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风气开放的大宋,一般的读书人都会刻意回避这些生动又唯美的诗句,但在这所小学院之中,却有数十位孩童在朗诵,并且朗朗上口。
年轻的声音响起:“这诗句出自诗经郑风,尔等可知这所做之人是男是女?”
孩童们齐齐回答:“女子!”
年轻人点头道:“然也,此乃女子所作,所生之情亦是思念,以倒叙之法口述而出,乃一对恋人子相互爱恋之诗。一日不见,如隔三月,可见这两人相悦已经热烈到何等程度。”
当当当
小学院中的钟声响起,一上午的课业就算是结束了,可教舍中的孩子依旧恋恋不舍,知识这东西的魅力有时就来自于师者的解答。
年轻人看了看外面已有孩子出现玩闹,也在不经意间瞧见有人在窗口窥探,但却不为所动,平静的再次开口道:“青青你之衣襟,悠悠我之心境。纵然我不曾去会你,难道你便就此断了音信?一日不见你之面容,如同已有三月之长短!
通过这年轻人之口,一位闺阁之中思念爱情的女子被淋漓尽致的表达出来,她对爱情的渴望,对恋人的思念跃然于纸上,此时再读一遍: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别有一番回味。
富弼瞧见自己被发现但也没当回事,小声开口道:“官家,这便是臣对您说的那位冯京冯当世才学不低,但总有惊世骇俗之语,平辈文人常常斥之,然其性率也,往往笑而不语,这”
赵祯点了点头:“嗯,算是个有才又有气度的年轻人,那篇论朝廷官制疏是他写的?”
“正是此人所作,这才是真正的惊世之举!也惹得不少人对他口诛笔伐,也是他引得读书人分为两派,说是明日在燕归楼有个辩会,邀他雄辩。”
“哦?那明日朕可要去瞧瞧,年轻人要想大放异彩这辩会可不能少。”
富弼苦笑道:“官家有所不知,他冯京却拒绝了,他言:道在人心却不在口,辩赢如何?辩输又如何?非寸进也!然天下人皆知如今朝廷之制乃弊也!何以不认其弊?”
赵祯笑了笑:“不错,才智果然过人,此乃朕之所言:事实善于雄辩!”
“两位好生无礼!”
随着孩子们从教舍出来,年轻的先生也一并而出,对着窗口的富弼和赵祯开口就呲,惹得孩子们三步一回头,但也耐不住腹中的饥饿的走了。
赵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颇为尴尬,但一想不对啊!自己乃是大宋的帝王,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边上的富弼可是堂堂的翰林学士,便指着富弼道:“你可知他是谁?他可是今年的知礼部贡举。”
冯京皱眉望着富弼,仿佛看到了一个冒充官员的骗子,也让赵祯颇为尴尬:“这些不论,二位若是来听冯某讲学,便当噤声,最少不得喧哗影响旁人,这些学子皆是来自农家,上学不易,耽误不得!至于这位“知礼部贡举”,今年或许有恩科,但也当是欧阳学士主持。”
这是在说他富弼不够格,只不过他小瞧了富弼的气度即便被讽刺也不生气,笑着道:“你这后学也端是好胆,老夫是因你那篇发在神都朝报上的论疏而来,可有时间详谈?”
冯京望了边上的一直微笑的赵祯一眼:“这位先生倒是面熟,不知您是?”
坏了赵祯但愿他想不起来,在这神都城中不认识自己的人还真没有几个,尤其是在这次秋狝之后,民间更是出现了比长生牌位还吓人的东西,赵祯自己的画像。
瞧见老百姓家中摆放着黑白的画像,前面是香火和贡品,赵祯总觉得自己已经驾鹤西去似得,甚至有些商铺之中连关二爷都不放,改成自己的画像
“我富弼的友人,听闻你的论疏除奸革弊,便随同他一同相见。”
冯京微微一愣:“富弼?原是河朔赈灾有道的富弼富彦国!晚生失礼了!”显然这是他发自肺腑的感慨,富弼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事,跟着还礼:“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此乃富弼之责也!”
