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也不会退。
。
早餐时谁也没问尼亚去了哪儿,只有阿坎疑惑地找了找那个笑嘻嘻却总让他觉得有点可怕的小个子。但很快他就被满满地堆在盘子里的肉肠所吸引,埋头用他最喜欢的战斗来开始这新的一天。
埃德打着呵欠往嘴里塞煎蛋——他的用餐礼仪越来越差了,但这里没人在乎。
吃到一半的时候一道白影从屋外划着优雅的弧线掠进来,落在桌子上。
那看起是只乌鸦,只是比一般的乌鸦要大,雪一样白,云一样轻盈,一双红色的眼睛宝石般透亮,站在满桌的食物间高傲地抬着头,左右睥睨。
在几乎所有人都警惕地瞪着它的时候,只有阿坎咧着嘴伸手去抓——他最喜欢这样漂亮的小东西了。
白色乌鸦毫不客气猛啄下去,啄得大个子皮糙肉厚的手瞬间见了血。
阿坎委屈地缩回手,看着那只大白鸟迈着贵族般的步伐踱到伊斯面前,矜持地抬起左腿。
伊斯眼角的肌肉跳了跳,解下了它脚上银质的信筒。
“那个女人又想干嘛呢?”娜里亚撇嘴。她在白鸦的城堡里见过这只鸟看在因格里斯的面子上,她没打算为自己复仇,但“那个女人”囚禁她和她的朋友们,让他们差点被地狱里钻出来的怪物撕成碎片,还让她像个被控制的亡灵一样捅了斯科特一剑,好一阵儿都无法从自我厌弃里挣脱出来这些,她可都牢牢地记得呢!
伊斯从信筒里抽出纸卷,只看一眼就皱起了眉。
埃德叼着面包探头过去,瞪大了眼睛:“呜呜呜?”
娜里亚翻个白眼:“说人话!”
“远志谷被攻击啦!”
埃德把面包捏手里,像伊斯一样皱起眉:“他们想干嘛?不,不对,如果那里被攻击,你不是立刻就会知道的吗?”
因格里斯已死,但穆德还在。事实上,维持整个远志谷的防御的,就是那个木魔像。在唤醒它之后,穆德的“灵魂”已与伊斯相连,如果有它无法应付的攻击,伊斯立刻就能察觉。
“会有什么意外吗?”娜里亚也皱眉。
埃德不自觉地看她一眼。
“干嘛?”娜里亚瞪他。
“我以为你会说‘那个女人一定是想骗你回去而已’!”埃德老实交代。
“她骗过吗?”
“没有。”
“那么,我蠢吗?”
埃德拼命摇头,后悔自己的一时嘴快:“我!是我蠢!”
娜里亚的怒气还没生出来就泄掉了。她低头抿着嘴忍笑,没有看见伊斯与父亲之间迅速交换的眼神。
尼亚才刚刚说过“去找白鸦”伊斯觉得就算是他也不可能这么快。同样的,他也不觉得白鸦会无聊到骗他回去——这只白色的乌鸦是她的分身,如果它死去,她也会受伤让它远赴千里来找她,对她来说已经算是冒险。
远志谷里必然发生了什么她和穆德都难以解决的问题。所以,尼亚所说的那句话,其实是某种警告吗?
