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受封疆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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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受封疆 (下)-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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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焉悠然道,“陛下放心,韩朗不会再来了。他不想管你了,就算他想再来见你,也不能了,因为他的武功已经废了,再没本事闯宫了。” 

  皇帝瞪大眼睛,张开嘴,喉咙“咯咯”却不能发声,再也寻不到那夜发声的感觉。 

  慌乱里,他直起身,双手飞舞。 

  由于动作过快,韩焉只能半琢磨,半猜测地弄懂个大概,“你说我对不起你皇家施与恩泽?好好好!我今朝就来告诉你,你皇家代代是如何对我韩家施恩的!” 

  往事不堪,皇恩浩大。 

  韩家得遂青云,风扶直上。官位显赫,权倾朝野。 

  皇恩浩大。 

  韩家护国天命,可谁能保证他们永远的效忠?谁能保证韩家永远是皇家的掌中之物? 

  天威既然难测。人心当然可以不古。 

  皇恩浩大。 

  所以,不知道哪代开始,韩家只剩下了一脉,以后也只留了一脉。说穿了就是一代只留一个活着,独自一人,到死也只是玄朝青史上的潦草一笔,永不成族,就不能成什么气候。 

  故事就是这样不变,持续地发展下来了。韩家的陵园一扩再扩。 

  直到周怀靖父皇那代,事情才有了转机。 

  那时,脑子还算清醒的老王爷,特意为韩家求情。多年安稳度春秋的先皇文瑞帝,突然发了善心,同意韩家留下刚满周岁的另一个。 

  这个侥幸生存的另一个,不是别人正是当时的韩家二公子,如今诈死游荡在外的抚宁王韩朗。 

  皇恩的确浩大。 

  韩焉从此,才真正拥有了这么个宝贝弟弟。 

  其实韩父也难为,望子成龙是每个做家长的天性,可他又怕韩朗锋芒太过,引来横祸。 

  所以对这个意外得活的小儿子,时而纵容过分,时而又管教严厉。由此造就了韩朗不伏烧埋,野马无缰的个性。 

  可惜到头,年少气盛的韩朗还是闯了祸,居然偷偷参加了科举,还没悬念地中了个状元。韩父事先得知内部消息,着急地临时抱佛脚,走动人脉,硬是把韩朗拉到第二,做了榜眼。 

  人算不如天算,这个韩家一意只想图个平安的二公子,最终还是走到人前,成了太傅,在那权欲中心最终不能自保,终究还是被人赐了一杯将离。 

  先皇后器重韩朗,将自己骨肉托付,可又怕他来日权势滔天不可控制,一时两难。 

  于是就有了那日偏殿召见,皇后笑吟吟赐酒一杯,韩朗笑吟吟饮下,命运便就此注定。 

  如献计那人所说,中将离者最多存世十八年。 

  到那时幼皇自立太傅离世,是再好不过。 

  将离,将离。 

  一切皆是弹指流光间,这个意外得来的弟弟,还是将要离开人世。 

  没了功力的韩朗,估计走得更早些。 

  想到这层,韩焉把先前对韩朗“活该”二字的评价,压回了心底。 

  三更鼓敲声逐渐远去,殿中一片寂静。 

  当今圣上直愣愣地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眼泪已经干涸,额头披下头发凌乱地散开。韩焉冷笑,过分的安逸,让他根本就不认得血腥二字。 

  这种窝囊废的皇帝,护着只能是天下一悲。韩朗就是个睁眼瞎! 

