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石记- 第47部分

难以胜任四字还未出口，就被一把折扇挑起了下颚，风月不知何时站到了林卉的身侧，用另一只没拿折扇的手，轻抚了一阵林卉的面庞，笑道：“这掌门之位嘛，自然非林卉莫属。”

林卉看着形容轻抚的风月，有些怔然，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她这样一路和西雨你来我往，讲好了条件，却没想过，风月当初为她出头，来帮她抢这个掌门之位，现在自己说不要又不要了，有些戏耍别人的嫌疑，而这戏耍的对象，又是个元婴期的怪物，这简直是在玩火。

只是风月在青云门举门上下这么多人之前作出这种动作来，让林卉觉得有些难堪，努力忽略被人肆意践踏尊严的难受，林卉挤出了一丝笑意：“宫主美意，只是，若青云门上下对我坐上掌门之位，并不心服，我做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多些时间陪宫主玩乐。”这理由有些生硬了，林卉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只希望风月能放过这茬。

风月放下了折扇，笑着说道：“陪我玩乐自然是第一要紧的，不过，这青云门的掌门，我之前就答应了你的，我可不是说话不算数的人，他们若不服气，便来问我好了。”

转身面向青云门众人，风月慵懒眯眼，狭长的凤目中似有星光点缀，温和一笑：“你们不喜欢你们的新掌门吗？”

众弟子只觉得泰山压顶一般，呼吸困难，双腿颤抖着，就有人第一个忍不住跪倒在地，接下来就是一阵扑通扑通沉闷的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

风月兀自摇着折扇，笑得潇洒，转头看向西雨：“你前面啰啰嗦嗦讲了这许多，是不服气吗？”

西雨听着风月说话，就觉得神魂一荡，已经面无人色，瘫坐在了地上，眼神也呆呆傻傻的，下襟已经湿了。

“嗯？”

西雨听得一声“嗯？”字，好似被惊雷惊醒，拼命摇起头来：“不敢不敢，我极喜欢林道友，不不，林掌门的。”说罢，就朝着林卉狠命磕头，“碰碰”之声不绝于耳。

林卉有些茫然，看着身边跪了一地的人，又看向风月，风月此举，一方面教训了西雨和青云门等人，让他们真正看清风月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是给了林卉一个警告，他这样一来，将林卉之前苦心争取来的局面一下子葬送了大半　，来日真的坐上这掌门的宝座，怕也是屁股上长钉，坐不安稳的。

第一百二十章　相逢

林卉是真想甩手离开这里，奈何风月看起来温和好说话，态度却很强硬，林卉不让他出了这口气，他总会找别的法子描补回来。

轻笑一声，缓缓说道：“我今日既为青云门掌门，自会担起青云门历代掌门的重托，培养弟子，修行道学，与这天地争一争长短。”

风月加诸在众弟子身上的气势早已去了，青云门弟子抬头呆呆地看着林卉，林卉的声音并不很大，也不见她如何长篇累牍地叙述自己的志向，只是这短短的一句与天地争一争长短，就好像一柄大钟敲在各人心中似的，让众人平白生出几分豪情。

这个十分瘦弱的身躯，定定地站在广场中央，神色磊落，目光坚定，腰身挺直，放佛这小小的身板能够扛起整个天地似的。

“誓死跟随掌门！”

也不知谁喊了这么一句，众人就开始跟着喊了起来，从一开始稀稀拉拉，到后来，青云门上下几千号人一起呐喊这一句话，震得大地也有些战栗，气势直冲云霄。

林卉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角落里的周小甲，含笑点头致谢。

西雨神魂苏醒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险些又昏死过去。

……

青云门，青云殿，内殿，黑压压一片人头，大约有十来个人，全部站姿如松，垂下双目不吭声。

林卉单薄的身子，坐在宽阔的掌门椅子，颠了颠手中的账本，面无表情。

风月也不知是不是玩够了，林卉一登上掌门，他就带着他的极乐宫离开了，扔下这么一个烂摊子给她。

说起来，她是青云门的掌门，门内所有弟子都要听她号令，实际上。哪有那么好的差事。

青云门的中坚力量，就是几个筑基期的长老，像西雨和万寅，不捣乱使绊子就不错了，根本指望不上能帮忙，剩下的几个，闭关的闭关，出门的出门，好像就是专门躲着林卉这个掌门一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现在，青云门的仓库已经是十室九空了。显然是有人做了手脚，林卉拿不出丹药、秘籍、武器，谁还会心甘情愿地尊她为掌门呢。

