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末之龙- 第477部分

　　　　她眯着眼看了看随后跳落地面的伊斯，迅速做出了判断：被他扔下来的，当然不会是朋友，但精灵并没有受伤，脸上也没有恐惧或愤怒，多半也不是敌人……很有可能是信使之类的。

　　　　“早上好啊。”

　　　　她随手在身上擦了擦，开口道。

　　　　精灵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对他说的。毕竟，面对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不速之客，这样的招呼也未免太平常了一点。

　　　　他神情微妙地点头，十分客气地回应：“早上好。”

　　　　这句话说出来显得更加奇怪，在一阵短暂而尴尬的沉默之后，娜里亚笑了。

　　　　“不管有什么事，都先吃过早餐再说吧。”她说，“虽然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这意料之外的邀请让精灵更加惊讶。他落后了几步，听着伊斯愤愤的低语：“早餐为什么有他的份？！”

　　　　“……因为没你的份。”

　　　　“……为什么？！”

　　　　“谁让你一声不响地跑出去。你之前跟我说过什么来着？”

　　　　“……我是有原因的！”

　　　　“是啊，是啊……留着告诉父亲吧。”

　　　　“……”

　　　　精灵的脚步顿了顿。这不是他一时冲动的决定，现在他却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虽然他所想要做的事，根本没有多少选择，但这条龙……也未免太幼稚了一点。

　　　　他抬头看了看人类的城市里缺乏林木遮蔽的天空，感受着周围阴影中窥视的目光，对自己苦笑了一下。

　　　　都到了这里……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看到大名鼎鼎的埃德？辛格尔睡眼惺忪神情呆滞的面孔时，精灵忍不住再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

　　　　埃德的对面坐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回头对他笑了笑。

　　　　“早上好啊。”他说，“请坐，不管有什么事，都先吃过早餐再说吧。”

　　　　所以……这无疑就是那条龙的“父亲”，艾伦？卡沃。

　　　　作为人类他已到暮年，眼神却依旧锐利，仿佛一切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却不会让人觉得咄咄逼人，或受到了冒犯。

　　　　——而他的年龄或许还不及精灵的一半。

　　　　俄林沉下心来，礼貌地道谢，坐在了桌边。

　　　　他其实知道的。他所选择的并不只是那条龙……也并不只是埃德。

　　　　早餐自然不会真的没有伊斯的份。刚出炉的面包的香气让冰龙并不友善的目光也柔和下来，埃德一边啃着薰肠一边控制不住地打着呵欠，然后揉着眼睛向精灵不好意思地笑。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的的时候，精灵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已经有许久不曾这样享受一顿简单而美味的食物。

　　　　他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这就真的只是一顿早餐而已。他确信艾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丝神情和每一个动作，这短暂的一刻却仍让他心生感激……而他并不介意让艾伦看出这一点。

　　　　“你来自鹿角森林？”

　　　　娜里亚收拾完桌面，好奇地开口，“诺威很担心你们呢。”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暗了一暗——精灵很清楚那是因为什么。

　　　　他想起那个或许并不真正存在的精灵战士，也不禁有些黯然。虽然相识的时间很短，他是真心敬佩诺威面对危机时的镇定和异于所有精灵的，对人类的关切与怜悯……如果连他都不能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他的朋友们又如何能接受？

　　　　他带来的并不是什么好消息，所以原本打算拖到最后，或有所隐瞒。但……

　　　　他看了看面前刚刚端上来的花草茶，在心底叹了口气——也许他还是小看了这顿早餐的力量。

　　　　“……安克兰，”他直截了当地开口，“那个本该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渎神者，是被格里瓦尔的精灵召唤而来。”

