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觉得是怎样呢?”他问。
“那东西根本就不是生命之息。”冰龙说,“或者,那是她们的祖先偷来的。”
“……私语者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强到能从神祇的手里偷那么重要的东西吗?”
“也有可能是巨龙偷来的。”冰龙勉勉强强地承认,“不知怎么落到了她们手里。”
埃德在肚子里闷闷地笑。也许就因为这个,它才没有当着泰依母女的面,直言不讳地说出它的疑问。
“不管她们是如何得来,我们得承认那很可能就是生命之息,而九趾……或奥伊兰已经得到了它。”埃德挠头——问题又绕回了原点。
这一次,冰龙沉默了好一会儿。
“那个九趾,”它说,“据说他在寻找龙骨之岛?”
埃德怔了怔,一瞬间,难以形容的寒意窜上脊背。
“那真的能……复活死去的龙吗?”他艰难地开口,“龙并不是神所创造的啊……”
“纯粹的力量,归根结底,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冰龙回答,“不然你以为耐瑟斯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够成为神?”
它过于轻描淡写的语气反而让埃德明白,它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
埃德闭上了嘴,脑子里乱七八糟。他下意识地想要拒绝这种可能——九趾的所作所为对巨龙而言是毋庸置疑的侮辱,他甚至还中了魂咒,他绝对不可能想要复活一群会把他当成胆大妄为的蝼蚁践踏成泥的骄傲的巨兽。当然,如果九趾身后还有更强大的力量在控制,那并不是不可能的……
想来想去,他不得不承认,他所真正恐惧的是,如果那真是九趾的目的……伊斯或许不会想要阻止。
这世上只剩下它一条龙,即使无法感同身受,埃德也知道那会是怎样的绝望和孤独。它或许会为了保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而对抗一条死去了数千年,又用那种方式利用了斯科特的炎龙,却未必能够抵抗自己已经灭亡的种族再次复兴的诱惑。
那其中甚至可能有它的父亲。
“……放手!”
冰龙低吼,“敢拔掉我一根棘刺,信不信我让你秃头?!”
埃德默默地松开他不由自主地揪住的龙棘……然后,冰龙突然就在半空里侧了个身。
猝不及防地掉下去的时候,埃德不禁有点委屈——有必要吗?他有抓得很紧吗?他力气很小的!……
地面急速逼近时,委屈化成了恐惧。
他是脸朝下摔下去的,扑面的疾风让他根本无法开口呼救,连惊呼声都被压在胸腔里发不出来。如果伊斯不能及时发现他此刻根本没有自救之力……掉进水里的话他大概还能捡回一条小命吧……
腰间猛地一紧,冰龙抓住了他,又把他扔在了草地上。
埃德滚了几圈才终于透过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安抚跳得要发疯的心脏,四肢软绵绵,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
“你的力量没有恢复。”落在他身后的冰龙声音低沉,听起来并不惊讶。
埃德还没有出口的抱怨憋了回去,稍稍有点心虚。
他的力量的确没有恢复……他的身体里空得像个漏水的破酒瓶。不过,他其实也并没有刻意想要隐瞒——这应该只是暂时的,他没有像凯勒布瑞恩那样忽然消失就已经很好了……所以,又有什么必要说出来让人担心呢?
冰龙走了过来,沉重的脚步让地面微微震动。埃德奋力爬起来,瞪着那双在正午的阳光下也眯成两条细缝的黑色瞳孔,有种不祥的预感。
“正好。”那条龙说,“我有个主意。”
第一千零八十四章 宠儿()
“……起风了。”邦布自信满满地说,“南风。”
足够冷静的时候,他对天气的变化总是特别敏感,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头上可爱的小绒毛能感觉到最微弱的风,而他细腻的肌肤能从空气的温度分辨出风的方向,百发百中,万试万灵。
虽然对他“细腻的肌肤”嗤之以鼻,吉谢尔从来不怀疑他的能力。她望向四周,一切看起来还是乱糟糟的,但他们其实已经没有多少能做的了。尼奥城来的“援军”对于他们的行动被限制在港口附近十分不满,却还算是尽力而为,毕竟,无论是将码头受损的船只拖回尼奥,还是打捞海中的尸体和货物,都可以向商船的主人收取一定的酬金。四散的牧师们则正精疲力尽地拖着脚步回到布里人特意安排的帐篷里休息——在这样的灾难里,以各自的神祇的名义,他们倒是不好意思再索取任何费用。
更多的帐篷在每一个空地上搭了起来,虽然不怎么整齐,但五颜六色鲜艳无比地左一个右一个,在尚未清理完的废墟之中如花朵般盛开,却显出一种不屈的、旺盛的生命力。
布里人从来不是那么容易被击败的。
短短的时间里,风大了起来。黑灰伴着小片的残骸到处乱飞,让人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
吉谢尔本能地觉得有点奇怪。
虽然不愿意承认,她身体里那一半精灵的血脉让她对这个世界的感知有着超出常人的敏锐——这风来得实在有点莫名。
“邦布!”她回头叫道。
倒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判断……这种情况下,她总是希望有其他人开口。
“冷静,冷静。”邦布喃喃。他的鼻翼翕动着,似乎想从这骤然而起的风里嗅出点什么。
但风失去了方向。兴奋过度的鸟儿和混乱的气流一起窜来窜去,叫个不停……
是的,兴奋。邦布自认能分辨得出这些鸟儿的情绪,它们的满天乱飞和叽叽喳喳都不是因为恐惧。说实话,因为周围阳光依旧灿烂,头顶晴空万里,虽然风起得诡异,连有着敏感脆弱的心灵,十分容易受惊的他,也没觉得害怕。
在邦布疑惑地扒拉着他可爱的小绒毛时,泰瑞喘着气跑了过来。
他跑得脸都红了,满脸的雀斑倒显得没那么明显,睁得溜圆的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就像那些鸟儿们一样兴奋过度,只差扑腾着翅膀飞起来了。
可他就只是咧着嘴笑,什么也不说。
“……所以,是好事吗?”邦布猜测。
泰瑞笑眯眯地用力点头。
吉谢尔挑了挑眉,背着手走开——她只需要知道这个就够了。
但邦布却不太满意。
“是什么好事嘛!”