伊斯迟疑了好一会儿。他当然得回去,他向因格里斯发过誓会守护远志谷,即使因格里斯其实已经做好了在他无法顾及的时候让远志谷里最珍贵的收藏彻底封闭的准备,他也没打算因此就放弃自己的誓言。可他本能觉得不对他也许不该在这种时候离开。
“回去看看吧。”艾伦开口,“那个女人不该轻易放弃。”
白鸦的力量有目共睹,即使她被困在远志谷也不容小觑——那可是造出了地狱之门的女人。就这样在她很可能是在求助时置之不理,如果她死了倒还好,如果她活下来那等于把她彻底推往了另一个方向。她对伊斯的那一点迷恋,绝对抵不过她偏执又激烈的本性。
伊斯吐口气,点了点头。
。
在娜里亚?卡沃的记忆中,那一天仿佛才是一切灾难的开始。她目送冰龙飞上天空时阳光灿烂,傍晚金红的晚霞预示着明天也会是个好天气,她想着晚上的菜单穿过花园,看见那个顶着一头灰发的傻瓜搓着手冲着她讨好地笑然后毫无预兆地一头栽倒在地上。
太阳在那一刻坠了下去。突然降临的黑暗之中,娜里亚听见自己控制不住的惊呼,凄厉如夜枭。
第一千一百一十九章 黑塔将倾(上)()
埃德醒过来的时候,娜里亚正拿着一张纸条站在桌边发呆,摇曳的烛光照着她苍白的脸,让她看起来疲惫又茫然。
转向他的时候她却还是弯了弯嘴角。
“你再不醒的话,我就得去找个牧师来了。”她说。
埃德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其实还有点懵。他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的心脏在那一刻像是突然被一柄巨大的铁锤重重地砸了个粉碎,痛得他瞬间眼前一黑,就那么失去了意识。
可这会儿他又好端端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有什么消息吗?”他忐忑地看向娜里亚手中的纸条,“我没睡很久吧?”
娜里亚心不在焉地摇摇头,视线直直地落在纸条上,似乎她之前压根儿就没看……又或者得再看上一眼才能相信。
“黑塔裂了。”她说。
埃德觉得他刚刚恢复的心脏又挨了一锤——没那么重,但也够让他脸色发白的。
黑塔将倾……这是奥罗拉•李,黎明女神的大祭司所做出的“预言”的第一句。他们一直将信将疑,它却如此猝不及防地成为了现实。
娜里亚索性把纸条递给了他,怔怔地在他床边坐下。
“我还以为那座塔是不会塌的呢……”她喃喃。
埃德默默点头。在斯顿布奇人看来,那座塔可不就是“不会塌”的嘛?尽管它扭曲又诡异,黑乎乎的怎么看都很不吉利,却奇怪地成了某种永恒的象征……某种骄傲。那骄傲甚至与博弗德王室的命运没多少关系,更像是“我家有座很厉害的塔”……这样纯粹的骄傲。
他们不是斯顿布奇人。但哪怕待的时间并不长,那种骄傲也自然而然地影响了他们。
纸条上的笔迹是老乔伊的。老人一笔字写得龙飞凤舞,第一句话最后那拖得老长的一笔,看起来却更像是过于震惊的失控,而不是随兴所至。
在那句“黑塔裂了”之后,老人似乎恢复了冷静。他简单却明白地写清了几乎所有的细节。
斯顿布奇在今天傍晚——在埃德倒下去的那一刻有一场地震。震动很小,而且很快就停了,如今还留在万泉之城里的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根本就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很快,在老乔伊的人报给他城里有什么异常的变化之前,跟他几乎算是对手的奥林•巴尔克,斯顿布奇的皇家间谍头目,破天荒地亲自跑来敲响了他家的房门。
“黑塔裂了。”
这也是巴尔克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
没等老乔伊问出任何问题,巴尔克就直接把他带进了洛克堡——没有什么比他亲眼所见更真实可信。