一个白身,一个官身,两者之间的差距不可谓不大,但冯京愣是把富弼绕进去了,但眼下这般不失颜面,又彬彬有礼,给人相当不错的感觉。
赵祯心中感叹,这富弼在朝堂这么多年,也不一定是冯京的对手啊!这才是后生可畏,眼下这冯京便算是赵祯要寻找的能人,做人正,做事奇,这种人赵祯才敢用,能用。
拍了一下富弼的肩膀,赵祯笑道:“既然都认识了,也别在这里干耗着,这思文小学是西三门有名的学园,不知吃食如何,就在这里吃个便饭,我等也能畅聊一番。”
冯京摇头道:“两位怕是要大失所望了,这里的饭菜仅以果腹而已,报馆给了不少的润笔,我请二位酒楼吃食!”
这更勾起赵祯的好奇,大宋别的地方的小学不敢保证,但这神都城中的小学定然是满额的,朝廷补给的钱粮也不在少数,怎么到了这便仅仅果腹而已?
“听你这么一说朕真正还是要去看看究竟!朝廷在小学之中投入的财补可不在少数,这房舍学院亦是神都府的公产!这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冯京笑了笑:“无论上峰有什么规定,下面的人总有应对,一计不成,再施一记便是,总能把朝廷给的贴补用掉。如今有这番景象依然是太平盛世,何来的追究?国朝之好坏就在于下面人贪没的多少,贪没的少了,百姓就叫太平盛世,贪没的多了,百姓便怨声载道,这也便是朝廷的衡量!”
第一千四百九十章分割皇权!()
赵祯对小学的贪没一事不感兴趣,毕竟这种贪没即便是抓到又如何?制止一起却不能制止所有的贪没,但他却对冯京的理论非常感兴趣,这也就是所谓的短板理论。
“你的意思是,朝廷的好坏不在于做了多少好事,而是坏事出现的多寡,若是在百姓面前,这种坏事少,贪没少,那在百姓的心中这个朝廷就是好朝廷?”
冯京惊讶的望向赵祯,没想到这里居然有人能理解他的话,伸手一引向饭堂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到:“当世还不知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额我姓皇!”
“原是黄兄,正如黄兄所说,朝廷做的大事往往是彪炳千古的,官家更是一代圣君,可百姓会看见这些吗?他们会看见官家南灭大理的作用?也许会,但也只是壮了他们的一点胆气而已,会看见收复燕云的作用?也许会,但他们更多的是看到自己的工钱增加了,会看见西夏归附的作用?也许会,但他们更多的是发现马匹更多。”
话说到这里就不能再说了,三人都是聪明人,冯京的意思也很明显,百姓只会看到和自己利益相关的事情,就如同天下人一样。
帝王的思维往往不能触及到百姓,百姓的思维也不会触及到帝王。
赵祯忽然开口大笑:“这反倒是让我想起一个典故来!有一日朕正巧遇到一位老农于田间耕种,我去讨碗水喝,我便问他:皇帝每日怎么过活的?你们可知老农作何回答?”
富弼和冯京两人莫名其妙,赵祯推开饭堂的小门道:“老农答曰:还能如何过活?大抵是用的金锄头罢了!”
赵祯走进小饭堂之中,显然孩子们已经吃过,饭桶里的白米饭是一点都看不见了,能吃上白米饭应该也是不错,这种细粮在原先可不多见,菜虽然不好,但也不是难以下咽的程度。
赵祯悠然的盛上一碗白米饭,再浇上一点菜汤,便呼噜呼噜的吃了起来,而边上刚刚反应过来的富弼吓的魂飞魄散,在这里官家完全抛弃了宫中的规矩
而门口站着的冯京却呼喊明白了赵祯的意思,大步走来望着赵祯道:“你的意思是老农是井底之蛙?可没有这老农您手中端着的白米饭又从何处来?!”
