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有一个男孩儿要保护。
拜厄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菲利呆呆地站在那里,心中苦涩难言。
“……你不追吗?”身后的男孩小声问道,“他看起来推一下就会死了。”
菲利没有回答。念出咒语为自己疗伤时他才发现喉咙肿痛得几乎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是不会死吗?还是已经死了?”男孩不屈不挠地问着。
菲利回头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忽然意识到他或许是在害怕。
如果是平时,他大概还会开口安慰两句,甚至开上几句玩笑,但现在……差点杀了他也差点死在他手上——很可能已经死在他手上的,是他昔日的同伴,他拼死救下来的,却是他仇人的儿子。
他无力地坐倒在地上,撑住头,好一会儿脑子空白一片,一动也不想动。
一片阴影落到了他身上,他不耐烦地抬起头,弗里德里克正站在他面前,背着双手,居高临下地低头看着他。
他像父亲一样有着偏方的下巴,栗色的卷发……却继承了母亲明亮的蓝眼睛。
“我是弗里德里克?博弗德,鲁特格尔的王子。”男孩儿骄傲地挺起胸膛,“我救了你的命。”
菲利瞪着他,满脸的不可思议——他说什么?!他没听错吧?!……
不过……在可以转身逃走的时候,这小鬼的确冲出来吼了那么一嗓子……
他勉强点了点头:“好吧……多谢。”
“我救了你。”男孩一脸严肃地重复,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所以你得向我宣誓效忠——你现在是我的骑士了。”
菲利用力地瞪他——这算什么,得寸进尺吗?!
“我是水神尼娥的圣骑士!”他恶狠狠地回答,“我不会宣誓效忠于任何人,哪怕是国王!”
男孩儿愣了一愣,有些失望地皱起了鼻子,然后再次振作起来,宽宏大度地向他点头:“我原谅你的冒犯,也理解你的处境,可我救了你,你总得有所报答吧?你可是个圣骑士呢!”
——我他妈的也救了你啊!!
菲利很想冲着他吼,但对着一个十一岁的小屁孩儿咆哮实在有失风度——哪怕是对他来说也有失风度。
他阴沉着脸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没好气地开口:“当然,所以我会送你回家……尊贵的王子殿下。”
王子殿下的神情明显放松下来。他看了一眼满地的血迹,不自觉地咬住了嘴唇,心有余悸地往菲利身边缩了缩。
他的嘴唇没什么血色——他整个人都没什么血色。
菲利若有所思地低头看了看男孩儿头顶的发旋。他不知道这个孩子对这些天里发生的事到底知道多少,又能明白多少,但跟着母亲仓促地从被瘟疫袭击的城市里传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周围一片混乱,自己又突然被劫持,再面对这样一场血腥的战斗……就算是一个成年人也会满心恐惧与不安,他表现得已经算是相当不错。
——但他是安特的儿子。
菲利心情复杂地收剑归鞘,把目光投向拜厄消失的方向,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对自己摇摇头。
“走吧。”他说,轻轻推了推男孩的后背,在男孩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时怔了怔,却也没有挣脱。
一路上弗里德里克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堆问题,菲利嗯嗯啊啊地无心应付。男孩儿意识到这一点,很快沉默下来,松开了他的衣袖,昂首挺胸地走在他前面,显然有点生气。
但在前面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时他又立刻窜了回来,紧贴在菲利身边。
菲利拉着他藏身于一棵大树之后,侧耳听了一会,放下心来。
“维萨城的士兵,应该是来找你的。”
如果能把这个小鬼扔给那些守卫,他应该还可以回身试试能不能找到拜厄……
他想把弗里德里克从树后推出去,男孩却又一次揪紧了他衣袖。
“不。”他小小声地说,“我不相信他们。”
他抬头看着菲利,语气像是命令,神情却像是乞求:“你得送我回家!——你自己说的!”
菲利黑着脸瞪他:“我可是你父亲想要追杀的逃犯!你也不该相信我!”
“我会告诉父亲别再追杀你,他会答应的。”男孩眨眨眼,又一次开始讨价还价,“那等于我又救了你一次,你得向我——”
“我不可能成为‘你的骑士’!”菲利恼怒地低吼,“死心吧小鬼!”
男孩儿抿紧双唇,抽了抽鼻子,眼圈儿有点发红,但倔强地没有哭出来。
“……但我会送你回家。”菲利移开目光,懊恼地觉得自己像是在欺负小孩子。
他们默默地避开了搜索过来的士兵们,继续向前。
“……为什么我父亲要追杀你?”
