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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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 第2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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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邹大都督放心,从这里到宝唐水,我设了三道防线。一个苍蝇都甭想从正北面突过去!”武忠正色,笨拙地把拳头按在胸口上还礼。通信兵和他都是刚刚起义没几天的,这种上下级别之间见了面不屈膝的礼节让他们感到万分别扭,但又抱着好奇的心思尽力去模仿破虏军的一举一动。

通信兵再次向武忠敬礼,策马远去了。许下诺言的武忠却不敢再与孔威等人瞎扯,打着马,来来回回检查自己阻击地段。

与武忠麾下的士卒比较起来,已经成了残兵的元军攻击力还是很强的。几天前,当他带领着建昌军和张直二人率先赶到乐安城外,堵住了元军逃跑路线的时候,差一点儿就被达春给击溃了。

那件事情发在五天前,急于立功的武忠和张直带着自家人马杀到了乐安城外,汇合在一起切断了乐安到崇仁的道路。按二人的心思,虚张声势地坚持一个白天,等到破虏军先头部队的赶来,就能拣到大功一件。结果,还没等将士们把营寨建立完整,两个蒙古军千人队就冲上来了。被蒙古武士欺负惯了的新附军们根本挡不住对方的冲击,被蒙古军接连攻破了四道防线,武忠最后自己都提刀上阵了,还是无法稳住阵脚。

就在全军崩溃的节骨眼上,数以万计的民军杀了上来。那些士兵没有铠甲,手里的兵器五花八门,有人甚至拎着刚去了皮的木棍子,可一个个却悍不畏死,围着蒙古骑兵就是一顿乱打。顷刻间,就把蒙古武士们淹没在人海中。

两个蒙古千人队全军覆没,两支起义的新附军死伤近万。武忠和张直愁得头发都白了,有心撤走,又怕将来无法向破虏军交代。继续挡路,却不知道麾下士卒是否还堪一战。好在达春也被突如其来的群殴打懵了,他弄不清楚武忠和张直到底带了多少兵马,也弄不清楚附近还有多少民军。与武忠等人交战,达春不畏惧,如果豁出去牺牲的话,付出一定代价后蒙古军和探马赤军肯定能从把武忠的队伍冲出一道豁口。但冲破了武忠的防线后,蒙古军和探马赤军会不会遇到破虏军,还有多大力气能与破虏军一战,达春就不敢肯定了。

也不怪达春在关键时刻头脑发晕,按蒙古军打仗的常规,那些新附军和试图混水摸鱼的土匪、山贼,向来是用作消耗品的。当把他们消耗光了,大元主力才会冲入战场。武忠、张直这些窝囊废不惜老本堵在路口上,身后没一支强大的破虏军壮胆才怪!

不愿再受更大损失的达春退回了乐安城,他与李谅、元继祖等人商量后,准备在城里休息一日,第二天再换一条道路转进。结果,在第二天早晨,仿佛雨后的野草般,不知道多少民间武装在四野里冒出了头来。

一群群,一队队,打着各色旗号,围着乐安城安营扎寨。他们没有力量攻城,却用壕沟和鹿砦把乐安通往外界的道理堵了个严严实实。而更远处,还有各地的父老乡亲,提着五家合用的菜刀,还有锄头、犁杖远远地赶来。

“鞑子溃了,杀死一个鞑子可领银元十个,活捉一个鞑子卖给邵武矿场,至少是十四个银元的价钱!”不知道是谁在百姓中散布了这个流言,也真有商人拍胸脯担保了这个报价。无论为了国仇家恨,还是为了将来的好日子,百姓们都要痛打落水狗。

破虏军副统制,两江大都督邹洬率部赶来后,立刻根据战场实际情况调整了部署。他把火枪兵和部分炮兵留在了身边协助民军围城,其他各标人马都派了出去,协助林琦、西门彪等人收复失地,并在江南西路偏北的山区布置了一条警戒线,防止北元派奇兵突袭。而针对困守在乐安城里的元军,邹洬严令各路民间武装不得仓卒攻城。乐安城的百姓早逃干净了,邹洬要让达春亲自品尝一下困守孤城的滋味。

