮价去估。再一个各地水土不同,官府又劝勉农民种一些作物,是不是可以打一个折扣?如此一来,可以让百姓主动地种一些合适更好的作物。而不种粮食的,如何去定价?比如桑田、芦苇荡、竹林、藕田以及养鱼养虾的这些,怎么去折扣甚至免掉。也是一样的原则,定个价下来,不要到了时间按市价让官吏去估钱数,让他们上下其手。”
赵諴笑道:“都漕如此做,是利民的好事,只是有些不容易。”
“就是不容易,才要由我们做啊。若只是安坐官衙处理些杂务,又怎么显出谁是能吏来呢。今年冬天,我要主持修河,同时把这件事做了,也显得我能干事。”
想到这里,徐平又道:“对了,乡村民户定户等,其他也一并考虑,这次都定下来。比如房子该怎么计价?我听说有的地方,定户等的时候,到民户家里数房梁,甚至看窗户用了多少木材,这不是胡来吗?依我之见,定一个简便易行又合理的规例出来,让各地按规例做事。乡问的水渠、磨坊、渡船及水井等等要别立规条,不要按着造价去算进百姓的户等里,那样谁还去建这些?不能不算,又不能那样算,同样要立规条出来,劝谕民间。”
几个人一起笑道:“都漕说得不错,渡船最是无谓。本来是方便百姓出行的,结果却要算用了多少木材,花了多少人工,一起计入户等。现在一般地方,都没有民间渡船了。”
徐平点头:“定户等是个精细活,一定要用心考虑周全了,才能利国利民。如果只是让公吏一味胡来,每到闰年地方上都要折腾一次。”
“至于城镇的房廓户,也要别立规条。以前房产是第一大宗,这自然不错,但算得太过复杂,也尽量简化下来。比如城里分坊,哪个坊的地价高一些,哪个坊地价低一些,相差不会太大。还是把地价作为最主要的,做起来简便一些。最多分个几等,特别华丽的那些多算一些就是了。有的房不是用来住的,而是租出去收租钱,或者为店铺,这些算起来与住房自然不同,也要立规条。至于各行各业,最好都有规条出来,家里开质铺是一个算法,开茶铺又是一个算法,客店当然也应该有不同。不仅仅是按着一年赚多赚少算,还要把官府鼓励百姓做什么,不希望百姓做什么,这些统统都算进去,以为奖惩劝谕。这些都要立规条出来,一个原则,尽量不要让办事的公吏随心估计,而是有个准绳。”
公吏上门做这些事情,你好酒好肉招待是一回事,只能端出一碗清水是一回事,有的时候就靠他们的一张嘴。施政要尽量避免这种情况,高素质的官吏不是没有,但只能在一时一地,长久看起来是不可能做到的。尽量减少他们的主观意识占的份量,以客观的标准为主,虽然不能完全做到,总得有这个意识。
见众人都不说话,徐平笑道:“唉呀,说起坊廓户分户等,那可比乡村五等户麻烦得太多。分十等还是十二等,各地不同,按多少钱划,各地不同,物产怎么折钱,那就更加不同了。洛阳城是天下第一个划坊廓户等的,说明什么?说明这城里,不分户等官府根本无法施政。所以说,对西京这个坊廓户的分等尤为重要。按我所想,坊廓户的分等,也要遵循一个原则,就像乡间把牛、驴、骡等单独划出来差不多的意思。能够赚更多的钱,给官府交更多的税的,可以算的少一点,坐吃利息的,算得多一点。”
见众人有些迷惑,徐平又道:“钱,为什么是钱呢?是因为能生出更多的钱来。你看乡间小农,他只指望着地里的粮食,便就不爱用钱,而城镇人家,离了钱寸步难行,那就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这么说吧,同样一家铺子,一家是裁缝铺,一家是质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裁缝铺会雇人做衣服,赚了钱会雇更多的人,会做更多的衣服,是不是。质铺就不一样了,赚再多的钱,他也不会去多雇人,因为没用啊那些多出来的钱,无非是被主家吃掉喝掉,更离谱的是在家里藏起来,这钱不就是白赚了吗所以,裁缝铺这种和质铺这种要有不一样的算法,才能让收的税越来越多吗至于房子就更是如此了,就要算得重一点,是不是?你算得轻了,都去买房子,房价一天天推上去,有什么好处?无非是贫苦人住不上房子,那钱还在房子里成了死钱,不能生钱了。如此种种,必须要通盘地仔细考虑,才让地方上越来越好,不至于繁盛一时,你们说是也不是?”