走出一段之后,弗里德里克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干嘛不去问他自己?”菲利冷冷地回答。
弗里德里克沉默了好一阵儿才小声开口:“那不是我父亲。”
“什么?”菲利疑惑地反问。
“那不是我父亲。”男孩的声音很细,细得几乎听不见,“他们不让我见他……我想办法进去了,可那不是我父亲……我父亲不会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扯了扯菲利的袖子,抬头期盼地看着他:“如果那不是我父亲,你能看得出来的是吗?你是圣骑士呢。”
菲利无言以对。
事情有点复杂,他不知道如何解释才能让这个小鬼明白,索性什么也不说。
幸好弗里德里克也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走出橡树林时天已经黑了下来,菲利对着向他们冲过来的士兵们懒懒地举起双手。他倒是不怕被抓,反正有人能救他出去。
“不许碰他!”弗里德里克却对试图抓住他的士兵大声呵斥,“他是我的骑士!”
菲利无奈地朝天翻了个白眼。
王子和他的骑士被护送——和押送至曼西尼的宅邸,已经得知消息的王后冲过来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反而是弗里德里克安慰似的轻拍着母亲的背,告诉她:“我没事,母亲,我的骑士救了我。”
在茉伊拉诧异的目光中,他回身指向菲利。
“……所以,我能走了吗,王子殿下?”“他的骑士”没好气地问。
“可你不是说要送我回家吗?” 弗里德里克一脸无辜地睁大了眼睛,“圣骑士不是该谨守自己的诺言吗?”
菲利用力瞪着他,心中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里又不是我家。”男孩理所当然地告诉他,咧开嘴角,笑得十分得意——
“我家在斯顿布奇。”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qidian阅读。)
第四百四十九章 黑暗中的人们()
拜厄?扬在黑暗中笔直地站着,纹丝不动。即便没有铁链牢牢地锁住他的身体和四肢,他也不会动。
是的,他的四肢……他断掉的右臂被完美地缝合,针脚细密,严丝合缝。这具还活着的躯体会让骨骼重生,血肉相连——但他知道他弄丢了什么东西,很重要的东西,却想不起那是什么。
他失去焦距的双眼茫然地凝视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听着自己平稳的呼吸和缓慢而沉重的心跳,也听着几步之外,那些对他来说并没有意义的争执。
“我告诉过你我讨厌缝缝补补!……谁允许你放他出去?!他还根本没有完成!”
“哦,可您缝得挺好看的,他也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嘛?就把这当成另一种试验不行吗?瞧,我说过这办法行不通,您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想要束缚他的灵魂,可只要一点刺激他就能挣脱。干嘛不索性抽走他的灵魂呢?那样要简单得多,反正从那里面我们也已经榨不出什么东西了。”
“因为那样他会死!而我跟你不一样……我要的不是一具死尸!”
“好啦,陛下,我们一早就知道彼此想要的东西不一样,但至少我们还是可以各取所需的,我们一直合作得很好不是吗?如果您喜欢这种……模样的,我可以给您更多嘛。”
“那不一样!尼娥的力量曾在他身体之中,我需要那个……除非你能给我找来另一个失去力量的圣职者!”
心重重地撞击胸腔,带来一丝拜厄本不应感觉到的钝痛——尼娥,他记得这个名字,一丝微光,一点希望……可她抛弃了他,把他扔在这一片无尽的黑暗中。
“耐心一点,陛下,耐心。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带给您更多,您知道我从来说到做到。”
“……总之,别再乱碰我的东西!”
“当然,陛下。但是您瞧,我遇上了一点小麻烦,不知道能不能占用您一点点时间呢?”
“……什么时候你才能停止那些无聊的游戏!那纯粹是浪费时间!”
“可这不是游戏,陛下。人类是很有趣的生物……”
脚步声与说话声都渐渐远去,周围恢复成一片死寂。
拜厄能够倾听的只剩了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强壮有力,却毫无意义。
——拜厄?扬……想想你是谁!
脑子里划过谁的声音,微弱得几乎无法抓住。
他微微皱起眉,静如死水的心中翻起一点烦躁。
他记得自己的名字,像记得一个无意义的符号;他也记得一些零碎的画面。蓝色湖面上雪白的建筑,阳光下鲜红的血迹,伸展开来的,巨大的银白双翼……可一切就像是一堆被打碎的彩绘玻璃,缺失了无数片,无论如何都拼不完整。
拜厄?扬,想想你是谁。
混沌之中,那句话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渐渐变成一柄铁锤,沉重地敲击着他灵魂之中那一堵无形的高墙。
拜厄?扬,想想你是谁。
。
身后的门一关上,科帕斯?芬顿的肩膀就垮了下来。
他从来没有这么累过,从精神到体力都完完全全地透支,还不能在人前表现出一点疲惫的样子。
隔着并不厚实的木门,他能清楚地听见从外面传来的声音。祈祷,乞求,哭泣……或许还有一些感谢,但完全被其他声音压了过去。比起前两天的咒骂,怒吼和咆哮,今天已经算安静了很多。
这里是斯顿布奇,一座在瘟疫的袭击中苟延残喘的城市。美丽的万泉之城如今混乱不堪,腐臭冲天——谢天谢地,并不是尸臭,只是再也没人有闲心去收拾那些堆积如山的垃圾而已。
那会引发更多的疾病……但在连上城区和洛克堡都已沦陷,国王一家都远远地逃去了南方的现在,谁还顾得了那么多呢?
