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怎么着也是皇族身份。虽按理来说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但皇上顾念手足之情,免其一死也是极有可能的,何况这般做法还能博得一个宽大仁慈的口碑。
周昱昭掉转头,低眉,幽深的眸光望进李眠儿的眼中,一字一顿地说:“贬为庶人,进而圈禁!”
尽管这个结局于秦王来说并不坏,可周昱昭的声音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浸入骨髓的寒冷,李眠儿直觉背上的汗行都竖起来了。
正如之前周昱昭所说,对于秦王惨败的下场,她丝毫不怀疑,皇帝设下这么一个局中局,局外局,连一直跟在皇上身边的武王也被算计了,之后周昱昭也没有识破个中玄机,遑论远在京都的秦王,秦王中计暴露隐藏多年的野心,给皇上奉上将其铲除的一个再名正言顺不过的理由,秦王自此注定再无翻身之地了。
李眠儿不由想到当初住进仁寿宫后见到的秦王妃母女及世子妃几人,端阳节时听说蓝熙郡主的亲事已经订好,日子也卜好的,只不知详尽的日子,这个当口,她是否已经嫁入太尉府了?
本想张口问一下的,可看到周昱昭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浓密齐整的剑眉斜挑直飞入鬓,神思不晓得在哪里,遂而话到嘴边她还是给咽下了,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只好愣愣地回视着周昱昭,等他神识归来。
约摸半柱香过了,周昱昭才眨眨眼睛,垂眸觑着李眠儿身上的衣裳,上唇努了努。
顺着周昱昭的视线,李眠儿这才想起自己身上一直还穿着昨天下午才裁制好的裳服没换下来呢,既然这会儿周昱昭提起定一茬,她正好借此问问有关自己原先的提议他想好了没有。
“我之前央你的那件事,你想得怎么样了?”李眠儿旧事重提,上一次周昱昭说是等探完拓拔意的底再说,这回他总不好拒绝吧。
“不行!”
没想,周昱昭还是同上次一样坚决,李眠儿听了竟是怔住,不过不待她生反应,周昱昭那厢接着道:“此时不拌彼时,皇上识得你的真容!”
“……”李眠儿忽也想起这茬,一时语塞。
“若被他识破,局面更为复杂了!”周昱昭再次转脸面窗。
“你不是会做面具么?”李眠儿并没有被难倒,语气来得十二分坦然,“何不给我做一副?”
这样出入也来得方便!若不然整天闷着,实在要憋煞人!
听此,周昱昭连头带身子一道儿侧向李眠儿,勾唇薄薄一笑,道:“你瞅着,是不是以为我那副面皮得来全不费功夫?”
“那……那个很费功夫么?”李眠儿扁扁嘴,话说完觉得自己真是白说,当初第一次见到脸上戴了副面具的白展,那面具以周昱昭的脸为模子,何其之像,当时自己真是唬了一跳,不过如今想来,光那极似人面皮的料子就该相当难制吧!
“你以为呢?”周昱昭星眸泛光,只因李眠儿渐渐吱唔,樱唇微嘟的样子令他紧绷的胸膛为之一暖,声音也不由跟着靡哑。
“是了,照着你的脸,做一个一模一样的来,想必确然是要花不少功夫的!”李眠儿斜瞥了眼周昱昭俊美的面孔,如此精致的五官轮廓,只能天然生成,若仿制的话,大概是极难的,于是她接着道,“可是,若是凭空、随意做个假脸的话,莫不该要省下不少功夫?”
周昱昭听后,赞同地点点头:“自然……要省下不少功夫!”
“那不就成了?”李眠儿激动地合起两手,眉开眼绽,“咱们就依着怎么简单怎么制便好!”
视线不离李眠儿的面庞,见她这会儿有些激动,周昱昭伸出一根食指摩挲着下巴,沉吟道:“嗯——如此的话,咱们只需等上个一年半载,面具或许就该制成了!”
李眠儿巴巴地等在周昱昭的嘴边,待他应允下来,不想听来的却是这么一句,不禁一愣:要等一年半载?