  卷入寝宫的晚风,带着湿暖气,吹动着手绘绚彩的帐幔。 

  “明日,你必须早朝。月氏国的战事不能再拖了。”韩焉当下决定,自己会独自草诏,调潘大元帅出征,换林落音回师。“如果,陛下明朝依旧甩性子,臣自然有非常手段,让圣驾君临天下的。”韩焉展笑,一边露出个浅浅的酒窝。 

  “只是,我怕陛下,受不了这层苦。” 

  皇帝睁圆微陷眼睛,怔怔地目送着韩焉地离开。阴冷的光,穿过窗格,从他身边透过,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寝殿外,星疏却无月。 

  迷茫的黑暗里,还有人没有入睡,孤零零坐在凉亭里石凳上发呆。 

  “楚大公子,那么晚了还不睡,又在寻思什么呢?”韩焉轻问。 

  “看蜘蛛结网。”楚陌指指亭中倚栏格处。 

  “这么黑,你也看得见?”韩焉露出一丝惊异。 

  楚陌倒笑开了,“这么多年呆惯了暗处,双眼练明了许多。” 

  韩焉点头说了句,那不打扰,就欲离开,却被楚陌叫住。 

  “韩大人,我弟弟……” 

  “他自愿要和韩朗斯混,我也没办法。” 

  “他不会!”楚陌霍地站起身,急急辩白。 

  背对着楚陌的韩焉,擎起笑目光一凌,“这样,只要你一有华容的消息。我便派人把他带回,如何?” 

  楚陌还没来得及回话,宫院外传声,顷刻沸沸扬扬。 

  韩焉先催楚陌回避,自己正想查问原因,就见一内侍由外奔入,惶惶来报,说是老王爷突然发病,生命垂危。他儿子平昭侯,连夜进宫,恳请皇上委派太医,前去续命。 

  韩焉拢眉,忙道,“皇上刚休息,这点小事不必惊驾。你速派值班太医前去,就是。” 

  内监领命,要退,又被韩焉叫住,“我与你一同去。” 

  嘈杂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一切回归宁静。 

  黑暗里,蜘蛛仍在无声织网,非常忙碌,而细丝的网,越织越密,越织越大。 

  第二十七章 

  清早满院花香,流云在外头叩门:“回主子,花架我弄好了,也从别处移了紫藤,如果能活,估计很快就能开花。” 

  韩朗嗯了一声,翻个身继续假寐。 

  华容却是醒了,反手撑床预备起来。 

  韩朗眯着眼,看他腰象木板一样硬着,撑床板的双手青筋毕露,忍不住伸出手去扶了他一把。 

  “腰很疼是吗。”扶完之后他叹一口气,也坐起身:“脚怎么样了,我看看。” 

  华容笑,左右环顾,比手势:“这天眼见着热起来,王爷看见我扇子没?” 

  韩朗哼一声,将他脚上袜子一把扯了,双脚搁到自己跟前。 

  脚面上有薄痂脱落,血流得不多,大多也已经凝固。 

  韩朗又哼一声,斜眼叹口气:“我记得昨晚看过,你脚面已经完全结痂,你可不可以解释下这是为什么?” 

  华容连忙挠头,比划:“这个,我可能睡觉不安生,爱蹬被子,所以……” 

  “我晕倒那晚你去了哪里,咱们一路歇在客栈,你有几次乘夜踩着伤脚出去,要不要我提醒你?”韩朗将他双脚握紧:“我不怨你装蒜,装作不能走路要我抱来抱去,我怨你对自己这么恶毒!” 

  脚面被他这么一握立刻迸出血来,华容双手撑床,也不挣扎,只是喘气。 

  “流年回来了你知道吗?”韩朗将手一松:“我曾派他去查你底细,我想你应该知道。” 

  华容眨眨眼。 

  “可是我现在不想见他。”韩朗上前,将手心鲜血划在他眉心:“你的底细我不想知道,你深夜出门是给谁送信我也不想知道。从今日起,我好好待你,你也好好待你自己,咱们什么也不管,可不可以?” 

  华容还是眨眼,撑床的双手有一只松了,人一个趔趄,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个是紫藤。”韩朗将人抱到花架后道,开始动手温酒:“紫藤开花很漂亮,你见过没有?” 