只有流动起来的钱才有资格称为资本,这流动的钱,进入商经济的生产环节了才真正成为资本。对商经济来说,单纯看钱的数值意义有限,要看参与进商经济循环的钱的数量,那才是有效的。
借着五等户制,让钱不要沉淀,尽快地流通,是徐平想做的。
:
第33章 有钱才好()
第33章 有钱才好
与喜庆把碗里的凉粉吃完,孙二郎抬着看着天出了一大口气:“好吃”
“那你下次来,我再请你吃我跟你说,冷淘这好物,京城都没有这里的味道”
喜庆一边着,一边站了起来,摸出几个铜板,给了铺子主人。
两个人拉着手,蹦蹦跳跳,喜庆道:“我们去看看天津桥,有时候能在桥下河里看到鱼呢天津晓月是西京城有名的风景,可惜你来的时候不对,见不到。”
到了桥上,两个人趴在桥的栏杆上看下面的洛河水。此时已到深秋,河水显得更加清亮,更加冷冽,好像也不那么活泼了。
孙二郎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两个大石榴塞到喜庆手里:“给你,尝一尝我们河阴县的大石榴。这是贡,可好吃呢”
喜庆接过来,一个小心收好,要带回去给郑主管,自己拿着一个慢慢剥着。
孙二郎叹了口气:“三司的铺子里收土产,可惜不收石榴啊这些水果什么的。要是收的话,每年我们那里能摘好多呢现在多的卖不出去,吃不完都烂掉了。”
喜庆尝着口里石榴籽的甘甜,含糊不清地对孙二郎说:“你急什么?我听说,下年就有可能收一些新鲜的果蔬土产了,不过都要不容易烂的,像是竹笋莲藕之类的。石榴也不比那些差了,应该也会收吧。”
“要是收就好了,你不知道,乡下人没什么卖钱的东西。养几只鸡,还要一个一个攒起来,换点颗盐针线之类的。我们这卖东西的小铺子,要不是不赚自己人的钱,也是办不下来的。要乡下想攒几个铜钱,那是千难万难。”
喜庆笑嘻嘻地道:“可以卖粮食啊我才不信,你们每年收的粮食都吃掉,总有一些剩下来的。多余的粮食卖掉,不就可以换来钱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不是到了活不下去的时候,哪个种地的会舍得卖粮食喜庆你不知道,粮食就是农人的命根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卖的在乡下,遇到天涝天旱,虫灾雹灾,还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就全靠着那点粮食活命呢。乡下比不得城里,你们城里人实在饿了,随便打点零工也可以买点米煮来吃。灾荒年景,乡下地方只有等着饿死,你既找不到地方去赚两个铜钱,也找不到地方去买米。唉,不存粮食谁活得下去?我家里都算是过得节俭的,今年天旱,还不是一样要逃荒?”
喜庆是城里人,印象里都是没钱了便想办法去赚钱,赚了钱可以买吃的,可以买到想要的一切,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乡下是个什么地方?在他想来就是满地的粮食,有河有池塘可以捕鱼玩耍,至于那里的衣食住行是怎样的,他一无所知。他并不知道,真到了要命的时候,钱在乡下是没有用的,粮食才是万能。
两个人在天津桥上玩耍了一会,尽兴了才回到三司的铺子。
看到旁边的驴车上堆着的货物,喜庆吃惊地道:“怎么这一次进这么多货?出了什么事情?二郎,是你们那边人突然多起来了吗?”
“当然是啊你还不知道?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开挖引洛入汴的水道了,我们那里要多好多做工的人。他们总是要买东西的,我们自然是要多备一点。喜庆,这一次如果做得好,我们那里的人就可以过个好年了。等到年节,手里有了钱,可以买好多以前不敢买的东西。我爹说了,只要年底手头宽裕一点,要给我做一身新衣服呢”
“好,好,好,二郎,你还是几个月前我们见面时的那身衣服,破了旧了,早该换了”
此时太阳已经开始恹恹地滑向西山,红红的霞光笼罩住西京城,天津桥下的洛河水泛着金光。秋天已经来了,但世间还依然是暖暖的。
从十月开始,引洛入汴的水道便就要正式开工了。大量的厢军和民夫将会调往黄河岸边,在广武山和河道之间挖出一条水道来。大量人员的突然聚集,管理不好对当地就是一场灾难,管理好了就是一个机会。
徐平给陈尧佐拨了大量的现钱,一应开支,全部使用现钱,不许用折支。京西路零星的也有铜矿,数量不多,也没有铸钱监。徐平正在派人勘查境内的金、银、铜资源,看有没有建一处铸钱监的可能。虽然说这些山川矿产,都是天子私财,理论上要入内藏库,但总有折衷的办法。比如用其他物代替,而把钱留下来。
如果能够建起一处铸铜钱的监务,再加上铸的小铁钱,转运司手里的现钱就会充裕起来。有了现钱,才能做很多的事情,没钱总是不行。
商经济不发达的年代,纸币只能是补充,广大的地区还是要以实钱为主。尤其是民间的小额交易,一下子就过渡到纸币根本不可能。而实钱过重,这个年代的交通水平,运输成本是很高的。本地铸造的钱越多,相应的商经济也就会越繁荣。
