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能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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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能生巧-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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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九娘似乎身子从空中直堕下去,和那少女合二为一。身子沉甸甸的,阳光是滚烫的,溪水也是温热的。

    “阿玞快跑——”老人的声音那么熟悉。

    她赤着脚在溪水里跑,跑到了对岸,盛夏午后的阳光刺眼,声后有恶意的笑声,狰狞的叫声:“跑啊——你跑啊!”

    她赤着脚在农田里奔跑,脚上被扎得剧痛,手上还拿着十五翁送给她的小鱼叉。

    她的头发被揪住了,被狠狠摔在田地里,衣裳呼喇一声被撕裂开来。背着光她看不清那人的脸,下意识地用鱼叉戳了上去。

    有血,滴在她面上,她眼睛里。

    正上方的太阳变成血一样。

    被太阳直射着的肌肤,滚烫的。

    “杀人了——!!”有人在尖叫。

    她用力拔出鱼叉。一片血喷了出来,溅了她一头一脸。

    一个沉重的身子倒了下来,压在她身上。

    她拼命推,推不开。

    “让开!”有人把那身子挪了开来,夺走了她拼命挥舞的鱼叉,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九娘猛地和那少女又分了开来,回到了空着漂浮着。她的心快跳了出来,她想叫喊,发不出声音,想伸手,却似乎根本没有手。她无能为力,甚至连那些人的脸都看不到。

    少女的衣裳又被撕开一幅。她随手抓起地面的细碎泥土朝他们撒去,拼命翻身而起要再往前奔跑。却又被扯住一头长发揪了回来。

    她白皙瘦弱的肩膀和锁骨在阳光下,笔直的长腿上满是泥土。

    她抬起脸,剑眉星目,眼角上挑,有些方正的下巴显得格外倔强,满脸的血,却毫无畏惧之色,只有厌恶嫌弃和蔑视。

    “看什么看!最恨你这么看人!你嫡出的了不起?你长房了不起?”

    她又被打了一巴掌,转过脸,却还是那样倔强毫不退缩地看着这群禽兽。

    有人用力将她推倒在地上,头直直撞在一个田里的一块石头上,她晕了过去。

    九娘在空中呆呆地看着,是我啊,真的是我啊

    六个男子围着地上晕过去的少女。那被鱼叉叉死的尸体仰面躺着,喉咙上三个血洞还在汩汩冒血,双眼瞪得极大,和空着漂浮的她四目相对。

    是五房的一个庶出堂兄。九娘认得他。

    “太瘦了一点!”

    “太小了!你先来。”

    他们似乎在买卖东西一样评头论足。太阳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地上,短短的,黑黑的。

    蓦然,血光四溅。的肌肤上溅满了血珠。

    打斗瞬间结束,三个男子,两个手持朴刀,几乎一瞬间就杀死了那六个人。

    一个站得稍远的男子,脱下外衫,轻轻蹲下身,盖在少女身上。

    “把这些畜生都带走,别吓坏了她。”那人沉声吩咐着。

    声音也有些熟,可是空中的九娘,看不清他的脸。

    田地里很快只剩下被土地吸掉的血迹,颜色发暗。

    那男子站起身,拿起那柄有血的鱼叉,蹲下身塞回少女的手中,低下头去。片刻后他站起身笑了一声:“王九娘啊,你做得很对,做得很好。”语气中带着真心的赞美。

    九娘看不清他方才做了什么,似乎在伸手擦去少女面上的血,又似乎只是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

    “快出来——!出来!”粟米杆倒下去的声音越发近了。

    九娘的脑中似乎也腾起了烟花,一片火热,一片滚烫。一点,一线,一片,终于再没有丝毫的断裂和遗忘。

    前世她遇险获救,她一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遇上了什么险,又是被谁救的。她只记得她似乎杀人了。她醒来的时候,第一句话说的就是:“爹爹!我杀人了!我杀人了?”