黑塔的确是裂了。从塔下的地面开始一直裂到他们看不见的高处,裂得像蛛网,夜色中狰狞地伸展着,宽的地方几乎能伸进去整个手臂,塔底的门也彻底卡住,根本打不开,也没人敢强行打开……可它没倒。
洛克堡里没剩多少人。茉伊拉离开时留下了命令,有任何“不像是人力所为”的意外,巴尔克可以直接通知埃德。
巴尔克有自己的通道。但或许为了让埃德更快地相信,他还是选择了先告诉老乔伊。
“……我得去看看。”埃德轻声说。
自从将深海之心代替那颗碎掉的红宝石嵌在了塔底,那座塔与他便有了密不可分的关系。尽管被尼亚用某种方法阻隔,在它裂开的那一刻,他还是感觉到了。
娜里亚看着他,好一会儿没开口。她讨厌他们向她隐瞒任何事,可她也从来不阻止他们去冒险。而这一次,她就是……心慌得厉害。
但她依然不能阻止——她找不到阻止的理由。
“我跟你一起去。”她说。
“不……”埃德脱口就想拒绝。无论如何,尼奥城也比现在的斯顿布奇要安全得多。
“我没想跟你一块儿钻进那座塔。”娜里亚迅速把他的拒绝堵了回去,“我就是……回斯顿布奇。我可以跟老乔伊他们一起弄清楚更多事,我可以……我可以在家等你回来。”
埃德闭上了嘴——他没法儿拒绝。
。
斯顿布奇城依然平静。巴尔克把消息控制得很好……而从远处也根本看不清黑塔上的裂痕。
埃德在进洛克堡之前去找了巴尔克。头发花白的老人看起来依然淳朴木讷,却在埃德告诉他,有什么消息完全可以立刻直接去找他的时候,笑得有点狡猾。
“你觉得我是担心你不相信我的话?”他一句话点破埃德力图委婉的表达。
埃德只好尴尬地笑笑。
“你当然会相信我。”巴尔克说,“我去找老乔伊,只是为了看他跟我一样吓得目瞪口呆的样子而已。”
而从他此刻的笑容判断,他应该没有失望。
“……你也会被吓到吗?”埃德不由自主地问了个蠢问题。
“那可是三重塔。”巴尔克微微叹气,“你……听过那首歌吗?小石桥。”
埃德点头。他确实听过——那不是泰丝最喜欢唱的歌嘛!但说实话,他只听过前两句……因为泰丝好像就只会唱前两句。
他没想到巴尔克居然就在他面前唱了起来。
“走过小石桥,向南是回家的路。
流水潺潺门前过,巍巍高塔立远处……”
老人的声音浑厚低沉,居然很是好听。那么平常的小调,却听得埃德眼眶一热——他突然想起了维萨城,想起如今孤独地屹立在维因兹河畔的悬崖上的克利瑟斯堡……那也是,他的家呀。
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还能回去。
“从我爷爷的爷爷还活着的时候它就立在这儿,好像会立到我孙子的孙子死了之后……晃一晃也就算了,它居然会裂,就跟天会塌下来也差不多。”巴尔克说。
说这话的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三重塔前——老人执意和他一起过来。
天还黑着。留下的守卫们点起了火把,不多不少,就跟平常一样。那已经足够埃德看清塔身上深深的裂纹,从底部开始向上蔓延……像无法愈合的伤痕。
可它依旧稳稳地立着。扭曲地,诡异地,稳稳地立着。
第一千一百二十章 黑塔将倾(中)()
塔中的书落了一地。那些原本保存得极好的书如今朽烂发黑,似乎原本保护着它们的魔法已不复存在。
埃德默默地看了一眼就钻进塔底——他现在顾不上心疼这个。
这里并不见裂痕,金色的光雾也依旧弥漫在整个空间,只是如冬日阴云下的阳光,薄得近乎惨淡。埃德蹲下来,盯着那颗嵌在地面中心的蓝宝石——它没碎,虽然内部细细的裂纹清晰可见,却像这座高塔一样,固执地……保持着完整。
埃德握紧凯勒布瑞恩的手杖,满怀羞愧。他自诩为此地的“守护者”,甚至因为拒绝了安克兰所使用的“主人”这个称呼而不无自得……可他到底为它做了什么能?他明知尼亚阻隔了他与这座塔之间的联系也并没有多问一句,在“也许他真的是为我好”这样的自我安慰之外,其实还有点隐隐的如释重负。
