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的心情。
走到门前,看着秀秀曾经坐过的台阶出了一会神,徐平摇摇头,进了屋子。
到房里把煤油灯放好,徐平在桌前坐了下来。
就是在这里,徐平教会了秀秀写字,教她读,慢慢地变得不再像一个农家小丫头。
现在秀秀还读不读呢?徐平不知道,秀秀也绝口不提这些事情,好像她已经忘了。
叹了口气,徐平提了纸张铺在了桌子上,研了墨,提起笔来,却不知道要写什么。
就这么提着笔怔了好一会,直到一大滩墨落在纸上,徐平才回过神来,又叹了口气。
有些人,有些事,只能存在回忆中,这屋子里就装满了回忆。
笔落在纸上,过了好一会,徐平才写了一个“土”字。
看着这个“土”字,徐平出了好一会神,终于暂时忘记了秀秀,想着自己要写的东西。今天在地里的谈话,让徐平决心写一本《农》出来。有前世的知识,再加上这些年来自己的努力,徐平觉得自己可以完成这个任务。
这个年代也有好多本《农》,最有名的自然是《齐民要术》,那里面包罗万象,记述也很精当。可惜的是,徐平觉得还是有些不系统。
徐平对《农》的编写也没有概念,想来想去,还是用前世学过的“农业八字宪法”为纲目,把自己知道的知识都编进去。不能包括的,再另行补充。
这样编写或许不完美,但却能够系统地讲清楚农业的相关技术。
五六十年代总结出来的“农业八字宪法”,其具体内容可以随着具体时空条件的变化而变化,但以此为纲目,还是能够把农业技术大致讲清楚。
第一字“土”,主要指土壤普查和土地的规划,及合理的耕作制度。当时主要指深耕,现在却没有必要这样强调,具体的耕作方式要根据实际情况适当调整。
第二个字“肥”,是指合理施肥,这个年代就只能使用农家肥了。
第三个字“水”,指兴修水利和合理的灌溉方式,现在也大有可为。
第四个字“种”,自然是培育和推广良种,什么时候都是提高产量的关键。
第五个字“密”,合理密植,关键在合理二字。
第六个字“保”,植物保护,主要是防治病虫害。
第七个字“管”,当然是田间管理,中耕除草之类,也至关重要。
第八个字“工”,各种农具的改革,徐平正在做。
徐平打算以这八个字为纲目,写本《农事八字》的农,把自己的农业知识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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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一日两待制()
剩下来的两天平平淡淡,王拱辰和欧阳修等人由李觏陪着在庄子周围游玩。此时正是春季,到处繁花似锦,也不会单调。借着这个机会,李觏也向他们请教文章。
徐平抽出空来,专心写自己的《农》,顺便问庄里的老农一些事。这处庄子在徐平手里发展起来,从最开始的土质改造,水利设施,积肥改进工具,徐平都曾亲手做过,过程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写起来得心应手。
感觉得出来,欧阳修等人与徐平有些疏离。他们正雄心万丈,徐平这种低调做事的风格显然不中他们的心意。从西京幕府入馆阁,在他们看来正是大显身手的好机会,怎么可能再沉下心去学自己看不在眼里的东西?
徐平也不放在心上,他一向抱着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态度,只管安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至于别人怎么想,由着他们去吧。
从中牟庄园回来,徐平用三司条例编修所的名义上了《新编条例》的初稿。实际上公吏的培训已经开始使用这套教材,现在只不过是彻底出齐了。反正是初稿,朝中大臣们有什么意见可以提,后续的教材改过来就是。
然后又以自己的名义上了《农事八字》,就当是总结了自己的中牟庄园和在邕州为政的经历,把自己两世为人的农业知识大半都写了进去。
就这么过了五六天,朝廷的反应没有下来,邕州的工匠却先到了。
新开场务的时候就定了从邕州转雇一批工匠过来,作为熟手,免得新场务开了无人可用。这些人在邕州的时候是蔗糖务下属的平民,与种甘蔗榨糖的并没有区别,但到了京城身份不好确定,只是催着他们先来。
京城场务里面的工匠分好多种,有隶属于厢军的,也有场务自己带编制的工匠,还有从平民中雇来,所谓“和雇”的。待遇自然是“和雇”的最好,基本按照市价,一些手艺好的工匠比管理的官员收入都高。实际上真正的技术也大多都是在这些人手里,场务直接管理的人大多都是杂工。
按徐平的意思,邕州来的工匠自然是按照平民“和雇”来算,不能亏待他们。库务司却不同意,要先看看这些人的手艺,实际上就是对场务的重要性才做决定。如果只是杂工一样可有可无,他倒是想直接编到厢军里去,耗的钱粮少,还好管理。
这一天徐平在新的场务那里忙完,回到编修所,刚一进大厅,王拱辰就道:“副使是到哪里去了?刚刚宣敕的来,见你不在,又回去了,说是明早让你千万等在衙门里。”
徐平怔了一下,问道:“什么事情?衙门的事还是我的事?”