    “没事了,没事了。阿玞吓到了。”爹爹搂着她轻轻拍着她。

    可她的头很疼很疼,想不起来了,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那血红的太阳。她身上许多淤青,刮伤,脸也肿了好几天。

    大夫说她跌落溪水里,摔伤了,擦伤了,差点溺死,亏得十五翁救了她上来。

    各房来探视她的堂姐妹们都小心翼翼,似乎是她们推了她一般。她一个个看着她们的眼睛,看不出,究竟是谁推了她。

    有几房里的堂兄似乎永远再没有出现过。

    以前跟着她的女使和部曲都不见了。晚诗和晚词是那时候才来到她身边的。爹爹放弃了京官的职位,直接带着娘和她搬去了中岩书院。

    现在,她想起来了,没有人推她。她杀了人。不!她没有杀人,她杀了禽兽而已。

    原来前世,她还欠一个人一份救命之恩。

    九娘伸手从马靴中拔出短剑。

    粟米杆下,寒光凌冽。

    九娘!你做得很对!做得很好!

108 第一百零八章() 
九娘微微侧过身,倾听着四周的声音。

    往她这个方向来的,最近的已经在十步以外。

    她屏息,握紧了手上的短剑。赵栩说过,这把剑,削铁如泥。来者更近了,五步、四步——

    “在这里——!”

    淡淡的月光下,那人挥起朴刀大喊起来。

    九娘霍地站起,不退反进,直往对方怀里撞去。

    那人一看到九娘,即便黑夜里也被她灼灼芳华所震,手上的刀竟顿了一顿。

    这是来求饶吗?活捉比砍死要好吧?

    只一刹那,他低头看着扑在自己怀里的少女,美艳绝伦的容颜冷若冰霜,她一脸的血迹?

    九娘一剑得手,心如鼓擂,立刻转身飞奔起来。身后的大汉喉间一个深深血洞,颓然倒在被他踩踏过的粟米地中。

    两个大汉跑了过来,弯腰查看了一下同伴,又惊又怒,大喊起来:“小心!她有剑!她杀了梁十三!”

    右边稻田里的匪人们刚刚跑回路上,不远处一骑疾驰而来。

    弓弦声连连响起,三四个人倒了下去。红衣女子看了看来者,大笑起来:“身为皇子,怜香惜玉!来得好!快!抓住那个女子!要活的!”她左手持剑,劈落身前的箭矢,带了五六个人,策马迎了上去。

    九娘匆匆回过头去。

    六郎赵栩!孤身单骑!

    这时才有热泪从眼中涌出。九娘脚下不停,拼命往前跑,粟米叶细长锋利,手上不时传来刺痛,她将短剑握得更紧。

    赵栩远远地就看见月光下那个不断奔跑着的小小身影,他心中一阵狂喜。

    “阿妧——!!!”

    我来了!赶上了!

    手下的箭头已经转向左边田地间离九娘最近的那两个人。

    一人后心中箭,砰然倒地。

    一人手臂中箭,朴刀落地,矮了下去,淹没在粟米杆里,转瞬又弯腰捡起朴刀直起身来,朝前面只差十来步就能抓到的女子追去。

    红衣女子越来越近,赵栩猛然收弓,住后狠拉右边的缰绳,马儿长嘶一声,生生向右边田埂下跃去。

    满弓!脱弦!

    那眼看就要砍刀九娘背上的朴刀,无力地落在了粟米杆中。

    噗的一声。

    赵栩手中的弓也震了一下,又被他紧紧握住。一枝箭头狰狞地穿过他的左臂。

    马不停蹄。

    赵栩一个前俯,避开身后的来箭,扭腰,转身。开弓!一弦三箭!!

    追下田埂的红衣女子的瞳孔一缩!这个少年竟然也会陈青的独门箭法!!她一个后仰,避开一箭。身边两人猝不及防,登时摔下马去。

    马儿们吃不消密密麻麻粟米叶的锋利,拼命原地跳着,想脱缰而去。

    赵栩极力稳住马,再射出三箭。

    一弦三箭!

    追在九娘身后剩下的大汉中又倒下两个,最后一个中箭后依旧不停,离九娘却还有不短的距离。

    赵栩拔出自己的短剑,唰地一下削断右臂上的箭杆,飞身下马,就往九娘跑去。身后却疾风袭体。

    他急忙拧身右避,红衣女子的身影近在眼前。瞬间四个人缠斗上了赵栩。

    马儿们没有了缰绳羁绊,纷纷往田埂上跑去。

    以一战四!短兵相接!