想要短时间内，查清楚仓库事情的缘由，再让那些人将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也不容易。琢磨着这些，林卉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有个青衣弟子，快步走了进来，拱手禀报道：“启禀掌门。离秋师姐和悠悠师姐已经到了殿门外，掌门见是不见？”

林卉听到是离秋和悠悠回来了，颇有些惊喜：“快叫进来吧。”看了一眼殿内还站木头桩子一般站着的管事们，意兴阑珊挥手道：“你们先回去吧？”

几个人互看了一眼，就依言退了出来。

出了殿门后，几个人才嗡嗡地议论了起来。

“本来还以为。这个掌门有元婴期的前辈撑腰，自己出些东西描补上这个漏洞不过轻而易举，谁知……”

“嗨，你当她是那极乐宫主的谁，恐怕不过是个暖床的罢了。这么些天，也不见极乐宫主回来看她一眼，显然是失了宠了。”

“嘿。摊上这么个掌门，还真是晦气。”

“小声些，别叫她听见了。”

“听见了又待如何，如今反正也已经没了靠山……”

这些声音跟着这些人走远，也就越来越淡了，林卉的面色不免又阴郁几分。

门口传来一阵悉悉索索衣物摩擦的声音，间杂着几句低语声，青衣弟子领着离秋和悠悠进了内殿。

转过一扇绘有松下童子之路图的屏风，视线由暗转明，离秋二人神色肃穆，不敢抬头乱看，只看到地板和一些桌角。

青衣弟子一示意停步，二人就恭恭敬敬做了个道礼。

林卉看着眼前二人，神色复杂，她不见得与她们两个有多深的交情，似乎只是应了物以类聚这句话，莫名其妙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将她们归到了一处。

看着二人恭恭敬敬地对自己行礼，三个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又莫名拉开了。

“我们三人之间，不需要如此。”林卉的声音有些沙哑，还带着一丝疲惫。

二人呆愣了一会儿，都是心思千转。

悠悠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抬起了头。

林卉长高了许多，从前身材瘦弱，容貌黯淡，不分男女，现在倒是能看出些女孩子的特征了，却也不见多么漂亮，淡淡的眉毛，小小的眼睛，略薄的嘴唇，身上只穿了一件青色布袍，没有任何的装饰，一双黑色牛皮小靴，头发全部梳了起来，用一根木簪子挽了个道髻，乍眼一看，就像是哪家小观里头修行的小道姑。

林卉自然不是什么小观里头的道姑，她是掌握着青云门，掌握着整个大周，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她轻轻咳嗽一声，整个大周都要为之一震，她如果不喜欢，可以随时换了当今的皇帝，整个大周修仙者的精英，都齐聚在她的手下，听命于她。

悠悠有些恍惚，她有些分不清当初的林卉和现在的林卉，似乎林卉还是原来那个样子，简约而低调，冷漠又充满柔情。

“我们曾经一同经历生死，如今，反倒要疏远我吗？”林卉已经站到了悠悠的面前，看着曾经的室友和战友，神色恍惚，“我本来就不稀罕这个劳什子掌门的位子，只是，想让天下人明白我们的清白罢了。”

悠悠听闻此言，看着林卉清澈的眼眸，又想到林卉为自己做的那套皮影，已经忍受不住：“我从未想到，有生之日，还能等到今天……”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眼中也有泪光，只是修仙之人，大多都是心志坚定之辈，硬生生忍了回去。