周昱昭似是听到她心底的疑惑一般,再次给她点了点头。
李眠儿看见,也顾不得暗诽周昱昭的读心术,心下只委实懊恼至极,也就是说,戴面具出门这个办法也是行不通的了,于是,她低眉,一径儿觑着自己的指尖发起呆来。
见李眠儿闷闷不乐,周昱昭前一迈一小步,弯下腰,偏过头:“你若真心想随着我驰骋前线,先用心把飞檐走壁的功夫学扎实了再说!”
闻言,李眠儿蓦地抬头,在对上周昱昭熠若灿星的珠眸后,重又低下头,鼓鼓嘴,小声怨道:“整日窝在屋里头,我倒要如何好好练功夫!”
原先她也想跟着金川多学学功夫来着,可都被左一件、右一件事给耽搁住了,起初在在芭蕉园时,好容易练成了影遁,后来到了皇宫里头,自然是没法施展,再后来到了南境……
哎咦!那会儿……分明是有时间的,可自己怎么就没有想着更上一层楼的呢?
想及此,李眠儿止不住更加懊恼,洁白的额心是越蹙越紧。
周昱昭一声不吭地低瞅着李眠儿面上的神情不停地变幻,娇艳里又隐透着俏皮可爱,当初他何曾想到,这样一张清冷绝伦的容颜,也会做出恁多丰富生动的表情来,当真令他爱不释手,一辈子他都不要放手,不,不是一辈子,是生生世世他都不会放手!
李眠儿正沉浸在自己的懊悔中,全然没有注意到周昱昭的目色变化,也体会不到他内心的起伏,此时,她又开始自责:为什么没有更早一些得发现金川的特异,为什么没有更一早一些得跟他学功夫,若是在很小的时候就跟他学起,也许芭蕉园于自己就不会是一座牢笼了!
第二百二十一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五)
周昱昭瞅着瞅着,发觉李眠儿似要沿着闷郁一路继续下来,眨了眨眼,启唇:“目下,以你的能耐,顶多也就能跃道矮墙,到了前线,万一事发突然,需要跃上跃下地奔走,你如何应付?你起码保证能够自保,我才敢带你在身边!”
李眠儿没有抬头,噘噘嘴,可她又心知周昱昭说得在理,自己无理取闹却也没意思,遂而微仰下巴,嘟声道:“我不跟去便是!”
闻此,周昱昭再次朝前迈了一小步,几乎快要贴上李眠儿的身子,只因此时李眠儿的心情并不在这上面,否则见到这样光景,她定会下意识地朝后退开,加强防范。
顺势握起李眠儿一双素手,闻着鼻尖处不断飘来的淡淡异香,眸前又好一张香肌玉容,兼这会儿又娇态可人,周昱昭只觉一颗心即刻就要化作一滩柔水一般,连说出的话音都透着一股酥人的磁软:“你……既如此说,那就暂且先这么说定了!再坚持一段时日,待过了这阵儿,我定会专门抽时间陪你练功夫,如何?”
尤其在说最后两个字时,他的唇几乎要触着李眠儿鼻尖了,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
倏地觉察到扑面而来的男子气息,李眠儿这才从将将的郁影中清醒,一抬眸,不料径直撞入周昱昭早已秋火浓浓的眼窝中,其中的绵绵情意令她的脸上“唰”地浮上两朵桃花,一对金莲颇有些仓皇地急退一步……
一边退,她心里还不忘暗道一声“糟”,自己光顾着呆愣,都没有好好看住周昱昭,这一回多半又难逃他的“轻薄”了。
……
李眠儿都不知道周昱昭为何突然放开了自己,然后还一句话没留得就转身出了门。方刚……并没有听着苍鹰抑或谁个来唤他的声音啊?
或许……确实有人唤了他也不定,只是适才自己的脑袋一直嗡嗡作响,眼睛、耳朵也已闭塞不通,唯一有感觉的就是自己那两瓣被周昱昭狠狠叨在口中的嘴唇和那根现下正酸麻不已的舌头,所以自己压根就没有听到外头的动静也未可知。
一手轻抚着自己微有点红肿的双唇,一手捧在胸口捋平稍稍显得急促的呼吸,李眠儿慢慢踱到火盆前,心里纳罕周昱昭为何像是逃也似的跑了呢!
周昱昭走后没一刻,红莲敲门进来了,手中托了盅热米粥。李眠儿收起起伏的心思:“世子爷早膳也还不曾用,你有没有见着他人,最好把这盅先给他送去!”