    刀来刀断!剑来剑断!

    赵栩手下不停,又有两人痛呼着倒地。他们从来没遇到这样的杀神,身法如风,招式如电,角度怪异刁钻,防不胜防,比起陈青甚至更可怕。

    红衣女子左手持断剑,不断闪避,眼看着已剩下自己一人,她喋喋笑了起来:“你杀了我也没用!总会有人给我报仇!”

    赵栩寒声道:“谁敢动我的人,谁死!”

    矮身急闪,脚下不停,极快地和她错身而过,反手一剑封喉,毫不停留,捡起地上的弓,往前方粟米田里狂奔。

    一片血光洒过地面,红衣女子仰面倒在杂乱的粟米杆中,颈间裂缝喷出滚烫的血,在她手中黏糊着流淌而下,真狠啊这少年!她甚至有了一丝想再看一眼刚刚从她身畔掠过的少年的想法。漂浮的零星秸秆沾上了她的血,在月色下像极了纷飞的萤火虫,她已说不出话来,从娘子传令让她回去那一刻,她不想,她不愿。她早就疯了。

    似乎,死在他外甥手里,也不错。有这许多人给她们陪葬,也不错。

    ***

    九娘拨开粟米杆,前方已是尽头,田埂斜坡就在眼前,她直直冲出了粟米田。

    身后的大汉虽然已经中箭,已听不见自己同伴呼喝。月光下死气弥漫,似乎身后那地狱魔王正一步步靠近。身为一个死士,他从来没发现自己也会有想活下去的时候,为了保命,或是为了给同伴报仇,又或一命换一命才划算,他更觉得需要抓住前面的女子,极力追上去,大喝一声,挥刀就往九娘背上砍去。

    听着那喊声似乎就在耳边,劲风袭体,九娘本能地想起陈太初之前躲箭的姿势,立刻整个人朝田埂斜斜的地面扑去,马上往左边滚了开来。

    那人一刀砍了空,一怔,没料到她这么敏捷,想起刚才同伴就是死在她手上的,倒不敢大意,听见身后已经传来粟米杆被迅速拨开的声音和脚步声,不等九娘站起身,上前两步,又是一刀全力当头砍下。

    九娘避无可避,下意识双手握剑,咬着牙眼也不敢眨,使出全身力气,横剑朝前一挡!竟如削泥一般,毫无阻挡。朴刀从中而折,一半失力,落了下来,九娘拼命侧身一让,那半段刀落在她颈侧,另一半还握在那大汉手中。

    九娘跌落在斜斜的田埂上头,虎口有裂开的感觉,短剑差点掉落下来,手臂颤抖得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

    “阿妧!阿妧——!!!”赵栩的声音越来越近。

    九娘又惊又喜,鼻子直发酸,坐起身子,哽咽着大喊:“赵栩——!赵栩——!!!”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的运气,其实一直不坏。

    那大汉再次上前,举起半边刀。

    赵栩站定,满弓!上剑!

    他不能以长…枪为箭,他能以剑为矢!

    十五寸!徐夫人后代所铸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利剑!

    他的手极稳,极定,他苦练过黑夜视物,他苦练过蒙眼射箭,他苦练过飞卫的不射之射!他一定来得及!一定可以!

    一声弦响。大汉全身猛地一震,他低头看着自己心口露出的半段剑尖。这是怎样的剑,刺穿皮肤骨血肉时一点声音都没有!他再往前走了半步,杀了她!给自己偿命!

    再半步!杀了她!