当日逃离青云门之后，她就如丧家之犬一般，东躲**，深怕被人发现，走遍了这篇土地最黑暗的角落，若不是心中那份深藏的恨意一直支撑着她，她恐怕根本坚持不到现在。

就如她所想的，西雨在青云门一手遮天，除非她们能够筑基，才有些许打到她的希望，也才有她们重返青云门的希望，只是，她们这么几年，被青云门弟子围追堵截，又失了门内的各种对修行的助益，修为的增长几近停滞，谁能想到，林卉竟然能！

旁边站着的离秋，也慢慢抬起了头，这抬头的瞬间，林卉却是狠狠倒抽了一口冷气。

第一百二十一章　心魔

林卉一向波澜不惊的脸上，此刻却是布满了震惊，和一丝心痛。

若要问青云门第一美人是谁，谁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出“离秋”二字，她不是修为最高的，不是身份最尊贵的，说起来，她几乎没有任何特别能让人称道的地方，但是，只要见过她的人，都很难再忘记她。

她不仅美丽，她身上似乎还深藏着一种气质，犹如罂粟，深深的吸引着人们飞蛾扑火。

眼前之人，丑陋的疤痕盘旋在她的脸上，似乎是刀剑造成的，一只眼睛紧紧闭合着，只剩了一只眼睛。原本的一头青丝不知为何白了一半，身上其他地方的皮肤虽没有什么疤痕，却干枯松弛了许多。

她的神色冷清，仅剩的那只眼睛中，尽是晦暗。

林卉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堵：“离秋？”

那妇人牵了牵嘴角，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一个笑容，脸上的疤痕却越见狰狞：“是我。”声音嘶哑。犹如上了年纪的老男人。

林卉怔怔地看着离秋，林卉身上法宝众多，想当初灵珠空间在手，遇到危急的情况，不过就往里头一躲也就无碍了，后来几年就闭关筑基了，总的来说，并未吃多少苦头，今日，见到容貌尽毁的离秋，平白对西雨多出几分憎恶来。

如果不是林卉实力过人，不是她有着灵珠空间，她今日的下场恐怕比之悠悠和离秋，还要惨上几分。

“怎么变成这样的？”

离秋和悠悠互忘了一眼，悠悠开口道：“逃出青云门的那段日子，我一直在东躲**，过着不见天日的生活，也不知道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人做了我的刀下亡魂，”说道这里，侧脸看了离秋一眼。见离秋仍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继续说道：“过了不多久，我就见到了离秋，当天，是我一生之中经历过的最惨烈的战斗，我的丹田受了重创，修行不得寸进，而离秋……容貌尽毁……”

女孩子纤细的声音缓缓在殿内回荡，语气平直。

林卉见悠悠虽然尽量说得轻描淡写。也不难听出其中的凶险，见二人双双眼中划过的痛楚，也不知当日那场战斗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却也不忍心再问。

……

夜深人静。林卉静静地躺在白玉床上，看着顶上云雾织成的罗帐发呆，罗帐上的图案不断地犹如一朵朵白云，不断变化着。

当日在极乐宫，她在神庭穴中遭遇的一切，让她到如今仍然十分困惑。

那颗小苗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林卉有所感受，自己和这小苗似乎已经融为了一体。林卉即小苗，小苗即林卉。

林卉也从小苗身上得到了一些不应该属于她的记忆，从前许多不明白的地方也豁然开朗，原来那青石本是一颗种子，机缘巧合到了林卉的身上，以林卉的丹田为土壤。以灵力、魂力为养分，一直等着这破土重生的一日。

青石曾经也跟过其他人，奈何一直得不到彻底的融合，那些人能借用些许青石的能力，却没办法让青石发芽。即便是之前那位筑基成功的徐姓也是不行。

这些记忆十分模糊懵懂，只有十分零散的一些片段，倒叫林卉又多了许多的疑问。

灵珠空间少了青石。就变成了一件普通的洞天法宝，事实上，只是件法宝碎片罢了。林卉筑基成功，虽然欣喜，但是没有了早先那犹如作弊器一样的灵珠空间，未免也有些失落。再看现在手头拮据，光想靠卖灵符撑起一个门派来，未免也有些异想天开，毕竟青雷符篆，卖一两张值钱，一下子出货太多，未免价钱就贱了。