红莲露齿一笑:“姑娘不用担心世子爷!”
一边说着一边将粥递到李眠儿跟前:“世子爷出了您房间后。就拐进他自己的屋里了,方才婢子进屋前也让宝成给世子爷端了粥过去!”
闻言,李眠儿秀眉一皱,并没有及时接过红莲手中的盅:“世子爷回自己屋了?刚刚?”
“唔,是啊!”红莲偏过头。瞅瞅有些怔愣住的李眠儿,又瞅瞅手中的粥,又道。“穆姑娘,您先趁热喝了这粥,给暖暖身子!”
李眠儿飞快斜瞄了眼西墙壁便低头接过盅,微阖眼帘。心不在焉地一勺接一勺吃着粥,没吃上几口,她便搁下盅。稍稍朝后倚在靠背上。
“穆姑娘,您只吃这么一点?”红莲觑了眼盅里头,看粥都没少多少,不由劝起来,“穆姑娘——”
不想。才吐出三个字就被李眠儿打断:“你进屋前,有没有注意到世子爷的屋里有没有其他人?”
“嗯?”红莲听后。稍作一愣,然后应道,“眼下里头有没有人,婢子不知!不过世子爷进屋前,婢子确定屋里是没有其他人的,他进屋时,身后也没有跟着人!”
听了红莲的话,李眠儿似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低下眉,侧过头,顺手理了理左耳侧垂下的一捋辫发。
红莲瞅着李眠儿这会儿压根没有心思吃饭,只得作罢,不再劝说,端了盅,退了房间。
李眠儿瞥了瞥闭合的门,起身踱至窗前,脸上渐渐发热,方才并没有人唤周昱昭,他竟当真是逃出门去了!
再过两个月,自己就该十六了,人事上说完全不懂倒也不全是,懵懂间多少也知晓一些,加上这半年来与周昱昭频繁地身体接触,每每自己情动之时,周昱昭的反应总是数倍于自己得强烈,多数情况下他都能克制住他自己,不过有时候能够感觉到他真得想要更多。
李眠儿又扭头看眼西墙壁,周昱昭就在这一墙之隔的另一头,想及此,不禁伸手摸了摸脸颊,心头又羞又涩,还有细微一丝心疼!
其后一连几日都不再见周昱昭的身影,即便除夕和大年初一这两天,他也没有现身。
这真是李眠儿有生以来过得最没有年味儿的一个年了,城楼内似乎人人都在准备应付一场大战,根本无人也无暇顾及这年不年的了。
直到大年初四这一天,李眠儿每日烦闷的心情因为一封信的到来而显出两分欣喜,那头天上飞的苍鹰给她捎来了穆蕊娘的书信。
接到书信的一瞬,她下意识地就想到,王锡兰伤情多半是不会有大碍了,否则娘亲的信他不会这么快就让苍鹰带来,说不定还要几经周折才能到自己手里。
算起来,王锡兰回京养伤也快半个月了,能下床活动了没有?
嗯,他自然能下床,只是他这才下了絮园里的大床,便又躺到九畹轩里的小床上了,偏还给赖着死活不下床,再次陷入了“昏迷”,这可把从来没见过类似阵仗的疏影唬得不清。
“枝儿姐姐,你们……赶紧……赶紧一块儿到书房里看看吧,驸马……驸马爷……又昏过去了!”疏影煞白着个小脸,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围在一处烤火的枝儿几个人急道,她恁样气喘,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累的!
闻此,枝儿几个不等疏影喘息待定,便立马起身赶在疏影的前头跑向书房,枝儿一头奋力跑,一头对身旁的春儿嘀咕:“怎么好好的,竟又昏迷了?早上来轩里时,不都没让人扶着么?”
“我这也纳闷了!我早上瞧咱们爷面子红润,不似有亏虚之症啊!”春儿嘴上说着,脚下一步不落地跟着枝儿。
即要到书房门口时,枝儿却“唰”地收住脚,两只眸子转了两转,侧转回身子,沉着嗓子询问落在最后的疏影:“疏影,主子昏迷时,手上正忙着什么?”