他围着显然不想回答的泰瑞转来转去:“是要下雨吗?……下金币?我听说坦布尔就下过金币……”
泰瑞听而不闻地恍笑着,眯着眼望向南方——他知道他已经陷在时间的漩涡里,历史与他所知的相比改变了许多,此刻正在发生的,是他曾听过的故事,尽管它本该发生于不同时间,不同的地点。
他应该感到不安……可无论如何,那都是件好事。
。
埃德知道起了风——那风在他周围,也在他体内。
被卷起的草叶扑打在他脸上,划出浅浅的伤痕,可他根本感觉不到。
“控制它。”
冰龙的声音嗡嗡地响在耳边,像隔着水面:“如果你不想这座岛上的人差点被烧死之后又被卷上半空的话。”
埃德有点想哭。
说真的,这其实不是个好主意,他却还是轻易被说服了。尽管只是为了证明伊斯某个匪夷所思的猜测,但那如果是真的话……
“人类是特别的。”冰龙这样告诉他,“私语者全是人类……巨龙拒绝承认他们的存在,却又刻意留下似是而非的谎言,让追寻这个秘密的人相信,私语者之所以拥有天赋的力量,是因为他们身上有龙的血脉。但事实上,并非每一个私语者都是如此。”
让巨龙们愤怒……和恐惧的,是一个它们不愿接受的可能——相比于更加“完美”的精灵,人类或许并不是纯粹的神造之物。他们至少有一部分是这个世界孕育而成……那么,极有可能,他们能够控制这个世界本身的力量。
“就像私语者……就像龙。”
冰龙的语气在平静之中透着一丝沮丧与落寞,却在埃德的心中掀起巨浪。
“费利西蒂本身或许是另一种证明。”冰龙说,“拥有双魂,同时作为私语者和圣者存在……不管她的力量到底因何而来,都足以说明,你们……虽然短命又脆弱,却背负着最少的桎梏,拥有最多的‘可能’。”
“你们或许……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宠儿。”
这样的“或许”,很难不令人兴奋。埃德并不是个容易骄傲的人——可他到底还是个人。
于是,在伊斯的怂恿之下,他没犹豫多大一会儿就做出了决定,想要试试他这空荡荡的酒瓶里,是不是能装进点新酒。
然而,这真没有听起来那么容易。他的确能感觉到点什么……但那就像风一样难以捕捉。而他的指导者,也实在不怎么靠谱。
“它就在那里……完完全全属于你的力量,与你的生命和灵魂融为一体,不需要祈求谁的恩赐,不需要拿什么去交换……但并不是完全不需要付出代价,尤其是,如果你继续走神的话,死得粉碎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埃德默默地听着,认真地觉得,空有一副低沉浑厚,说服力十足的好嗓子,他的冰龙朋友实在不是个好老师。它脾气暴躁,毫无耐心,惯于将忧虑表现为威胁……
“在那之前,我或许应该先把你冻成一坨,让娜里亚至少有具尸体可埋!”