天色渐渐暗了,袅袅炊烟在各营寨中升起。随着炊烟,民军们欢快的山歌响彻原野。两江大都督邹洬披着件暗红色披风在营地间巡视,周围情景很熟悉,像及了当年他带兵与文天祥围攻赣州的时候。

身为两江大都督的邹洬至今没能忘记当年在江南西路的惨败,十万民军根本没有与北元的一战之力,刹那间土崩瓦解。将士们不敢战,特别是面对蒙古武士时,除了巩信将军麾下了江淮劲卒,几乎没有人能在蒙古人面前举起刀。

那屈辱的景象邹洬永远难望。很多战前指点江山,慷慨激昂的人在逃跑的路上被蒙古武士从背后追上杀死。还有很多素有勇名的人直接放下武器,跪倒在路边等着蒙古人上前砍杀。

几年来,随着破虏军发展,邹洬渐渐总结出了当年战败的原因。以文天祥为首的将领们不通军务是一个原因,更主要原因是,宋人身上,从官员到百姓,都缺乏抗争的勇气。面对着汹汹而来的元军,人们宁愿跳海自杀,也没胆量提起刀来,决死阵前。

那是一个民族的灵魂死了,经过几百年的重文轻武懦化。经过几百年强君弱民的努力,华夏失去了自己的灵魂。没有灵魂的民族,即便拿着再好的武器,过着再富足的日子,面对外敌也无力一战。

邹洬希望自己能帮助文天祥重塑华夏民族的灵魂。当这个民族面对强敌的时候,他们会选择抵抗,而不是束手就擒。如果能做到这一点,即使北元在下一刻以倾国之兵杀到江南,也无法在江南立住脚。相反,如果一切都倚仗破虏军,倚仗着他人拯救,一旦破虏军在局部小败,只会趁火打劫的民间武装们还会再一次崩溃。

所以,邹洬把破虏军派到战场外围,而把民间武装和起义的新附军摆在了乐安城外。他希望今天所有参加战斗的人,无论他们抱着什么目的而来,都能体会到,所谓战无不胜的鞑子,也是一个脑袋两条腿。他们饿了也会头晕,受伤也会倒下,失败时也会跪地求饶。只有这样,今后在战局不利时,两江的百姓,才不会放弃对胜利的希望。

邹洬把战斗力比较强的武忠和张直的部队调到了达春最可能突围的正北方,并把破虏军全部火枪手放在了这个方位。东南方交给了从福建赶来的警备军第四旅和另几支民军,西方则由冒充过破虏军打劫过元继祖和李谅的山寨头领王宪带着几家民军防守。为了保险起见,邹洬把能运过来的火炮,都瞄准了乐安城的四个门口,吩咐炮兵们,只要有人试图探头,就直接用炮轰,不必等任何人的命令。

做好周密的布置后,邹洬给达春、元继祖和李谅,分别写了一封劝降信。由军中参谋抄写了几十份,派一队骑兵用弓箭射进了城里。

在给达春的信中,邹洬历数了北元数年来在政治上的成败得失,以及达春领兵南进后犯下的罪孽。邹洬问达春,当强盗把山寨周围百姓全抢光了的时候,他们凭什么维持自己的生存?北元就像强盗一样,从大漠上崛起时就没从事过任何生产,几十年来倚仗抢劫来满足一切需要。在抢劫顺利,有脏可分的情况下,当然劲向一处使。当抢劫不顺时,恐怕窝里因为分赃不匀火并的事情就在所难免。所以,邹洬劝达春,还是趁早带领守军放下武器。大都督府对于放下武器的敌人向来仁慈,法庭审理完他们的罪行后,像达春这样带头给饮水下毒的罪魁祸首,固然要以死偿罪。但那些跟随着达春杀人放火的小兵,就可以保全性命,在服满几年苦役后被释放,或由其家人用马匹和牛羊赎回故乡。

在给元继祖和李谅的信中,邹洬这样写道:“将军乃大夏皇族,昔日迫于兵势,不得屈身事敌。如今大势逆转,元运已绝。将军以一支残军困守孤城,闻四面楚歌,感国恨家仇,抚弦登陴,岂不怆悢!