  华容摇摇头。 

  “那就但愿它能花开,让咱们华总受也开开眼。”韩朗跟了句,喝一口酒,凑嘴过来喂给华容。 

  华容喝了,抬头看花架,目光空蒙,无嗔亦无喜。 

  韩朗在近处看他,喝了口酒,同样是晋城竹叶青,这次入口却是绵甜。 

  “我们来玩个什么好了,填词作画弹琴下棋,你喜欢哪个?”春风拂得他来了兴致。 

  “都……不喜欢。”华容蹙起了眉头:“要不王爷你把我银票还我,我们晒银票玩,很好玩的。” 

  “银票我帮你换了大银庄,等我死后,你就可以每月去银庄领开销。” 

  华容扁着嘴,憋住没问韩朗啥时候才死,意兴阑珊比手势:“那王爷随便,爱玩什么玩什么。” 

  “要不我们画画。”韩朗抚掌:“你选句诗,我来画。” 

  “我只会些淫诗。” 

  “那就淫诗。”韩朗击掌,示意流云拿笔墨来:“咱画春宫图出去卖,也算营生。” 

  笔墨很快就拿来,桌子也很快摆好。 

  华容却还在犹豫,说是要选个绝顶的淫诗来作画。 

  “鸟栖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最终他一敲扇子,在纸上落墨,一边还手动:“这是我背过最淫的一首了。” 

  “鸟栖池边树……”韩朗念了念,失笑:“贾岛,这诗哪里……” 

  话不曾说完华容已经提笔,在纸上画了丛草,草里长着棵树。 

  “你的鸟,栖着我这颗树。”他手动:“还有你硬气起来,那个,象不象光头?来敲我的……” 

  “来敲你的后门!”韩朗大笑:“鸟栖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好,咱今天就画这天下第一淫诗。” 

  说完就提笔,在纸上勾了弯上弦月。 

  华容则连忙替他打扇。 

  一幅纤毫毕现的男男春宫图很快成型,鸟依池树后庭花开,神韵气势无一不到。 

  “好了。”画完后韩朗退后,从怀里掏出印章,使力按上。 

  一旁华容已经笑得喘不过气,直敲桌子。 

  “流云!”韩朗将那画揭起,对光又打量了一下:“这幅你上街去卖,要价百两,敢还价的打断腿。” 

  “等等!我说等等!!”一旁跟着瞧热闹的华贵这时突然一声大吼,冲将过来将画拿住。 

  “这不明明是我嘛!”拿着画他又是一声霹雳:“为什么把我脸画得这么清楚,流云在下面就不画脸!” 

  韩朗也开始扶住桌子笑:“你是宜上不宜下的华贵人,露脸的机会自然是要给你。” 

  “一百两。”笑完之后他又正色:“流云你记牢,还价的打断腿。” 

  流云躬着腰回是,腰眼子立马吃了华贵几记老拳。 

  花架下面这时窜出来两只野猫,流云趁乱告辞,那华贵立马发威,学野猫打架猴在他身上,一边还记着问:“那天你就是这样的,从下面的姿势就是这样?我……” 

  华容被他这句话逗到打跌,笑得猛了,一时有些晕眩,眼前猛然暗了下。 

  身后韩朗这时突然将手一指:“那里,紫藤开了朵花,哈,感情这也是朵淫花,赶着来看春宫图。” 

  华容抬头,眼前仍是发黯,马屁却是记得,看不见也比划:“那是花能解语,倾慕我家王爷才情。” 

  韩朗沉默。 

  心里好似有种贪恋,希望这一刻无限漫长永不会过去。 

  隔着咫尺距离他伸出了手,还没碰到华容的肩头,却听见身后华贵的一记大嗓门。 

  “主子你猜谁来了!”那个大嗓门如此不知情知趣:“林落音林将军!也真是的,他居然能找到这里!” 

  “好久不见。”见面后林落音发觉自己只会说这四个字,连手也不知道怎么安放。 

  华容手动,华贵连忙解释:“我主子问你怎么会找到这里。他说他第二封信告诉你地址,可那封信发出去才不过一天。” 

  “月氏受创暂时收兵,我受命还朝,本来就已经到了洛阳附近。”林落音低声,嗓子发涩,闭口不提自己如何策马狂奔一夜。 

  华容点了点头,一时无话。 

  倒是华贵来了兴致:“我主子写信给你?还两封?都说了些啥?” 