“自然是你的事我特意问了,说是因为前些日子新条例编成,再加上你上的《农事八字》深得大臣赞赏,升为待制了。”
徐平有些蒙,这次升得有些过于容易了。编农的历朝历代都有,真正编成,朝廷也会有奖励,但一般都是给钱升点小官。徐平这次本官没动,但一下子从馆职升为待制可是突破性的升迁,按例来说应该有人先给自己打招呼才对,没这么突然袭击的。
此时的官员抛开文散官和勋等几乎不起作用的系统,表明身份等级的还有本官、职和差遣三个大的系统,爵位则相对不普遍。说官员的身份时都说官职,官和职自然是最重要的,官即是本官,职就是馆职。有官未必有职,带着馆职本身就说明了身份不同于一般的官员,升迁也更加迅速。
职又分两大类,待制及带制以上的称为侍从,以下的称为庶官。从名字就可看出,侍从官的地位与皇上更加亲近,也更加显耀,升迁更加飞速。朝廷的一些重要职位,比如知开封府,三司使等等,都明文要求待制以上才可担任,本官反而无关紧要,只是决定官员的本俸罢了。实际上待制以上,本官飞迁也远超其他官员,很快就能升到上层。
一般来讲,要升待制上,必然是有大臣保举,中同意,进熟状,皇上也不反对,才会下制敕正式升迁。这个过程中肯定要先跟升迁的官员通气,不跟人说还保举什么。
徐平这次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突然之间升迁的敕就下来了。这只能说明一点,是皇上直接下手诏到政事堂,中不反对,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一般的政事,都是政事堂里宰执商量妥当,写成文字,宰执签名,上呈皇上,这称为熟状。皇上用印,熟状成为词头,回到中,再下到中属下的舍人院。舍人院根据词头写成制敕,宰相审查无误,签名,称为画敕。如果对舍人院写的不满意,宰相有权直接修改。这中间当然还牵涉到其他几个衙门,理论上也有封驳的权力,但主导权是在中。就是皇上本人,实际上很多熟状也是不过目的,直接由内尚省看过根据惯例用印。
敕必由中,不然没有完整的法律效力。即使皇帝要下命令,也要用手诏的形式写词头到中,中同意了才会到舍人院,舍人院本来就是中的下属衙门。至于学士院,所拟的制范围很窄,比如宰执、使相和亲王的大除拜之类,还有大赦德音等等,具体政事基本不参与。而不经政事堂的手诏,官员们是可以拒绝执行的。
徐平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问王拱辰:“宣敕的来,我不在就回去了?他们没有说什么?难道不应该是等在这里,派人去唤我吗?”
王拱辰道:“本该是如此,哪有宣敕不见人,便直接就回去的道理。我问过了,是因为他们要宣两人升迁,副使不在,他们又时间紧急,便去了那一家。说是从那里回来,再向副使宣敕,也误不了什么。”
“还有谁?难道也是升待制?”
王拱辰笑着摇头:“副使可是说着了,正是还有一人今日升待制。一日升两待制,这可是不常见,突然之间待制也不像以前那样高不可攀。”
对状元出身的王拱辰来说,别说是待制,殿学士也不是高不可攀,只是要一点一点地熬时间罢了。但对于一般的进士来说,升到待制就是麻雀变凤凰了。
徐平想了一下,又问道:“还有一位是谁?也不知道我升的是哪一阁?”
王拱辰站起身来,口中道:“我问了,这是好事,宣敕的倒也没有隐瞒。另一位是去年贬出京城的范仲淹,升为天章阁待制,改判国子监。副使还是比他好一点,是龙图阁待制,说起来都是相同,但总是听起来强那么一点点。”
王拱辰笑眯眯的,显然是觉得徐平地位高了自己也跟着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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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风波将起()
从名义上来说,各阁并没有高下之分,都是为了纪念去世的先皇而建。但龙图阁建的时间最早,藏太宗的御手札之类,天章阁后建,藏的是真宗皇帝遗。在此时人的心里,还是觉得先建的龙图阁显赫一点,学士的位次也靠前。虽然在皇帝的心里,未必是这么想的,他还是经常呆在自己父亲的阁里。
官当到这程度,便已经超越了正常的按照资历磨勘,升升降降不能太放在心上了。尤其是本官已经不太重要,看的是职的高低,和差遣重要与否。庶官的时候,本官是官员最重要的身份标签,一到侍从官,这个标签就失去了光彩。
徐平以本官兵部郎中,馆职直史馆直升龙图阁待制,若在平常时候,可以说是一步登天,超资拔擢,免不了要惹人非议。但在今天,跟另一位升待制的范仲淹比起来,就黯然失色,实在是平平常常,令别人提不起兴趣。
范仲淹由右司谏转礼部员外郎,擢天章阁待制,判国子监,这才是真真正正的一步登天。天章阁待制与龙图阁待制同为从四,位在龙图阁待制之下,这也是判国子监的最低要求。有了天章阁待制在身,范仲淹那礼部员外郎的低微本官已经无关紧要。