昔日大都督当众立誓,愿与天下各民族,约为兄弟,同荣同辱,福祸与共。将军非蒙古贵胄,纵侥幸孤身北逃,亦不过一无家亡奴。昔日将军领兵十万,尚身居三等,妻儿亦无力保全。今部属尽丧,凭何自立。不若早早回头,纵不为己,何必让数万党项男儿做他乡孤魂?若能幡然悔悟,觉昨日之非,斩仇人之首,洬将让开大路,恭送将军北返。贺兰山下,夏草正肥,英雄何处不可饮马。银沙湖畔,眼波浩淼,正是豪杰崛起之乡……”

“凤叔以为达春和元、李二人会听你的?”老将军吴希姡ё萋砬崆崤苌锨埃苫蟮匚实馈

他从文字间看出来,写这几封信费了邹洬很大心思。达春和元继祖、李谅三人都不懂文言,让素有才名的邹洬写这种半文半白的东西,实在是有些难为人。

“我也没指望他们能听我的劝,我只希望这三封信的内容在城里面传开,就足够了!”

邹洬望着夜色中的孤城,冷笑着说。

第二百三十四章 风暴(一下)

邹洬的劝降信很快就摆到了达春的桌面上。破天荒地,平宋大元帅这次没有暴怒,也没有不屑地冷笑,只是将信粗粗地浏览了一遍,就跌坐进椅子中一动不动了。

两个临时征调过来担任亲兵的蒙古武士不了解达春的秉性,怕他发了火后遭受池鱼之殃,贴着墙根儿,悄悄地溜出了帅殿。走出很远,才隐隐听见背后传来一阵阵短促的喘息声,这种声音武士们很熟悉,在草原上打猎时,受了重伤的孤狼的鼻孔里就会发出这种低喘。猎手们遇到这种情况通常会把马向外撤一撤,以免受到苍狼的垂死反击。

“乌恩兄弟,你说,大帅,大帅会投降么?”一个亲兵试探着向自己的同伴问道。自听流言说有活着的希望时,他心里就不由自主地向那一方面想。哪怕明知要被送到福建做苦力,也觉得好过魂魄不得还乡。

“吉亚兄弟,这不是咱们能管的事情。少打听些吧,跟着大堆儿走总没错!”名字叫做乌恩的亲兵明显头脑更灵活些,四下望了望,低声回答。

投不投降,那是大人物们的抉择。反正现在城中还有马肉可吃,好活一天算一天吧。从发觉被困在孤城内那一天起,他就没奢望自己能活着返回草原。这些年跟着达春东征西讨,屠灭的城市有十几个,至于到底杀过多少百姓,有过多少次把婴儿挑在枪尖上的壮举,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是啊,那是大人物们的事情,咱们是小兵,还是小兵里的亲兵!”吉亚苦笑着发出一串牢骚。虽然不认识城外射进来那些信上的字,但军中传开的那些流言却一遍遍在他耳边回荡。只杀达春一人,别人可以用牛羊赎罪,或做满苦役赎回。他族里还有些积蓄,只要赶到海边交给商队……

吉亚使劲阻止自己继续做白日梦,握在刀柄上的手指在不知不觉间被捏成了白色。他现在是达春的亲兵,草原上有史以来,战败者的亲兵都没好下场。要么赔着主帅一块战死,要么割了主帅的头颅去请功,然后却被对方的将军杀了收买人心。

“来人!”帅殿里突然传出达春的呼喊,吓得吉亚身子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栽倒在地上。“来人,传本帅的将令,各军千户以上者到帅殿议事!”达春的声音继续从帅殿里传出,被低矮的屋檐遮挡,听上去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咕噜噜!”点将鼓急促的炸响,整个孤城压抑的空气顷刻间被点燃了。大街小巷里,满脸狐疑的士兵抬起头,纳闷地看着县衙方向。而官职在身的武将,无论出身于蒙古军还是探马赤军,皆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奔向达春的帅殿。