还能逃的人拼了命地逃离这个城市,但他们无处可去……隔河相望的精灵在森林之外的草地上为前来求助的人筑起了营地,提供他们食物与清水,但一旦有人胆敢越过草地进入森林,呼啸而至的长箭会瞬间穿透他们双腿。维因兹河沿岸所有的城市都已经关闭了港口,不允许任何船只靠近,否则迎接他们的只有燃烧的火箭;向北的平原上筑起了栅栏,哈尔兹伯爵派了军队在那里日夜坚守,对于任何妄想从那里逃进他的领地的人,人类士兵的攻击比精灵还要无情。人们只有向北,或向西逃离,但北面在一片湿地沼泽之外是汪洋大海,西面是连绵的高山,无论是否染病,在那里都找不到生机。
绝望之中甚至有人突发奇想地冲进了三重塔,希望传说中那座被诅咒的高塔的魔力能够抵御瘟疫……仿佛被黑塔无声地吞噬,无论是生是死,那些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耐瑟斯的牧师是死亡的阴影之下唯一的希望——只有他们能够治愈患病的人。来自其他神殿的微弱的质疑迅速消失,毕竟连他们也需要救助……但连科帕斯在内,这里只有三个牧师,哪怕日夜不停,能救的人也极其有限,何况他们一定得要充分休息才能恢复力量,继续治疗。
当人们刚刚发现这一线生机时,蜂拥而至的人群险些将科帕斯和他的两个同伴踩死在脚下。靠着自己有力的言辞——以及迫不得已使用的法术,科帕斯勉强控制了局面,同时他也察觉,这个城市并未完全失控……至少不是所有人都陷入了绝望与疯狂。
开始有人组织起来,帮助他们维持秩序。其中有许多已年过半百,时不时地也会有人倒下……但那些人眼中有种异样的沉静,仿佛也是某种信仰——却并不是献给神祗的信仰。
沿着走廊,科帕斯走向自己的房间。他们占用了宏伟的尼娥神殿……反正这里是空的。
但现在神殿里已经挤满了人,后院中隐蔽的一角是唯一的宁静之地,在一队信仰不同神祗的圣骑士的保护之下,这里是供牧师们休息的地方。
推开自己的房门时科帕斯立刻意识到房间里有人。黑暗之中,他能感觉到熟悉的力量……与气息。
他从容地点燃了蜡烛,而不是依靠魔法照明——他的力量已经被榨得半点不剩。
烛光照亮了斯科特若有所思的面孔。他没有开口,只是将桌上一个银制的小酒壶向着科帕斯的方向推了推。
科帕斯拿走了酒壶——如果没有这个,他们不可能坚持到现在。但这并不足够。
“你知道你有更好的办法解决这一切,斯科特。”他轻声说道,“人们正在死去。”
“你也知道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一切。”斯科特用手指轻点桌面,“我可以成为你所希望的救世主,让所有人抛弃其他神祗,从此只会念颂耐瑟斯的名字……但这会让更多的国王和领主视我们为威胁,更多地方拒绝我们的进入,更多人因此而死……我们还不够强大,科帕斯,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在安克坦恩发生过的事,我再也不想看到第二次。”
科帕斯沉默下来。他也同样无法忘掉那些被烧得焦黑的尸体。
“……死了多少人。”斯科特低声问道。
“到现在为止,真正死于瘟疫的并不多。”科帕斯回答,“更多的人死于恐慌引发的混乱……但你知道时间,过了今夜,情况会变得更糟。”
感染瘟疫的人绝大部分会在三天后死去。他们已经竭力治疗了最初倒下了那一批,但在瘟疫蔓延开来之后,患病者的数量已经不是他们能应付的。
斯科特怔怔地看着烛光发呆。无论他曾经救了多少人,都无法用来抵消任何一个他明明可以救回却仍其消逝的生命。那些重量压在他的身上,有时几乎能将他压垮,有时他却能漠然地扔开……有时他根本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我会在天亮时回来。”他站起身,告诉科帕斯。
科帕斯向他低头。烛光摇曳,抬头时,他的面前已经空无一人。
。
伊卡伯德断开连接,陷入沉思。
他看到了许多——许多凌乱的碎片。将它们拼凑成绝对的真实是不可能的事,但他也不能冒险再看得更久,那会撕碎他的灵魂,飘散在不同的时空里渐渐消失。
这个多元的宇宙如此宏大无边,即便他用尽所有的力量,甚至都无法在刹那之间看清它的全貌。
门上叩击声打断了他的思绪,让他微微有些恼怒。但开口时,他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进来。”他说。
推门而入的圣骑士一脸忐忑,恭敬地向他行礼,小心翼翼地问道:“冒昧打扰,大人,我们只是想知道,还得在这里待上多久?”
“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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