赵祯指了指边上:“坐下吃饭,君子之礼,食不语,寝不言!”
富弼上前在赵祯边上坐下,学着赵祯的样子吃饭,而边上的冯京却心中难受,有一肚子的话憋着想说出来,却又不能说。
待赵祯吃完,喝了漱口的清水,这才狼吞虎咽的吃完剩饭,盯着他道:“黄兄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赵祯指了指饭碗道:“你也瞧见了,这些吃食并非是什么残羹剩饭,孩子们吃的也大抵如是,白米饭,菜汤,这本就是一般人家的吃食,你吃的能有多好?
朝廷是给了贴补,可你却不知这小学的学监的难处,只认为这饭菜就该有模有样,钱都应该花在这上面,可你却没瞧见这小学的其他开销。
要知道小学之中先生的钱也在这补贴之中,帮工的钱也在补贴之中,诚然是理所当然,可正如你所说,人大多只会看到不好的地方,而你却没瞧见好的地方。”
“这么说来,冯京也是井底之蛙了!”
富弼站在边上一句话也不说,他知道这是官家对冯京的考校,不过他对冯京和赵祯的观点都有不同的理解,两人所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也自然不一样。
赵祯看着冯京不服气的模样笑道:“老农整日在地里耕种,所知道的也是他自己的生活,周围的人也是一样,所以他眼光就是如此,而你在这里教书育人,所知出自书本,所听出自文人,所见在于神都城,于是也只是在自己的圈子里。
不过你所写的论疏却是针砭时弊,颇有建树,但其中的书生气也不在少数,革除时弊非慷慨激昂便可,也需有改革之良法,若无则不如不该。”
冯京点头道:“黄兄此言有理,冯京见识有限,所以在论疏之中只是支持革除时弊,支持官家之变,这些日子也在思虑如何去变。”
赵祯忽然来了兴致:“那你说说自己心中所想!”
冯京也被撩拨到痒痒的地方,指了指学园中的亭子道:“学园狭小,只有一凉亭歇脚,二位官人请!”
显然他把赵祯也当作是朝臣,能得到两位朝臣的相见,其中一位还是翰林学士,冯京相当满足。
亭子不大刚好容纳四人对坐,三人在其中也算是绰绰有余,地上放着蒲团,席地而坐便是极好,富弼带着的小仆取来茶具麻利的泡茶。
冯京已经看出赵祯的地位在富弼之上,富弼每每做事都以他马首是瞻,于是便让了主客位,而自己坐在了下首。
“两位既然已经看到了冯京的论疏,当也知道朝廷最大的难处在于制衡,叠床架屋虽然好,可却是冗长迟缓,简单的事情也要拖上许久,若非陛下雷厉风行,更不知何年何月。担心的无外乎官员手中的权利过大,滥用职权,结党营私。”
这算是说到了点子上,赵祯和富弼连连点头:“不知你之见地?”
冯京自信的开口道:“当以御史为监察也!陛下初设巡查,监察二司以监地方官吏,何不以御史监察朝臣?这样一来既能监察官员,又能放权于官员!”
富弼笑道:“御史原本就负监察之责矣!”
冯京摇头道:“御史之则,掌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肃整朝仪,可说到底只监不管,唐时为十五人,到我大宋却减为仅仅六人,这六人分察六部百司岂能面面俱到?何况品级仅为从七品矣!”
赵祯望着冯京道:“你的意思是赋予监察御史更高的品级以及管辖之权?”
“然也!”冯京坚定的点头道:“靠叠床架屋虽能限制官员之权,但却弊端却极大,不如放权监察御史,使之纠察百官,治罪定罪!”