  林落音叹气:“他说自己安康,让我勿以为念。” 

  “勿以为念还写信!鬼才信他。”华贵翻眼:“那你又来干吗,就来眼对眼发呆?” 

  林落音不说话了,胸口起伏,一杯茶端在手心,却总也不喝。 

  华容拿扇子敲了敲手心。 

  “我来说完我没说完的那句话!”隔一会林落音突然高声,将茶一饮而尽。 

  华容苦笑了声,那厢华贵却立刻趴上桌子,眼睛瞪得老大:“什么话,你跟他有什么话没说完?” 

  “那天我说不如……”林落音立起身来,双目晶亮:“现在我来说完,你不如跟我走。天涯海角朝堂野下,我都绝对不会枉负你。” 

  华容的那个笑慢慢收敛,拿手支住额头。 

  连华贵这次都懂得了分寸:“林将军,你听到传闻没有,那抚宁王可能是诈死!” 

  “诈死又如何。”林落音又近一步:“今日我来,只问你愿不愿意,如果你愿意,我便什么都不怕。” 

  华容闻言抬头,看着他眼。 

  这双眼磊落坚定,干净得不杂一点浮尘。 

  他缓缓手动:“林将军可后悔留任?” 

  林落音怔了下,不过还是不犹豫:“不后悔。我到现在才明白,为谁效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守得边关完整,不负我平生志向。” 

  “林将军的志向是什么?”华容比划,手势沉缓方便华贵翻译:“我记得是剑寒九洲平四方吧。可我的志向是一受封疆。” 

  “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华容拿扇敲了敲额头:“我之所以写信告诉你地址,是盼你做个恩客。希望你常来常往而已。” 

  林落音梗住,嗓眼发烧,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 

  “林将军如果怀念当日滋味,现在就可以重温。”华容将扇哗一声大开:“我给将军折扣,只需五百两。” 

  这句华贵翻得是恨声恨气,少根筋居然也开了窍,挥手:“我主子说这话就是气你走路。你还是走吧,该哪去哪,别跟他夹缠。” 

  “不送。”那厢华容摇了摇扇子,手势比得林落音都能看懂。 

  “这样作贱自己,你到底为谁,你就真的谁也不爱?”这句林落音已说得沉痛。 

  “不送。”华容继续。 

  林落音怔忡,流连许久还是转身离去。 

  门外春光大好,他背影落索,华容起身,对着他已经鹏程大展的身影,第二次抱拳相送。 

  两日后,京师。 

  韩焉去王府探望平昭侯,顺便和老王爷聊聊家常。 

  老王爷照旧托着他的肚子,因为中饭吃多了,不停打嗝:“呃……韩朗……你咋有空来,来干吗。” 

  韩焉正色,第十次提醒他自己是韩焉不是韩朗。 

  “将离有解药是吧。”他突然杀出一句。 

  老王爷呆愣,立刻也跟了句:“是。” 

  “那在哪里。” 

  “我想想。”老王爷蹲身抱住头,咬牙切齿:“这次我一定想出来,咋整也要整出来。” 

  韩焉很耐心等他答案,也不提醒他姿势活象拉屎。 

  隔了一会老王爷抬头,眼睛亮晶晶的,韩焉也立刻凑了上去。 

  “我今年六十四岁,刚刚吃了午饭,早上辰时起床,还去看了潘克出征。”老王爷咧嘴:“你是不是问我今天做了什么,我都记得,一点没记错。” 

  “韩朗,潘克至今还用那把刀呢。”他接着又道:“记得吗,当年是你力排众议扶他上马,还送他一把刀,亲自为他开刃。那把刀如今都卷了刃,可他还带着,形影不离。” 

  韩焉冷笑了声,抬手抚了抚衣衫:“潘克是韩朗的人,这我知道。我现在是在问你,将离的解药在哪?” 

  “将离?”老王爷闻言抬头,抓了抓脑袋:“将离是什么?你还没吃午饭吧?我也没吃,走走走,同去。” 

  老王爷既然认定自己没吃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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