想到青雷符篆，难免想到当初生意往来频繁的财神，钱才，他的真实身份本是这青云门的长老蔡潜，他倒是只爱摆弄那些钱财，对门内的你争我斗视若无睹，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当初林卉卖了许多符篆给他，有些符篆在青云门其他人面前，都有露过痕迹的，也不知钱才是从头到尾不知道她的身份呢，还是装作不知道呢。

若是能说动他来帮忙，短时间内，青云门的物资这一块，倒是不用愁了。不管如何，自己这个掌门之位也不会拱手再让于西雨，即便她使出更厉害的手段来想让自己屈服，林卉只坚信事在人为四字，即便没有了灵珠空间，即便没有了其他的倚仗，她也要把未来的路走好。

西雨此人面善心狠，心胸狭隘，绝不是个能容人的，当初自己并未碍着她什么，她只是抱着以防万一的态度就要把自己除了，他日她大权在握，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自己呢。

想到这里，林卉不禁轻笑一声，自己可不是什么善人。

再待看时，白玉床上哪里还有林卉的身影，林卉却是闪进了神庭穴。

自当日极乐宫发生了那件事后，她便发现了，原本只容得神魂居住的神窍穴，如今，却变得实物也能进来了。

原本幼苗身边的一片混沌，在当日林卉的一臂之力下，突然撑开了一片天地，看起来虽然荒芜，却十分辽阔。

踏在这土地上，林卉有些恍惚，换做任何人，在自己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片非常宽阔的天地，都会有些恍惚的吧。

地上都是一些沙石，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些河流湖泊，天上挂着一轮太阳，阳光晃得人眼花。

一阵风刮过，让林卉猝不及防，吃了好几口灰，咳嗽了几声，回过神来。

林卉摇头失笑，这地方未免太真实了些，捏了捏手中的几段小参，有些犹豫，慢慢得竟正愣住了。

想起当初灵珠空间，种什么活什么，且年份一日千里，他日要做什么丹药，也不必忧心药材不齐，也是她日后成金丹、炼元婴、达成飞升的一个重要筹码。

想到这里，已有些痴了，可恨筑基以后，青石发芽，竟脱离了灵珠空间，让灵珠空间变得与一般洞天无异，若是现在脚下的土地，还与之前的灵珠空间一样才好，不然的话，自己别说飞升成仙、长生不老了，便是炼就金丹也不可能了……自己两百年后，还是要成了一坯黄土……想到这里，林卉面色惨白，冷汗津津，眼神也愈发痴呆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卉脑中思维纷乱，庞杂的念头似乎要将她的脑袋挤爆了，她突然打了个激灵，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一闪而过，又被它溜掉了。

却不知，林卉此刻，竟是中了心魔。

第一百二十二章　顿悟

饶是林卉心志坚定，不必常人，她这么短短几年功夫，就修炼到了筑基期，未免精进过快，导致道心不稳，今日也是应有此劫。

林卉此刻是如疯似癫，面上似哭似笑，神色转换不停。

那灵珠本是守护心神的法宝，此刻已经脱离了丹田，窜到神窍穴外嗡嗡转个不停，却不得其法而入，需知现在的神窍穴是青石幼苗掌家，不是它此等法宝可以抵抗的。

可叹林卉才稍稍有了点根基，却连小命都要玩完了。

林卉怔愣之际，这空间似乎也着了魔似的，原本还晴朗无云的天空，眨眼间就被层层乌云覆盖，狂风大作，引得地上的沙石不断打在林卉的身上。

林卉的脸上、身上已经出现了许许多多的伤痕，却仍是置若罔闻、呆呆怔怔的模样。

恍惚之间，林卉突然想到了自己前世身死的那一刻，心中满满的，也不知是怎样的绝望，怎样的不甘心……

是啊，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