……还睚眦必报,小肚鸡肠。
他让自己不再跟随冰龙的声音,而是跟随自己灵魂深处卷起的风声。
“……听。”
恍恍惚惚,他听见似曾相识的声音,分不出性别,亦难以确定是哪一种语言,悠远空灵,嘶哑沧桑,古老又年轻。
他在风声里听见细细的水声,在水声里听见幽幽的鸟鸣,听见种子落入泥土,听见露珠从草尖滴落……
他听见这个世界的声音,细碎而恢弘,至弱又至强。
第一千零八十五章 比奇迹更好(上)()
风不知何时停了下来,静止不动的空气里充满了水气。埃德恍惚觉得自己又一次沉在水底……是维因兹奔腾的河水,或宁静幽深的大海,带着微微的凉意温柔地拥抱着他。如雨水滋润干涸的荒漠,或如泉水从地底涌出,渐渐充盈的力量让人类沉重的躯体轻得不可思议,仿佛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风一吹便会飘飘荡荡,飞向远方。
手指无意识地松开,连嘴都不自觉地半张——就算沉睡时他也从不曾如此放松。金色的阳光像布里人的酒一样醉人,他懒洋洋地不想动弹,意识却又无比地清醒。他的眼睛早已闭上,整个世界却在他的脑海中纤毫毕现。身后一只水鸟振翅的瞬间,落下一根流光溢彩的羽毛,弹起的树枝摇晃的弧度像微弯带笑的眉,树枝下溅起一朵水花,水花间小小有彩虹,虹光里每一点微尘都是一个世界……
他知道他能看得更远,但他记得上一次从洛克堡石榴厅地底的密室里突然消失后,归来时那些满怀关切却也劈头盖脸的责备。
他努力了一会儿才知道该如何在真实的世界里睁开双眼,雀跃地想要与他的朋友分享他的感受,却在回到现实的那一刻,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他悻悻地揉着鼻子,带着惊讶与欣喜环顾四周。这是一条不知名的小河边,在南方海岛温暖的天气里,地面上丛生的野草依旧旺盛,只是,在这之前,满眼深深浅浅的绿色里并不见多少野花——这毕竟已是秋天。而此刻,时间仿佛回到了繁花盛开的春夏之交,桃金娘、绣线菊、香豌豆、芝麻菜、半日花……触目所及,满地野花开得堆堆叠叠,在重新开始流动的风里兴高采烈地晃来晃去。各种各样浓郁或清雅或刺激的香气混合在一起,钻进埃德的鼻子里,让他控制不住地又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打得涕泪交加。
冰龙半趴在他面前,巨大的金黄色眼睛毫不掩饰地将“幸灾乐祸”这个词表现得淋漓尽致。
“是不是很想打个滚儿?”它问,带着一点小小的嫉妒揶揄,“像一条吃撑了要撒欢儿的小狗?”
虽然它自己也干过这样的事……但它当然不会让他知道。
埃德大度地不跟它计较。他不自觉地咧着嘴笑,却又有点不安。
“这样没问题吗?”他问,“不会今天疯了一样地开花,明天就全都枯死了吧?或者,会有其他地方的植物一瞬间全都枯了吗?”
没有什么不需要付出代价——任何一个施法者都明白这一点。
“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冰龙嗤之以鼻,“这个世界很大,埃德,生命之力无处不在,你所做的……就像是将一点点水从大海里引过来,灌满了一个小小的水坑,对你而言或许很不容易,对这个世界而言却根本微不足道。”
“……也没有‘很不容易’啦。”埃德挺起胸,小小地骄傲了一下。
他抓起放在一边的永恒之杖和酒囊,轻快地跳了起来。浑身的疲惫早已一洗而空,他活动了一下四肢,觉得自己身轻如燕,力大如牛,简直无所不能。
“我们回码头吧!”他跃跃欲试地说,“我可以……”
“你可以吃条香喷喷的烤鱼,然后回尼奥城去。”冰龙打断了他。
埃德不解地看着他——他的力量已经恢复,他明明可以做到更多。他可以消除这座美丽的海岛上所有可怕的伤疤,他可以让一切恢复如初……
“你就没想过多少隐藏一下自己的力量吗?”冰龙说,“何况,如果你因为自己能做到一直什么都为他们做到无可挑剔,总有一天,他们会变得什么也不会做……反而会在你有任何一点疏忽的时候怨恨你,认为他们所有的灾难,受到的每一点伤害,全都是你的错。”
它承认人类的特别之处……但这个种族的缺陷也同样显而易见。
“我也没有打算……”埃德嘟哝着。
他想起詹西所说的那句话——“我们完全有足够的力量重建自己的家园。”
他能感觉到其中的骄傲与自信……也许同心协力重建家园所能带来的,真的比他一个人独自所创造的奇迹更好?
“你可不是神,埃德。”
冰龙抬起前爪,那阴影几乎能将埃德整个笼罩在其中,但它只是尖尖的爪子轻轻蹭了蹭他的头顶,声音低了下去:“……也不要成为神。”
。
“你让我们吓了一跳。”伯特伦说,“要是再来一场莫名其妙的飓风,麻烦可就大啦!”
“对不起。”埃德愧疚地低头。如果一早知道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一定会远远地挑个无人的荒岛,可他知道的时候,已经没办法停止了。唯二的选择是控制,或失控……他好歹没有失控。
他并没有完全吐露实情,只是告诉了伯特伦那阵奇怪的风是他引起的。尽管他觉得伯特伦和他的同伴们完全值得信任……而且,看泰瑞的样子,他搞不好什么都知道。
“……你真的很爱道歉。”伯特伦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他一手叉腰,一手挠头,索性换了个话题,“对了,胡索……岛主大人想要邀请你参加今晚的宴会!”
“宴会?”埃德愣了愣,“今晚?”
他看向周围的一片狼藉。
“鼓鼓劲儿才更有精神收拾这一团糟嘛。”伯特伦对布里人的习惯倒是十分了解,“几十年前差点灭岛的时候,他们都在满地尸体间开了个宴会。”
想想那画面,埃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伯特伦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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