徐平一直觉得奇怪,到了去年见到范仲淹的时候,他的本官还低微至极,刚刚爬上员外郎的边。若按照正常次序升迁,他升到郎中都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根本就不可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发挥历史上那么重大的作用。今天同一天升待制才明白,范仲淹遇到了人生中的贵人,完全跨越了员外郎和郎中的通天梯,一步飞升。
职虽然也与本官一样有按资升迁的制度,但不像本官升迁那样死板,如果真地碰到皇上和大臣赏识,可以跨过庶官和侍从的鸿沟。那些能够飞速升迁的官员,比如以前的张士逊,比如现在的范仲淹,比如后来的包拯,都是从这一条路升上去的。
没有这一条路,他们就是像徐平一样年年升迁都到不了最后的地位。
想明白了这一点,徐平接受了同僚们的道贺,顺便安排了衙门里的事务,回到了自己的官厅里,一个人坐着发呆。
能够让范仲淹一下子升上来的人,想来想去,只有王曾这位宰相,或许还有薛奎等几个已经年老不视事的前朝重臣。皇上肯定没有这个心思,去年废皇后堵宫门的事情刚刚才平息,他不可能就把当时赶出京城的人招回来重用。不过皇上赵祯的性子软,范仲淹本人又为官清廉,为政有声,有大臣坚持他也不会反对,废皇后他本来就心虚。
范仲淹回来了,孔道辅估计也不会在外面呆太久,他们本来就互相依靠。
徐平前世的历史知识记得不多,但大势还是清楚,心里明白,或者有心或者无意,要扳倒吕夷简的势力慢慢开始集结了。不知在哪一天,由哪一个人,就会突然挑起一场滔天巨浪,把现在看起来稳如泰山的吕夷简掀下去。
对于朝中的派系争斗,徐平从心里厌烦,他也不喜欢。自己为官,徐平从来没有刻意培养过自己的派系,说心里话,以他和皇上的关系,也实在是没有必要。但现在的吕夷简已经成了朝政的巨大阻碍,就连徐平也觉得他该退下去了。
实在是吕夷简的私心太重,虽然他的能力能够保证朝政正常运作,不出任何大的乱子,但任人惟亲这一条就让人受不了。现在官员的升迁,基本被吕夷简一派把持,如果不是他的自己人,就不能到关键的职位上。收受贿赂倒是小事,最重要的是把其他官员的升迁之路堵死了。这样的后果很严重,一旦吕夷简倒台或者退下去,就会造成官员的青黄不接,引起朝政的混乱。
不仅是把持官员升迁,吕夷简一派还公然插手京城各衙门的公吏事务。三司是徐平在这里,有皇上背后的支持,能借着公吏舞弊的由头把公吏清洗一遍。换个衙门,就是抓到了这样的把柄也无法大规模替换公吏,处罚重了还会受到报复。
官吏合流,其危害远比贪污腐败更加严重,这种危害是系统性的。很容易就出现公务系统里无人不贪,没有钱就办不了事,有了钱什么事情都能办成。潜规则代替明规则,朝廷的法令制度完全被抛开,而只能按照金钱和派系来运作。
现在已经有了这种苗头,徐平也是头痛无比。在这种已经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系统里,不管采取什么措施全都没有用处,什么政策到了下层都会变味。就是新开的场务,如果不是清洗了公吏,如果不是从邕州调人来,徐平自己都可能控制不住。
吕夷简在,他打造的这一系统就如泰山一般不可撼动,别人根本无从插手。
三司的几个月,徐平也觉得有些累了,这累不是干事情累,而是心累。不管做什么事情,先跟上司斗智斗勇,才能获得通行证。然后再跟下属斗智斗勇,一个不注意,他们就能让你把好事变成坏事。手段稍微差一点,惟一的选择就是拱手而立,对具体的事务不闻不问,糊里糊涂的混日子。
如果吕夷简的能力稍微差一点,事情还不会如此严重,就是因为他的能力太强,私心又重,别人无可奈何,事情才越来越严重。换个差一点来,有大把的把柄能够抓住,影响恶劣了很容易就赶出朝廷。
面对吕夷简实在是没办法,不管多棘手的事情,他总是能够处理得妥妥当当,不能说他无能。官员能干了,还能指责什么呢?任人惟亲,培植党羽,这种罪名很难有把柄被外人抓住,搞得不好了就被倒打一耙,反被说是排挤贤能。李迪把自己搭上,也撼动不了吕夷简分毫,可见其困难。
至于贪墨钱财,吕夷简根本就没有把柄让人抓住,而且在徐平看来,也不能用清廉苛求官员。只要做得不是过于离谱,这种事情还是以宽容为好。一是不定什么时候就到了自己身上,再一个很容易成为派系斗争的工具。
以前在地方还好,进了朝堂,真正跟吕夷简共事过一段时间,徐平也已经受不了。虽然自己没有能力把吕夷简掀下来,但有人去做,徐平还是乐见其成,甚至不介意在后边帮一把。不管怎样,趁着现在的和平时光,朝廷要有些作为,不能再这样死气沉沉,一团死水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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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贾宪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