    九娘看着他狰狞的面容,怒目瞪着自己,歪歪斜斜地朝着自己压了下来。

    毫不犹疑,九娘双手紧握的短剑直刺出去,一剑生生地顶住了还在喘着粗气的大汉,不知从哪里使出的力气,将他推翻开。

    大汉那庞然身躯颓然倒在九娘身边,又慢慢从斜坡上滑落至田地里。

    九娘无力地靠倒在斜坡上,短剑却仍然在手中未松开,整个人都脱了力,这时才开始发抖。

    月光如水,温柔轻抚着这个从修罗场里幸存下来的少女。饱受践踏的大地,也似乎松了口气,开始释放土地的芬芳气息,拥抱着倒在自己怀里的少女。

    一切都过去了,空气中飘荡着成熟稻谷和粟米的味道,夹杂着隐隐的血腥味和远处飘来的燃烧过的气味。

    微凉的夜风拂过。三四十步以外,半人高的粟米田里,粟米杆轻微地起伏,一串串的粟粒饱满丰腴,半弯折着腰,在月光下悠悠晃荡着,如水,如波,如海。

    一个少年,侧身挺立,正在温柔月光下慢慢放下身前的弓,他的右手还贴在脸颊边,随着他慢慢转正身体,才缓缓放了下来。

    赵栩这时才感到自己的刚才很稳很稳的两只手开始颤抖起来。

    他看见她了。她没事。

    她也看着他。他没事。

    你在,我在。

    我在,你在。

    赵栩开始迈开大步,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胸口起伏不定,终于忍不住开始飞奔起来。

    九娘眼中滚烫,却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他发丝散乱,随着他大步的奔跑在空中往后飘拂着。粟米杆淅沥沥地不断被他分开,如波浪一样往两边倒下,又起来,倒下,又起来。

    赵栩蹲下身子,月光越发清明,他看见眼前的少女整个人还在颤抖,发髻早已散乱不堪,面上有泥有血痕,却带着一丝笑意。

    九娘看着赵栩臂上的箭头,衣裳被刀剑箭矢割破划破无数,不少地方渗出血丝,他的手也在发抖,双眼莹莹发亮,带着无边欢喜。

    “你没事吧?”赵栩拔出自己的剑,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

    九娘点点头,喉咙也灼烧得疼痛:“我杀了人!我杀人了!”

    赵栩一怔,笑道:“是我杀的,你只是补了一剑。很害怕?”

    九娘摇头:“我真的杀人了!你来之前,我杀了一个,在田里,叫梁十三。真的,我杀了他。”

    她抖如筛糠,并不是害怕,就是忍不住发抖,咬着牙,瞪着眼,看着赵栩,还是不停地发抖。

    赵栩凑近了一些,握住她的手,掰开她一节节已经发白的手指:“阿妧,你杀得好,你做得对!这些屠村的畜生,该死!”

    九娘猛然一颤,手指松开了剑柄:“屠——村?村里呢?翁翁婆婆呢?!阿昉阿昕呢?!阿予呢?太初呢?高似做什么了吗?”

    赵栩替她收好短剑,握稳她的手,她恐怕真是吓坏了,哥哥姐姐都不喊了。赵栩凝视着她:“高似很好,他护住了他们。阿昉阿予都没事,阿昕被太初他们送去军营了。但是阿妧,阿昉家的那些仆从们,还有婆婆和翁翁他们,都遇难了。”

    九娘死死地掐着赵栩的手心。

    她的眼泪呢?!她看见翁翁婆婆他们扛着门板出来时就想哭了,看到阿昕中箭就要哭了,现在为什么出不来眼泪?!阿昉会多难过多伤心!她的眼泪呢!明明心疼得无以复加,眼泪呢!

    赵栩任由她掐着,反将她的小手握得更紧:“你哭出来,哭出来。”不是说哭出来会好一些吗?

    阿妧喜欢王婆婆她们,他知道。在阿昉家那个院子里,她更自在,她会在吃饭时不自觉地对着婆婆撒娇,她和王婆婆说话眼睛闪闪发亮,满是孺慕之情。那个王婆婆,可能和她身边的慈姑有些像吧。

    远处马蹄声如雷。星星点点的火把如游龙一般。禁军旌旗在火光下招展着。

    “燕王殿下——!燕王殿下——!”

    不断有呼喊声传来。

    赵栩手上用力,将九娘拉了起来,扶着她爬上田埂上的小路,看向不远处的大队人马。

109 第一百零九章() 
大半个村庄已被焚毁,还冒着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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