他伸手轻触宝石,那其中仍似有星光流转。
它还活着……这座塔还活着。
他曾在这里听见它的声音,缥缈难解,不似任何一个种族的语言,他却瞬间听懂了每一个字。
它想让他听懂。
可此刻他蹲在这里,离它如此之近,却又远得像是隔着无数个世界。
他跪下来,俯身如祈祷般贴近那深蓝如海的宝石,又像在倾听这座高塔的心跳。
被“阻碍”而已——他想。
他并没有失去它。
他扔下了手杖,将交叠的双手按在宝石上。他几乎已经不记得当时到底做了什么——很多时候他所做的事更像是出自本能,像是……他曾经做过。
那其中的可能性让他不由自主地毛骨悚然,所以他总是尽量不去想。但现在,他得“想”起来。
他并没有试图从深藏的记忆里挖出零星的碎片,他只是渐渐让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除了竭力去“听”,再不想其他。
“告诉我……”
他不自觉地喃喃念出声来,“告诉我。”
那语气比他屈指可数的、献给神明的祈祷更虔诚万分。
漂浮的光雾渐渐凝聚在他身边,覆盖在他身上,但他并没有看见——他已经闭上了双眼。
起初仿佛是有细细的水流沁入他的意识之中……然而那水流炙热如火,阳光般的金色中透着隐隐的血红。
带着血色的光雾,在他的灵魂之中弥漫开来。
他听见低沉的声音,如从地底传来的轰鸣……如风吹过矮人燃烧的火炉。
奇异的黑色粉末从火炉中炼出,泛着淡淡的银光粘在矮人浓密的胡须上,像是金属又不是金属,和着法师们连绵的咒语缠绕着坚硬的岩石,筑成高塔的地基,一半立于这个世界坚实的土地,一半被拉入不知存在于何处的虚空。
岩石生长起来,像拥有生命的植物。三座高塔彼此相连,长长的阶梯和桥梁纵横交错,盘旋往复,连接起无数的房间。头戴冠冕的王者拾级而上,巡视着他的领土……只属于他的国度。在这里堆满宝石和金币,在那里垒起最锋利的武器和最坚固的铠甲。他眼中的狂热并不是因为仰望某个更强大的存在……他沉迷的是自己的力量,是他所渴望的不朽。
然而人力有限。
高塔无法再生长。碎石开裂剥落,如焦黑的死肉。无能无力的国王在愤怒与恐惧之中疯狂地咆哮,早已无法忍受的臣子们在黑暗中窃窃私语——这个王国刚刚建立便似将陨落。
不请自来的法师高而瘦,焦黄的脸上有一双明亮得灼人的眼睛……那眼中燃烧着几乎与国王相同的狂热。
“我会建起这座塔。”他说,“我会让它高得戳到某个神的屁股上。”
他自顾自地哈哈大笑。
法师无序的力量并非来自神明,他什么也不在乎……但他是真的想建起这座塔。而只要能建起这座塔,国王同样什么都不在乎。
岩石以另一种方式堆砌起来。零乱的,扭曲的,执著地向上,向上,三座高塔纠缠在一探向天空,像竭尽全力想要摘下星辰的手。
然而某一天,法师不再出现。
国王在他的塔里如困兽般绝望地徘徊。他熟悉的阶梯通往陌生的地方,或哪里都无法到达。他找不到任何他想要的东西,他石制的宝座消失在他不知道的角落……然后,他在咆哮着奔出高塔时被他昔日的朋友一剑砍下头颅,至死不曾闭上的双眼依旧凝望着已经高得看不见的塔尖。
新的王者封闭了高塔,一生里不曾踏入一步。时光流逝,它仿佛被遗忘……它根本不可能被遗忘。
但这座塔已经没有了主人。
它沉默地守护着所有的宝藏——它的宝藏。它沉默地守护着自己。混乱的力量像水中的暗流,流淌在空气里,岩石里,流淌过每一个不速之客。腐朽的尸体在黑暗中化为白骨,无法逃离的灵魂徘徊哭号。他们的生命与灵魂成为它的养料,它依旧怀着某种渴望……向上生长的渴望。
可它无法再生长。
魔法连接成封闭的环,无论那力量原本来自何处。它们如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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