　　　　。

　　　　鹿角森林的精灵们，在数千年前就已经离开了他们的同族。人类并不了解那过于久远的历史，而精灵自然也从来缄口不言。

　　　　事实上，那一次分裂正是因为安克兰。

　　　　相对于格里瓦尔的统治者，那些毅然带着族人离开故园的精灵或许更有面对事实的勇气。即使没有刻意宣扬，他们忠实地留下了许多关于那一场动乱的记录，而没有过多的评判。

　　　　安克兰之所以能拥有众多的追随者，不只是因为他强大的力量和个人的魅力，也是因为彼时弥漫在精灵之中的困惑与忧虑。人类的诞生让他们好奇又不安，而安克兰的犹如神罚般的灭亡并没有消除这样的不安。一部分精灵不得不开始寻找变革之道……或另一种生存之道，刚刚登上王位的阿尔默斯却无暇顾及。

　　　　“……这样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当几位领袖表示出带领部分精灵离开的意愿时，年轻的精灵王平静而疲惫地开口，“如果你们能够找到正确的道路……”

　　　　如果你们能够找到正确的道路，那或许能够拯救整个种族。

　　　　离开的精灵们没有受到阻拦。几千年的时间里，格里瓦尔不闻不问，几乎当他们不存在，鹿角森林的精灵们却始终没有忘记，他们总有一天要回到南方那片无边无际的森林。

　　　　由始至终，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格里瓦尔的每一点消息：阿尔默斯成功地遏制了长老会的势力，然而在他死后，因为出生的婴儿越来越少而爆发的恐慌让长老会又找到了重握重权的机会。在那之后，便是每一任王者与长老会之间永不停息的争斗与妥协……精灵生命漫长，变化却反而因此分外缓慢，当人类的文明在剧烈的动荡中走出蒙昧，迅速崛起，精灵却不可避免地渐渐衰落下去。

　　　　一河之隔，看着人类的城市拔地而起，尽管王朝变换，战乱频仍，却日渐繁华和强盛……忧惧之中，一位精灵王选择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方式，来试图摆脱眼前的困境——佩恩？银叶的父亲，诺瑞安？银叶，释放了被关在无声之塔里几千年的安克兰。

　　　　。

第八百五十三章　由来（下）（）　
“……你说‘释放’？”

　　　　埃德没有掩饰他的惊讶，“安克兰一直都在那里吗？他不是……”

　　　　“死了。”俄林回答，“化为白骨，散在一座被摧毁的高塔塔底——的确如此……可他毕竟是安克兰。”

　　　　濒死之时，安克兰把自己的灵魂封在了他手杖上一颗碎裂的宝石里。

　　　　虽然不知道他原本打算如何脱身，但长老会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尽管固执守旧，他们的力量从来不容小觑。

　　　　他们在被摧毁的欧默之塔上重新建起了另一座高塔，将那颗宝石藏在一个密室里，却并没有摧毁他……反而想方设法地召唤出了安克兰。

　　　　“我不明白。”娜里亚直言不讳，“为什么要给他们最痛恨的敌人一线生机？这实在是……”

　　　　她吞下了那一声不敬的评价。

　　　　俄林只能苦笑。

　　　　“他们希望能弄清安克兰的力量到底从何而来。”他说，“他们不相信一个背弃了神明的精灵能拥有那样的力量……他们想要找到‘真正的敌人’。”

　　　　然而他们找到的唯有失望。

　　　　起初或许是过于虚弱，而后则更可能是因为纯粹的轻蔑。无论在怎样的威胁和折磨之下，那个被囚禁了几千年的灵魂，始终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

　　　　但他或许给了诺瑞安某种承诺……或诱惑。否则谁也想不明白，那个有些急躁却并不愚蠢的王者，为什么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来。