“定罪治罪?!”富弼声音徒然提高,面色也变得极其难看,在大宋能定罪治罪官员的只有皇帝!官员之间只能上疏弹劾而已,最终是否有罪,全看官家的判断。
现在他冯京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句治罪定罪便是和把皇权重要的一部分给分割出去,这还了得?
第一千四百九十一章宋之台谏()
赵祯从亲政开始就在为大宋寻找一个行之有效的监察制度,这么多年下来他从未停止在这条道路上的探索,监察司,巡查司都是他对地方官员的监察,这些人都是由科举选拔出来的年轻官员。
他们的一腔热血还没有经受朝堂的打磨,他们心中依然留存着读书人的坚持,赵祯在国子监的石碑上写下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早已成为他们心中的格言。
但对朝臣,赵祯却没有用上这些年轻人,这是在为他们着想,得罪了朝臣几乎对他们上升的空间有着巨大的阻碍,并且他们的稚嫩手段有时不是朝臣的对手。
当然随着巡查司和监察司的越来越完善,对付地方上的官员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也是赵祯为何把黑手从辽朝全数撤出的原因,大宋的朝堂之中需要这些黑手收集情报,最少是帝王需要,为了放止黑手权利的泛滥,更为了放止锦衣卫旧事的出现,赵祯坚决的杜绝给予他们任何权利。
诚然,由黑手收集情报并由他们抓捕,押送京城是最好,最方便,最快速的选择,但赵祯依旧不松口,并且他担心后世之君会再次开这个口子,打算彻底取消黑手。
但赵祯逐渐发现他对黑手已经产生了一种依赖,朝中官员有没有贪没,贪没多少,有没有渎职,有没有行贿受贿,这些都能从黑手那里得到详细的信息。
错误非常大的,证据确凿的,直接命大理寺抄家,圣旨之下,一抄一个准,以至于许多官员不敢越雷池半步,不是因为担心被抓到身败名裂,而是觉得赵祯有“天眼”,只要越界,必被抓!
不过赵祯却知道,这根本就不是长久之计,一来事情早晚有一天被人识破,甚至已经有人识破,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世界上可不止自己这一个聪明人。
其二便是这种阴私手段就不该是帝王所使用的,堂堂正正的威慑才是帝王知道,这种剑走偏锋可用一时,可除一时之弊,但却不能长久为之。
可如此一来,赵祯真的就没有什么好方法了,至于御史台和大宋的台谏系统,赵祯在之前根本就没有多少考虑。
事实上大宋的台谏系统很完善,宋之立国,元气便在台谏。
朝廷有大政事,台谏可以否决;君主有过失,台谏可加制止;百官犯错误,台谏可以给予批评弹劾。
而台谏在选任、回避、言事、监控等方面都形成了完备的制度。在选任制度上,确立了侍从荐举、宰相不预、君主亲擢的遴选原则及相应程序。
风闻言事、公文关报、取索公事和出巡采访的制度化,能确保台谏监察的信息可信度,自赵祯亲政一来,一直保持台谏对君权与相权都享有独立的监察特许权。
不过这套制度在理论上是合理、系统、严密的,并且每一方面都十分显著,其在实际运转上也确实发挥过作用,比如现在朝堂之上的规矩可不是一般的严厉,殿中御史如同探照灯般的眼睛盯着朝臣的一举一动。
巡城御史更是成为神都城中的一群“恶犬”酒楼茶肆不放过,象棚瓦里不遗漏,青楼妓馆遍地搜,只要发现官员不合规定的饮宴,立刻当场弹劾。
若是你不服,那正撞上枪口,簇拥着你去皇宫的宣德门外跪着示威,就问你怕不怕!
御史台之所以强大不是因为他本身,而是赵祯强行赋予了他们一定的权利,有三大法宝可以遵循,只要朝臣的行为超越三种诏令的一种,便可弹劾。
其一,戒励诏令。其二,指令诏令。其三,宣谕诏令。
皇帝对台谏的监管主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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