由于流通过程中的现钱不足,不管是官方还是民间,都大量使用实用折变。折变一次就增加了一次的交换成本,对商业来说非常的不经济,所以但凡可能,徐平都要求治下使用实钱,避免折变。这样好是好,但会导致官方手里的钱币大量流出,再缺乏回笼手段的话,便就造成现钱短缺。这种短缺是相对的短缺,不一定是民间真地缺少钱了。不过由于官府是市场行为中最大的交易主体,手里缺钱会造成经济的萧条。
官方回收钱最便捷的途径自然是收税,但两税一方面多收实物,另一方面属于朝廷中央,只有地方上的商税才能有效补充现钱。偏偏河南府不是商经济特别发达的地方,收上来的商税并不多,在京西路还要少于南部的重镇襄州。徐平要做大工程,首先就要想方设法补充手里掌握的现钱,有了钱,工程才能进展顺利。
这个时候徐平需要的钱是真的钱,不等于掌握的财富,再多金银缎匹,换不成现钱也是无用,进入不了流通领域。而补充钱,快捷自然是去铸造,赚根本来不及。
河南府以南,与邓州之间是连绵的大片山区,伏牛山和桐柏山虽然不高,却是淮河与汉水的分水岭,矿产资源众多。这个年代那里人口稀少,开发不完全,只是零星的有金银出产。徐平前世的印象中,那里的主要矿产是钼,这个年代基本无用。但是铜矿也有,以邓州内乡县最多。邓州知州赵贺回去的时候,徐平派了鲁芳手下桥道厢军的人随着一起到了那里,查探内乡的铜矿是否可以开采。这些人随着徐平早年在邕州查过当地矿产,虽然说不上是多么专业的人才,比这个时代的堪舆先生还是靠谱得多。
依靠在三司的人脉,初期徐平可以借钱来用,但后续必须有办法还上。如果境内有一处像样的铜矿,一切困难就都应刃而解了。
河南府衙里,祝签判对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李若谷道:“知府,明天最迟后天新任的通判王尧臣就要到了。他是天圣五年的状元,朝野悬望,不好怠慢了。”
李若谷淡淡地道:“一切朝廷自有法度,他来了,把河南府的事情管起来就好。你们只要照常做事,也不用惊慌,更加不需去揣测新官的心思。”
祝签判应诺,又问道:“知府,不知下官是不是要与刘录参一起去迎出城去?”
“迎一迎吧,不要再让人说我们河南府不把新来的官员放在眼里。”
祝签判松了口气,急忙答应了。
本来河南府通判离官守孝,一应事务应该是祝签判代理的,没想到莫名其妙手里的权被孙沔夺了去,心里老大不痛快。等到王尧臣这新通判来,终于可以不受孙沔的闲气了。
孙沔是天禧三年的进士,资历老,本人又有手段,行事霸道,在他手下做事不是个好差事。不仅是祝签判,河南府的幕曹官都多有怨言。换个官来,总能老上一些。
李若谷最近懒散,自然定了整修河道的事情交给转运使司,便就基本不管政事了。孙沔也有,手下的其他官员也罢,由得他们闹去,各凭自己的本事。
前些日子与徐平争了一下对洛阳城的掌控权,已经惹出了不少麻烦。儿子李淑现在朝里任知制诰,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前两天给李若谷来信,说赵祯因为与徐平争权的事,私下里有换掉李若的意思,只是一时还没有合适的人选。
这样一来,李若谷还争什么?他倒不是害怕赵祯真地把自己换掉,一是也没有那么容易,老朋友韩亿也做到宰执了,肯定会为自己说话,再一个自己也老了,看来这一生升宰执无望,有个地方养老就好。可自怀无所谓,儿子李淑的前程却不得不考虑。如果因为自己失了圣意,影响到了儿子的仕途,那可是太划不来了。
所以现在的李若谷,就是在河南府安心养老,“河南大尹头如雪”,这就是个养老之地么。至于下面的政务,全部都交给了通判。现在是孙沔,等到王尧臣来了,便就是他们两个人分权。至于两个人会不争斗,怎么争,李若谷是不会操那个心了。
虽然分工上,留守司通判和河南府通判各管一摊,互不干涉,河南府通判的实权要大上一些。但同处一城,总有很多职权交叉,真正实权,还是要看两人斗法。
:
第34章 一城二虎()
第34章 一城二虎
“伯庸,你来了就好,来了就好了”转运使司衙门的小花厅里,徐平扶着王尧臣的肩膀,连说几遍,才一起落座。
王尧臣作为天圣五年的状元,本来官职远在徐平之上。但在他任满一年回京述职,留京直集贤院在馆阁时,因为叔父王冲得罪了当权的内侍而受牵连,仕途受了影响。再加上为父守丧,耽搁了时间,此时已经远远落在徐平的后面,官职甚至比韩琦还低一点。任河南府通判对他来说不算高职低配,还是一个很好的踏板,任满就可以做大州知州了,甚至入三司为判官都有可能。甚至更好一点,可以像钱惟演的通判谢绛一样进入谏院。徐平把他举荐来河南府,王尧臣心里是很感激的。
说了几句闲话,问过了王尧臣这几年的近况,对他父亲的逝世表示了哀悼,两人才说到正事上来。
请过了茶,徐平问王尧臣:“去见过李知府了吗?他有没有说什么?”
王尧臣摇头:“都是客套话,也没有说别的。只说自今以后河南府的事务便就全部委托给我了,除非朝廷大事,都不必向他禀报,可以自己作主。不过,现在河南府的事务也都是留守司通判孙沔在处置,我接下来的两天要去见他。”
“这个孙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