　　　　事情很快就暴露了——或许在安克兰从无声之塔里消失的那一刻就已经暴露。然而长老们却花了二百多年的时间才查出，到底是谁放走了他。

　　　　佩恩？银叶的兄长，伊维里，几乎完美地帮助自己的父亲掩盖了一切。当他在一场意外中突然死去，那悲痛欲绝的父亲却在痛哭中泄露了秘密。

　　　　他把长子的死当成了某种惩罚……而这惩罚本该落在他头上。

　　　　几点悲恸中如呓语般几点破碎的词句，已经足够多少有所怀疑的长老们找出真相。

　　　　不久之后，诺瑞安从格里瓦尔消失了。传说他为了得到内心的平静独自驾船去往圣岛……至少，那是精灵们愿意接受的传说。

　　　　长老会不得不让佩恩继位为王，因为他们无法公开不这么做的理由，也找不到比佩恩更合适的选择。

　　　　幸运的是，佩恩似乎对一切毫不知情……不幸的是，当他年纪渐长，却终究开始心生疑惑，并暗中寻找父亲的下落和被深藏在静默中的真相。

　　　　多了这一重秘密，相互隐瞒和防备的王者与长老会之间，原本就难以调和的矛盾愈发激烈。佩恩怀疑他的父亲和兄长都是被谋杀的，而长老会则担心他会像父兄一样步入歧途……或原本就参与其中。

　　　　无法言明的仇恨与猜疑，数千年相互牵制积累下来的愤怒与不满，所行之路截然不同的方向，一次次或明或暗的交锋……渐渐让双方都失去了转圜的余地。

　　　　生死不明的诺瑞安或许掌握着关键，然而长老们也同样失去了他的消息。虽然他们大概更想知道是否能通过诺瑞安找到安克兰……那个强大而危险的灵魂完全失去了踪迹。

　　　　“所以……这跟诺威到底又有什么关系？”

　　　　娜里亚忍不住问道。

　　　　“……这只是一种猜测。”俄林轻声回答，“安克兰被释放的那一天，格里瓦尔出生的婴儿只有三个……诺威是其中之一。”

　　　　“……你想说那一直都是安克兰吗？”娜里亚脸色发白，“从出生就是？！”

　　　　……也许她该庆幸泰丝不在这里。

　　　　“我说了，这只是一种猜测。”俄林苦笑，“也或许，安克兰一直隐藏在另一个灵魂之下……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办法让自己逃过了所有的探查。那三个婴儿从出生开始就一直被监视了许多年，甚至被暗中送入过无声之塔，却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直到诺威被称为‘最后的逐日者’，另一个犹如诅咒般的预言再一次被记起，长老们的意见也始终无法统一，才会应对失措，行事也自相矛盾……毕竟，诺威和安克兰……他们的性格实在相差太大，而诺威即使是在被影舞者追杀，面对死亡的威胁时，也看不出一点伪装的样子。”

　　　　或许唯有真正的死亡才能唤醒安克兰……长老们终于证明了这一点，却无法收拾越来越混乱的局面。几千年前的精灵长老还有足够的力量召唤和禁锢安克兰的亡魂，几千年后的继承者……却连安克兰的行踪都无法掌握。

　　　　娜里亚默默点头——她更愿意接受这样的解释。

　　　　“你知道很多。”

　　　　艾伦突然开口，平静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俄林听懂了他的质疑。

　　　　“我们……”他说得又轻又快，耳朵也不禁微微有些发烫，“格里瓦尔有我们的……耳目。”

　　　　对人类来说，刺探精灵的消息，就算是巴尔克那样的人也会觉得十分为难。但如果间谍本身就是精灵……能知晓这些不可告人的隐秘之事，那位“耳目”的身份大概也非同小可。

　　　　埃德挠了挠下巴——他长不出来的胡子总是让那里隐隐发痒。

　　　　他相信俄林并没有撒谎，毕竟有些事他已经从佩恩那里听说过。虽然……想一想他送还给佩恩的那块宝石和无声之塔里斐瑞？银叶面具般缺乏表情的脸上，那一瞬间无法掩饰的慌乱……他怀疑诺瑞安所做的，恐怕不只是“放走了安克兰”。