“将军今天铠甲穿得好厚,刀也背得整齐!”有细心的士兵小声嘟囔。

几乎是不约而同,探马赤军、蒙古军的士卒们都把手伸向了自己的兵器,或偷偷地绞紧了弓弦,或慢慢地拉出了刀刃。

元继祖和李谅的驻地距离达春的帅殿不远。听到聚将鼓,二人立刻点了几十名心腹,匆匆赶了过来。邹洬的信他们看过了,也能明白信上的意思。但他们心里清楚地知道,此刻击杀达春是不可能的。如果在路上不被民军截杀,探马赤军还可与蒙古军一战。但此时探马赤军的数量已经和蒙古军基本持平,防备达春趁机剥夺主帅兵权都很吃力,更甭说反戈一击了。

“元兄,咱们现在处境很险啊,你知道不知道!”李谅一边走,一边小声在元继祖耳朵边上嘀咕。

“别胡说,大帅并非不知道轻重之人,况且咱们问心无愧!”元继祖大声驳斥道。眼神却不由自主地从部将和护卫们的脸上飘过,飘向衙门口两侧的街道上。

街道两边没有行人,大元军的声名赫赫在外,在兵马没到乐安之前,城里的百姓就逃光了。那些矮墙、转角后边也没有兵器反射回来的火光闪动,这说明附近没有埋伏,达春一时还不打算与探马赤军将领翻脸。

“就怕大帅沉不住气!”一名姓李的探马赤军千户低声道。

被敌军包围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蒙古军和探马赤军都以骑兵为主,有人一骑,有人双骑。城中虽然没有草料供应给战马,士兵们却可把战马杀来充做军粮。以两万人的消耗量,一个月内不会断粮。但城外的那些“草贼、流寇”的补给却未必能支撑过十天。流寇们打仗向来只携带不超过三天的干粮,连年战乱,乐安周围的农田早就荒芜了,百姓们根本养不起二十万大军。而福建那边也未必能及时运来足够的粮草。只要城外军心因补给不足而出现浮动,城里的人就有好机会冲杀出去!

如果达春被几封挑拨离间的信弄乱了阵脚,大伙的前景就玄了。此时民军们士气正旺,突围出城,正好省了人家攻城的力气。

听了他这话,元继祖也有些犹豫了。如果在大庭广众面前反对达春仓卒突围,就会让人怀疑探马赤军的确受了邹洬的蛊惑。如果不出言反对,以达春的习惯,探马赤军肯定要充当先锋。况且此刻如果达春犯了糊涂心思夺自己的兵权,自己给不给都难逃一劫。

想到这,元继祖的眼神与李谅对了对,转过头去向几个贴心将领命令道:“李显杰、李鹤,你们两个别去了,赶紧把咱们的兵马整顿一下。以便,以便‘突围时’不乱了手脚。”

“突围”两个字,被元继祖刻意强调得很重。李显杰、李鹤两个都是李谅的同族,因为血统的关系,在军中威望不低。二人心思很机灵,答应了一声,匆匆地跑出了队伍。

又向前走了几步,元继祖把自己的儿子与李谅的弟弟叫到了身边,低声叮嘱道:“元承恩,李哼,你们两个带着一个百人队到东门附近巡视,如果,如果城内有什么动静,直接,直接出东门去吧!出城后怎么办,自己作主!”

“这?”元承恩和李哼显然明白自己作主是什么概念,楞住了,不知道如何回话。

看着元继祖的一干安排,李谅惨然笑了笑,对着自己的弟弟说道:“去吧,你和承恩年青,没杀过多少人。咱元、李两家总不能绝后。若真不得已走了那步,今后的日子好自为之!”

元承恩和李哼默然施礼,转身跑出了队列。剩下的将领不再说话,跟在元继祖、李谅身后,缓缓走向未可预知的终点。

临时充做中军的县衙很拥挤,接连战败,让军中低级将领和士兵的比例大大失调。很多下千户、中千户手里已经没了兵,听到聚将鼓却不得不来应卯。见到手里有兵的同僚,讪讪地站到一旁,不敢与后者同列。手里剩下士卒较多的人则眉头紧锁,现在不是趾高气扬的时候,如果达春决定今晚突围的话,谁手中的士卒多,谁肯定要去充当开路先锋。

达春的目光从将领们的脸上一一扫过,有些下千户、中千户他一时想不起名字,依然点点头,仿佛很熟悉对方一样,给人家一个鼓励的笑脸。有些他想看到的人没看到,达春心里知道到了此刻探马赤军肯定要作出些防范举措,也理解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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