一直闷头跟在后边的疏影,不防枝儿突然停下来作此一问,不由愣住,有些泛白的双唇启了又合,合了又启,一时却是吱吱唔唔,没一个说利索的。
枝儿读了她半天唇语,也没读明白疏影到底说得是什么,又眼见她面色发白,心下暗想不管主子这会儿是真昏迷还是假昏迷,此事多半与疏影脱不了干系,遂朝着疏影迈近几步,抬了抬下巴,再问:“主子一早还是好好的,怎么我们才离开不一会儿,主子就昏过去了?”
枝儿决意还是先问一下的好,否则不分青红皂白地就去请大夫,倘若万一只是主子对疏影起的一个小伎俩,倒要叫大夫看笑话了!
疏影提起眼帘,瞅见枝儿正一脸肃色地逼问自己,私下狠跺脚跟,暗恨自己嘴拙,方才明明想好怎么说来着,结果刚刚她们偏又没问,这会儿却又问起,自己一时不妨,竟忘记之前想好的对策了。
此时,四个美丽的年轻丫环一径盯自己,再吱唔下去,怕要捅出更大的漏子,只好硬着头皮编道:“主子确实原也是好好的,他坐在里间的床上看着信札,我在外间挨个格子擦书橱——”
说到这,疏影禁不住抬眸扫视一圈正一瞬不瞬听自己说话的四人,声音不由自主小了下去:“我原本就不习惯一心二用,擦书橱就一心擦书橱,所以……”
“所以什么……你快些说!你想让主子昏死啊?”一向对疏影最为苛刻的汀儿急得直想把疏影肚里的话一把头掏出来才好,枝儿心里的想法,她不是没想到,依主子的好耍的性子,再加上他对疏影的一番心意,装昏吓唬吓唬疏影是极有可能的,可万一他要是真昏过去的话,这会耽误的可都是命啊。
“所以……所以我并没有听到驸马的脚步声,结果……结果……”疏影声音越说越低。
“结果什么?哎哟,你真是要急死人了!”汀儿恨地直跺脚。
“疏影,你别再吱吱唔唔的了,赶紧把情况说明了要紧!”春儿怕汀儿语声严厉,吓到疏影,适得其反,恐疏影更“结果”不出来,便缓声哄劝。
春儿的话果然奏效,疏影长呼一口气,接着道:“结果我没在意,一个转身,不想就一个转身的动作,可偏巧就撞到不知什么时候下床来到我身后的驸马爷了,不意间竟把他……把他给撞倒了!”疏影闭紧双眼,豁出去一般,一口气说完最后一句。
枝儿一听,一时也慌了神,失了判断,只得转过头,飞进书房:主子伤在胸口,伤口并没有愈合,若疏影行动间正撞到了伤患处,主子一下给痛晕了也不定!
枝儿这一慌,汀儿几个也跟着一慌,紧随其后,奔进书房。
第二百二十二回 霜露殷勤东风短(十六)
枝儿几个进了书房,见只披着外衣的王锡兰竟一动不动地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尽皆大震,连忙合伙手忙脚乱地把他重新抬到床上。
瞧他一脸苍白,双目紧阖,便知他这不是装晕而是真的晕迷,枝儿等心疼得不行,来不及训斥一个人缩在屋角的疏影,只嚷着赶紧跑去唤大夫。
不想,云儿才转身,就听床上传来轻弱的一声:“不必了!”
听闻此声,急坏了的几人再次围上床边,个个是一脸关切。
立在不远处的疏影听到王锡兰出声,原本哭丧紧绷着的脸不由一松,脚尖随之踮,一双杏仁似的眼望向床上被四美婢围得严严实实的王锡兰。
“主子,你的创口裂开了,还是叫大夫来瞧瞧吧!”枝儿解开王锡兰的中衣前扣,发现胸口的一片包扎布已经被似红似黄的血脓水浸透,此时,听王锡兰不让唤大夫,眉头皱得不行。
“春儿,你去把我常用的金创药拿来!”王锡兰并不理会枝儿的话,挣扎着半坐起,“用不着麻烦大夫!”
说这话时,他眼锋扫了下疏影的方向,不过没有递过去正眼一瞧。
自进书房后,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王锡兰的汀儿把王锡兰的眼神瞅在眼里,之前因为疏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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