　　　　心底掠过一丝不安。将宝石送给佩恩，是因为他相信银叶王有接受事实的勇气……可那毕竟是他的父亲，而不是他原本猜测的，某个更遥远的先祖。

　　　　那会不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埃德舔舔嘴唇，让自己冷静下来。事实或许更为复杂，但即便只是俄林所说的这些，对精灵而言，都已经不只是秘密……那是耻辱。尽管分隔了几千年，鹿角森林的精灵也终究还是精灵——俄林能够开口告诉他们这些并不容易，他所求的，也必然不会简单。

　　　　“……你是想要让我带你去见银叶王吗？”

　　　　他轻声问道，却隐约已经知道会得到怎样的回答。

第八百五十四章　彷徨（）　
“……您觉得佩恩？银叶是一位怎样的王者？”

　　　　俄林用一个问题代替了回答。

　　　　埃德眨了眨眼。一个精灵来问他如何评价精灵王……即使这个精灵来自一个几千年前就远离了格里瓦尔的族群，也实在有点奇怪。

　　　　“他……有点像人类。”他还是认真而坦率地回答，“我知道这对精灵而言大概不算什么称赞……人类生命短暂，所以总是匆匆向前，即使会跌倒，会走错方向，也总是对前方未见过的风景抱着憧憬与热情。而精灵……我喜欢精灵，从小就喜欢，可当我在斯顿布奇的街头看着他们走过，当我身处格里瓦尔的绿荫之下，总会觉得，他们……至少是大多数精灵，与我并不在同一个世界。他们像是停留在某个久远的梦境之中，走不出，也不愿走出来。但佩恩，他更愿意向前踏出一条路，而不是停留在原地，向后回望过去的辉煌，或无法摆脱的黑暗……他活在这个世界里，也希望他的族人能够看清这一点，活得更真实和自由。我不知道他对精灵而言到底是一位怎样的王者，毕竟我不是精灵……但作为人类，如果能够拥有这样的国王，我想会是一种幸运。”

　　　　“……即使是在知道他的父亲和兄长做过什么之后吗？”俄林低声问道。

　　　　“……是的。”埃德回答。他并非毫无犹豫，最终却还是坚定地直视精灵的双眼，“那是他的亲人，但终究不是他。更何况，他们或许是犯了错，却到底是试图去做些什么来改变眼前的困境，而不是袖手旁观，将一切推给神明……什么也不做就不会出错，即使出了错也很容易推卸责任，普通人或许可以这样庸庸碌碌度过一生，但身为王者……却不该如此。”

　　　　俄林沉默了很久。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面前这个眼神明亮的年轻人比他所希望的更值得信任……要踏出最后一步却依旧如此艰难。

　　　　安克兰不过是来自过去的阴影，已经发生的一切无可改变，即使今天他没有站在这里，埃德也总有一天会知道事实的真相，但他试图改变的未来……一旦开口，就是彻底的背叛。

　　　　他会受到怎样的惩罚？……他的灵魂或许再也无处可归。

　　　　“……我们离开鹿角森林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们相信我们能在即将降临的危机之中拯救我们的族人。”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一字一句，缓慢而沉重，“我们相信在几千年的分离之后，终于能够证明自己的选择才是正确的……”

　　　　是的，帕纳色斯无法接受——谁都无法接受，几千年的时间里他们飘零在外，在人类的包围中固守着自己的骄傲与坚持，最终却发现他们紧握在手中的，或许并不是什么希望与救赎……而是一个谎言。

　　　　承认这一点足以摧毁他们……但如果任由谎言变成灾难，毁灭的或许是整个种族。

　　　　“……可我们错了。”

　　　　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突然平静下来。他或许背叛了神明，但至少……他没有背叛自己誓言守护的族人。

　　　　“我并不会要求您做些什么。”他说，“我会告诉您我所知的一切，至于该怎么做，则由您决定。”

　　　　“我……十分感谢您的信任。”埃德的回应中带着惊讶与疑惑，还有一丝忐忑。

　　　　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担得起这样的信任，甚至不知道这份信任到底从何而来。

　　　　“我的祖父曾经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